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九世之炮灰反派从良记 作者:llandu 文案 炮灰OR反派重生后决定抱紧主角大腿或者弥补过错、发掘秘密的故事 又名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不知生死的路人甲~ 内容标签: 重生 女配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世(1)   盛可兰将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嗅,清凉的薄荷味让她乱糟糟的脑子清醒许多。   不要慌,就是一次很普通的拜访。盛可兰对自己道,稳了稳心神,示意丫鬟去敲门。   “表小姐在么?我们家二小姐听闻表小姐病了,特意来探望的。”杏儿微微提高了音量道。   很快有人过来开门,盛可兰记得是叫丰登的,今年才十二,一脸的孩子气,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对着盛可兰屈了屈膝:“盛二小姐好,多谢您惦记我们家小姐。”   “宋妹妹醒着么?若是睡了,我就过会再来。”盛可兰道。   丰登看了眼里面,显然是里面的人给了什么示意,她把门完全打开,恭敬地引着盛可兰进来了。   “我们小姐刚喝了药,屋里有些味,您见谅。”丰登道。   盛可兰走近卧房,冲着宋柔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仅因礼节才生出的关心神色,笑道:“我常在祖母那侍疾,这屋里的药味,我闻着只觉亲切。”   宋柔靠着床,笑了笑,道:“你来我这,不会就为了闻这味吧?”   盛可兰早知宋柔和她那个隔房妹妹盛可欣一样,话里带刺、直来直往,闻言也不气,笑眯眯道:“你是嫌我烦了?”   “正要睡觉,你来了。”宋柔散了头发,用手通了通,看着盛可兰道,“你若有事就直说,没事,我可就睡了。”   “明天的诗会,你是不是就来不了了?”盛可兰问道。   “本也不想去,病了倒省的我想借口。”宋柔道。   “那,明天作的诗,我抄录一份给你?秦家的两位小姐可都要来呢。”盛可兰试探道。   宋柔神色一动,道:“那就劳驾了。”   宋柔就差把送客俩字写在脸上,若不是茶盏不在手边,她定已经拿在手里赶客了。盛可兰无奈,只得丢下句好好养病,带着杏儿回去了。   路上,盛可兰揪了朵花,揉烂了扔到地上,做做发脾气的样子,不然杏儿要起疑的。她是盛家最受宠的小姐,从不做上赶着讨好别人的事,第一次做就被人给了个没脸,不发脾气才怪呢。   说来可笑,成亲前没人给她气受,一个个都宠着她顺着她,她上辈子所有的苦,都是成亲后吃的,同盛可欣正好相反。   盛可欣说话爱呛人,容貌一般,才情一般,她的爹虽然是祖母的幼子,却打小不受宠,也没分到多少家产。盛可兰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嘴边就甜,从祖母到爹娘,一个个都哄得把她当心头肉般宠爱,她的容貌、才情在盛家也是最拔尖的那个,也理所当然地有了一个看起来最好的婚事。   可惜,自盛可兰嫁入夫家,夫家就开始走下坡路,盛可兰成了丧门星,没几年被休回娘家,盛家也开始接连倒霉。那是盛可兰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没人敢亲近她,处处不容她,她只能去城外的尼姑庵带发修行。   尼姑庵的日子苦得很,没有丫鬟婆子,没有高床软枕,饭菜难以下咽不说,屋里各种蚊虫老鼠,盛可兰刚住进去就病了。她以为家里人知道了,很快就会心软来接她,她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只能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用随身带的首饰换来医药和热饭。   再后来,针对盛家的罪魁祸首陈凌浮出了水面,强令盛家把年过二十都未曾嫁人、因各种事被拖成老姑娘的盛可欣嫁给了他。   盛可兰本以为盛家知道错怪了自己,会接自己回家,没想到盛可欣前脚嫁人,盛家后脚就被皇上下令满门抄斩了,连在尼姑庵里的盛可兰都没有放过。   重回十三岁,盛可兰欣喜若狂,她绝不会再落到上辈子那样凄惨的境地!   自回来后,她便一直琢磨着在家里默默无闻多年的盛可欣,这个隔房妹妹,到底在弄垮盛家这件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盛可欣和宋柔一样,父母早亡,都依附盛家大房生活,所以这俩人走得很近,因为个性喜好差不多,格外的有共同语言。   后来宋柔机缘巧合入宫封了妃,也一直没和盛可欣断了联系,盛可欣能顺利嫁给陈凌,宋柔出力不少。   盛可欣到底是恨盛家,还是夫唱妇随,早和陈凌勾搭上,为了男人不要娘家?   至于宋柔,盛可兰本来是觉得,在宋柔刚来投奔盛家时,先于盛可欣将宋柔笼络过来,那么盛家日后就有可能逃过被皇上满门抄斩的结局。至于为什么只是有可能呢,因为宋柔本来是有一个未婚夫的,被盛可兰的娘看上,想法子给了盛可兰的妹妹盛可芳了。   那之后,宋柔大病了一场,痊愈没几天就逢宫里采选,宋柔正好符合条件,盛家因为怕瞒报被人说嘴,才将宋柔报了上去。那时宋柔脸色枯黄,风一吹就跑,谁也没想着她能被选上。   宋柔入宫后,盛家还安慰自己,她不会受宠的,就是个被作践死在宫里的命。宋柔一入宫好些年没消息,盛家放了心,都忘了这么个人的时候,宋柔被封了妃,吓坏了盛家上下。盛大太太被盛家推出来当替罪羊,她自身都难保,自然也顾不得远在尼姑庵受苦的长女了。   若是盛大太太不毁了宋柔的婚事,那么宋柔也不会入宫,她不入宫不封妃,盛家就没那个资本对抗陈凌。盛可兰暂时还没想出什么能在不得罪宋柔的情况下毁了她的婚事,让她同上辈子一样入宫的法子,她决定把这事放一放,先把人拢过来再说。   宋柔喜诗,明天赴会的秦家姐妹是出了名的才女,她们的诗作在闺阁里很有人气,宋柔也是她们的死忠之一。盛可兰本想着拿她们的诗讨宋柔的欢心,结果宋柔的确很心动,却依然不怎么愿意搭理盛可兰。   看来物以类聚这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宋柔和盛可欣就是一类人,自己就是学着她们说话直,也没法伪装成宋柔的同类。   第一步走得不算成功,让盛可兰有些郁闷。她提前做局让盛可欣被关在屋里抄女戒,可她没法让盛可欣被关一辈子,盛可欣早晚要和宋柔惺惺相惜上。到时候,这俩人只会携手一起给盛家挖坑埋土,葬送这一大家子人。   盛可兰是从未想过盛家走到被满门抄斩的地步,是咎由自取,或死有余辜的。在她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她聪明、貌美、能言善道,所以受宠;长房是名正言顺当家做主的,二房凋零,仅有一女,其他又隔得远,根本没那个资格来和长房争。   至于陈凌,她一直不知这个从浙江千里迢迢入京在外祖家做客的男人,同盛家到底有什么恩怨,以至于他要了盛家所有人的命。毕竟那个时候她在尼姑庵还在挣扎求生存,心里最惦记的是温饱问题,盛家和陈凌有过什么交锋,她一点都不知道,暂时也想不出什么防范的法子。   盛家养着宋柔,养着盛可欣,没有缺她们吃缺她们穿,她们自己不会争宠讨人喜欢,还要怨盛家上下不好好待她们?   盛家唯一错的,就是抢了宋柔的未婚夫。但是盛可兰不觉得盛家有哪里对不起盛可欣,盛可欣拖了那么多年才嫁人,还不是她和陈凌搞得鬼,这总怨不得盛家吧?   总不至于,是长房对二房做了什么,而自己不知道?   盛可兰纳闷地想着,若说侵吞二房家产,他们虽然长房二房的喊着,但因为老太太还未死,所以并未分家,花费都是从公中走。只是因为长房管家,所以可以多捞些好处而已。盛二老爷和二太太夫妻是病死的,给他们看病的都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他们的死也不应该和长房有关啊!   要么就是二房一直对长房掌家一事不满,那他们就太不懂规矩、不知深浅了。盛可兰想着盛可欣那副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了她钱的模样,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也许是二房两个老的抢不过长房,把这份不满和嫉妒传给了女儿,所以盛可欣才会恨盛家,恨到帮着外人弄垮盛家。   那盛可欣真太不是东西了!盛可兰愤愤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还是重生后发现迷题再一点点解谜的套路。 本来想写完第一个故事再发,但是最近看剧看得太颓废,又开始犯拖延症,so还是先发上来一部分吧! ☆、第一世(2)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陶拉着杏儿到屋外,悄声问道,“是不是在表小姐那吃闭门羹了?”   杏儿道:“没有,表小姐吃完药犯困,小姐不便多待,就回来了。”   小陶眼珠一转,冷笑道:“若是三小姐去,她就不会犯困了。”   杏儿没吭声,她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人是非,所以盛可兰重生后才开始倚重她。小陶则嘴碎些,爱掐尖吵架,上辈子很讨盛可兰的欢心,每次去怼其他小姐时都会带着她。   “摆什么谱呀,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还当自己是……”   盛可兰立在门口,不轻不重地喊了声:“小陶。”   小陶和杏儿见状,都垂手走过去,恭敬道:“小姐。”   这些话盛可兰上辈子没少听,不仅宋柔,盛可欣也常被府里的下人说嘴。那时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因着一直在琢磨那俩人如斯恨盛家的原因,有些听风就是雨,在屋里听到小陶这样说,便觉得有些刺耳了。   难道是因为常年被府里轻慢、嘲讽,所以才……   心眼真小,她在夫家听的话比这难听多了,魏宁喝醉酒后还打过她,她心里再恨,也没想过要魏家家破人亡啊!   “别人我管不着,我身边的人,我这院子里,不许再有议论主子的话。”盛可兰道。   “是,小姐。”小陶应道,她想起什么,笑道,“小姐这样真有太太的风范。”   “在太太跟前,你可不敢这么没规矩。”盛可兰嗔了她句,想了想,道,“我去瞧瞧三妹妹。”   “三小姐抄书抄得正一肚火呢,您去了,她怕要把气撒在您身上。”小陶劝道。   “我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盛可兰道,她在心里已经把这人划到高度警惕的名单上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得好好去了解了解这个上辈子并不熟悉的堂妹。   “那小姐还带杏儿去吗?”小陶有些委屈道,“奴婢保证不多嘴,您带奴婢去吧。”   盛可兰哭笑不得道:“还争上宠了,老实待屋里看门,我回来要是见不到你,你就等着吧。”   盛可欣今年十二,长得跟个豆芽菜般,总是面无表情的,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发呆。   盛可兰进屋后就自己找地坐了,侧头看着盛可欣桌上抄得厚厚一叠纸。   “明天诗会,我已和祖母求了情,许你和我一同去。”   “我不想去。”盛可欣冷冷道,“假惺惺。”   盛可兰闻言笑了笑,打量了盛可欣的屋子一会,道:“花园里花开得正好,你也不摘几朵放屋里装饰一番。你这屋子,瞧着哪像个闺阁小姐的卧房?”   “我自己的屋子,爱怎样便怎样,也没请你来看。”   盛可兰道:“怎么,还生姐姐的气呢?当时祖母在气头上,我也不好为你说话呀!她气一消,我不就立刻去替你求情了?你呀,总喜欢逞一时之快,把长辈们气着了,自己能落到什么好呢?”   盛可欣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道:“这些大道理,讲给你四妹妹听,我不想听。”   “你也是我妹妹呀,我不能厚此薄彼呀。”盛可兰笑盈盈道,“总在府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出去多见见其他同龄的小姐,认识认识新朋友,不好吗?”   盛可欣冷笑道:“一群假模假样的同龄人,见了有什么意思?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听得人都要睡着了。”   盛可兰摇头道:“你都没见过她们,就急着给人加罪名了?官府审案还要过堂提问犯人呢。去嘛,你要真觉得无趣,下次我绝不逼你去了。”   盛可欣狐疑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套,要害我吧?”   盛可兰失笑道:“咱们都是盛家的小姐,你不好了,我脸上就有光?就是有嫌隙,也是在家里闹闹别扭。对了,你明天可不许这么和我说话,外人看了要笑话的。”   盛可欣最后终于松口答应去诗会了,盛可兰便识趣地告辞,不再继续聒噪惹人嫌了。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刚去表小姐那闹个没趣,又来咱们这听冷眼冷语?”丫鬟小梅奇怪道。   “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盛可欣打定了注意,只要明天盛可兰敢让她出丑算计她,她就把盛可兰拉下水,她们可都姓盛呢!   盛可欣也不抄书了,让小梅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她正帮着小梅熨衣服呢,就见杏儿捧着一个插了花的花瓶来了。   “我们小姐刚在花园里摘的,让奴婢给三小姐送来。”杏儿早得了吩咐,不待盛可欣说话,把花瓶往桌上一放,飞也似的跑了,都没给盛可欣拒绝的机会。   盛可欣无语了半响,检查了下花瓶和花,没瞧出什么问题,让另一个丫鬟翠雪拿去摆在另一个不常用的厢房了。   “莫名其妙。”盛可欣嘀咕着,被盛可兰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一早,盛可兰穿戴完毕,去老太太、大夫人那请过安,让两位掌过眼,正要去找盛可欣,就见人自个来了。   “祖母,婶娘。”盛可欣客客气气道。   老太太半闭着眼打量着盛可欣,对一旁的丫鬟鹦鹉道:“把那对黄玉杏果耳坠拿来,给三丫头戴上。”   盛可欣一张嘴,盛可兰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忙笑着道:“祖母疼三妹妹,不疼我,我不依哦!”   大太太嗔道:“祖母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就差把这翠微阁搬空了,你不依?我还不依呢!”   老太太笑呵呵道:“鹦鹉,再拿对黄玉石榴耳坠来。”   盛可兰便拉着盛可欣谢赏了,鹦鹉捧着巴掌大的铜镜来,让她们俩照着换上了新耳坠。   “去别人家做客,可不能和在家里似的,不懂规矩乱来。”老太太嘱咐道,“姐妹俩互相照应着,别分开。”   盛可兰笑着应了,拉着盛可欣走了。   诗会上盛可欣虽然一直板着一张脸,但也没说什么刺人的话,她基本就没说话。盛可兰负责抄录诗词,她字迹端正,最适合做这种活。   秦家和魏家是姻亲,盛可兰就是因为在几次诗会中得了个贞静的名声,才入了魏夫人的眼。魏夫人不喜欢秦小姐姐妹这般太过聪慧有才情的女孩,盛可兰这般文采一般、娴静懂礼的更合她的胃口。   如今,盛可兰一是不知魏家几年后开始频频出事是否和陈凌有关,二是压根不想再嫁入这么个人家,看着光鲜,各种苦楚只有进门了才知道。她便没再特意去亲近两位秦小姐,而是安静地在盛可欣边上坐着,时不时瞅她一眼,同她说两句话。   盛可欣如今的模样,她见着气不起来,也恨不起来,谁犯得着跟一个脾气不好的小丫头计较呢?盛可欣不过是内贼,防她治她容易,需要警惕的事如今不知再哪猫着的陈凌。   若是能利用盛可欣反过来监视陈凌,倒不失为一步好棋。盛可兰默默琢磨着,又瞅了一眼堂妹。   盛可欣忍无可忍道:“我不会惹事的,你用不着盯我那么紧!”   盛可兰呵呵笑了笑,拿了个杏儿放到盛可欣手里,侧头看向其他小姐们了。   回了盛家,盛可兰先和老太太、大夫人禀报了诗会上的见闻,回屋抄录了一份诗词,亲自给宋柔送过去了。宋柔并未看在厚厚一摞诗词的份上多留盛可兰多说几句话,她眼睛仿佛黏在纸上了般,敷衍地道了谢。   待盛可兰走了,盛可欣才从屋里出来,皱眉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弄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柔收起诗痴的神情,盯着外面奇怪道:“我也摸不准呢,若是以前,早翻脸了,这是转性了?”   “要说是为博个好名声,也犯不着在家里对着咱们俩装贤德,今天诗会是多好的出风头的地方,她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光顾着盯着我了。”盛可欣纳闷道。   “本来是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演一阵也就演不下去了。结果她还没放弃,我倒先要受不了了。”宋柔无奈道。   盛可欣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来:“那你就给她吃闭门羹,看看她还撑不撑得住那张假惺惺的脸!”    ☆、第一世(3)   “你这两天,怎么老往那两个丧门星那跑?”盛可芳不高兴道,“小心被传上了衰气!”   “你不是嫌我管你管得太严吗?”盛可兰随口道,“我就躲远些不碍你的眼。”   盛可芳哼了一声,用扇子打了下她:“别以为我会先服软。”   盛可兰早忘了自己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因为什么在和盛可芳怄气了,她也懒得和这帮小丫头片子置气,无论是宋柔、盛可欣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两天你跟在娘身边,有听她说过什么吗?”   盛可芳故意道:“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别装傻!”盛可兰不耐烦道。   最近是盛家名下各庄子的庄头交租的日期,盛可芳帮着大太太记账,对盛家今年的收成清楚得很。   盛可芳压低了声音道:“河北的庄子遭了灾,收成不太好,娘不怎么信,已经偷偷派人去查了。”   “还有吗?”盛可兰追问道。   盛可芳想了想,道:“爹把刚交上来的两只母鹿要走了,送了,送了户部一位姓杨的大人。哦对了,外书房的崔管事来了一趟,说重门外的胭脂铺亏损严重,劝娘卖掉,那可是老三的嫁妆呢。娘没答应,说二婶娘临终前,把老三的嫁妆都托付给娘保管,是赚是赔,都不能卖。赔也不过一年两百多两,公中补上就是,她还让崔管事裁些伙计,既然亏钱就不要雇那么多人了。”   “我记得,二婶娘陪嫁来的人,好些都在那胭脂铺里做事呢。”盛可兰回忆道,“是要裁他们吗?”   “反正不可能裁咱们盛家名下的人。”盛可芳不以为意道。   盛可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这事隐约有点印象了。她几句话打发走妹妹,叫来小陶:“回去问问你爹,重门外那个胭脂铺,他都打算裁掉谁?名单在给太太前,先让我看一眼。”   小陶纳闷道:“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不会是三小姐让您问的吧?太太要生气的。”   “三妹妹不知道,你别管那么多,去问就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盛可兰嘱咐道。   “那,太太那……”小陶欲言又止道。   “她若发现了,就说是我让问的,让她来问我。”盛可兰道。   小陶这才领了假回家,盛可兰瞧了瞧时辰,去正屋陪着老太太吃晚饭了。   第二天下午,大太太叫盛可兰过去,盛可兰进屋一看到大太太的神色,便知她是为了什么喊自己来的。   “娘,可是生气了?”盛可兰撒娇道。   大太太道:“有什么事,不直接问我,拐着弯地让你妹妹、下人偷摸摸地打探?”   “直接问娘,娘肯定要说,这不是女儿该管的事。偷偷摸摸,折腾点动静出来,娘才会放在心上。”盛可兰笑道,“娘,咱们和二房有仇吗?”   本要训斥女儿的大太太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愣住了,一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三丫头跟你说什么了?”大太太沉了脸道。   “她还用说什么?脸色明摆着呢。女儿就是奇怪,她怎么这么讨厌女儿、讨厌大房?总不会就是因为天生性情乖戾,嫉恨大房富裕美满,二房人丁凋落吧?”盛可兰道。   大太太若有所思道:“她就是性情乖戾,你以后少和她来往。”   盛可兰道:“娘这么说,您自己也不信吧?之前女儿也只当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您和祖母怜她年幼失祜,所以不愿计较。可是,三妹妹是盛家的女儿,她和宋柔不一样。”   大太太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你在意什么,她在诗会上,还是惹事了吧?”   盛可兰道:“现在,还可以用年纪小不懂事搪塞过去,以后呢?总不能拘着她不让她见其他府里的女眷吧?”   她避而不答,大太太也没有多想,只沉默着思考着盛可兰的话。盛可兰见大太太上了心,便松了口气。上辈子盛家就是太不在意这个女儿,才会让盛可欣在盛家眼皮子底下,和外男私通勾结上,这辈子盛可兰打算把这机会掐死在摇篮里,断了盛可欣和陈凌认识、通信的可能。   半个月后,大太太请了一位在后宅颇有名气的绣娘师傅,教盛家三姐妹和宋家表小姐女工,每日上半天的课。   盛可芳年纪最小坐不住,总爱撺掇盛可兰去和大太太请假,盛可兰不理她,她就偷偷写信给已经嫁人的盛家大小姐盛可贞,求她接自己去住几日松快松快。   宋柔身体不好,时来时不来的。她不来时,盛可欣就和盛可兰一处坐着,久了,两人也能稍微说上些话了。这又激出了盛可芳的危机感,她也顾不得和二姐继续怄气了,日日粘着盛可兰,仿佛护食的小母鸡般。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多,盛可兰要说人家了。   这一世,没有魏家来说亲,盛大太太挑拣了几个月,都没有挑到中意的人家。盛可贞倒贡献了一个不错的人选,可惜离得太远,盛大太太已经有了一个远嫁的女儿,无论是她还是老太太都舍不得再让盛可兰远嫁了。   盛可兰没了上辈子的羞涩,对自己的亲事上心得很,常命俩丫鬟拐着弯地打听消息,倒让她意外地得知了一件事。   半年前,陈凌入京,住在外祖洪家,与洪家的几位少爷一同读书。他和盛可兰年纪相仿,洪大太太有意替外甥聘了盛可兰,被老太太给婉拒了。   这消息让盛可兰吃惊不已,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和陈凌还有这么一段未成的缘分。陈凌总不至于为这一直记恨盛家,所以要毁了盛家吧?说亲不成是很正常的事啊!而且,这种事往往是长辈们先通通气,有几分把握了才会和当事人说,陈凌怕和自己一样,不有意打探都不知道。   那么,陈凌有意打探过吗?他和宋柔一样寄居外祖家,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能有一门怎样的亲事,就全看家里长辈的心思了。   盛可兰揉了揉额角,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琢磨陈凌、盛可欣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人的想法。她一时觉得自己这样想是在把人往偏激想,一时又觉得许他们就是这样偏激的人。   八月末,城里多有人病倒,有人说是时疫,也有人说是难得的酷暑天气闹的。盛大老爷去了河北,女眷们便集体来了盛家庄子,避一避城里的暑气和病气。   庄子面积极大,多有荒废之处。老太太住了最气派最完好的正院,大太太住了隔壁的院子,盛可兰、宋柔就跟着老太太住,盛可欣、盛可芳便和大太太一同住。其他丫鬟下人也都住在两个院子边上的房间里,四个小姐被一再叮嘱,不要随意去无人的、荒废的地方,这里可不比城里盛府。   绣娘先生并未跟来,四人便在一处还算宽敞的堂屋里跟着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嬷嬷继续学女工。那嬷嬷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课程又被安排在了下午,她常在课上到一半时,歪在榻上就睡着了。   盛可兰要去和老太太说,让给换一位年轻点的嬷嬷,被盛可芳拦下了。   “这不正好吗,上午有老太太和太太盯着,下午难得可以松快松快。”盛可芳道。   “那你们几个不许随便乱跑,就在这附近待着。”盛可兰叮嘱道。   “有什么好乱跑的,那边几个院子里都长草了,荒得不像话。”盛可芳不高兴道,“要不是城里那个样子,谁愿意跑到这鬼地方避暑?”   “说到鬼,我倒想起一件事。”盛可欣眼珠一转,插嘴道,“东北角那院子,可死过不少人呢!咱们的太爷爷是个暴脾气,在这宅里养老时,打死了好些下人呢!都是私下买的,没有记入名册中,后来爷爷翻新这宅子时,在那处挖出了好多白骨,都不知有多少具。那之后,这院子就荒了,等闲没人来住了。”   盛可芳吓得脸都白了:“你胡说!这事你怎么会知道?若真有此事,祖母怎么会带我们来住?”   盛可欣笑道:“这是家丑,爷爷自然不会和祖母说。他后来曾让我爹请人来做法事,我在一旁悄悄听来的。”   盛可芳抱着盛可兰,险些哭了:“我不信,你吓唬我呢!我去告诉祖母!”   “你也就只会和长辈告状了。”盛可欣不屑道,拉着宋柔出去了。   “姐,她骗人的吧!”盛可芳道,仿佛盛可兰一赞同,这事就真的是假的般。   “听她瞎说,爷爷要办什么事,不是让爹去,怎会去找二叔?”盛可兰安抚道。   上辈子盛可欣也这么吓唬过她们姐妹俩,吓得她们晚上只敢点灯睡,心里直骂这个堂妹。盛可欣对此得意很久,结果自己半夜起夜时见了鬼,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那时盛可兰光顾着幸灾乐祸,现在一想,约摸是盛可欣这个不安分的想要偷偷在这宅子里做什么,所以提前把她们俩人吓住,省的她们发现了什么,去和长辈们告状。   盛可兰这么想着,便让杏儿盯紧了盛可欣和宋柔。时间一晃入了十月,盛可兰都要忘了这事时,杏儿哆哆嗦嗦地禀报了一件事。   “三、三小姐,这几天晚上都去东北角那个小院子,烧,烧纸呢。”   盛可兰这才想起,这几天就是二叔二婶的祭日,无奈道:“她要烧就烧吧,可带了人?”   “带着小梅,不过小梅胆子小,只敢在门外头望风。”杏儿道。   盛可兰就哦了一声,心里纳闷,上辈子盛可欣见鬼也就是这几日,总不会是亲爹娘跑出来见女儿,把这孝顺女给吓到了?   她瞧着杏儿脸色,知这也是个胆小的,让她再晚上跑去盯梢,也太过为难人了,便道:“知道了,放你几日假,不用盯她了。”   杏儿喜道:“多谢小姐。”   小陶跑进来道:“谢什么?小姐赏她什么好东西了?”   “没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好香啊!”盛可兰随口道。   “大太太午时用了些肉酥,嫌油腻没吃多少,剩下的我们几个就分了。奴婢想着杏儿不在,就用碗盛了些给她。小梅和四喜那俩蹄子,跟饿死鬼般吃了十几块,一会准拉肚子!”小陶道。    ☆、第一世(4)   小陶的乌鸦嘴不幸言中,天还没黑小梅和四喜就一直在往茅房跑,拉得人都虚脱了。   盛可兰和盛可芳从大太太那回来,见着小陶和东儿在那指着盛可欣的屋子直乐,问道:“笑什么呢?”   “二小姐、四小姐,三小姐和表小姐身边的小梅、四喜贪嘴吃坏肚子,这都往茅房跑了八趟了。幸好咱这茅房有好几个隔间,不然她们,岂不要为了谁先进去而打起来?”小陶乐不可支道。   盛可兰也没往心里去,道:“看把你闲的,打水去,我要沐浴。”   “我也要我也要,娘给你的那盒桂花油呢?给我点吧,我那盒都要用完了。”盛可芳忙道。   姐妹俩进了屋,各自洗过澡,盛可芳就跟着盛可兰一同睡了。   睡到半夜,盛可兰总觉得心神不定。她起了身,给妹妹拉了拉被子,推醒杏儿,带着她往隔壁院子去了。   大太太这几日精神不好,每晚都要饮过安神汤才能入睡,因此也睡得格外的沉。盛可芳今晚也不在这院子睡,所以外面守夜的人也不多,东倒西歪的,连有人来也不晓得。   盛可兰在盛可欣的门外站了站,见里面灯光昏暗,想着人应该睡了,没有再跑去烧纸,便安了安心,转身想走。   这时,她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哭声,从里面传来,听着像是盛可欣。   盛可兰和杏儿对视了眼,杏儿往外站了站,盯着那几个打瞌睡的婆子瞧,盛可兰则上前几步,听着里面的动静。   “都怪奴婢,奴婢该跟您去的,不然,也不会……”翠雪低声哭道,“小梅这个不中用的,拉个肚子还要我去照顾,我这就去打死她!”   “别去!千万不能闹开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盛可欣忙道,“瞒住了,都给我瞒住了!”   “可是,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翠雪哭道。   “怎么瞒不住?这府里,有谁关心我,我就是死了,也就是备口棺材,把我埋了,我怎样,也没人在乎、没人知道!”盛可欣道,不期然想起了最近一年多开始喜欢多管闲事的盛可兰,她怔怔地望着门口,突然见门开了,她正想着的那人走了进来。   盛可欣以为自己在做梦,再细细一瞧,竟真的是盛可兰。   盛可兰关好门,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盛可欣,见对方衣衫凌乱,头发散在床边,翠雪正拿一个湿帕子给她擦脸。   翠雪见着盛可兰,脸色白得像死人般,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盛可欣,强撑着问了句:“你这么来了?”   盛可兰突然明白了什么,上前几步掀开被子,去脱盛可欣的下衣。盛可欣挣扎起来,还惦记着不敢惊动其他人,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她情急之中力气大得很,盛可兰只得放开了她,任由对方用被子重新把自己裹起来。   “是谁?”盛可兰低声道,她活了两辈子,要还看不出盛可欣刚经历了什么,那她就是真的蠢透了。   “不知道。我连着几日去那烧纸,他可能早就盯上我了。”盛可欣惨白着脸道。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盛可欣是被登徒子欺负了,那场大病,是绝望无奈之下的一个伪装,而盛府这些所谓亲人家人,竟无一人看破。还要怨盛可欣勾结外人弄垮盛家吗?就是她也无法欺骗自己,盛家实在太对不起这个三小姐了。   “杀了他,让他闭嘴。”盛可兰冷冷道,“你见着他脸了吗?”   盛可欣摇头,被盛可兰又逼问了几句,才精神恍惚道:“人已经死了,我趁他不注意,把他打死了。”   “尸体呢?处理了吗?”盛可兰追问道。   “陈凌帮我处理了,他把尸体带走了。”   盛可兰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不定道:“陈凌?他怎么会在这?”   盛可欣眼神复杂地看着盛可兰,道:“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陈凌,险些和你定了亲的陈凌。他让我赶紧回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此事,他会帮我处理掉。”   盛可兰奇道:“他真这么说?”   “是呀,二姐,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段。”盛可欣讥讽道,显然是认为陈凌和盛可兰在暗通曲款,背着人在这里偷偷见面。   盛可兰极力理清了下思绪,道:“你确定那人死了?”   “要不要我给你脑袋也来一下,看看这样人到底死得彻不彻底?”盛可欣冷冷道,她如今倒完全冷静下来,哭解决不了问题,她不想毁在这么个人、这么个事上。   “那人死了,陈凌就出现了,他会不会一直就在?”盛可兰问道。   盛可欣怔了怔,她瞪大了眼,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如遭雷击般僵在那里。   对呀!盛可兰说得没错,陈凌出现得也太及时了吧?他当时的表情,慌乱之下,还有一丝惊讶,他在惊讶什么?惊讶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被人欺辱后,还能有力气把对方给打死?他的话里,是带着怒气的,是气自己,把那人给打死了?   是他带了那人来,是他要那人来欺辱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故意的?他和盛家有仇,还是和二房有仇?   总不是因为盛家没同意他和盛可兰的婚事,他就这么报复盛家吧?   盛可兰见盛可欣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陈凌是故意设计了盛可欣,并借此要挟盛可欣做他的内应,从内部弄垮了盛家。   “这明天再说,你,你先换件衣服,擦擦身子。对外就说,起夜时见鬼惊到了,这几日都不要去祖母那了,课也不用上了。”盛可兰道,指着翠雪严厉道,“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吐!小梅我让她就在下人房养病,这几日都不可过来。对了,你没被拿走手帕香囊什么的吧?”   盛可欣飞快地检查了遍,道:“手帕没了,不过是张素帕,什么都没绣。”   盛可兰看了盛可欣一眼,欲言又止半响,道:“我会想办法。”   她急匆匆带着杏儿回去了,躺在盛可芳身边时,心里划过一丝隐秘的庆幸。幸好,幸好出事的不是她或者可芳。   盛可欣如上一世一样称病了,她也的确是病了。盛可兰把盛可芳和宋柔盯得更紧,也不管那两人愿不愿意,从大太太那讨了俩婆子一人分了一个。   她派人去东北角的院子看了看,已看不出任何痕迹,显然陈凌后面又回来了一趟,把首尾都收拾妥当了。   城里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盛可兰便提议回城,假装自己被闹鬼的事吓到了。盛可芳在一旁帮腔,她是真的以为有鬼,被吓得不轻。   老太太和大太太商议后,带着人都回了盛府。大太太要给盛可欣请大夫,盛可欣忙推辞了,并利索地好了起来,出门前都要在脸上擦胭脂,好显得气色好。   “真是个倔脾气。”大太太嘀咕了句,把这事撩开不管了。   宋柔觉出不对,往盛可欣那跑了几趟,都看到盛可兰在一旁嘘寒问暖。盛可欣也罕见地不赶盛可兰走了,而是开始疏远宋柔,弄得后者脾气也上来了,不肯再上门了。   “我实在是不知咱们盛家和陈家有过什么过节,他的舅母洪太太既然替他上门说亲,说明盛、陈两家应该是没什么事才对。我想,应该是陈凌本人,和盛家某人,有过节。”盛可兰分析道,“大哥就要回来了,我想托他去查一查,放心,我不会说你的事,就说是为我查的。”   盛可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歪在床上斜眼瞅着盛可兰道:“为你查,他才会上心,我算什么?”   盛可兰忍了忍,道:“陈凌这样做,未必就是因为婚事不成,我不欠你什么!但你出事,的确是因为盛家,盛家也是太忽视你了,我关心你,不是因为我有愧,我是觉得盛家对不起你,替盛家赎罪。”   “哟,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怪不得他们都那么喜欢你,真是圣人啊!”盛可欣嘲道。   盛可兰起身道:“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盛可欣这样冷嘲热讽的样子,盛可兰倒不反感,总比要死要活、上吊哭闹强,那样就真的瞒不住了。她在花园里站了会,盛□□大概三日后就能到京了,大哥回来了,她的担子也能轻些了。   好多事,不能交由长辈去做,好些话,也不敢和长辈说。但是,和大哥,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想到这,盛可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期盼着盛□□的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看的剧好多啊,文不一定能保持一天一更了_(:з)∠)_ ☆、第四世(5)      盛□□在遂城的青城书院读了三年书,现已完成学业,回京在家温书,准备第二年的考试。   “大哥,你这次回来,怎么空着手呀?”盛可芳不满道。   “带了一车书,哪还有地方放别的?”盛□□随手从案上抽了本书,丢给盛可芳,“拿去看着玩吧!”   盛可芳气道:“亏人家还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你是盼着礼物吧?”盛可兰道。   盛可芳把书往旁边一放,气呼呼地走了,边走边道:“我这就让厨房把那道八宝豆腐羹撤了,不给你吃!”   盛□□提高了音量冲外喊道:“我现在已经不爱吃它了,你随便撤!”   盛可兰使了个眼神,让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盛□□见状,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有什么悄悄话要和哥说?”   盛可兰道:“托你查个人。”   盛□□眼带笑意道:“谁?谁惹你了?”   “浙江陈家大少爷陈凌,大理寺卿洪大人的外甥。”   盛□□愣了下,道:“你查一个外男做什么?”   “之前洪太太和祖母提亲,为的是我和陈凌,祖母没同意。我们之前去庄子里避暑时,有人在附近见过陈凌。”盛可兰斟酌了下,道。   盛□□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会步,道:“之前没听说咱们家和陈家、洪家有什么来往啊。”   “两年前,大概是陈凌入京没多久吧,祖母和洪太太在卫家的寿宴上见过,后来又陆续见过几次,不算熟。”盛可兰补充了句,“我和陈凌就更不熟了,见都没见过。”   “你不会是担心,他觉得咱们家看不上他,因而生恨,做些什么不利于陈家的事吧?”盛□□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有病?还是你有妄想症?”   “要是是我有妄想症就好了。”盛可兰叹道,“你查一查,查一查嘛,就当宽我的心。”   盛□□道:“好呀,大哥才回家,你就忙着给我安排任务了,娘都舍不得使唤我呢。”   “你离家几年,怎么越发娇气了,装得好像你多爱读书似的。”盛可兰道。   “听说你和三妹妹亲近了些,这一嘴呛人的话,倒很得她的真传嘛。”盛□□讥道。   盛可兰听了,犹豫了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咱们大房和二房的事?”   “什么事?”盛□□奇道,见盛可兰吞吞吐吐说不出来,无奈道,“怎么,你改行做捕快了?又是陈凌又是三妹妹,你倒是多关心关心我和芳儿啊!”   “我只是觉得,三妹妹挺可怜的。”盛可兰叹道。   盛□□道:“你以前……”   他摇了摇头,对盛可兰道:“你是不是该去祖母那了?我也要出趟门,见见奉嘉他们,晚饭前我就回来。”   “记着点我的事啊!”盛可兰叮嘱道。   “知道了。”盛□□含笑道,带着小厮走了。   他并没有急着去见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而是进了一个茶楼雅间,等了没一会,就见盛家管家的儿子平安进来了。   “大少爷。”平安恭敬道,盛□□让他坐,他只敢坐半个凳子,侧身对着盛□□,条理清晰地把盛□□不在府里时发生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那胭脂铺,如今是谁管着?”盛□□问道。   “已经卖了,另买了一个庄子,二太太陪嫁来的人都在那庄子上做事,一个也没裁呢。庄子的收成虽没有开铺子多,但胜在稳定。”平安道。   “二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和三小姐亲近的?”   “好像,就是在铺子被卖前后。”平安犹豫了下,道,“奴才的妹妹说,二小姐很关心三小姐,似乎,是觉得大房对不起二房般。都是奴才妹妹瞎猜的,胡言乱语,不该说来污了大少爷的耳。”   平安说着,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盛□□一脸若有所思,盛可兰可不是会随便心软、同情他人的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对盛可欣上了心。是盛可欣使了什么手段吗?   “陈凌你知道吗?去查一查,查查他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来往。”盛□□吩咐道,给了平安一张银票,“老规矩,别让府里知道了。”   平安离开没多久,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老盛,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阿冰刚买了一个唱昆曲的小戏子,那模样,那身段,啧啧!明天我们在阿冰那别院里听曲,你可一定要来啊!”   “奉嘉,你认识陈凌吗?”盛□□道。   奉嘉还在回味那小戏子的媚眼,半响才道:“什么陈凌?洪老三的那个什么表哥?”   “对,你认识?”   奉嘉道:“不怎么熟,玩不到一块去,他这人有点,怎么说呢,就是玩不到一块去。洪家那几个,要不是因为是亲戚,也不怎么想和他玩。就洪老三好面子装君子,偶尔带他出来见人。你问他做什么?”   “就是问问,你替我打听打听,我在查一个人,可能跟他有关系。”盛□□道。   “查什么?你什么时候改行当捕快了?”奉嘉奇道,“他之前一直在浙江,两年前入的京,跟你也什么交集啊。”   “两年前,我要查的这个人,就是两年前突然失踪的。”盛□□皱眉道。   奉嘉眼睛一亮,一屁股坐在盛□□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尖声道:“呀?失踪?听起来好怕怕哦!”   盛□□把人往旁边椅子一放,笑道:“你先查,我确定了,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奉嘉兴奋道:“我这就去,跟你有关的事,肯定是好玩的事。”   奉嘉把什么小戏子一下子抛在脑后,斗志昂扬地走了,都顾不得喝杯茶。盛□□把给奉嘉倒的那杯茶喝了,又坐了会,才回了盛府。   他一去三年,四妹还是一团孩子气,二妹却已有了大人的模样,不光是容貌身形。他不在的时候,定是发生了什么,娘和祖母日日见着发现不了,但是他咋一看,却是看出了盛可兰的不同。   会是和那个什么陈凌和盛可欣有关吗?   盛□□还未到家,就见另一个损友江若在路边截他来了。   “我估摸着你也该到了,你家里有事吗,没事去我那一趟。”江若急急忙忙道,扯着盛□□上了马车。   “什么事?去哪?去江府还是你姐那?”盛□□问道。   江若叹了口气,道:“是枫园。”   盛□□听了,脸色沉了下来:“不是让你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吗?”   “这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三年了,你躲出去了,留我和奉嘉、霍冰在京里,断不敢断,近不敢近的。至今,我们都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万一,万一真是宫里的人……”江若脸色灰败起来,身子如落叶般瑟瑟抖着。   盛□□不忍地搂住他,低声道:“当时我就该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去的。”   “马后炮有什么用。”江若嘲道。   三年前,盛□□、江若、奉嘉、霍冰四人在京郊发现了一个荒废了的园子,他们年少气盛、胆大逞能,把这当做了自己的据点,玩些藏宝、寻人的游戏。   一日,盛□□在园子里埋了一坛杏花酒,他在门外等着,让另外三人进去找,谁找着了,酒便是谁的。约摸半个时辰后,江若先放弃出来了,他嚷着口渴,坐在树下盛□□身边,吃着瓜果等另外两人出来。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奉嘉出来了,他一见江若,便怪叫道:“你是飞出来的吗?”   江若奇怪道:“什么飞不飞的?”   奉嘉正要说什么,见江若手边一堆果皮,脸色古怪起来:“你出来多久了?”   “得有好一会了,怎么啦?”江若纳闷道。   奉嘉脸色一变,看了眼里面,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道:“我刚在里面看到个穿湖蓝衫子的人,还以为是你!阿冰还在里面,那不会是什么歹人吧?”   他们几人中,就江若喜欢穿亮丽的颜色,其他三人都是各种深色衣服换来换去,从不穿湖蓝色的衣服。   盛□□立刻站了起来,带着小厮和其他两人进去找人,和抱着酒坛兴冲冲出来的霍冰在小湖边碰上了。   “唉,你们怎么都进来了?”霍冰讶然道。   “你看到个穿湖蓝衫子的人了吗?”奉嘉率先问道。   霍冰摸不着头脑地看了江若一眼,道:“不就是小江吗?你刚不还在假山上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几人脸色一变,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江若怯生生道:“不会是闹鬼吧?咱们走吧,天都要黑了。”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奉嘉挺胸道,“我之前也是在假山上看到他的,去,会一会他,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擅闯本少爷的游乐场!”   “不妥!”盛□□忙道,“这园子好好的却荒废了,几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来买,说不定有什么古怪,咱们还是撤吧,以后莫来了。”   霍冰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听盛□□这话,先不高兴了:“小荣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不就是个假山吗,咱们都上过多少次了!要么你和小江在这等着,我和奉嘉去!”   盛□□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一同去了。路上,奉嘉把事的前因后果说了,霍冰才晓得,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人,根本不是江若。   他们在假山上下细细找了会,没见到人,眼尖的霍冰发现了山体有条缝,一撬开,竟是道暗门。几人面面相觑半响,盛□□道:“果然有古怪,咱们还是走吧,以后别来了。”   江若立刻附和道:“对对对,小荣说的对。”   霍冰和奉嘉有些打退堂鼓,他们把门合上,急匆匆地离开了。   盛□□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结果几日后,他们四人一同喝酒时,奉嘉酒劲上头,想要趁白天再去探一探那个假山密道。   正好盛家把盛□□喊回去,商量去遂城读书的事。盛□□临走时,还叮嘱江若和霍冰拦着些   奉嘉,别让他犯蠢。   可惜,奉嘉还是去了,不但去了,还将江若和霍冰也撺掇去了。 ☆、第一世(6)   假山密道长且干燥,显然是常有人在走动的。三人和随从心惊胆战地走了小半个时辰,几次想要折回,却碍着面子,最终还是走到了底。   上了十几个台阶,奉嘉拉了一个铁环,头顶的石板掀开,外面正是枫园。   他们立刻被枫园的人当做贼给拿下来,被分开关了起来。奉嘉等人怂得立刻把家门报了出来,那时,他们做的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被送官,然后被家里长辈狠狠揍一顿,关几个月。   枫园的主人是一位年纪和他们仿佛的公子,他自称姓风,旁的,他没说,他们也一直没能查出来。盛可、荣几人只知道,枫园上一个主人,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如意。风公子身边贴身服侍的,是一个宦官,言行举止显然和普通阉人不一般的宦官。   郊外那个荒废的园子,也是风公子的,风公子早知道他们几人在他的地盘玩闹,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等到这几人胆大包天跑到他家里时,他才真的有些生气了。   风公子说自己是在枫园养病,一个人无趣,让奉嘉几人没事来枫园陪他说话。奉嘉三人一开始没当回事,被放回去后,还沾沾自喜自己的好运气,这事没被捅到长辈跟前。   还是江若心细,偷偷查了查枫园,晓得了如意总管的事后,他慌得有些六神无主,跑来盛家找盛可、荣拿主意。   盛可、荣听了江若的描述,心里咯噔一声,道:“不会是宫里出来的吧?”   当今皇上年轻时一直没有儿子,他觉得是宫里阴气太盛的缘故,招了几十个七八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少年入宫养着。这些少年有的出身平民之家,有的是世家不受宠的旁支庶子,有的识字,有的善骑射,着实让宫里热闹了一阵,几乎天天都要设宴、比武。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说当今圣上好男色。   谣言愈演愈烈,皇上不得已,不再选新人进来,已进宫的,就都圈在偏僻的采月宫,无事不得出来。   江若也在担心这点:“不知啊,若是皇子,也不该养在宫外啊!”   盛可、荣让他们不要再去,江若讷讷应了,结果盛可、荣才到遂城没多久,江若便偷着跑来遂城同他哭诉讨主意了。   奉嘉、霍冰不小心杀了个人,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杀没杀死那个人,因为那尸体被风公子销毁了,并以此要挟他们三人,听从风公子的命令。   “他们俩喝醉了,我也醉了,那人不知怎的闯了进来,我们打了起来。我被推到一边,爬起来时,就见,就见到好多血。”江若哆哆嗦嗦道,“然后风公子就进来了,说他会善后,让我们赶紧走。我们离开酒馆后,奉嘉说,说风公子来得也太快太及时了,我们是不是被骗了?然后,我们想往回走,就见到酒馆,酒馆那,起火了,好大的火啊!里面的人,全烧死了!”   盛可、荣震惊道:“他也太大胆了!这是,这是草菅人命啊!”   “京兆府说是意外,风公子说,我们若不想坐牢、自毁前程,就乖乖地听他的话,不然,这意外,会发生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上。”江若哭道,“小荣,怎么办,我是不是该给我爹写信?”   江若的爹在西北守关,京里只有一个嫁人的姐姐,他从小就在江府和姐夫家里来回跑,性子也最怯弱,总习惯性地依赖其他几人,尤其是习惯了当兄长的盛可、荣。   “他们俩怎么说?”盛可、荣头疼地问道。   “奉嘉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吗,巴不得天下大乱,他觉得,觉得很有意思,被激起斗志了呢,说要和风公子周旋周旋,看谁的能耐大。霍冰家里早不管他了,他说了,霍家嫌麻烦,肯定把他往老家一送,咱们就再见不得面了。”   江若说完,可怜兮兮地看着盛可、荣道:“怎么办呀,阿荣?”   最后盛可、荣和江若也没商量出个主意出来,江若怕被姐姐发现,留了一晚就赶回京了。   这三年,风公子没再折腾出什么事来,时不时喊奉嘉、霍冰和江若去枫园吃酒作诗,他身边的舞姬、戏子无论是模样还是本领都比外面买的好,用的器物、吃的珍馐也不是凡品,倒让奉嘉和霍冰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只有江若老是提心吊胆,常写信和盛可、荣通消息。盛可、荣也一直在帮着查那酒馆的事,酒馆的老板娘那晚回了娘家,侥幸逃过一劫,一年后改嫁去了昌平。盛可、荣让人去找老板娘问话,惊讶地得知,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查当年酒馆火灾的事。   盛可、荣的人查到那人住的客栈,发现那人已经退房了。循着踪迹一直查了下去,查到苏州断了线,只知道那是一个中男人,长了张大众脸,似乎是哪家的家仆。   会这么巧吗?两年前有人在查酒馆火灾,没多久陈凌便入京。那酒馆,是盛可、荣最爱去的,奉嘉他们每次预订时,留的也是盛可、荣的名字。   会不会是陈凌以为,火灾和盛可、荣有关系,所以才开始盯着盛家?   那,陈凌为什么要查这个呢?那天被奉嘉他们失手打死的,又是谁呢?他真的死了吗?   那晚酒馆中除了老板、伙计,就只有两拨客人,一拨是雅间里的奉嘉他们,另一拨是大厅里的三个客商。清理出的尸体数目是五具,奉嘉他们打死的,是三个客商中的一个,还是另有其人,尸体被风公子带走了呢?   盛可、荣下车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江若怕冷似的缩了下身子,领着盛可、荣进了枫园。这还是盛可、荣第一次走入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风公子。   风公子年纪比他们大一些,皮肤白得发青,隐约可见其下血管,和嶙峋的骨头。他看着像个病痨鬼,盛可、荣想着,只瞥了一眼,便垂下了头。   风公子则光明正大地打量着盛可、荣,他对江若笑道:“和我想象得差不多。”   江若陪笑了声,扯着盛可、荣在一旁坐了。有人上了茶,盛可、荣只端起沾了沾唇,江若倒似渴极了,一气喝了大半杯。   “听说,你在查陈凌。”风公子轻声细语道,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风铃,清脆悦耳。   盛可、荣愣了下,心道风公子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他长了顺风耳不成?   江若也是一愣,他疑惑地看了盛可、荣一眼,这个陈凌是谁?   风公子见状,笑道:“是奉兄托我打探的。这个陈凌,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盛可、荣按下心里疑惑,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委托奉嘉打探打探的。之前我家女眷在郊外静养,他不知为何在附近徘徊,也许只是巧合,是我多心了。”   风公子道:“你才回来,就忙着打探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是你家里的哪位女眷托你查的吧?背着家里,是你的哪个妹妹?”   盛可、荣笑道:“公子真聪慧,还请公子替在下保密,莫要外传。”   风公子想了想,道:“陈家的人,病的病,死的死,长房只剩了兄弟俩人。哥哥叫陈冰,就是三年前酒馆里那个被奉嘉、霍冰开了瓢的倒霉鬼。弟弟叫陈凌,看来他一直在查他哥的下落,阴差阳错查到了你的头上。”   江若一个激灵,绷直了身子看向盛可、荣。盛可、荣印证了心里的猜想,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我们盛家和陈家本是没有过节的。”   江若倒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晚他们醉了,一直在喊霍冰的小名“冰娃子”,难道陈冰在外面听了,以为是在喊他,所以才跑进来了?   “冒昧问一句,陈冰真的死了吗?”   盛可、荣问得直接,风公子回答得也直接:“不晓得。”   江若紧张地看着他们,插了句嘴:“这个陈凌,要对小荣做什么吗?”   “我看是已经做了什么了。”风公子笑眯眯道,“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了?”   “不敢劳烦公子,在下能解决。”盛可、荣客气道,“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风公子遗憾道:“没了,你若有事,请便吧。”   盛可、荣便起身告辞,拉着一头雾水的江若走了。   风公子让江若带他来,一来是为了看看他,二来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按时间算,奉嘉来找风公子,该是在江若来找自己之后,风公子是临时变的主意,他要做什么?想要看看自己的应对策略?   这个陈凌为何找到了自己头上,会不会是风公子故意引导?   陈冰和风公子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陈家两个兄弟不是一起进京的,为什么陈冰要丢下弟弟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偷偷来京?   奉嘉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去找风公子打听消息?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瞒着不说?   盛可、荣看了眼依然没搞明白状况的江若,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要是他身边的人都和江若一般胆小怕事好看透就好了。   “我会帮你查陈凌的,还有那个陈冰。”江若握拳保证道,“我姐夫和洪家的二老爷认识,我托他去打听!”   盛可、荣谢过江若,看看天色,今天是没空去找霍冰了。他急匆匆回了家,将将赶在了晚宴开始前。   应对完家里长辈后,盛可、荣冲二妹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无人处,盛可、荣才道:“不是冲你来的,放心,耽误不了你嫁人。”   盛可兰奇道:“怎么是冲你来的?你和他都没见过吧?是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有关吧!”   “你怎么越来越聪明了?”盛可、荣郁闷道,“男人都喜欢傻女人,你要学会装傻。”   盛可兰强忍着没呸出来,上次她这样做被大太太看见了,被罚抄了二十遍女则。   “你怎么得罪他了?”   “与你无关,他没做什么吧?”   盛可兰犹豫了半响,还是没有把盛可欣的事说出来。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小心。”盛可兰叹了口气,“我要你一句实在话,他这样对咱们盛家,是他的问题,还是盛家的问题?”   盛可、荣皱眉道:“自然是他的问题,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不能把盛家怎么样的。”   盛可兰心想,那可未必,上辈子盛家不就被陈凌折腾得满门抄斩了。不过,若真的是因为盛可、荣,陈凌才这么针对盛家,那盛可欣可真的是被他们大房给连累了。   一想到一会还要去看盛可欣,盛可兰就觉得有些心虚,觉得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被颠倒了,她已经没那个底气去仇恨这个堂妹了。   不过,就如同她不能告诉大哥,盛可欣所遭遇的那件事一样,她也不能告诉盛可欣,这事是她的好大哥招惹来的。要怪要恨,都冲着那个陈凌去吧!   盛可、荣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纠结犹豫的神情,这丫头到底有什么不好告诉自己的?   三日后,江若和奉嘉把打探来的消息递到盛可、荣跟前时,盛可、荣联系到盛可兰吞吞吐吐的行径,刷地一下黑了脸。   风公子用一个生死不知的陈冰算计了他们四人,陈凌就用一个生死不知的强、奸、犯算计他妹妹,要说这俩人之间没有联系,盛可、荣才不信呢!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弄明白被欺负了的到底是他哪个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毛大哥的名字被和谐了=。=尊奇怪 ☆、第一世(7)      盛可、荣气势冲冲地去找盛可兰,结果在大太太窗外看到了正在鬼鬼祟祟偷听的妹妹。这是一个隐蔽的拐角,院子里伺候的人看不见,兄妹三人从小就喜欢在这偷听屋里大人说话。   盛可、荣有意等了会,见盛可兰转身要溜,才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拍了盛可兰肩膀一下。盛可兰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他,方松了口气,拽着盛可、荣去了湖边亭子里。   “有事?”盛可兰问道。   盛可、荣已冷静下来,见盛可兰这副平静的模样,料想出事的不是她和老三,那么,就该是那个莫名其妙被她惦记起来的盛可欣了。盛可、荣不太想因一个并不亲的堂妹,去报复一个弄错了人的陈凌。他想着和陈凌说个明白,引他去和风公子狗咬狗,盛可欣的事他就当不知道。   这么一想,他便不想和盛可兰说了,这丫头年纪大了,心倒软了,万一多嘴告诉了盛可欣,再闹出些别的乱子来。   “你偷听什么呢?”盛可、荣问道。   “宋妹妹未婚夫家来人了。”盛可兰犹豫了下,道。   盛可、荣好笑道:“怎么,眼红了?别急,哥在给你寻摸人家呢,保准比那个什么刘瑜好一百倍!”   盛可兰吞吞吐吐道:“娘似乎,想让可芳嫁过去。”   盛可、荣怔了下,沉吟片刻,竟然点了点头:“表妹配他,是浪费了,给可芳也好。我说爹怎么有意栽培刘瑜,替他在朝里铺路,原来是为了可芳。”   盛可兰震惊了,她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盛可、荣,难道上辈子,她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吗?仔细想想,她们盛家貌似都是这般的厚颜无耻,欺负宋柔父母双亡无人做主,见她的未婚夫有出息就抢了来,觉得给她另寻个殷实人家便算是补偿了。   “这样做,不太好吧。”盛可兰挣扎了下,“刘家背信弃义,另娶他人,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芳又不是嫁不出去,让人知道了,多难听啊!”   盛可、荣失笑道:“当年不过就是两家老人一句玩笑话,刘家守约,隔了这七八年还巴巴地寻过来,知道这事的都没几个。宋柔那病秧子,嫁过去怎么担起长孙媳妇的责任?刘瑜若要在朝为官,后宅交际,难道还要由着宋柔去给他拖后腿?就她那张臭嘴,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盛可兰生气道:“那也是他们两家的事,咱们搅和进去做什么?刘家都不嫌弃宋妹妹,你倒嫌弃上了。”   盛可、荣冷冷道:“他们若不嫌弃,爹娘又怎么有如此想法?刘家这两年也没少给刘瑜相看媳妇,这是没相看到合适的,才想起了宋柔,以为养在咱们盛家,和你们几个没两样。还不是祖母好面子,老在外面说什么,虽说不是一个姓,但孙女外孙女,都是她心头的肉。刘家本就是冲着盛家的人脉来的,当年是爹没接刘伯父的话,想着要矜持矜持,结果被姑父抢了先,还真是头一次见着上赶着嫁女儿的!”   盛可兰听到这些陈年八卦,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盛可、荣得意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没骗你。你呀,少管这些事,乖乖绣你的嫁衣,什么宋家、二房,都和你没关系。”   盛可兰抓住要走的盛可、荣,想起上辈子盛家的结局,悲从中来,泣道:“不就是欺负宋柔、可欣没人管了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就没想过,会遭报应吗?”   盛可、荣见到妹妹哭了,不由有些慌了:“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家里又不是不管她们了,娘会给宋柔找个好人家的,刘家虽好,但不是她的良配。”   “那可欣呢?”盛可兰低声道,“可欣怎么办呢?”   盛可、荣沉默了会,道:“新婚之夜,做些手脚糊弄过去就好。”   盛可兰愣了愣,抬头看着他,嗫嚅道:“你,你知道了?”   “放心,就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盛可、荣忙道,奉嘉他们递过来的消息很零碎,盛可、荣也是结合了盛可兰的异样才推测出来的。   盛可兰没有如他意料那般平静下来,她涨红了脸,低声怒斥道:“你知道,你还这样对可欣?她是替你遭的劫难!你都不觉得愧疚吗?”   盛可、荣头疼道:“我怎么对她了?我会给她们俩都找个好人家的,比照着你的标准去找,还不行?”   盛可兰只觉得脑子里轰隆隆的,她嘴唇颤抖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赞同盛可、荣,这个声音既熟悉,又可怕,那是上辈子的盛可兰所发出的声音。   这么在乎这两个人做什么呢?找个人家嫁了,解决掉陈凌,盛家就没事了,你还在折腾什么呢?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吗?   这自然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盛可兰想着,这只是最轻松、最利于盛家的办法。   盛可、荣打发走妹妹,头疼地回了屋。他解决掉一个麻烦,却又招来了一个麻烦,盛可兰不会轻易放弃,她还不定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盛可、荣只觉得委屈,他也很无辜的好么!可是他又不能和妹妹细说,不过就算他不说,以他对妹妹的了解,她也只会把火力引到陈凌身上。盛可、荣倒不在乎盛可欣怎么想,他关心的只有自己两个同胞妹妹,他不觉得这种想法是错的,就算盛可兰哭死,他也没打算改。   可是心里的憋屈劲挥之不去,盛可、荣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出门去寻江若倒苦水了。江若却不在江家,江家老奴说自家少爷一早就出了门,约摸是去他姐姐姐夫家了。   盛可、荣便骑着马往方家去了,走到半路人冷静了不少,想着不能空手上门,便拐到旁边街上一家挺出名的卤味店,买了些卤肉、卤鸭脖,江若的姐夫方何琦最爱吃这些。   结果盛可、荣在方家也扑了个空,江若有两天没过来蹭饭了,盛可、荣把东西放下,陪着江若的姐姐说了会话,见她很有越说越勇的架势,忙诹了个借口跑了。   奇怪,江若这小子去哪了?盛可、荣纳闷地想着,奉嘉今儿去了外祖家,霍冰的一个姐姐出嫁,他被抓去当壮丁了,江若肯定不在他们那。   总不会是去了风公子那吧?盛可、荣摇摇头,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决定先在他们爱去的几个地方找一找,找不到再去枫园。   走了半个时辰,跑了两个地方,盛可、荣在一个僻静的书斋外瞅到了江若,正要招呼,就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书斋里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把要上马离开的江若给拽回了屋。   盛可、荣忙下了马,走到书斋门外,听到里面江若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了,不关我们的事,也不关小荣的事,你去找枫园的主人!你拽着我做什么?看我好欺负?”   “枫园我会去,你和我一起去,万一你是诓我去招惹什么大人物呢?”   江若哀求道:“要么,要么我陪你到门口?我不进去行不?你找个人看着我?里面那人不好相与,我,我怕。”   盛可、荣听不下去了,推开门道:“是陈凌吗?我陪你去,你放开他。”   陈凌讶然地看着他,笑道:“我没去找你,你倒来找我了。”   “先把你哥的事了了,再慢慢算咱们两人之间的账。”   陈凌有些犹豫地松开了江若,瞧盛可、荣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难道大哥真不是他杀的?   盛可、荣也不等陈凌回答,便提步往外走,陈凌见状,忙跟着出去上了马,随着盛可、荣去了。江若咬咬牙,硬着头皮也跟去了,路上不断瞅着盛可、荣,似乎很想把人劝回去。   盛可、荣脸带寒气进了枫园,他是真的有些火了。风公子身份莫测他不敢招惹,一个陈凌还要翻了他们盛家的天了,没弄明白陈冰到底是被谁所害就忙不迭地算计他们家,还只敢暗搓搓地对小姑娘出手!真是既蠢又坏!   风公子正在湖边温酒烤肉吃,见着他们来,便面带笑意地招呼他们坐下一同吃。盛可、荣不客气地坐了,接过下人递的筷子开始吃刚片下来的鹿腿肉。江若赔笑着坐在盛可、荣身边,紧张地抓着盛可、荣后腰带,一副见势不对随时遛的样子。   陈凌狐疑地看着风公子,扫了一眼院子里侍立的下人和桌上的杯盏,晓得这是块难啃的骨头,迟疑着不敢开口。   盛可、荣见状冷笑道:“怎么不问你哥的下落了?只敢捏我们盛家这个软柿子不成?”   风公子配合地问道:“这位,莫不就是陈冰的弟弟?”   陈凌眼睛一亮,喜道:“你知道我哥?我哥在你这吗?”   风公子指了指湖里,笑道:“在湖底下呢,你要不要下去找他?”   陈凌和江若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齐齐望向种满了荷花的小湖。盛可、荣眉头一挑,瞥了风公子一眼,没有吭声。   “公子莫不是在同在下开玩笑?”陈凌勉强笑道,“还请公子告知家兄的下落。”   风公子故作无辜地指了指湖里:“说了,就在湖地下。”   陈凌双目通红地瞪着风公子,然后又瞪向盛可、荣:“你们为何要杀了我哥?他招你们惹你们了?”   “去官府告我们吧,让官府好好查查,给你个明白。”风公子笑眯眯道。   “是查你,不是查我们。”盛可、荣警告道。   风公子道:“陈冰头上的口子,可确是你们所为啊!”   “人证物证何在?”盛可、荣似笑非笑道,“空口白牙污蔑他人可不好。”   陈凌冷笑一声:“一丘之貉!”   他转身要走,被盛可、荣喊住了:“咱们的账还没算呢!以后离我们盛家远些,你已经浮到水面上,我想动你,轻而易举。”   陈凌愤恨地瞪了盛可、荣一眼,大步离开了。   江若怯生生道:“他,看起来不会放弃针对你呀,小荣。”   “那便只能请他哥出面了。”盛可、荣道。   江若迷茫地看了盛可、荣一眼,又看向风公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吃惊地看着湖面:“下面有暗室?”   “就是你们走过的那条道,我让人新修了一个房间。”风公子笑道,眼带赞赏地看着盛可、荣,“你都没走过,就能猜到我话外之意,真是个聪明人。”   “小聪明而已,让公子见笑了。”盛可、荣虚虚一拱手,“京里藏龙卧虎,比盛某聪慧者不知凡几!”   “我用不着太聪慧的,你这样的就正好。”风公子道,给盛可、荣倒了杯酒,“我有一事,需你的帮助。”   盛可、荣客气道:“盛某还不想死,公子另请他人吧。”   风公子忍不住笑道:“用不着死。你进了我的院子,就得把我的话听完。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但既然已经不得不知道,那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江若如此想着,身体前倾,同盛可、荣一起作洗耳恭听状。   “十年前,皇上登基,广选童男、少男入宫,引子就在我身上。”风公子怅然道,他捡起桌上一枚落叶轻轻把玩了下,扔到了一旁的湖里,泛起圈圈涟漪,“我的生母,是先皇晚年最宠爱的玉美人,因为御前失仪被打入冷宫。其实,她是故意惹怒先皇、自请去的冷宫,就是怕被发现她肚里,已经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   我的生父,就是当今皇上,他一直到登基后,才敢去冷宫见我生母。那时,他才知道了我的存在。为了让我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皇宫里,他选了一群孩子入宫,我混在那些孩子里面,谁也不知道我和皇上的关系。   可是宫里传言越来越难听,皇后忍无可忍,处死了一个仅次于我得宠的哥哥。皇上为了保护我,把所有孩子都关了起来,并偷偷把我送出了宫。每年他都会微服出宫,来枫园见我,我越长越像他,所以他不许我离开枫园,就连去郊外庄子透气,都只能走密道。   我发了几次脾气,皇上就随便抓了个人陪我玩,那就是陈冰。正巧,你们几人也撞了进来,玩具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惜,我闹得有些过了,惊动了宫里我那位皇后所出的二弟。”   风公子讲到这,停了下来,盛可、荣便试探地问道:“那您是希望我们?”   “二弟九月就要出宫入住庆王府了,我希望你投到他门下,给我搭个桥。”风公子慢条斯理道,“这个差事,不委屈你吧!”    ☆、第一世(8)      “你说,庆王他,知道风公子的身份吗?”   盛可、荣没接江若的话,他苦笑道:“我更关心的,是庆王到底知不知道我和枫园的关系。”   若庆王一直盯着枫园,那么盛可、荣等人和风公子的来往就瞒不过他。盛可、荣巴巴地贴过去,庆王会怎么想呢?   江若叹了口气:“他知不知道风公子的身份,你都不好办。风公子到底想做什么?他总不会想着,要……”   江若指了指天,盛可、荣捏住江若的食指,把他的手划拉下来:“你想太多了,真不怕吓死自己。”   江若想了想,道:“那个陈凌,你打算怎么解决?你俩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若真心疼他哥,就该先去找风公子的麻烦。”盛可、荣不屑道,“不过瞧他那偷鸡摸狗的样,也就只敢拿我开刀了。让奉嘉去知会下洪家,就说,陈凌因婚事不成,对盛家不满,找我质问过。”   江若点点头道:“好,我让我姐夫同奉嘉一起去,奉嘉脾气急,我怕他有理也变没理。”   “这事还就要一个脾气急的才好,不过也不能让奉嘉闹得太大,让你姐夫帮着兜一下也好。”盛可、荣笑道,“我去找阿冰,琢磨琢磨去庆王府的路子。”   江若知道在此事上也帮不上忙,便垂头丧气地回家了。他走后,盛可、荣才紧锁眉头,只觉身心俱疲,也没心情惦记盛可兰的异常了。   盛可兰却也发觉了盛可、荣的异常,她以为是他在外面与那帮狐朋狗友又惹了什么麻烦,劝道:“同胞兄妹,你有难处就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敲敲边鼓。”   盛可、荣没好气道:“你有话都不同我说,倒要我坦荡?”   盛可兰脸上一红,嘿嘿笑道:“这,大哥,你还记仇呢?”   盛可、荣道:“家里最近还太平吗?”   盛可兰默然了,她若没记错,八月十五一过,宋柔就要被退亲了。无论是宋柔还是盛可芳,对此都一无所知,她们如今虽不亲近,却也未曾到上辈子那样反目的地步。   “那个陈凌的事,解决了吗?”盛可兰问道。   “包在大哥身上,有我在一天,就不会允他欺到咱盛家头上!”盛可、荣郑重道。   盛可兰仿佛被他感染了般,神色坚定起来:“那便好,不管刘公子人怎样出色,我也不能让我妹子抢了别人的未婚夫!”   就算不是为了宋柔,她也要为可芳做打算。上辈子刘瑜对盛可芳一直不冷不热,盛可兰不知是因为刘瑜不喜妹妹,还是不喜退亲另娶,亦或是他本就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人。   但她觉得,盛可芳不愁嫁,没有必要抢别人的亲事,显得刘家是个多抢手的香饽饽似的,让盛可芳还未嫁人就低人一头。有的事,两家长辈不在意,不代表当事人也不在意,刘瑜和盛可芳成亲不过一年就已经开始相敬如冰,未尝不是因为退亲悔婚一事。   盛可、荣无奈道:“你可悠着点吧!本来没多大事,你一瞎搅和,再弄出什么乱子来。”   盛可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见盛可、荣无话了,就回了屋,沉吟半响,唤来了杏儿吩咐道:“从我体己里拿十两银子,让你哥送到太行村程妈妈手里。今年年景不好,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了,我怕她熬不过去。”   程妈妈是宋柔母亲的奶妈妈,盛姑奶奶出嫁后,她曾在盛可兰屋里待过两年,后来赶上盛府放了一批人,她就自赎出去了。程妈妈出去后本来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还曾回府跟老太太、大太太请过安。后来她男人死了,女儿远嫁,儿子被拉去当了兵,她日子就难挨起来,最后流落到了盛可兰在的那个尼姑庵。   程妈妈最开始没认出盛可兰,是听其他尼姑说那是盛家来的衰星大小姐,才晓得是自己曾经照顾过的小主子。   程妈妈是心里一直只认盛姑奶奶的,因为八字相冲,没能跟着盛姑奶奶嫁人,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她不喜欢盛家长房,对盛可兰和盛家的遭遇幸灾乐祸,但幸而没落井下石过,不然盛可兰的日子还要更难捱。   尼姑庵就那么大,两人很快碰了面,也知道了彼此的遭遇,如同陌生人般,互相当对方不存在。盛可兰重生后就没想起过这个人,自决定了要帮宋柔维护婚事后,她才猛地发现,程妈妈绝对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很多事,她不好做;很多话,她不好说,可程妈妈都可以做、可以说。把她接回来,都不用盛可兰开口,程妈妈就会自己想办法蹿到宋柔身边的。到时候,只要让程妈妈知道刘家可能要退亲,她就会想尽办法保住这门婚事的。   杏儿惊讶道:“小姐竟还记得她?”   “也是突然想起这么个人的,跟她说,若熬不住了,就回来,她奶过大姑奶奶,是盛家的老奴了,盛家也不是养不起她。”盛可兰叹道。   四日后,杏儿的哥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程妈妈。程妈妈照例先去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安,杏儿本以为程妈妈从正院出来,就要来给盛可兰请安,正预备茶点呢,就听人说程妈妈自请去了宋柔的院子。   “白眼狼!”小陶骂道,“明明接她回来的是我们小姐!我去,把那十两银子要回来!”   “回来,她就没收银子,银子我已经还给小姐了。”杏儿一把抓住小陶,低声道,“她本来就是姑奶奶的人,心里向着表小姐,也是正常。她不来更好,她要来了,咱们俩怎么办?”   小陶这才转过弯来,笑着看着杏儿道:“我倒没想到这茬,原来你肚子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呀!最近小姐这么宠你,你是不是很得意呀?”   杏儿道:“你我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府里,又是一起到小姐跟前的,我争不过你,你也压不下我。而且,小姐身边多少事,我又没长了三头六臂,还能都揽过去?”   小陶想了想,道:“算你说得有理,我不和你争,也不压你。小姐正在说亲的关键期,咱俩就算不能帮忙,也不能拖了她的后腿。”   “咱们能拖什么后腿?”杏儿奇道。   小陶低声道:“表小姐之前不是病了嘛,她身边那个丰登咋咋呼呼的,说得好像表小姐得了痨病似的,好死不死让刘家人听到了,刘家现在正嘀咕要退亲呢!”   “丰登平时看起来挺稳重的呀,且表小姐也不是第一次病了,至于吗?”杏儿疑惑道。   “谁晓得呢,反正大家都这么说,若是刘家真退亲了,丰登就是替死鬼咯!”小陶摊手道,“不过程妈妈既然去了表小姐那,有这个老狐狸镇场,我想表小姐马上就要病愈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盛可兰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了程妈妈,她们俩琢磨了好几天,今天才终于琢磨出了原因来。   至于盛可兰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是小陶和杏儿该僭越过问的事了。   自此之后,每次刘家再派人来,程妈妈总是会出现在她们进出的路上截住人,笑眯眯问候刘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大大小小各色主子,并且成功地代表盛姑奶奶也就是宋家已故太太去刘家请了一次安。   刘家本就理亏,见程妈妈这样笑面虎的模样,越发心虚起来。偏程妈妈的资历老,辈分高,老太太又被程妈妈勾起了对已故女儿的思念与愧疚,只剩大太太一人单打独斗,没几日大太太便恼了,熄了换亲的心思。   “本就是刘家高攀,上赶着想要娶可芳,嫌那个病秧子当不了刘瑜的贤内助。现在他们倒先撤了梯子,显得是我们盛家在倒贴一样!”大太太气得在屋里直骂,冲大老爷道,“以后刘瑜的事你不许再管,一个表姑爷,算哪门子的亲?你有那个心,好好给可兰觅个好人家!”   大老爷冷冷道:“刘家真是不识抬举!那个程妈妈怎么回事,谁接她回来的?”   大太太听了更气了:“那也是个不识抬举的玩意,可兰同情她一人孤苦伶仃的,好心接她回府养老,她倒好,一进府就自请去了宋柔那,她到底是宋家的奴才,还是盛家的奴才?”   大老爷道:“以后就让她陪着宋柔嫁去刘家,也如了她的愿。当年为着不能陪嫁去宋家,这老虔婆没少折腾事,还赌气自赎了!”   盛可、荣在门口轻咳一声,提高了音量道:“爹、娘,儿子来请安了。“   大老爷没好气道:“滚进来!”   盛可、荣快步走进来,行过礼好,道:“爹,明晚霍冰在挽秋阁设宴,想借儿子屋里的那盏琉璃灯一用。”   那琉璃灯是盛家老太爷花了重金买来的,一共一对,一盏陪了葬,一盏给了长孙。   大老爷皱了皱眉,道:“他不知道,这是你爷爷给你的?”   盛可、荣露出一丝难堪的神色:“其实,是庆王府的翟总管想看,借了霍冰的场子。都是霍冰嘴上没门,那次在儿子屋里见着了,就说出去了。要说琉璃灯在京里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只是因为这是岳大师做的,同市面上其他琉璃灯都略有不同,翟总管就……”   大老头叹了口气道:“庆王府的翟总管,我记得,是庆王奶妈的儿子,他若真要,咱就得给。”   “是儿子不孝。”盛可、荣惶恐道。   大太太紧张道:“庆王可不是咱们家可以招惹的人物,这次就算了,以后可远着点。还有霍冰,你要再和他一块玩,就让他也躲着点,别再连累你!”   盛可、荣连声称是,被爹娘拉着叮嘱了半天,第二天又被迫模拟了好几次酒席上的应对,直到霍冰派了车来接,才终于逃了出来。   “我爹娘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官,吓都吓死了。”盛可、荣坐在车里,忍不住笑道。   霍冰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个王府总管吗?我小时候还见过先皇呢,先皇还抱过我咧!“   霍冰的爹当年是颇受倚重的御前侍卫,霍家这一代可以说是靠霍冰的爹起来的。可惜霍冰的爹早早地没了,霍冰的几个叔叔接连入了朝,他自然也就不是家里的香饽饽了。   待到了挽秋阁,两人先去厨房看了下预备好的酒菜,又仔细看了看阁中的摆设布置,最后才将装琉璃盏的盒子打开,放到了一旁靠墙的桌子上。   盛可、荣和霍冰先垫了垫肚子,胡乱聊了会,翟总管便到了。翟总管今年二十,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些,一张喜气洋洋的脸,让盛可、荣的紧张感消退不少。   霍冰自来熟地上去同翟总管抱了抱,看着他身后的年轻人道:“这位是?“   翟总管道:“我一个发小,半路遇见,带来蹭饭的。”   霍冰乐道:“饭呢是管饱,两位不要嫌弃啊!都是家常小菜!”   “不嫌弃,不嫌弃。”翟总管道。   盛可、荣把琉璃盏捧出来,放到翟总管跟前,翟总管随意一扫,道:“瞧着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他身旁的年轻人倒仔细地看了看,低声对翟总管道:“系绳的勾不一样,更细更长,有点像番邦那的风格,和家里那亭子正配呢!回头让工匠照着做几个,这盏还是要物归原主的。”   翟总管点点头,示意盛可、荣把琉璃盏收起来,道:“行了,上菜吧,饿了。”   霍冰忙喊人上菜,先敬了翟总管三杯,脸立刻就红了,借着擦汗的动作,和盛可、荣交换了个眼神。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啊?   他们是知道翟总管最近在找岳大师做的物件,所以有意散播消息让他知道找上门来,本以为能借此套套交情,把人塞进庆王府。可看翟总管这架势,对琉璃盏不但不太懂,也不怎么感兴趣。旁边这人倒是懂行,说是发小,也不见翟总管介绍。   是错觉吗,总觉得那年轻人刚进来时,打量他们俩的眼神有点怪。   盛可、荣瞅着瞅着,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每道菜,年轻人都是等他们三人动过筷子后,等上一会,才会夹一口尝尝,他吃得慢条斯理,看起来是一直在吃,但其实没吃多少,怎么看也不像是翟总管说的,是来蹭饭的。   难道真要找琉璃盏的是这个人?   霍冰突然在桌下轻轻踢了盛可、荣的脚,大着舌头道:“我出去一下,三位慢用。”   盛可、荣忙跟着起身道:“我陪你去,你路都走不稳了,小心摔地上。”   霍冰酒量不行,偏还爱逞能,翟总管也没多想,只当他喝醉了,点了点头。   待出了屋,霍冰一把抓着盛可、荣去了走廊另一边的茅房,进去后哆哆嗦嗦道:“不对啊,小荣,哥们瞧着不对啊!”   盛可、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你是不是也觉着,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霍冰眼里是和盛可、荣一模一样的恐惧——————庆王本人亲自来了。    ☆、第一世(9)   “怎么办?要么摊牌?”霍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爹当年在御前,什么事都不敢隐瞒先皇,所以才能受到倚重。和这些权贵玩心眼,只会死得更快。   盛可、荣深吸了口气,道:“怎么说?”   霍冰咬咬牙,道:“实话实说!”   盛□□道:“你在这待着,我自己回去。”   霍冰大惊道:“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我陪你去!”   “我心里有数,有些事,当着你的面,我不方便说。”   霍冰没好气道:“又是什么事?你们都觉得我大嘴巴是不是,什么都喜欢瞒着我!”   盛□□心道,你要不是大嘴巴,他们也不会借他往翟总管耳边递消息。   盛□□回了屋,行了一礼,道:“草民冒犯殿下,请殿下赎罪。”   翟总管瞥了他身后一眼,见霍冰没跟进来,便起身出去了,留庆王和盛□□在屋里单独说话。   庆王笑道:“说吧,什么事呀?”   盛□□恭敬道:“是有一位自称是殿下故人的公子,托草民给殿下带句话。”   庆王眉毛一挑,道:“枫园那位?”   “正是,他说,杏花要谢了。”盛□□道,头伏得低低的,不敢去瞧庆王的神色。   风公子要传的这句话没头没脑,越是这样越说明这话里包含的信息不得了,盛□□知道自己一脚踩入了鬼门关,迈是迈不回来,只能赌一把了。   庆王本来有些不屑的神色登时变了,他盯着盛□□的头顶,半响才道:“就这一句?”   “他还希望草民能入詹事府,谋个一官半职,为殿下效力。”   庆王稳了稳心神,喝了口酒,方用带了丝调笑的语气道:“詹事府如今只剩了一个从九品的左司谏一职,昨儿才有人求到我奶兄跟前,要替他侄儿讨这最后一个空呢。”   盛□□没敢接话,庆王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侄儿,叫陈凌,你认识吗?”   盛□□心里吃了一惊,道:“草民,认识,有过一面之缘。”   庆王道:“他是不是也去过枫园?”   盛□□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是草民带他去的,他,呃,他要找他哥。”   庆王若有所思地用食指点了点桌子,道:“我本来是用不了那么多人的,但左司谏一职,多一个名额也无妨。你听信吧!”   庆王说完就起身走了,盛□□惶恐地跟在后面,一直送他出了门口上了车,才虚脱地靠在门框上,腿还在微微发抖。   后知后觉听到消息的霍冰一溜小跑过来,抓着盛□□道:“怎么样?”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盛□□自嘲道。   这兄弟俩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样,他们四人,还有陈家兄弟,都不过是他们拿来取乐怄气的玩意!   不过盛□□倒因此确定了一点,庆王是知道风公子真实身份的,不然不会如此有耐性。   马车上,庆王的模样也比盛□□好不了多少,幸而车里只坐了他一个,不然定要让人瞧出异状来。   当今皇帝小名杏郎,因他出身时,宫殿里一株半死不活的杏树突然开了满树的花,之后便起死回生,年年都开花结果,越来越生机勃勃。   这一年来,皇帝上朝的日子少,多是招重臣入养心殿觐见。皇后和庆王都鲜少能见到皇帝,他们就是猜到皇上身体不好了,也不敢去打探虚实,就怕被皇帝知道了,以为他们等不及要登基了。   风公子可以说是世上最受皇帝信任的人,他的话,可信。毕竟皇帝死了,风公子就要靠他这个弟弟过日子了。   庆王估摸着快到王府了,便做了几个深呼吸,擦去脸上的冷汗,恢复了镇定淡然的样子。本来,他是没想留风公子一条命的,但既然风公子如此识趣,他就得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安置这个在明面上没有任何资料留下的哥哥了。   盛□□带着琉璃盏回来了,被家里人翻来覆去问到后半夜,才睡下没多久,奉嘉、江若就早早地登门来问消息了。   “小荣,脑袋还在吧?”奉嘉人还没进屋,就开始嚷嚷起来。   盛□□一脸菜色躺在床上,见奉嘉和江若蹿到自己床旁边,没好气道:“你摸摸,还在不在!”   奉嘉一把将盛□□的头搂在怀里揉了揉,笑嘻嘻道:“在在在,结实得很!”   江若推了奉嘉一下,没推开,只好自己挤过来:“怎样?昨晚怎样?翟总管好说话吗?”   盛□□让丫鬟出去了,方低声对那两人道:“庆王也来了,你们别声张,我连我爹都没说呢!”   江若倒吸一口气,歪在奉嘉身上,说不出话来了。奉嘉好一点,只惊了一下,就道:“他许你入府了吗?”   “左司谏,另一个是陈凌那小子。你们说,陈凌是不是也是风公子忽悠过去的?”盛□□猜测着,昨晚一听庆王那么说,他第一反应就是,风公子做了两手准备,就是看他和陈凌哪一个更得用些。   奉嘉骂道:“又是他?怎么哪哪都有他?小荣,你去了,可要好好表现,把那个姓陈的狠狠踩在脚下!”   “左司谏可设两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陈凌?”江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弱弱地问道。   盛□□倒不知这个,奇道:“可设两人吗?庆王说,我这个名额是多出来的。难道,本来是定了陈凌和另一人,我是临时加进来的?”   “另一个人是谁呢?”奉嘉纳闷道。   五日后,庆王被正式立为太子,调盛□□入詹事府的调令下到盛府,四人才知道,那第三个是谁。   是宋柔的未婚夫,刘瑜。   “你怎么,你怎么也当了左司谏?”盛大老爷叫苦不迭道。   伴君如伴虎,以盛大老爷的胆子,他根本就没想过把亲生儿子往未来皇帝跟前凑。他荐了刘瑜,正是看中了盛家和刘家这不远不近、可远可近的关系。自己的儿子,自然还是要走正经的科举之路的!   可算来算去,盛大老爷万万没想到,一个都没被看上的琉璃盏,还能让盛□□入了翟总管的眼!   刘家来贺喜的人说的话也酸溜溜的,盛□□不仅是后挤进来的,还是上面亲自点名要的,在外人看来,他自然是比刘瑜、陈凌更受倚重,更容易往上走。   “刘瑜入了詹事府,大哥就也要入,他是非压着别人一头,不然身子就不舒服?他不是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吗?不考了?”盛可欣嘲道。   “没有我爹帮忙,刘瑜能进得了詹事府?他连翟总管的门都摸不进去!”盛可芳气道,“他也能和我大哥比?”   宋柔沉了脸,她知道盛可芳说的是实情,无话可反驳,只能气呼呼地走了。   盛可欣瞧着沉默的盛可兰道:“二姐看着不高兴?”   “伴君如伴虎。”盛可兰叹了口气道。   上辈子压根就没这事,盛□□靠中举人后就屡次不中,一直在家安心读书,没有得过什么一官半职。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和他说了陈凌的事?陈凌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他也能入詹事府?   盛可兰也不知上辈子陈凌究竟是做什么的,那时她远在尼姑庵消息不通,只知道陈凌和盛家有仇,借宋柔之力灭了盛家满门,其他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盛可欣也沉默了,她也是盛家人,盛家不好了,她也好不到哪去。理智的说,她是盼着盛□□好的,可盛□□好了,大房就好了,她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哥以后,是不是要常和陈凌打交道了?”盛可欣低声问道。   “放心,账,是肯定要和他算的。”盛可兰冷冷道,就是盛□□不算,她也要算,盛可欣的账,他们盛家满门的账,都要一项一项和陈凌算!   盛可欣自然不知道盛可兰如此针对陈凌的原因,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盛可兰,这个她一直不亲近的二姐。她没想到,自己真出了事,盛家竟然还真的有人会关心她,会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多谢你。”盛可欣匆匆丢下这句话,在盛可兰讶异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她谢你什么?”盛可芳奇道。   “……我也不知道。”盛可兰纳闷道。 ☆、第一世   盛可、荣上任的第一天,全家严以待阵地把他送出了门,集体惶惶不安了一整天,直到盛可、荣平平安安地回来后,一家子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绕是重活一世,盛可兰也没比其他人多些镇定,跟着紧张兮兮了一天。大老爷心疼儿子,只问了几句,就打发盛可、荣回屋休息,并禁止其他人跑去打搅。盛可兰一肚子话要问大哥,见状也只能回了屋,同老太太、大太太、可芳这些女眷说着毫无价值的废话。   他们家胆子是忒小了些,盛可兰自嘲地想着,总不至于以后每天都要这么过吧?   “老大,怎么就入了翟总管的眼了呢?”老太太又开始琢磨起这个问题了。   大太太瞥了两个女儿一眼,道:“你们回去休息吧。”   盛可兰回过神,同盛可芳一起道:“是,祖母、娘也早些休息吧。”   待她们俩出去了,大太太才对老太太道:“这俩孩子的婚事,可要赶紧了,趁着如今老大在翟总管跟前得眼,多的是人愿意娶,咱们挑个好的嫁了吧!”   老太太摇头道:“因利而来,自然因利而去,嫁人还是要看夫家门风、人品,心急不得。“   大太太听了,发热的脑子清醒了些,笑道:“还是娘想得周到,儿媳莽撞了。”   “柔丫头的婚事,催一催刘家,至少先把日子定下来。”老太太疲惫道,“忙完了她,咱们好专心忙自家这几个。”   另一边,新鲜出炉的太子泡在浴池里,听着翟总管汇报这一天詹事府的大小琐事。   “刘瑜不是盛家托人塞进来的吗,怎么他和盛可、荣还处不好?”太子奇道。   翟总管想了想,道:“盛可、荣才回家没多久,家里的一些安排,他恐怕不知道。”   太子好笑道:“他的心思,我看盛家也不知道,他们家倒有意思,互相也不通气。”   “盛可、荣和陈凌这几天都没有再去过枫园,枫园里的人除了买东西,也无人出来。”翟总管继续道。   “这两人处得怎样?”太子问道。   “不怎么样,三人处得都不怎么样,到底是年轻,气盛啊!”翟总管笑道,“陈凌上任第一天,就在塞银子托人给我带话,想要见见我呢。”   “见你做什么?”   翟总管一摆手:“还能做什么,表现自己呗。”   “给他们仨点事做,别让他们闲着。”太子吩咐道,他想起了什么,歪头道,“盛可、荣有姐妹吗?”   “有,三个姐妹,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两个妹妹还待字闺中。还有一个堂妹、一个表妹,对了,刘瑜就是那个表妹的未婚夫。”   “待字闺中……”太子闭目半响,道,“你去,你亲自去,和枫园那位说,把盛可、荣那个年纪最长的妹妹娶了。”   翟总管疑惑道:“殿下,是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够不够听话。”太子玩味一笑道。   盛可兰浑然不觉自己的命运在某人一个突然兴起的念头中被决定了,宋柔已经开始绣嫁妆准备嫁人了,每日上课的,就只有她们姐妹三人了。   盛可芳神神秘秘地对盛可兰使眼色道:“娘最近可忙了,见了好些人呢。”   盛可兰逗她道:“急着给你找人家呢?”   “才不是我,是你!是你!”盛可芳羞道,“我还小呢。”   “小什么,都十四了。”盛可兰笑道。   “你还是着急自己吧,你可要十六了,大姐在你这个年纪,人都出门了,哪像你,连个着落都没有呢。”盛可芳道,也就是亲姐妹才敢说得如此直白。   一旁的盛可欣沉默地裁着布,盛可兰瞥了她一眼,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拿了别的事岔开了盛可芳的注意力。   她要怎么安置盛可欣呢?   要是嫁得离京城远,她想管盛可欣都鞭长莫及,必须要赶在自己出嫁前,先把盛可欣的婚事定了。   “大哥,三妹妹的事,你没忘吧?”   盛可、荣无奈道:“没忘,没忘!给她找人家是吧?我记着呢。”   盛可兰皱眉道:“我可要给你下最后通牒了,过年前,你必须把人选给我定了。”   “我还想着过年前,先把你的人家定了呢。”盛可、荣嘀咕道。   “这不用你担心,祖母和娘在忙活呢。我知道,我出嫁后,家里就没人真的关心三妹妹的事了,所以我得看着三妹妹定了人家后,才能安心出嫁。”   盛可、荣悻悻道:“是,我们一家子就你一个好人。”   兄妹俩正说着话,就见大老爷身边的人来了,叫盛可、荣去正院。   “我去爹那了,你放心,我记着呢,别老催催催的。”盛可、荣板着脸道。   盛可兰做了个鬼脸,跟着盛可、荣出了院子,在花园里和他分道扬镳了。   盛可、荣一进正院,见屋里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顾不得请安了,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替他主人来提亲,要娶你二妹妹。”老太太开了口,“他说,这亲事还是因你而起的。”   盛可、荣茫然道:“我?”   “男方姓风,经商人家,父母双亡,今年二十整了。”大老爷慢吞吞道。   盛可、荣听了脸色一变,道:“风?风公子?”   “你认识?你果然认识?这是个什么人,怎么突然冒出来要娶你妹妹?还弄得这么神神道道的?”大太太急道。   盛可、荣也急了:“来说媒的人是谁?叫什么?他真是为风公子来的?”   “一个太监,粘了假胡子的太监。”老太太沉声道,她猛地一拍桌子,指着盛可、荣道,“你说,你这个左司谏的差事,是不是卖了你妹妹得来的?”   大太太倒吸一口气,下意识道:“不会的,老大不是这样的人!老大,你说,这个风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他是,是翟总管的一个远亲。”盛可、荣硬着头皮道。   “远亲?什么远亲,能使唤得了太监?你总不会要告诉我们,那个风公子,还是个皇亲国戚吧?”大老爷气急败坏道。   盛可、荣噗通一声跪下,不敢说出实情,只能咬牙任由长辈责骂。他这模样,更加深了那三人心里的怀疑和愤怒。   “他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老太太走到盛可、荣跟前,弯下腰咬牙切齿地问道。她最怕的,就是太子随了皇帝的某些臭毛病,在府外养了什么人,什么娶妻成亲,怕都是掩人耳目。   盛可、荣闭目道:“祖母,有些事,你们不知道的好,孙儿也是为了盛家。”   就让他们误以为风公子是个小白脸吧!   大太太捶了盛可、荣几下,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兰丫头最喜欢你这个大哥,从小就什么好的都要留你一份,你就这么对你妹妹?你就这么对你妹妹?你以为她是个琉璃盏,说送人就送人了?你把她这辈子都毁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看着大老爷道:“你真要应下这门婚事?”   大老爷躲避着老太太的视线,嗫嚅道:“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就得罪太子吧?”   老太太连道了三声好,颤颤巍巍地走回榻上坐下,嘲道:“我生了个好儿子啊,你也生了个好儿子啊!真不愧是亲父子,亲父子啊!”   大太太听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大老爷,见大老爷心意已定,方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天啊,这是要卖女求荣啊!我们盛家,要卖女求荣啊!”   “多给二丫头备点嫁妆,多陪嫁几个人。老大在太子跟前得脸了,她这个做妹妹的,不也沾光吗?”大老爷不自在道。   盛可、荣抬头看了一眼大老爷,那眼神看得大老爷满心不爽:“你还有脸看我?还不都是你惹的乱子!”   盛可、荣自顾自站了起来,懒得再听长辈训斥,出门去找霍冰等人商议了。   他如今对这个爹真是彻底失望了,他不敢阻拦这门婚事,是因为他知道风公子的真实身份。可是大老爷呢?他以为风公子是个小白脸,就因为怕得罪太子,所以就要把女儿嫁过去了?盛可兰这一嫁,无论是出了门的盛可贞,还是未出门的盛可芳、盛可欣,她们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祖母年迈,亲娘懦弱,亲爹又如此自私趋利,盛家只能靠他了,姐妹们只能靠他了。   “风公子是、是……”霍冰跳了起来,是了半天,也没敢说出下面的话。   奉嘉也没好到哪去,他一拍桌子,怒道:“你俩怎么不早说?”   江若和盛可、荣苦笑道:“哪敢说呢?”   盛可、荣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了我妹妹,我也不想拉你们下水。可是我又怕,你们三早晚也被这样算计,还是告诉你们的好。这事就咱们四个知道,别往外说。”   “等下,你爹以为风公子是太子养的小白脸,那他还同意嫁女?”霍冰颇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敢置信,“他不最好面子的吗?”   江若忙怼了霍冰一下,示意他别在这事上多嘴。   奉嘉自言自语道:“风公子为什么突然来提亲?你怎么得罪他了?会不会,会不会是他怕你倒到太子那,所以扣个把柄在手里?”   盛可、荣道:“可能我之前表现得太想避事了,他担心我不好好替他办事?”   “太子对风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江若则在考虑另一件事,“小荣,不管是太子还是风公子,哪一边你都得罪不起,都得好好表现。若有一天,太子不容风公子了,你妹妹想要保命,可就要靠你了。”   霍冰突然来了句:“还不如嫁陈凌呢,至少陈凌那小子可以随便揍。”   盛可、荣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气我的?还是来找揍的?”   霍冰忙赔笑道:“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第一世   盛可兰进门时,瞧着大太太红通通的眼圈,心里便是一沉。   大太太强笑道:“你的婚事,已经议定了,男方是个商家。”   大太太张了几次嘴,没再说出别的话来,别过头让盛可兰出去了。盛可兰摸不着头脑地走出来,家里把她嫁给商户倒罢了,怎么看娘的样子,很是不愿意啊?   屋里,大太太低声呜呜地哭着,哭完一抹泪,咬牙切齿地问着身边丫鬟道:“老大回来了吗?”   丫鬟怯生生道:“还没有。”   “躲!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大太太气得直捶胸,“有本事他躲到兰丫头出门后,再回来!”   让大太太吃惊的是,这以后盛可、荣竟再没回过家,就在詹事府住下了,弄得盛家无人敢去催他回来。   盛可兰派两个丫鬟出去打听了半天,才晓得自己要嫁的那户人家姓风,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家境倒挺殷实,就是不太清楚具体是做什么买卖的。   “娘怎么给你选了这么个人家?”盛可芳奇道,“这也太不挑了吧?他们家很有钱吗?”   “不知道啊。”盛可兰道,“想让大哥帮着打听下,他又忙得不着家!”   她心里还惦记着盛可欣的事,疑心盛可、荣是不是因为给盛可欣找人家不顺利,所以才借故躲了出去。   刘瑜和宋柔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十八,盛可兰和风家公子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两人的嫁妆都是早早就备好了的,婚期虽然定得有些匆忙,对盛家也没大的影响。   大太太让盛可兰搬到她屋里住,常对着女儿欲言又止,说没几句就开始掉眼泪,弄得盛可兰心中不安越来越盛。她隐约猜到,自己这门婚事来得蹊跷,只是苦于不知原因,只能默默地愁着。   宋柔出嫁的前一天,盛可、荣回了家,被老太太等人拎过去训了半天,方放了出来。盛可兰在院门外堵住他,问道:“哥,可欣的人家,你选好了吗?”   盛可、荣彻底没脾气了,道:“你这么为她着想,人领你的情吗?”   “我不是为她着想,我是为你着想。可欣是替你应的劫,我不想你遭报应!”盛可兰压低了声音道。   盛可、荣沉默了会,拉着盛可兰往边上走了几步,道:“我这,是有一个人选。”   盛可兰喜道:“谁?”   “陈凌。”   盛可兰仿若被人当头一棒,晕乎乎地后退几步,不敢置信道:“他?你疯了?”   “我没疯,我会请翟总管保媒,就是看在翟总管的面子上,他也不敢对三妹妹不好。三妹妹遭此难,还不是他害的,这个苦果,我要让他自己吞下去。”   盛可兰想也不想就否决道:“不行,谁都可以,就他不行!他不是什么好人!”   盛可、荣便道:“弟弟不行,哥哥可以吗?”   “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就陈家兄弟俩了吗?”盛可兰气急败坏道,还要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到,堵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紧。   盛可、荣认真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嫁了风公子,同他说,想把三妹妹嫁给陈冰,他要问为什么,你就让他去问陈凌。”   盛可兰彻底迷糊了:“什么?关风家什么事?”   “你信我,就照做,别问为什么。我和你担保,陈冰是个好人,他不会辜负三妹妹的。”   盛可、荣说完就走了,盛可兰想要追上去再细问,就听见后面有丫鬟在喊自己,只能满腹疑虑地回大太太身边了。   盛可、荣的话没头没脑,却让盛可兰明白了一件事,她的这门婚事,果然和陈凌有关系。是因为大哥去查这个陈凌,被牵扯到什么事里,才促成了自己的婚事吗?   盛可、荣这一去又是一个月,直到十一月二十日当天早晨,才抽空回了家,不然盛家只能令找人背盛可兰上花轿了。   “你到底忙什么呢?”盛可兰伏在盛可、荣耳边问道,“爹娘竟然也不管你?”   “我是太子的人,给太子办差,他们敢管吗?”盛可、荣道。   盛可兰偷偷掀起盖头一角,瞥了眼盛可、荣的侧颜:“你看着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当官累吗?”   盛可、荣没吭声,他把妹妹放到花轿里,看着轿夫们抬着花轿出门了。   大太太已经哭得要晕过去,被盛可芳扶着回了后院。大老爷有心要和儿子说几句话,盛可、荣却骑上马,看也不看他,跟着送亲的队伍走了。   这婚事并没有大办,枫园在隔壁院子摆了十桌酒席,一大半坐着的都是盛家的亲朋好友,另外两桌都是霍冰雇来伪装成的风家故交。   霍冰、奉嘉帮着盛可、荣接待宾客,风公子本人连面都没露,只说身体欠安,不能被吵到,所以主场枫园竟不许客人进入。一群人兴冲冲来了,既没看到新郎官,也没见到新娘子,更不要说跨火盆、拜天地、闹洞房了。   有几个精明的瞧出不对,酒过三巡就借故走了。有脑子不灵光的,问盛可、荣这风家是怎么办事的,让奉嘉一个个都给灌醉抬出去了。   盛可兰也被风家这架势弄得莫名其妙,还在心里嘀咕,自己别是嫁进来冲喜的吧?   直到盖头掀开,盛可兰见到风公子本人除了脸色白些、身子单薄些外,其他都挺正常,方松了口气。   风公子细细打量了盛可兰一会,笑着对旁边的总管道:“长得和她哥不太像,比我想的漂亮些。”   总管笑道:“公子可开心了?”   “苦中作乐吧。”风公子一摊手,对盛可兰道,“卸妆、换身家常衣服吧。”   他说着,往另一边屋里走去,吩咐人摆饭,竟是不打算等新夫人一同吃饭的架势了。   小陶瞪圆了眼,被杏儿推了下,才又气又惊的出门打了水来。   “姑爷是不是被家里人惯坏了?”小陶低声同盛可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盛可兰,“这家人行事也太不规矩了吧?”   盛可兰皱眉道:“先看两天情况,别急着发脾气。”   盛可兰梳洗过后,风公子那边已经吃完了,盛可兰也就随便吃了点屋里的糕点垫垫肚子,见天色还早,就走到风公子边上拍了他一下:“不带我认认道?”   “走吧,正好消消食。”风公子爽快道,带着盛可兰出了屋,在院子里开始溜达。   盛可兰走了几步,扭头见不止她带来的小陶和杏儿,就连枫园的总管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们俩。   “不用跟着。”盛可兰道。   风公子也扭头看了眼,道:“都忙去吧。”   盛可兰疑惑道:“你们家有点怪。”   风公子没有纠正她的叫法,道:“习惯就好。”   “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盛可兰开门见山问道,她看出来了,对方是个爽快人。(弥天大雾)   “他怎么说的?”风公子反问道。   “他?”盛可兰略一沉吟,道,“他说,让我托你保个媒。”   风公子饶有兴趣道:“什么媒?”   “我的三妹,和一个叫陈冰的人。”盛可兰边说,边观察着风公子的神情,见对方面色不变,不禁有些失望。   “他有说,为什么吗?”   “因为陈凌。”盛可兰道,试探地上前一步,问道,“你愿意保这个媒吗?”   风公子笑道:“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呢?”   “这个陈冰,人怎么样?”盛可兰担心道。   “还行吧,和他弟完全俩极端。”   盛可兰听了,心里松了口气,和陈凌不一样就好!   盛可兰还想着再问点有关陈冰的事,就见盛可、荣和一个面生的年轻人走过来了。   “哟,怎么不在屋里洞房,反而跑出来吹风啊?”翟总管道。   “大白天的,怎好白日宣淫呢?”风公子反问道。   盛可兰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盛可、荣一眼,躲回屋里去了。她走了,翟总管才道:“殿下本来想亲自来,可宫里临时有事,他脱不开身,就让我来了。”   风公子愣了下,道:“他又病了?”   翟总管和盛可、荣脸色都有些拘束起来,翟总管低声道:“嗯,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好久留,贺礼送到,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翟总管把一个盒子递给风公子,风公子懒得接,盛可、荣就上前一步,接过盒子先替他收着了。   待翟总管走了,风公子才问盛可、荣:“陈冰的事,你怎么不亲自和我说?觉着新夫人进门,我得给她个面子?”   盛可、荣恭敬道:“那这个面子,您给不给呢?”   风公子笑道:“给呗。只是陈冰在官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文碟、住处,你自己想办法吧。”   盛可、荣道了声是,又举起盒子,作势要打开给风公子过目。风公子摆摆手,道:“给新夫人收着吧。”   盛可、荣又道了声好,见风公子没别的事了,就进屋去找妹妹了。 ☆、第一世   “哥,你给我找的这个夫婿,人有些怪啊!”盛可兰看也没看盒子,拽着盛可、荣道,“你得罪过他吗?”   盛可、荣低声道:“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你安心当你的风夫人,别和他使性子发脾气,他不让你管的事、不告诉你的事,你都别多问。”   盛可兰皱眉道:“你看着老了好多,詹事府的差事有这么累吗?你可别把自己累垮了。唉,我得和娘说说,赶紧给你找个媳妇,好好照顾你。”   盛可、荣纵然心事重重,听了妹妹的话也忍不住失笑起来:“你呀,把心思多放点在你夫婿身上,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有什么数,不声不响的在外面就招惹了奇怪的人!”盛可兰嘀咕道。   盛可、荣将盒子递给盛可兰,盛可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银票,约摸有一千两。她倒吸一口气,道:“谁给的?这么大手笔?”   “……翟总管,不是说了吗,风公子是翟总管的一个远亲。”   盛可兰冷笑一声,把盒子收到梳妆盒里:“罢了,我不问了。可欣的事能解决,我就放心了。”   风公子对盛可兰有些不咸不淡,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多出来的女主人。盛可兰想着以不变应万变,两人暂时相敬如宾,彼此都挺满意这种相处方式。   陈冰成了一个绸缎商的养子,依然是当初给盛可兰提亲的那个太监,替陈冰去向盛可欣提了亲。盛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没再把儿子叫回来骂一顿,而是客客气气地应了婚事,飞快地把婚期定了。   盛可兰专门回了趟家,屏退左右,挽着盛可欣的手,把陈冰的身份说了。   “这人我见了一次,瞧着是个忠厚的。他也知道你的事,觉得很对不住你。只是,他的这份愧疚能持续多久,我不好说。日子,总是两个人过出来的,你把过去的事忘了,和他好好过。你就是要恨,恨盛家、恨陈凌,但不要让这恨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盛可欣叹道:“恨什么呀,你哥如今是太子的人,我能做什么?以卵击石吗?”   盛可兰苦笑道:“终归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没办法原谅,可我也不想毁了我自己。”盛可欣冷冷道,“陈凌找上我,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哥。你乖巧,躲在人堆里不出来,我笨,我不守规矩,所以我才着了道。盛可兰,嫁人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不管我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我不想再见到你。”   盛可欣拂袖而去,盛可兰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声。   她本来以为,重生后,她可以过得更好,可以报复陈凌,可以让盛家免于灭门。可现如今,她才发现,上辈子盘旋在盛家头上的乌云,是那样深不可测。她的能力是那样渺小,保住了宋柔的婚事,给盛可欣找了一个人家,竟然就是她的极限了,多的,她就再做不成了。   盛可欣出嫁没多久,圣上驾崩,太子登基,盛可、荣被调去了户部,做了一个九品的芝麻官,小小地升了半级。陈凌去了兵部,刘瑜去了翰林院,他们的职位都比盛可、荣高一级,这让盛家上下的心里都颇不是滋味。   “哥,陈凌还有给你使绊子吗?”   这日,盛可、荣有事来寻风公子,商量完事后,就到了盛可兰的屋里小坐。他听了妹妹的话,笑道:“没呢,可欣倒是有点手腕,才嫁过去没几天,就把男人给收服了。陈凌被他哥压着给可欣下跪,现在兄弟俩闹得不可开交,他哪有空管我?”   “那便好。”盛可兰乐道。   “你呢?那位还好伺候吗?”盛可、荣指了指对面屋子,小声道。   “挺好伺候啊,不知道你成天神神道道的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盛可兰纳闷道,“对了,这个月,你的那几个狐朋狗友来过几次,他们对相公也好恭敬啊,连带着我都沾光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盛可、荣沉痛地点点头:“有,所以你得哄好了他,哥哥们的命就攥你手上了。”   盛可兰撇撇嘴,想到什么,道:“哥,你说咱们盛家,会不会有一天,被灭门?”   盛可、荣吃了一惊,猛地跳了起来:“怎么?你听你男人说什么了吗?”   盛可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忙道:“我随便问问,他没说什么!”   盛可、荣被吓出一身冷汗,难得对妹妹发了脾气:“这种事能瞎说吗?你吓死我了!”   盛可兰委屈道:“我就问问嘛!未雨绸缪!”   盛可、荣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没好气道:“有哥在呢,哥会护着盛家的。”   “那你注意着点啊,要是盛家有什么要被灭门的苗头,你记得告诉我。”盛可兰一脸认真地叮嘱道。   盛可、荣道:“是是是,服你了,哪有这么咒自己娘家的。”   “我是想,要真有什么,你别自己一个人扛着。既然我相公看着不像一般人,那也许我能求他帮上你什么,哪怕杯水车薪呢?”盛可兰道。   盛可、荣心里一酸,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只能点了点头。   他们是风公子手里的玩具,风公子又何尝不是皇上手里的玩具?玩具,都是可以随意丢弃、毁坏的,谁也不会在意玩具的喜怒哀乐。   可他到底不是真的玩具,为了活下去,为了身后的家人,他只能拼了命的,讨好皇上,一步步往上爬,再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写的最失败的一世了,构架超出了自己的能力,把兄妹俩放到了一个死局里,结果想不出什么可行的解决方案了,只能草草地结束了。 我还是乖乖写我的傻白甜吧,不再写身份地位差太多的人物,不然简直是一面倒的碾压啊,主角怎么扑腾也没用,又不能强行开金手指或者降低对方智商。这一世从最开始写就是不顺,到最后都没顺过,以后再有这样的开头就放弃好了,我写得痛苦,还让大家看了一个不好的故事。本来是想写一个自身有缺点的炮灰重生后发现缺点加以改正的从良故事,结果炮灰一家子让我设定得太不讨喜了,我都巴不得他们没好下场了。 ☆、第二世      蒋和用一种非常猥琐的姿势蹲在蒋府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盯着地上正勤劳地爬来爬去的蚂蚁们。   他记得自己死前,见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向着自己脸上爬来的蚂蚁们。   蒋和打了个寒战,往边上挪了挪,寻了个没有蚂蚁的地方,继续猥琐地蹲着。这是他流落街头后和那些脚夫们学的,为了更好地融入他们、不被当做异类排斥殴打,蒋和也算是豁出去了。   在蒋家时他的规矩学得最差,老太太疼他双亲早逝,一直将他养在身边,一点苦都舍不得他吃。蒋和的大伯训过他一次,逼他和蒋家其他少爷一起去家塾上课,他不肯,老太太也向着他,将蒋家大老爷给骂了一顿,气得大老爷再不过问蒋和的任何事。   后来,还是蒋和自己看着家里的男丁天天天不亮就去家塾、一待待一天,他却只能在老太太身边跟姐姐妹妹们玩,觉得很没意思,主动提出要去上学。老太太听了后热泪盈眶,觉得蒋和出息懂事,还特许蒋和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天天去上全天课,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时候睡醒了就去,累了便回。   因着这特许,蒋家其他男丁都不太爱和蒋和玩,就只有大老爷的儿子蒋年性子宽厚,又是长孙,所以对家里每个弟弟都不偏不倚,亲近有加。可自本来要给蒋和说的婚事落到蒋年头上后,他就不怎么和蒋年说话了。   墙那边有一群人经过,几个堂哥堂弟叽叽喳喳争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吵起来。一个有些凉薄的声音不耐烦地插了进来:“都闭嘴,要吵去先生跟前吵。”   蒋和的耳朵动了动,侧头看了一眼那边。墙那边登时没了声音,没一会,那些人悉悉索索地走了,这处便又静了下来。   蒋和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蒋年是蒋家年轻一辈的领头羊,一直对他又嫉又妒。其实,蒋家年轻一辈,服的只是蒋年长孙的身份,他们心里头真正认可的,是同为旁支的蒋封。   一个一直隐在背后,实际上操控了蒋家的人,如今,他和自己一样,还只是个少年,但言语已有了让人不容置疑的效果。   蒋年还傻兮兮地以为蒋封会是他的左膀右臂呢,最后还不是做了蒋封的傀儡?蒋家大小事,蒋封不点头,就办不成,谁都知道蒋年是个花架子,连他媳妇都爬墙投到了蒋封的怀抱里。   不过那时,蒋和已经被逐出了蒋家,这些都是他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蒋和站起来,揉揉蹲麻了的腿,慢慢回了老太太住的福寿园。死前在街头混生活的那两年,他经常想起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久了,就开始怀疑,蒋家这样养着他,是不是想把他养废。   七房是蒋家仅次于长房富裕的,他爹娘生前都极善经商,七房有多少家产,蒋和虽不清楚,但大体还是有个概念的。他因为失手杀人被逐出蒋家,他的娘舅兰家也无人来说情,七房的家产,大概都落入长房手里了。   一来,杀人这等重罪,蒋家不把他送官就算是仁至义尽,还帮着他把此事给压下去,就是兰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二来,蒋和打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除了老太太,和谁都不亲,他都记不得兰家几位舅舅的长相了,怎么还能指望兰家在那个时候跑来帮他争家产?   蒋和甚至都开始怀疑,当时他错手杀了的那个人,是否真的死了?那时他都吓尿了,看着满手的血,脑子里满是浆糊,后来发生了什么,这事是如何被了结的,那个人的尸体是谁处理的,他都不记得了。   等到清醒过来,他已经是街头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流浪汉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害怕被官府抓走,被砍头,还老梦到那人的鬼魂,等到理智回笼,都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奶奶。”   “一下午都跑哪去了,找你半天了,看你这一头的汗,快过来奶奶擦擦。”   蒋和听话地坐在老太太身边,由着她一脸慈爱地给自己擦汗。   蒋家要养废他,吞他们七房的钱,老太太她,知道吗?是视而不见吗?她对自己的宠爱,有多少是发自内心,有多少是因为愧疚,又有多少,是装出来迷惑他的?   也许,她并不知道,或者并不赞成,毕竟那些针对他的事,都是在老太太死后才发生的。   “庄子里才送来一笼小兔子,我让人明天做个烤兔腿,你最爱吃的。”老太太笑眯眯道。   “明天我要去家塾,您让人做了中午送过去吧。”蒋和道。   老太太道:“你中午回来吃呗,送过去都凉了。”   “我不,他们都在那吃午饭,就我一个回来吃。”蒋和摇头道。   老太太笑道:“行,那你吃完了回来,下午陪我抹会牌。”   蒋和道:“我不想翘课,这样只上半天,我都跟不上学里的进度了。”   老太太稀奇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学了?又不指望你去考状元,家里还养不起你了?识几个字,会念几首诗就好了,那么辛苦做什么?你身子不好,别和你爹一样……”   老太太说着又要抹泪,蒋和忙道:“辛苦什么?谁要考状元了?我就是在学堂里趴着睡大觉,听也听不进去什么,就是想着多和兄弟们说说话,玩蛐蛐、弹弓什么的。”   老太太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你这皮猴,没那么乖,说什么上学,还不是为了玩?”   蒋和别说早就过了撒娇的年纪,一想到老太太在养废自己这件事里可能扮演的角色,他对着此人也撒娇不起来,便只是笑笑,不吭声了。   幸好老太太没多做纠缠,估摸着是想着蒋和也勤快不了几天,就该闹着无聊不去了。   第二日,蒋和不等丫鬟喊就起来了,让伺候他的红梅等人颇吃了一惊。蒋和一见丫鬟们连洗漱用的东西都没备呢,便猜到定是老太太叮嘱过,不许丫鬟喊自己。她们都觉得自己是起不了那么早的,说不定左赖右赖,要等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来。   自己在她们眼里就是这么个废柴吗?蒋和有些郁闷地想着,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是挺废柴的。   蒋和是踩着上课点进的课堂,连先生带学生都用和红梅一般惊奇的眼神看着他。蒋和见了,只觉好笑,在蒋封的右手边坐了。蒋封瞥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这位子本是蒋封一个表哥的,那表哥叫何西,在蒋家借住过两年,和蒋封好得同亲兄弟一般。后来何西回了何家,这位子就一直空着了。   蒋和果然如昨天所说,趴着睡了一上午,直到下课了才起来。书童们拎着饭盒进来,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到一边,摆好了饭菜。   饭盒俱是蒋家统一定制的,漆盒中分了四个格子,可放三菜一饭,另有一个小碗盛着热气腾腾的汤。不过里面的菜就是各房自己准备的,从菜品的多寡好坏可以看出各房的富裕程度。   蒋和的饭菜都是老太太的小厨房做的,精致可口,喷香四溢,满满一饭盒。他将饭盒向旁边让了让,冲蒋封道:“尝尝,尝尝。”   蒋封斜了他一眼,道:“无事献殷勤。”   蒋和陪笑道:“你们以后,能带我玩不?”   蒋封嘲道:“不和三妹妹、四妹妹她们玩了?”   “和女人玩没意思,她们动不动就哭。”蒋和撇嘴道,“还是和你们玩有意思。”   蒋封便不再多嘴,夹了个兔腿吃了。蒋和松了口气,第一步迈得很顺利。蒋封的大腿他是一定要抱的,七房的钱给谁不是给?给蒋封,换他下半辈子平安富贵,值!反正七房那么多钱,他一个人也花不完。   蒋年皱着眉头看了这边一眼,蒋封脾气是有些孤傲的,他本担心蒋和那大少爷脾气,这两人一言不合会吵起来,再闹到老太太跟前,蒋家其他少爷们肯定就集体排斥、针对蒋和了。没想到蒋和不知是不是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还是发现自己在家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所以学会忍耐和退让了,这两人相安无事了一整天,让蒋年白操心了。   蒋年又默默观察了几天,见蒋和每天雷打不动来上课,虽然常常一趴就趴大半天,但有时听到感兴趣的,竟然也会直起身子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蒋封许是看着蒋和伏低做小和美食的面子上,将他容纳进了自己的圈子,午休玩弹弓时,竟也愿意带着蒋和了。   蒋年对此欣喜且欣慰着,逮着个蒋大老爷心情好的时候,把这事禀报了。于是,某一天,大老爷去老太太那请安后,瞅见蒋和在旁边池塘边盯着书童挖蚯蚓,难得赏脸走过去,脸上不辨喜怒道:“既然上课,就好好上,在哪不能睡,非到课堂上睡?”   蒋和吓了一跳,扭头一见是大伯,和书童一起瑟瑟发抖地行礼道:“大,大伯。”   大老爷嗯了一声,又补了句:“有不懂的,就问问你大哥,他学问一般,但教你是绰绰有余了。”   蒋年的学问在家塾里的确是一般,只是大家都不敢越过长孙,才老让他拔头筹。也就蒋封对此不买账,该这么考怎么考,常压了蒋年一头。大老爷因此对蒋封感觉一直非常好,觉得此人直爽不做作,单纯无城府,最后被蒋封气得吐血,一命呜呼了。   大老爷丢下这两句话就走了,蒋年擦擦汗回了屋,没多久收到了大老爷命人送来的一套文房四宝。   蒋年让红梅把东西收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大老爷,就是那种宁可死都不食嗟来之食、把原则看得比命重的人,他这个大迂腐,教得蒋年成了个小迂腐,被蒋封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吃得渣都不剩。   倒不是说大老爷父子这样做不好,他们俩应该是蒋和目前唯二能确定的、对七房财产不垂涎的人了,只是,他们处在这样一个位子,还活得如此清高淳朴,简直是在招呼别人来坑他们。   所以虽然蒋和情感上向大伯、大表哥靠拢,但是理智上还依然紧紧抱着蒋封的大腿,拍马屁当小弟也无所谓。如果必要,他还要和这父子俩划清关系,万万不能让蒋封以为他也是大房党,被顺手除了。 ☆、第二世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蒋和同蒋封以及他的小伙伴们处得越来越好,对于自己狗腿的身份也越来越熟练了。   这一日,蒋封的东西落在课堂里,他方给了蒋和一个眼神,蒋和便心领神会,麻溜地跑回去拿了。跑到半路,蒋和才回味过来,蒋和的书童都还没动呢,自己貌似也太积极了?真的不会被当做狗屁精吗?好像这几天已经被明里暗里讥讽过好几次了。   虽然他也不奢望能被蒋封瞧得起,但也不能太瞧不起,不然真被当做一条狗,被喂狗粮住狗窝可不是他想要的啊!   不过蒋和的脾气都在街头磨得差不多了,那时候他力气小,只能帮人做些跑腿的事,时时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要不是有个工头看他像自己弟弟,对他多有照拂,蒋和怕也挨不了那么久。   蒋和后来就跟着那个工头四处跑,没想到在苏州又碰见了蒋家的人,没想到蒋家的人竟然还认出了他,更没想到的事,他都已经如此落魄了,那些人还不肯放过他,煽动地头蛇把他打死。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蒋年出声打断了蒋和的回忆,前者皱眉看着后者的表情,道,“他们欺负你了?”   蒋和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一丝笑来:“没有,我东西落屋里了。”   蒋年便瞅着蒋和从蒋封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小袋子出来,道:“他们要真的欺负你了,你就和我说。我不会和先生、爹他们告状的,学堂里的事,学堂里解决,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蒋和心道,大哥你这份心多用点在自己身上吧。他都想带着蒋年一起去抱蒋封大腿了,只盼蒋年能有个好下场,不过他也只能想想了。   “我知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蒋和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推开蒋年走了。   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你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我实在不敢跟你混呀!   那个险些嫁了蒋和的苏小姐,若不是因为蒋家长孙媳妇的身份,蒋封也不会借她的肚子,生下名正言顺的蒋家下一代家主。   苏小姐还傻不愣登以为蒋封是真的爱她,结果生下儿子后就再没能见蒋封一面,蒋和被逐出蒋家时,苏小姐就已经有些神神叨叨了。蒋年还同情这个以真爱之名给自己戴绿帽的媳妇,好吃好喝养着,不舍得把人关到庄子里。   这个苏小姐,也真没少扯蒋年的后腿,蒋年后来败得那么速度那么惨,这女人真出力不少。她估计还以为自己还能改嫁蒋封呢,这对夫妻真是一个比一个天真。   不过,为什么蒋家会给蒋年娶这么个媳妇?长孙媳妇要担的责任很多,优先考虑的就是稳重和明理,这个苏小姐除了家世好长得美,其他哪一点也不符合长孙媳妇的条件啊?以大太太、老太太那精明劲,能瞧不出苏小姐脑子有坑?   再仔细想想,苏小姐就是嫁不了蒋年,貌似也轮不到蒋和自己啊!蒋和是上辈子太自以为是,以为他是蒋家的金饽饽,现在理智了,也明白自己其实是配不上苏小姐的。而且蒋年身为长孙,怎么可能抢自己的未婚妻呢?他们俩婚事的挑选范围都不一样啊!   蒋和迷迷糊糊地想着,把袋子递给蒋封,自己跑到阴凉地坐着喝茶了。蒋封还以为蒋和会继续狗腿地跟在自己身边拍马屁,没想到蒋和这么不客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几眼。蒋和不为所动,继续认真地思考着,蒋封便摇头笑笑,同其他几个人寻找树上落着的小鸟了。   苏家和蒋家也算是世交,苏小姐跟着长辈来蒋家做客时,蒋和仗着受宠和年纪小,一直坐在老太太身边没避出去过。一来二去,他和苏小姐便混了个脸熟,长辈们唠嗑时,他曾隔着几个姐妹,与苏小姐说过两句话。   好像就是那以后,家里开始有人传,苏小姐要嫁进蒋家了。那时,蒋和理所当然地以为传言是在说自己和苏小姐,见着苏小姐貌美嫁妆丰厚,心里还颇沾沾自喜呢!苏家人再来做客时,老太太也不许蒋和在屋里待着了,让蒋和更加认定了此事,觉得是成亲前必要的避嫌。   结果最后是蒋年和苏小姐订了亲,蒋和便以为自己被抢了婚事,又气又恼,去蒋年屋里和他吵了一架,之后两人便形同陌路。   自己,该不会是自作多情了吧?也许人苏小姐本来就是要嫁蒋年的。蒋和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觉得上辈子因此事去和蒋年吵架的自己简直丢死人了,幸好重活一世,还有可补救的机会。   蒋和想到这,又看了眼蒋封。大伯、大哥还有苏美人,你们碰上蒋封算你们倒霉,可别怨我明知前路有虎也不提醒,我自己也在虎爪子下讨生活呢!   就这样混了差不多有半年,这日,蒋和才下学回来,就被老太太叫到跟前。   “你明儿别去学堂了,苏家人来,你帮奶奶招呼一下。”   蒋和奇道:“我和苏家夫人小姐又没话说,而且我都这么大了,该避嫌了。”   老太太笑道:“谁说是女眷了,是苏家少爷,就比你大两岁。我让人把春训堂收拾出来给他住了,你陪他玩几天,顺便请教请教学问。”   蒋和哭笑不得道:“我?请教他学问?那不把蒋家的脸都丢尽了?怎的不让大哥去?要么三哥、五弟他们,不都比我强?”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老太太不满道。   蒋和估摸着老太太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待见了苏炎后,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苏炎和蒋年同龄,有些少年老成的样,用一种关爱弟弟的眼神瞅着蒋和,就差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呵呵笑着夸他一句好乖好乖了。   蒋和被他瞅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挤出一丝笑来:“那个,苏大哥,住着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你招待我,是不是耽误你学习的进度了?”苏炎担忧道。   “不会,不会。”蒋和忙道,隐约猜到对话要向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过去。   果然,苏炎顺势问道:“你们学到哪了?开始学《大学》了吗?”   蒋和老实道:“学是学了,但我都不太懂,上课老睡觉。”   苏炎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走到桌边铺开了纸:“我听说,你们打小临的是诸葛先生的字帖,不知可否写几个字,让我见识一下?”   蒋和想着,反正已经丢人了,索性就放开了,一次性丢个够吧!   他上前写了首昨日才背熟的诗,道:“我写得不好,你要想见识,我那有字帖,一会让人给你拿来。”   苏炎低头认真看着蒋和的字,笑道:“写得挺好,就是笔力有些弱。我听我娘说,你身子骨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这,所以手上使不上力气?”   蒋和挠挠头:“不是啦,我这两年很少生病了,都要让我奶奶养成小猪了。笔力弱,是我练的少,我懒得很,要不是家里人逼着,学堂都不想去。”   苏炎好笑道:“你倒是爽快。”   蒋和跟着呵呵,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呀?真要讨论学问,也该去找蒋年、蒋封他们啊!这人可真怪!   剩下两天,蒋和都是一起床就被打发到春训堂,陪着苏炎在府内府外游玩。苏炎走时,还颇不舍地握着蒋和的手,说回头一定要请他来苏家做客,还了这份人情。   蒋和一头雾水地送走苏炎,跑去问老太太道:“奶奶,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老太太笑眯眯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蒋和不解道:“知道啥?他还邀请我去苏家呢,我要去吗?”   老太太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却始终不正面回答蒋和的话。蒋和无奈,只能去找同苏炎略有私交的蒋年:“大哥,苏少爷这次来咱家,到底是干啥的?”   蒋年露出和老太太一模一样的神秘的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蒋和气道:“我才不要知道呢!以后你就是想告诉我,我也不听了!”   另一边,苏炎回到家,进了爹娘的房,喜滋滋道:“人不错,真不错,小妹可以嫁!”   苏太太惊喜道:“真的?不是个纨绔?”   苏炎笑道:“不是,就是年纪小,贪玩好动罢了。学问一般就一般了,又不指望他考状元。而且,人太聪明能干,小妹也管不住啊!难得的是,他对外面市井中的事还知晓不少,绝对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点菜时,他吃多少点多少,一点也不铺张浪费。难得,真难得。”   “呵,你别是看他和你妹一样,傻兮兮的,就知道乐,你就替他说好话了。”苏老爷不满道。   苏炎听了,立刻叫屈起来:“儿子哪有,事关小妹的终身大事,儿子怎敢不上心呢?而且,傻乐就傻乐嘛,这些人心眼都少,不爱生事,很容易满足。咱们和蒋家又不是养不起,就是个没抱负没能耐的又如何?小妹那样的性子,就该找个同样性子的人,稍微比她懂事可靠点就行。不然,就是被欺负被算计了,小妹也不知道,咱们娘家人就更不知道了。”   “是呀,蒋和这孩子我见过几次,模样也好,人呢乖巧懂礼,现在又晓得上进,天天去学堂念书呢!”苏夫人帮腔道。   “对,之前蒋年和我说,我还不信。可我亲自考校过了,字写得也有模有样呢,这学没白上!”苏炎兴奋地一握拳,同苏老爷力证蒋和的种种出息之处。   苏老爷无奈道:“你们俩呀,之前是把人家当白痴吗?现在发现没那么白痴了,你们就一副捡到宝的样子?”   苏炎之前还真这样想,听了父亲的话,不好意思道:“儿子之前是想错了,知错要改!爹,要么你再去相看相看?”   苏老爷道:“罢了罢了,就他吧,我是懒得折腾了。”   “那我去和小妹说一声!她之前还闹着不要嫁呢!”苏炎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出去了。   苏家七个孩子,只有苏小姐一个女娃,被全家娇养成了个不谙世事的憨丫头,是那种被卖了都要认认真真帮人数钱、还不一定能数对的人。   苏家心疼女儿,打苏小姐十岁起,就开始在相熟的人家里挑选夫婿,要把女儿嫁在跟前继续照顾一辈子。半年前,苏夫人瞧上了蒋和,觉得他和自家女儿一定能玩到一起去。   苏老爷不同意,嫌弃蒋和打小和姐姐妹妹们玩,一身的脂粉气,也不去学堂读书,别是个大字不识的绣花枕头吧!   苏老爷的话让苏小姐听到了,她还真的以为世家出身的蒋和是个文盲,哭得昏天暗地,死活不肯嫁了。苏老爷怎么说自己当时说的是气话,是夸张是打比方,苏小姐都不肯信,认定了蒋和是个文盲,觉得全家都嫌她傻,想要早点把她嫁出去摆脱她。   “小妹!”苏炎在院子里找了两圈,才在厨房里找到正在喂猫的苏小姐,“你过来,大哥有话说!”   苏小姐白了他一眼:“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肯定是给外人说好话来的!”   苏家老小苏煅积极地挥舞着小胖手:“我听我听!大哥讲给我听!”   苏炎便走过来蹲在弟弟身边,认真道:“这个蒋和呀……”   苏小姐立刻捂着耳朵跑开了,边跑边喊:“绣花枕头!白字先生!”   苏炎哼了一声,嘀咕道:“爱听不听,这事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苏煅打小报告道:“可要找人看好了她,她最近老往院墙边上瞄,肯定是想着学戏文里逃婚呢!”   苏炎一拍额头,道:“我倒忘了这茬,让娘把她拴身边,看她还能折腾出啥事来!” ☆、第二世      蒋、苏两家很快就将这门婚事敲定了,蒋和听老太太和自己说时,惊得险些脱口而出:“那不是蒋年媳妇吗?”   幸好他及时地将话吞了回去,一脸不敢置信地样子,逗得老太太前俯后仰:“怎么,乐傻了?这个媳妇喜不喜欢?嗯?”   “原来之前苏大哥来,就是为了这事。”蒋和恍然道。   “可不是么,幸好你这半年懂事了、上进了,不然这门亲事还真成不了,苏家多疼这个丫头啊!”老太太庆幸道,“你成了亲,祖母也就放心了,对你爹娘也有了交代了。”   蒋和敷衍地应了几声,找了借口溜出去,跑去大房那找蒋年了。   “我正要去找你呢!”蒋年见着他来,笑着迎了出来,“恭喜啦,四弟!”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说?就看我在苏炎跟前出丑?”蒋和气道。   “别生气,乖,苏炎说了,他挺喜欢你的,他觉得你和苏小姐很般配!”蒋年忙顺毛抚之,抬手摸了摸蒋和的头,“真没想到咱们哥几个,倒是你先定了亲。”   “你是老大,家里怎么不先给你定亲呢?”蒋和问道。   蒋年犹豫了下,含糊道:“这,爹娘没说,我也没问过。别管我了,先说说你,成了亲,可就不能继续和祖母住了。七房的院子多年没人住,要好好打扫一番,还有给苏家的聘礼,这些事大哥亲自操办,你有什么想法,不好意思和祖母提,就和大哥说!”   蒋和本来是想来探探口风,想知道为什么苏家竟然这辈子就愿意和他定亲了,听了蒋年大包大揽的话,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这完全违背了他的远离大房计划呀!   “这,大哥你不上学了?”   蒋年笑道:“不去了,就是不忙你的事,我也该跟着爹办差事了。我以后要继承家业,读书做官,还是指着蒋封他们吧!啊,还要通知兰家,你舅知道你要成亲了,不知要多开心呢!”   蒋和愣了下,道:“我也好久没见过我舅了。”   “上次兰家来人,还是,还是三年前吧。兰家年初时搬到了隔壁的晏城,要么,我带你亲自跑一趟报喜?”蒋年想了想,道。   “啥?我怎么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啊?”蒋和吃惊道。   蒋年哭笑不得道:“我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又是左耳进、右耳出吧!你呀!成了亲可不能这样了,有的事你要自己上心。你身边也都是群不得用的,我回头和我爹说,给你挑个得力点的管家!”   “不,不用啦。这,新娘子不是要入门了吗?用她带来的人就好了。”蒋和忙道,“让苏家把人都配齐了带过来,我身边这些都可打发了!”   蒋年讶然道:“都打发了?一个不留?”   蒋和点点头,他身边除了丫鬟,就一个又怂又懒的书童,有还不如没有呢!   蒋年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还没入门,就知道疼新夫人了。好,我去和苏炎说,让他把管家丫鬟小厮厨娘都给你配齐了!”   蒋和怕再留下来,蒋年不定又要帮他做主什么,将他牢牢地拴在大房这棵树下,借口要去陪老太太吃饭,忙不迭地溜了。   原来,上辈子苏家的确是想着要把苏小姐嫁给他的,可那时他太烂泥糊不上墙,所以这婚事就没成。可是,既然没成,蒋苏联姻的传言怎么就传遍了蒋家呢?最后还让蒋年不得已娶了苏小姐,将这事给圆过去了,不然苏小姐嫁不了蒋家,也难再在这附近找人家了。   蒋和第一反应,就是蒋封在背后搞鬼,离间他和蒋年是小,给蒋年寻个拖后腿的媳妇是大。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蒋封是冲着蒋年去的,他和苏小姐都是倒霉被利用的道具,他是用完就被扔了,苏小姐还发挥了下余热,贡献出了自己的肚子。   如今,按着老太太的说法,他突然开窍上进了,苏家不嫌弃了,这门婚事就成了。蒋年如此积极地帮他筹办婚事,通报兰家,其实是大房想要借此机会,将七房的家产明正言顺地交还给蒋和。   一来,兰家离得近,肯定要派人过来掺和。二来,苏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给苏小姐的聘礼绝对不能少,至少也要几千两,公中是不可能愿意出这个钱的,只能走七房自己的私账。一旦开了头,蒋和日后想用自己的钱,就会容易许多。三来,大房也卖了七房一个好,把傻不愣登的肥羊收到了自己的羽翼下保护,日后其他人想要动蒋和,也多个忌惮。   想明白这些,蒋和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哥啊,大伯啊,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啊!可是,以后蒋封要动你们大房,他也要受牵连啊!而且,正因为自己又弱又富,蒋封恐怕还会选他先开刀呢!   怎么办?怎么办?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蒋和的打算,似乎已经由不得他自己选择站哪边了。   三日后,蒋年带着蒋和去兰家报信,他们二人乘马车去,中途在清溪镇住了一晚。   这几天,蒋年突击给蒋和补了一下兰家的人际关系网,蒋和才晓得,自己其实还有个二舅的,只是死得早,他从未见过。   蒋年一脸担忧地看着蒋和,他发现,蒋和被养得比自己想象得要废得多,幸好发现得早,还有扳回来的机会。   而蒋和则一直是一种懵逼的状态,他不但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还刚知道了一堆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没人告诉他、还是他根本就没记住的一堆事。   兰家大舅有三个儿女,长子已经成亲生子,次子比蒋和小一岁,在城里书院读书。兰小姐在蒋和十一岁那年夭折了,夫人也随之病逝,兰老爷伤心过度,闭门谢客许久,和盛家的来往也就断了。   “我,我和我大舅大表哥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这见了面说啥啊?”蒋和不安道。   “见了就先喊人,实在不知道说啥,就,我就帮你说。”蒋年有些头疼道,他和兰家也不太熟啊。   蒋和望着蒋年在那认真地准备着明天要见兰家的腹稿,心里颇不是滋味。蒋年这样宽厚善良,可怎么就不能分一点在脑子上?他要是能对付得了蒋封,自己也不至于这样纠结啊!   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也不长点脑子呢?至少可以多观察下蒋封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是想帮大房点什么,也帮不上忙!贸贸然警告他们提防蒋封,只会打草惊蛇,起到反效果。   蒋和在自我嫌弃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眼,天已经大亮了。蒋年先派了人去兰家通报,他们约摸午时到兰家,说几句客套话就可以入席开饭。按着兰家食不言的老规矩,他们可以逃掉这一段交际了。   蒋年对自己的英明计划沾沾自喜着,蒋和在一旁配合地鼓掌。   “我一直以为你身为长孙,没少出席过这种场合,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蒋和忍不住问道。   “以前不是跟着爹,就是跟着叔伯等长辈们,就是当个陪衬,顶梁柱还是头一次。”蒋年不好意思道。   兰老爷年过四旬,一脸风霜刀剑刻出的皱纹,要不是头发还乌黑发亮,蒋和简直以为他已步入天命之年了。看来妻女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啊!   “大舅!”蒋和干巴巴道,随着蒋年行了大礼。   兰老爷咳嗽一声,望着蒋年道:“让小龙跑一趟就好了,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要哥哥带着,像什么样子?”   蒋年笑了笑,和蒋和对视了一眼,眼里俱是一样的茫然。小龙是谁?   兰老爷见了,心下了然,冷哼一声:“是老夫糊涂了,月儿死后,她给自己儿子起的小名,蒋家肯定是没人叫了。我该称你为,蒋家四少爷!”   蒋和这才明白过来,硬着头皮道:“以后就有大舅叫了,这,这名字挺好的。那个,大舅,我的婚礼,您肯定是要来的吧?”   兰老爷没吱声,兰大少爷兰岚笑道:“你成了亲,不会再和你祖母一起住了吧?”   蒋年忙道:“这是自然,七房的院子久无人住,整个都要翻新一遍。婚礼定在明年九月,还有一年多,时间足够了。只是七伯父、七婶娘留给四弟的那些产业,也有好几年没人整理过了,里面有不少是七婶娘的陪嫁。我爹的意思是,要挑个日子清点一番,请舅老爷也屈尊过府掌掌眼,别有什么错漏的。”   兰老爷听了,脸色稍霁,嘲道:“要清点就赶快,赶在某些人做手脚前把事了了,能追回来多少就多少吧,也不能为了这,闹得你们蒋家分了家,毕竟小龙是要在蒋家过一辈子的。”   蒋年有些尴尬起来,束手道:“是,让舅老爷见笑了。”   蒋和良心不安地吱了一声:“大哥和大伯对我都挺好的,我的婚事也是他们帮我定的,苏家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   “老夫听说,那个苏小姐,脑子不太好使?”兰老爷毫不留情地拆台道,“要真是个贤惠聪颖的名门贵女,怎么会便宜了你?”   蒋年皱了下眉,蒋和忙道:“苏小姐,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有些,咳咳,天真烂漫。”   眼见着兰老爷还要继续毒舌,蒋和索性发起了脾气:“大舅,我来这是报喜的,婚事都定了,我满意不就行了吗?就我这样,还想找什么天仙公主配吗?他们不嫌我就不错了!你看我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爹娘留给我的钱,我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吗?”   兰岚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道:“就是,爹,你看小龙和蒋大少爷站了这么半天,你连口水都不给人喝!这样,我让厨房开席,咱们先吃饭,吃完再谈!”   蒋和不怎么领情地看着兰岚,小声嘟囔道:“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兰老爷忍不住笑了:“这脾气,倒像老夫,不像月儿。”   “外甥随舅嘛!”兰岚也不生气,依然笑眯眯道。 ☆、第二世      吃过饭,兰岚引两人去了客房休息,待兰老爷午睡起来再继续讨论清点家产的事。   “怎么没见到二表哥?”蒋和好奇道。   “他在书院,晚上才能请假回来。”兰岚笑道,“你表嫂和小外甥回娘家了,不然也要让你见见的。”   “见不到,礼得到。给小外甥的周岁礼,不知他可起了大名?”蒋和拿出一个银项圈,递给兰岚。   “没,先起了个小名,也叫小龙。”兰岚道。   蒋和搂着兰岚的脖子,晃了晃道:“你们再这样埋汰我,我就走了!本来是找你们来撑场子助威,不是来挨欺负受气的!”   “哦?你们蒋家的事,就该蒋家人自己解决,怎么要找个外姓掺和?”兰岚挑眉道,“你不是说,你是蒋家的种,和兰家没关系吗?”   蒋和装傻道:“我怎么不记得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吧,小孩子的话不做数,我现在懂事了,改主意了!”   兰岚拍了拍他的脸,道:“看在你还晓得亲自登门报喜的份上,饶你一次,帮你一次。下午好好和我爹说些软话,蒋年就不要去了,我陪他出门逛逛。”   “你别欺负他啊,他人挺好的。”蒋和担心道。   兰岚道:“我能怎么欺负他?蒋家这样对你,我们不过就挤兑蒋家长孙几句,还是便宜他们了。你爹赚的那些钱倒罢了,你娘的陪嫁,他们都敢插手,这就实在是贪得太过了!”   蒋和心虚道:“你们咋知道的?有确切证据吗?”   “他们都卖了你娘两个铺子了,都让爹暗自买回来了,要不是那时你见了他连喊都不喊,他早就闹上门了。”兰岚冷冷道。   蒋和越听越心虚:“天,这还有多少旧账要和我翻?我以前就那么混账吗?”   兰岚听后笑了笑,道:“知道自己混账,一会就好好和爹赔罪吧,你娘的东西,他都给你好好记着呢,回头定然一分不少的让蒋家给吐出来!”   蒋和点点头,想着舅家比自己想象得更靠得住,他对于自己的未来,不由多添了几分信心!他一放心,睡得就格外地香,兰岚和蒋年一起推搡他,才把他给推醒了。   “你看你,睡得一脸印子,枕头都让你弄地上去了。”蒋年从地上捡起枕头拍了拍,恨铁不成钢道,“幸亏这都是自家人,丢人就丢人了,这要是在别人家里……”   兰岚忍俊不禁道:“怕你热,才铺的凉席,早知你睡觉不老实,就不给你铺了。”   蒋和到镜子前照了照:“一会就消了,没事的没事的。大舅起了吗?”   “起了,喊你过去呢。”兰岚指了一个小丫头,领着蒋和去了兰老爷的屋子,然后对着蒋年道,“年兄,我带你去我家铺子看看,你们要翻新院子,得要不少好木料吧,就从我家买,给你成本价!”   蒋年笑道:“好,不知兰家还做什么生意,都一并从你家定了,都要成本价,四弟的婚礼你们就不用随份子了。”   “一码归一码,该给小龙的我们不会少他。”兰岚客气道。   另一边,蒋和有些忐忑地进了兰老爷的屋,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诚恳道:“外甥年幼不懂事时,做了好些气人的事,望大舅莫怪罪,外甥在这给您赔礼了!”   蒋和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讨好地冲兰老爷笑了笑。兰老爷又好气又好笑道:“有事求老夫?直说吧,别磨磨唧唧拐弯抹角的。”   蒋和便站了起来,坐在兰老爷左手边的椅子上,道:“大舅,你对蒋家,知道多少?”   “你想问什么?”兰老爷眯了眯眼,反问道。   “蒋家旁支,四房的三少爷蒋封,他一直在觊觎家主的位子。现在他虽羽翼未丰,但蒋家年轻一辈,已隐隐以他为首。若论手腕,蒋年远不如他,就是占了个身份的便宜。我担心,大房帮我争家产,动了其他几房的利益,蒋封会借此煽动他们对大房不满。”蒋和道。   兰老爷有些惊讶,又有些得意:“嗯,我外甥,还挺聪明的嘛,还能看出来这个。”   蒋和老实道:“利益攸关,不得不多关心些。大伯大哥对我这么好,我就是不想当大房党都难,那我只能多为大房考虑了。蒋封此人非君子,能不跟他混,就不跟他混。”   兰老爷想了想,道:“小辈的事,你两个表哥比我知道的多,这个蒋封我没听过,也没见过。蒋年嘛,是有点缺心眼,若蒋家的人都跟你一样,易知足、无野心倒罢了,否则,他还真压不住那些人。”   “要么,七房就单出来过?蒋家的是非,我关起门来躲远点,是不是就波及不到我了?”蒋和试探地问道。   兰老爷笑着摇摇头:“你娶了苏炎的妹妹,还想着和蒋年远点,是不可能了。而且你还那么有钱,苏小姐嫁妆也不会少,谁见了不眼红?”   蒋和唉声叹气道:“我也不想这么有钱的,我一个人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兰老爷嘿了一声:“感情这世道,有钱也是错了?你放心,有大舅在,这第一仗,肯定要帮你打赢,让蒋家上下都晓得,你不是好欺负的!”   “大舅打算怎么打?有什么外甥能帮上忙的?”蒋和积极道。   “你安静待着,别添乱,扯我后腿。”兰老爷翻了个白眼道。   蒋和委屈地哦了一声:“那有需要您就吩咐,别客气。”   兰老爷毫不客气道:“谁跟你客气!”   晚饭前,兰岚、蒋年回了兰府,他们俩已经敲定了七房院子翻新要用的石料木料,准备明天再去别家铺子瞧瞧树苗花种。   兰家二少爷兰霏也回来了,跟着他一同来的,竟然还有苏家的二少爷苏烽,他们同在晏城书院读书。   “我那未来妹夫呢?”苏烽大大咧咧地喊道,“我几天没回家,家里就给小妹定了亲,要不是小兰和我说,我都不知道这事!”   苏烽和苏小妹是龙凤胎,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烽的脸型棱角分明些,苏小妹的脸更圆更柔些。   蒋和知道兰霏和苏烽是同窗后,吃惊得几乎有些麻木了,这世界可真够小的。其他几人包括兰霏都挺惊讶的,兰霏和苏烽虽说比较玩得来,但他们都很少提家里的事,要不是苏烽主动说,他也不晓得蒋和的未婚妻就是苏烽的龙凤胎妹妹。   “你和你妹长得真有那么像?”兰岚好奇道,见苏烽点头,他才对蒋和道,“你可真够走运的,你说你配不上苏小姐,这话是真没错。”   蒋和道:“我长得也不差呀!”   苏烽认真打量着蒋和:“嗯,还可以,带得出去。”   蒋和也打量着苏烽:“长得真挺像,看起来怪怪的。”   “你们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等着挨蚊子咬吗?都进屋吃饭,我都饿死了。”兰霏一边说,一边快步进了屋,擦了擦脸和手,坐在饭桌旁等开饭了。   “咄!老夫还没坐,你就先坐了,没规矩!”兰老爷步入饭厅,瞪着兰霏道。   兰霏站了起来,敷衍着冲兰老爷行了一礼:“爹,几日不见,嗓门见大呀!小龙来啦,您挺高兴呀!”   “兰伯伯。”蒋年和苏烽跟了进来,对着兰老爷恭敬道。   兰老爷一点头,道:“老二的同窗吧,坐,一起吃饭吧!”   “这是苏家二少爷,来相看未来妹夫的。”兰霏介绍道。   “呵,真够巧的!”兰老爷听完前因后果,笑呵呵道,“你今晚就住府里,好好相看相看我这外甥,若觉得好,就回去多和家里说说他的好话!”   苏烽欣然应了,待晚饭后,很自来熟地搂着蒋和、蒋年回屋了。兰家两个少爷则跟着兰老爷去了正院,俱束手作洗耳聆听状。   “你们两个,认识蒋封吗?”兰老爷问道。   兰岚摇头,兰霏想了想,道:“听说过,有些才名,怎么了?”   兰老爷道:“小龙好像挺怕这人的,不知是不是被欺负过,我也不好问他。”   兰霏会意道:“儿子会去打听的。不过,他们不都在蒋家家塾里上学吗?蒋年看起来挺照顾小龙的,小龙被欺负,他会坐视不管吗?”   “那小子有点蠢,别对他抱什么信心。”兰老爷冷冷道。   兰岚道:“他对咱们家倒是挺有信心的,好些货就直接从咱家定了,不知是不是蒋大老爷吩咐过什么。他们许是觉得,兰家不会坑外甥,要么就是想看看,兰家会不会坑外甥。”   “他们已经表了态,现在就是等着看咱们怎么个意思了。无所谓,只要都是为了小龙好,多个心眼也不是坏事。”兰老爷不以为意道,他想起下午的谈话,嘿嘿笑了起来,“不愧是月儿的儿子,还是有点脑子的,要真是个蠢货,我才懒得管他!”   “儿子看他,就是被惯坏了,打小就没什么需要动脑子的事,就和苏家小姐一样。”兰霏笑道,“看苏烽那样,就知道苏小姐不是真傻,爹您真是担心过头了。”   “不担心能行吗?苏小姐配蒋年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蒋家不把她定给蒋年,而是要定给小龙呢?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兰老爷没好气道。   “苏小姐若是我妹妹,我也会把她嫁给小龙,而不是蒋年的,她哪是个当长孙媳妇的料呀!”兰霏嘴快道。   兰老爷猛地给勾起了伤心事,眼圈不由一红。兰岚见了,瞪了弟弟一眼,道:“爹累了,儿子们退下了。您吩咐的事,儿子们会用心去办的。”   出了屋,兰霏懊恼道:“我不是故意的。”   兰岚拍了他头一下:“你个没脑子的,小龙来了,把你也给带傻了是不是?”   兰霏不乐意道:“跟小龙比,我还算聪明的吧?”   兰岚道:“你以后多和苏烽亲近亲近,探探苏家的口风,看看他们是怎么瞅小龙的。”   “你也觉得,这门亲事有点怪,是吧?”兰霏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   兰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知道什么就直说,别藏藏掖掖的。”   兰霏嘿嘿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听说过蒋封这个名字吗?高知府之前不是在应届的秀才里给女儿挑夫婿吗,身边就有人给他推荐了蒋封,说此人虽还未考取功名,但才学不俗,日后必成大器。不过八字不合,高夫人没同意,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兰岚道:“你怎么知道的?”   “庞飞和我说的,他爹在县衙里当差,他娘开了酒楼,消息都灵通得很。他还说,蒋封那边故意给了错的生辰八字,嘿嘿,有意思吧?”兰霏笑道。   “是不是要我揍你一顿,你才不这么一句一句地往外蹦?”兰岚扬起拳头,对着弟弟的脸晃了晃。   兰霏哼了一声,道:“蒋封有个表哥,叫何西,曾在蒋家住过两年。蒋封十三岁那年,何西在庞家的酒楼里给蒋封办过生日宴。那一天正好也是庞飞的生日,所以庞飞记得可清楚了。庞飞说,蒋封怕是不想娶高家的母老虎,所以才故意给错了八字。可是呢,跟高知府推荐蒋封的,正是何家的人。蒋封因此事和何家撕破脸了,何西就是因为这才回的何家,这都快一年了,两边都没再走动过。”   “他们两家不走动,庞飞都能知道?”兰岚皱眉道。   “他八卦嘛,这方圆两百里的事,他还真没多少不知道的。”兰霏道,“要么,我去找他打听打蒋封和苏家的事?”   “他嘴巴严不严?”兰岚担心道。   “放心,远近亲疏他还是拎得清的。”兰霏拍着胸脯保证道。   兰岚斜了他一眼:“你说了半天,这和苏家有什么关系?”   “之前苏家在蒋家挑夫婿,庞飞还和我说,蒋封似乎很意动呢,谁想着便宜了小龙。”兰霏道。   兰岚无语道:“蒋封意不意动他都知道了?他是不是天天都睡蒋封床底下啊?他的话靠不靠谱,别是瞎说的吧?”   兰霏怔了下,老实道:“我当时又不知道会和小龙有关,八卦嘛,不就听个乐吗,谁还会挨个问人是怎么打听来的?不然我明天去问问庞飞,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他有时候是不太靠谱。”   兰岚揉了揉额头:“去吧去吧,偷偷的,别让苏烽知道了。”   兰霏叫换道:“白使唤我呀?给点好处啊!”   兰岚理也不理他,大步去了蒋和的厢房。兰霏做了个鬼脸,跟了上去。   蒋和、蒋年和苏烽在屋里正玩字谜游戏,蒋和猜得头昏脑涨,见兰岚两人来了,大喜道:“快,一人一个给我领走!我是伺候不了!”   苏烽好笑道:“喂喂喂,我可是你未来大舅子,你这个表现,我很不满意哦!”   “谁需要你满意了!”兰霏上前拎起苏烽,对蒋和摆摆手道,“这祸害我带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好好陪陪我爹。”   “陪大舅,那我真要好好养精蓄锐,大舅说话真是一点都不饶人,想到一出是一出。”蒋和抱怨道。   兰岚笑道:“你不也是吗?你说话也没委婉到哪去啊?”   蒋和拱手道:“彼此彼此!”   蒋年叮嘱道:“我们明日要早起去花市,就不喊你起来了,你也别睡太久,误了早饭。”   兰岚道:“没事,厨房常备着糕点,饿不着他。”   蒋和送了那四人出屋,两个丫鬟过来收拾了残茶果皮,服侍蒋和洗漱睡下了。   蒋和躺在床上,只觉得世界真是太小了,自己之前活得也太浑浑噩噩了,就那样把自己拘束在蒋家的一方小天地里,都不晓得伸出手推开门,瞧一瞧外面。   他突然非常感激蒋年,带他来了晏城,让他重新结识了兰家,给他展示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并不是非要坐以待毙、或者给蒋封当条忠心耿耿的狗的。爹娘留给他的钱,他也不是非要拱手送给他人以保命的。   他的身边,还是有许多愿意关心他、帮助他的人,之前他是太傻了,傻得不仅看不到他们,还一次次地拒绝他们。这样的他,落得上辈子那样的境地,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这一世,他不会再那样过了,他要换个活法! ☆、第二世   兰霏和苏烽住了一夜就又回书院了,一直到三日后蒋和、蒋年离开,他们也只遣了书童过来送行。   兰老爷本想亲自去趟蒋家,被长子劝住了。   “杀鸡焉用牛刀,儿子先去给您探探道,等正式清点家产时,您再出马!”   “嗯,你就留那,等到院子翻新完再回来。你去了,就说思念弟弟,住到小龙屋里,把他身边的人给清一清。”兰老爷吩咐道。   “对了,蒋年和儿子说,小龙成亲后身边的人都要打发了,只用女方带来的人。”兰岚想起什么,道。   “那你也清一清,小龙现在用的这些奴才,背后都是谁。”兰老爷道,嘿然一笑,“先敲打出几只小喽啰宰了,让蒋家的人也瞧瞧咱们的决心,别以为吐出点渣子,我们就会收兵。”   兰岚不惯坐车,骑马跟在蒋家的马车旁。蒋年不好让他一人在外面,蒋和又不会骑马,他只能也跟着兰岚一样骑马回去。   蒋和把头伸出车窗,扯了扯蒋年的下摆:“用不着这么客气,让他一人在外面骑呗,都这么大人了,还怕孤单咋滴?”   兰岚一扬马鞭,啪地一下打在蒋和头上三寸的车板上:“哥哥们为了你累死累活的,你一边坐享其成一边还说着风凉话?你摸摸你的良心,不痛吗?”   蒋和吓了一跳,忙缩回到车厢里,半天都没再探头出来。   他们这次没在路上多耽误,早晨出发,傍晚到了蒋家。蒋年带着兰岚先去拜访了蒋大老爷,蒋和先去老太太屋里,把兰岚的住处敲定了。   “祖母,大表哥来了就和我睡,我那屋子大,宽敞!”   老太太道:“你不是打小就不习惯和人一起睡吗?而且你睡相那么差,别踹到了你大表哥。”   “那是小时候,我现在都改了,不信您问秀秀,我现在睡觉是不是可老实了?”   丫鬟秀秀笑道:“老实多了,都好久没从床上掉下来了。”   自打重生后,蒋和的好些臭毛病就都改了,上辈子最后那几年过得苦,也容不得他不改那些少爷脾气。   许是错觉,蒋和觉得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不过很快,老太太恢复了慈爱宠溺的样子,揉了揉蒋和的头,道:“随你,都随你吧。”   蒋和笑了笑,轻轻伏在老太太肩上,咋一看,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天伦之景。但他们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兰岚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蒋和不肯再继续装傻,老太太也无力再继续隐瞒,不撕破脸,也不过是为着他们那仅存的一点祖孙情谊了。   人,为什么非要长大呢?   蒋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待兰岚过来见过老太太、吃过饭后,带着他去了自己屋中。   “要么,我也不去家塾了,跟着你俩去盯着翻新院子的事?”   “这怎么行?难得上进了几个月,才定亲你就偷懒了?也不怕苏家悔婚啊?”兰岚板着脸道,“乖乖读你的书,老老实实的,别跟些不三不四的人玩。”   蒋和心虚道:“之前我都和蒋封他们一同玩的,那我以后,还和他玩吗?他要是问我,怎么突然就和苏家定了亲,我该怎么说?”   “他问你这个做什么?这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你什么事,你需要说什么?”兰岚好笑道,“他不会问你的,你以前怎么着,以后就怎么着,怕什么怕,他还能揍你不成?”   蒋和便唉声叹气起来,要真只是揍几下,他也就不怕了。   第二日一早,兰岚和蒋和先后起来,洗漱吃过饭后,蒋年过来接了兰岚走,蒋和自己去了家塾,这是他自定亲后第一次见到蒋封。   “呀,四哥,恭喜呀!”蒋家老九趴在蒋和背上,用力拍了他两下,“不声不响就娶了苏家的大小姐,我听说,她陪嫁颇丰呢!真是钱招钱,钱招钱啊!这样的媳妇怎么就没便宜了我?”   蒋和一震身子,把人抖了下来:“这话你和老太太、大伯说去,他们给我定的,我都很吃惊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旁边一人笑道,捶了蒋和胸口一下,“请兄弟们下个馆子,你可拔了咱们这一辈的头筹呢!”   蒋和坐到蒋封身边,道:“请什么,我一分钱没有,祖母知道我手上存不住银子,我的月钱都是秀秀管着。”   蒋九毛手毛脚地开始扒拉蒋和身上挂着的荷包玉佩:“当一个不就有钱了吗?”   蒋封一直冷眼看着,见蒋和有些要发火了,才开口道:“先生要来了。”   蒋九觑了蒋封一眼,心有不甘地放过了蒋和。蒋和对蒋封道:“大哥说以后都不来了。”   “我知道,他开始跟着大伯办差了,这办的头一件,就是你们七房的事。”蒋封难得揶揄了句,“他对你倒上心。”   “是对我们七房的钱上心吧!”蒋和小声抱怨道,“他说,要把七房一直存在公中的家产都清点出来还给我,我又不着急要,让祖母他们管着就挺好,给我我还要自己操心打点。”   蒋封笑道:“看你懒的,等你媳妇进门了,让她帮着管呗!”   蒋和在心里腹诽道,让苏小姐管,管到你手上是不是?   “我一直以为,苏小姐会嫁给大哥呢,他和苏炎关系那么好。”蒋和道。   蒋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计划不如变化嘛。”   蒋和好奇道:“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懒得动脑子,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你呀,还是多动动脑子,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蒋封摇摇头,坐直了身子,开始背书了。   蒋和托着下巴直愣愣地看着蒋封,蒋封被这么盯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无奈道:“我也是听人说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就当一回碎嘴的小人吧!苏小姐,的确是差一点就定给了蒋年,但是大太太嫌苏小姐性子太跳脱,就便宜给了你。”   “那苏小姐自己,想嫁蒋年吗?”蒋和问道。   蒋封欲言又止片刻,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家让她嫁谁,她就只能嫁谁。你我也是如此。”   蒋和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趴在桌子上不吭声了。   年轻的蒋封手段还有些稚嫩,人也不够沉得住气,蒋和给了饵,他便迫不及待地咬勾了。按理说,这种撺掇、挑唆的事,蒋封一般不亲自做的。   蒋封为什么要他和蒋年反目?他对大房能起到什么撼动根基的作用?   还是单纯看他蠢,送他去当炮灰?   蒋和琢磨不出来,便去找了蒋年,开门见山道:“大哥,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   蒋年愣了下,道:“自家兄弟,不帮你帮谁?”   “家里十几个兄弟,我也没看你像帮我一样帮别人。你老实说,我和七房,除了钱,是不是还有什么值得人图的东西?”   如果蒋封针对他,是因为大房看重他,那么大房到底为什么要看重他呢?大老爷和蒋年绝对不是贪利的小人,是不是和他那早死的爹娘有关呢?   蒋年沉默了一会,道:“因为你和别的兄弟,都不一样,家里就你没心眼,只有你不会嫉妒我、算计我,和你相处很轻松。”   “就这样?”蒋和吃惊道。   蒋年点点头,过了好一会,蒋和才反应过来:“你也知道别人在算计你呀?”   蒋年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这个,哭笑不得道:“我又不傻!”   蒋和悻悻道:“也没聪明到哪去就是了。”   蒋年索性都和他说开了:“我在家里,也是需要帮手的。你没什么心机,手上又有钱,还娶了苏家小姐,在蒋家,你比你想象得更有地位。我对你好,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吧。”   “你,不会是把我当宠物养吧?”蒋和突然想到什么,狐疑道。   蒋年忍俊不禁道:“算是吧,我现在是有点理解苏炎对他妹子的想法了。其实,你和苏小姐的婚事,是我和我爹提的。苏炎来考校你,也是我给他出的主意。苏小姐是天真了些,但是她的兄弟们都极得力,你只要好好对苏小姐,苏家就不会不管你。日后,就是我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也有苏炎他们帮我照顾你。”   蒋和惊讶道:“你?他们竟也听你的?”   “听呀,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的好兄弟,我的话,他们自然是要听的。”蒋年理所当然道。   “那你知道,家里有人说,苏小姐本来是要定给你的。”蒋和问道。   蒋年听了,脸色立刻变了:“谁说的?多少人再传?你别信,这种事都是两家敲定了才会放出风声,不然一旦有变,两家还怎么走动?”   他立刻就要去找管家,下令清查这传谣的人,被蒋和死活拽住了。   “没几个人传,你这么一闹倒给闹大了。”蒋和无奈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和苏炎那么要好,还是长孙,可是这婚事却没落你头上,落我头上了,大家奇怪倒是真的。有这种传言也不稀奇,不过是该管管家里人的碎嘴,就当防患于未然嘛!”   蒋年皱紧了眉,问蒋和道:“你不信吧?”   “我看起来就这么傻吗?”蒋和不满道。   蒋年忍不住笑了,揉揉蒋和的头道:“你不信就好,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   这么一折腾,蒋和倒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蒋年不但娶了苏小姐,还一再对她容忍、迁就。因为若不是蒋年提议,蒋、苏两家本是无意联姻的,苏小姐也不会被卷入蒋家的内斗,先被蒋封放的风声逼得不得不嫁入蒋家,后来又被骗走了心和身子,弄得精神都不正常了。   苏家兄弟本是蒋年的得力外援,被苏小姐的事一搅和,不和蒋年反目成仇就怪了。蒋封此举,不但断了蒋年一臂,还将他的精力一直牵在折腾事的妻子身上,让他无心再兼顾家中琐事。   同时,蒋年要替七房做主,便是得罪了家里其他各房吃着七房的人的利益,蒋封利用此事离间长房和其他各房,削弱了长房的威信。内外一起下手,自己和苏小姐,就是蒋封□□路上的引子,由他们引出后面一系列的事件。   想明白了这些,蒋和终于领悟到,跟着蒋封混是不可能了。蒋封图的不是七房的钱,他甚至巴不得蒋和要钱不要命,如果蒋和把钱乖乖地奉上,才是打乱了蒋封的计划呢!   还是乖乖抱紧大房和兰家的大腿吧!蒋和在心里泪流满面地想着,大哥,大伯,你们务必要给力点啊!    ☆、第二世      七房的院子翻新花了三个月,赶在过年众工人放假回老家前将将完工了。蒋年和兰岚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处置了七个中饱私囊的工头、买办,其中一个还是蒋和奶娘的儿子。   家塾里,蒋九等人也旁敲侧击过蒋和,蒋和一问三不知,甩手掌柜当得无比痛快。   “只要不要我管,他们把院子弄成什么样我都住!”蒋和道。   “懒死你算了!”蒋九骂道,“我要是蒋年,就趁机把你们七房的钱全贪了,一分都不留给你!”   “那我以后天天去你家蹭吃蹭喝蹭住,蹭你的衣服穿,蹭你的床睡!”蒋和笑嘻嘻道。   “放狗咬你哦!”蒋九吓唬他道。   蒋和:“汪汪汪!咬回去!”   蒋封听不下去了,道:“你们俩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幼稚的对话给我打住!”   蒋九委屈地一撇嘴:“他把我都给带笨了,我以后不和老四说话了。”   蒋和翻了个白眼:“谁稀罕!我走了,今天早退,我二表哥要来,说不定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蒋九勉强忍住了吐槽的话,将刚发的誓贯彻到底。蒋封倒多嘴问了句:“他也住你屋里吗?”   “不,他住苏家,他和苏家二少爷是同窗。”蒋和回答道。   蒋封讶然地笑了下:“真巧。”   蒋和冲他们挥挥手,带着书童回去了。   兰家兄弟正在蒋年屋里看画册,挑选着要放在屋里的摆设。画册堆了一桌,蒋和随手拿了一本打开,里面花着的都是茶碗。   “随便放点就行了,苏小姐过门后怕还要自己再布置,女人就喜欢折腾这些事。”蒋和道。   蒋年道:“她布置她的,咱们布置咱们的,不能让人一进门就看到你屋里空空如也。”   “有品味的布置还能给人好的第一印象,哥哥们也是不希望你这草包败露得太快,弄点锦缎给你裹裹。”兰岚不客气道。   兰霏听了就一直笑,搂着蒋和道:“就让他们俩忙呗!我是看出来了,这俩都是不操心就难受的命。走,咱俩出去吃茶去!”   蒋和立刻道:“我没钱哦!”   蒋年忍无可忍地扔过一个钱袋子:“不许让兰兄弟出钱!真丢蒋家的人!”   兰霏抢过钱袋子掂了掂,眉开眼笑道:“太好了,下馆子去!我刚在车上就瞅见一间好气派的酒楼,叫入云间,是你们这最好的酒楼吧?”   蒋和忍不住流口水道:“对,最好最贵的,他们家的狮子头做得简直绝了!”   “走走走!吃吃吃!”   兰霏和蒋和手挽手出去下馆子了,蒋年和兰岚闷头看了一会画册,最后一起把册子丢了,对视一眼,笑道:“不能便宜了这俩小兔崽子。”   半个时辰后,他们四人坐在入云间的一个包厢里,蒋年和兰岚喝酒,两个小的喝花茶。   “我问过庞飞了,为啥蒋封的事他知道得那么清楚。”兰霏吃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开口道,“因为他有个表姐,他们家还想着招蒋封做女婿呢,所以庞飞和他爹娘就特别留意过蒋封。蒋封没做成知府女婿,他们还松了口气,可后来观察又觉得,蒋封此人非池中之鱼,心思有些深,就作罢了。”   兰岚皱眉道:“这还是不能解答,为什么他们连蒋封的心事都能察觉到。蒋封总不会到处和人说,他有意娶苏小姐吧?”   蒋年立刻道:“什么?蒋封想娶苏小姐?”   蒋和也吃惊道:“啥?他喜欢苏小姐吗?”   兰岚这才想起没告诉过他们俩这事,便让兰霏把庞飞告诉他的八卦又说了一遍。   蒋年立刻揪住了某句话:“苏家在蒋家挑婿?这是谁说的?”   兰霏茫然道:“庞飞啊!”   “他怎么知道的?”蒋年质问道。   兰霏有些被吓到了,结巴道:“他、他八卦嘛!”   蒋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便缓和了下语气道:“兰小弟,我想问的是,庞飞是从谁那听到的呢?”   “呃,这,这我没问。要么我把人叫过来,你亲自问?”兰霏小心翼翼道,“蒋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不该外人知道的事?”   “不是不该外人知道的事,而是根本就没发生过的事。”蒋年沉了脸,半响才道,“苏家从来没有在我们蒋家挑过夫婿,一开始定的就是蒋和本人,这样一对一的议亲,何来挑一说?”   兰家兄弟面面相觑,蒋和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道:“有人故意传的?也许蒋封有意娶苏小姐是假,放出蒋苏两家议亲的消息是真。”   “可传这个做什么呢?”兰霏疑惑道。   蒋年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一开始,苏家不太愿意。”   蒋和补充道:“觉得我是个草包、米虫、纨绔子弟。”   兰岚噗嗤一声,点了点蒋和的额头:“该!我要是苏家,我也不乐意。”   “哦!我明白了,他们要的就是你们亲事不成,但话已经传出去了,苏小姐要么就挑个远的地方嫁,要么就只能再在你们蒋家找个人嫁!”兰霏想明白这点,气愤道,“哪个小人这么黑心?要害你们蒋苏两家反目成仇?”   万一苏家以为是蒋家故意泄露了消息,就是为了逼苏小姐低头嫁给蒋和……   兰岚皱眉道:“是要好好问个清楚!蒋年,你从蒋家这边入手,小霏,你请庞飞亲自来一趟。”   “还有苏家,至少跟苏炎或者苏烽吱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数。”蒋和道,“在苏小姐入门前,我怕还有什么别的□□被放出来。”   蒋年自责道:“是我害了苏小姐。”   蒋和附和道:“对,都是你的错。”   兰岚&蒋年:“……”   兰霏:“哈哈哈哈哈!”   剩下的时间,蒋年和兰岚没怎么吃,在那小声地讨论着要如何清查流言。蒋和和兰霏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吃,吃完兰霏一擦嘴,喊着兰岚让他把自己送到苏家去。   “自己没腿啊!”兰岚没好气道,还在气弟弟办事不利,一件事打探了三个月都没打探清楚。   蒋年道:“我送兰小弟去,顺便和苏炎说一声。你和四弟回去吧,早些睡。”   兰霏和蒋年各叫了一顶轿子,同蒋和、兰岚道别后,去了苏家。兰岚和蒋和坐马车回了蒋家,先去老太太那吱了一身,才回了屋,各自梳洗睡下。   蒋和睡得正香时,被人冷不丁推醒了,没好气道:“谁呀?”   兰岚趴在床边,无奈道:“你还真睡着了?”   “唉,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早说?要么你在我睡前说也行啊!”蒋和往里面挪了挪,给兰岚腾了块地方出来。   兰岚躺在他身边,小声道:“这传流言的人,是冲你来的,还是冲蒋年来的?”   听到这话,蒋和彻底清醒了。兰岚比他想象得还聪明,他经历了两世才明白的因果,兰岚只通过这点蛛丝马迹,就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你说,我有什么值得人图的?除了钱?”蒋和反问道。   兰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以为蒋年罩着你是好事,这天上到底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呀!”   蒋和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问道:“怎么?你怕蒋年连累我?”   兰岚斜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光他,蒋家上下所有人,包括以后的苏家,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经营和他们的关系。”   蒋和犹豫了下,讨好地冲兰岚笑了笑:“蒋年对我挺好的。”   兰岚好笑道:“我又没说不帮他。若是蒋年能坐得稳家主的位置,他得势,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既然舍不得他,我就想法子帮帮他,他脑子太迂,肯定要吃亏的。”   蒋和道:“那就好,还有事吗?没事我就睡觉了。”   兰岚捂着胸口回到了自己床上:“幸亏你不是我亲弟。”   “我以后有事会先捡着蒋年、苏炎他们烦的,你可着小霏操心吧,大表哥!”蒋和大笑着,闭上眼,没多久就又呼呼大睡了。 ☆、第二世      “老四,你昨个是不是和老大下馆子去了?”   蒋和一进屋,蒋家六少爷蒋祺便八卦地凑了过了,一旁的蒋九竖着耳朵伸脖子偷听着。   “嗯,请我表哥表弟吃饭,我是陪吃的。”蒋和坦然道。   “你就是个蹭吃的!”蒋琪道,“怎么也不喊上我?”   “关你什么事?”蒋和道,推开蒋琪坐到了自己座位上。   蒋封从书上移开视线,问蒋和道:“舅老爷什么时候来?”   “等正式移交家产时,他老人家就该来了吧。”   蒋和这话一出,屋里倏然一静,有几个脸色微微变了下,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蒋封。另外几个年纪小的、或和蒋和一样从来不关心琐事的,都还自顾玩闹着。   “到时候,你就是我们几个中最阔的了,让你请客时,你可不许再说什么没钱咯!”蒋琪迅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揶揄地戳了蒋和几下。   蒋九眼睛一亮,兴奋道:“对对对,富家翁,求抱大腿!”   蒋和怪叫道:“你们这些人呐,眼里是不是只认钱?我可是你们的亲兄弟呢!”   他说得有意,有人听得也有意,蒋琪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倒是蒋九,笑嘻嘻地搂过蒋和的肩,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也认你,爱你哦四哥,大家都是亲兄弟,以后兄弟我手头紧了,你可要支援一下,别吝啬哦!”   蒋和有些摸不准蒋九是真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一巴掌拍开他道:“谁跟你是兄弟,你和钱才是兄弟呢!”   蒋封默然看着那三人打闹,唇角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三日后,依然在入云间,蒋年定了一间屋,请了苏炎、苏烽、兰家兄弟并庞飞吃饭。   蒋和和蒋年早早地到了,没一会兰家兄弟也带着庞飞来了,几人刚寒暄完,就见苏炎带着一个比苏烽小了足足两圈的人进来了。   “苏小姐?”蒋和吃惊道。   “你这么来了?”蒋年不满道。   “我要来看看,到底是谁那么不长眼,算计本小姐我!”苏小姐哼了一声,一扬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   苏炎无奈道:“让各位见笑了,都是苏烽那小子嘴巴不严,让她晓得了,就死活闹着要跟来亲自问个清楚了。”   兰家兄弟和庞飞都惊讶地看着苏小姐,互相咬耳朵道:“和苏烽好像啊!就像看他男帮女装一样。”   兰霏和庞飞忍不住笑了起来,被兰岚一瞪,都老实了。   蒋年喊人抬了个屏风进来,在屏风后单给苏小姐设了一桌。苏小姐一入座,便迫不及待问道:“庞公子,你说,那些破事你都是听谁说的?”   苏炎斥道:“再多嘴就立刻送你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苏小姐一听,立刻炸了:“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我说话的份?还不是你和蒋大哥非逼着我嫁蒋和,才折腾出这些破事的?整的我好像皇帝在蒋家选妃一样,我一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女孩子,被人这样说,我还要不要活了?”   蒋和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了。庞飞和兰霏忍得快抽过去了,互相掐着对方的大腿冷静了下。兰岚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瞅着苏炎和蒋年一脸猪肝色,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这里都是自家人,就让苏小姐发泄下吧,我看她也委屈得很。”   苏炎揉着额头道:“让诸位见笑了,这丫头让我们给惯坏了!”   蒋年歉然对屏风那边侧了下身,道:“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   蒋和插了句话:“你们先让庞公子回答吧,这才是重中之重。”   苏小姐刚也说这个,闻言颇讶然道:“这一屋子人里还算有个明事理的!庞公子、庞公子?麻烦您回答下小女的问题!”   庞飞忙轻了轻嗓子,道:“在,小可在!这事说来有些复杂,小可只能用性命保证,小可说的都是实话!蒋封的确和身边人说过,苏家在蒋家挑婿,并对此颇为意动。”   “这个蒋封是谁?”苏小姐好奇道,“这个身边人又是谁?”   “是身边人,还是枕边人啊?”兰霏坏笑道。   庞飞双手合十,作叩首状:“诸位别问了,实在是不方便说。”   兰岚想到什么,脸色一沉道:“你不是通过什么违法的渠道知道的吧?”   庞飞立刻道:“当然不是,我爹就是官家的人,我怎么能做违法的事呢?”   蒋年注意到蒋和一直愣愣地看着庞飞,悄悄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这么没礼貌。   蒋和回过神,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   庞飞刚一进屋时,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家兄妹就到了,是以蒋和直到刚才,才第一次听到庞飞的声音。那夜黑布隆冬,他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听过那人的声音,隔了好几年,突然再听见,身体的反应是无法骗人的。   他上辈子稀里糊涂打死的人,原来是庞飞?庞飞看起来对蒋封的事知道不少,这会是蒋封借自己的手去灭他口的原因吗?   亦或者,这就是兰家不肯管他的原因?因为他这个本就不亲近的外甥杀了兰家二少爷的好友?   庞飞不肯说出自己的消息来源,兰霏则以人品为好友做担保,其他人不便继续追问,便开始集中注意力讨论蒋封此人。   “这个蒋封,是我们家二房的人,在家里排行第三。他在家风评一向很好,人刻苦聪明,家里的兄弟们,都很敬佩他。”蒋年苦笑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子非池中之鱼,他要么跳出蒋家跃了龙门,要么,就翻了你们长房的天。”苏炎马后炮道。   “有这么严重吗?”庞飞小心翼翼道,“他有这样的本事?他是想要篡权吗?”   “听起来,好像挺厉害的样子呢!”苏小姐在屏风后突然吱了这么一声。   苏炎和蒋年惊得脸同时一白,苏炎快步走到屏风后,苦口婆心劝道:“你就老老实实嫁给蒋和嘛,为什么非要去挑战高难度呢?蒋封不是君子,他今日可以算计你,明日就可要你的命,你以为你这小脑袋瓜子,能降服得住他?”   “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一惊一乍了?”苏小姐嘀咕道。   “苏小姐,蒋封若真想入朝为官,京城里多的是名门贵女愿意嫁他。榜下捉婿你总听过吧?你觉得你们苏家,争得过京城墙根底下侯着的原住民不?”兰岚不客气地讥讽道。   苏小姐脸一红,被戳破了小心思,不敢再吱声了。   “唉,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连中三元的美梦?苏小姐是女子,没办法参加科举,做做当状元夫人、一品夫人的梦,不稀奇,不是什么值得笑话的事。”兰霏帮腔道。   “那个,大家不要吵架。”蒋和终于把自己从上辈子的事里拔了出来,见屋里的气氛因兰家兄弟几句话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忍不住站起来赔笑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和苏小姐好,我们两都知道。我们两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让兄长们一直以来都费心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和苏小姐的婚事能顺利举行。蒋封已经翻到了明面,我们小心提防,他应该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苏炎的脸色缓了缓,瞥了蒋年一眼。蒋年主动背锅道:“都是我们蒋家没管好自己家里的人,让诸位见笑了!我回去会立刻禀报我爹,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当年七叔和七婶为蒋家做的一切,蒋家没有忘!以后,四弟就是我的亲弟弟,只要我还在蒋家一天,就不会让他受一点欺负!苏小姐是四弟的未婚妻,这门婚事也是我极力促成,我会像待四弟一样待她。兰兄、苏兄,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有火就冲着我来,不要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兰岚这才笑了笑,和蒋年碰了下杯,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庞飞这个局外人有些局促的坐了会,借口去茅房,拉着兰霏出去道:“我想走了。”   兰霏歉然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哥最护崽了,苏小姐当着他的面得陇望蜀,他那脾气,哪忍得住?”   庞飞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们打算怎么对蒋封?”   “那是蒋家的人,让蒋家自己解决。他要翻的是长房的桌,最着急的是长房。”兰霏幸灾乐祸道。   庞飞哦了一声,道:“那我去我小舅家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书院?你这假请了好几天了。”   兰霏苦着脸道:“明天吧,明儿我和你一起走。”   “苏烽呢?他明天也回去吗?”   “啊,他后天回,我也后天回好了,可以蹭他的马车!”兰霏兴奋道,“他的马车可大可宽敞了,里面铺的都是虎皮,虎皮啊!”   庞飞哆嗦了下道:“不觉得瘆得慌吗?我可不要坐他的车,那我自己回了,就不和你告别了。”   兰霏点点头,送庞飞出了门,才转回屋里,和众人道:“庞飞有事先走了,咱们继续吃啊!”   “天晚了,我要送小妹回去了,见谅!”苏炎客客气气道。   蒋和立刻道:“我送送你们吧!”   苏炎也不推辞,给苏小姐披上斗篷遮住脸,三人一同出去了。待屋里只剩了蒋年和兰家兄弟时,兰岚方冲蒋年笑道:“蒋兄莫怪我刚才说话太刻薄,苏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拎不清,你和苏兄都舍不得,只能我做一回恶人,给她一锤,把人锤醒。”   蒋年拱手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知兰兄好意,怎敢怪罪呢!”   马车中,苏炎等不及回家,指着苏小姐骂道:“当着人蒋家兰家的面,你对着蒋封那臭小子发什么花痴?你这不是找骂吗?幸亏蒋和不当回事,还在人面前替你圆话,不然他要真的醋起来,这事怎么收场?”   苏小姐委屈道:“可是,戏文里都说,才子配佳人,可你们就不在才子里给我挑,挑的都是米虫!蒋和写的破字还不如我的好看呢,我就是嫌弃他!”   “他脑子比你好使!”苏炎气道,“以后你少看什么戏文!戏文里都是假的,张生根本没和莺莺好,他始乱终弃了!你是不是也想被始乱终弃?”   苏小姐听了,崩溃道:“什么?你骗人!他们明明就成亲了!张生中了状元,莺莺风风光光地当了状元夫人,他们俩恩爱和美一辈子!”   苏炎冷笑道:“假的,都是假的!”   待两人下了马车,回了家,苏家人一见苏小姐郁卒的样,俱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她的世界崩塌了。”苏炎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娘,张生真没和莺莺成亲吗?”苏小姐抓着苏夫人哭道。   苏夫人愣了下,道:“戏文而已,你较什么真?成没成亲又怎么了?”   苏烽在旁边插嘴道:“但是张生的确中了状元吧?”   “他都没娶莺莺,中状元又有什么用?他就是当了玉皇大帝,又和莺莺有什么关系?”苏小姐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跑着回屋了。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吃饭的吗,怎么改听戏了?”苏老爷问苏炎道。   “哥,张生中状元了吗?”苏烽以为戏班子重新排了戏,抓着苏炎追问道。   “不好啦不好啦,姐姐把给绣了半年多都没绣好的荷包给绞啦!”最爱打小报告的老小苏煅刚跟着苏小姐跑到了后面,这会又边喊边跑回到大厅,“还把上次三哥给她买的张生和莺莺的那对小泥人给踩烂了!”   “看着她,别让她伤了自己!”苏老爷一跺脚,对苏夫人道。   苏夫人指着苏炎骂道:“等我哄好小妹,再来审你!我就说不要带她去,你非不听!”   苏夫人带着苏煅急吼吼地走了,苏老爷叹了口气,招呼苏炎落座:“到底怎么回事?”   苏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蒋和这小子,倒真不错。”   苏老爷一时忘了自己刚才在问什么,眼睛一亮道:“怎么个不错?”   “对小妹不错。”苏炎含笑回答道。   苏老爷听了,笑着点头道:“那就是真不错,不错。”   苏烽等了半响,忍不住道:“张生到底当状元了吗?” ☆、第二世   兰岚、兰霏这晚都住到了蒋和的屋里,蒋和则跑去和蒋年挤着睡了。   蒋年先去大老爷那回话了,蒋和就先泡了个澡,盘腿坐在床上玩蒋年床头的布老虎。这还是已逝的大太太给蒋年做的,蒋年爱惜得很,布老虎已经十四岁高寿,保养得极好。   “嗷!嗷嗷!”蒋和玩了一会,因庞飞而起的阴郁心情消散了许多。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如今还未发生,他和庞飞无冤无仇,也不想对此人关注过多。回头通过兰霏转告庞飞一声,让他小心提防下蒋封,就算偿了上辈子的债了。   蒋年心事重重地走进来,坐到床边,盯着蒋和出神。   蒋和好奇道:“大伯怎么说?”   蒋年神色有些怪异,他犹豫了半响,才道:“我没有全说。”   他才提了一句,蒋封似乎对苏小姐有意,大老爷就恍然来了句:“老三?他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一晃眼他就这么大了,是我疏忽了。”   蒋年剩下的话就憋在嘴里说不出来了,大老爷似乎以为蒋封是到了年纪春心萌动了,家里常来的年轻小姐就只有一个苏小姐,蒋封是对苏小姐动了心,才会对外说那些话。   “是要赶紧给他定人家了,不然老四先成亲,你们三个哥哥倒要排后面,外人是要说嘴的。”大老爷摇头道,“明年就让老三下场,考个功名在身,说亲也能有些底气。”   蒋封一房人丁凋落,就他和一个年幼的庶出妹妹,全靠族里接济才能念得起书、吃的饱饭。大老爷一直对族里年少有为的穷苦后生很照顾,蒋封便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个,一直念叨着要培养给蒋年做左右手。   “大哥?”蒋和用小布虎咬了蒋年一口,把他从沉思里扯了出来,“为什么没全说?”   蒋年低声道:“爹的反应,有些怪。”   “哪里怪?”蒋和抓狂道,“你别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吗,这里又没别人,你是不信我吗?”   蒋年歪着头,拿过小布虎捏了捏,自顾自地分析道:“爹和七叔关系最好,所以家里除了我,他最关心疼爱的,就是你。蒋封是家里最出息的男丁,爹对他,该是欣赏,是惜才。”   “啊,我在大伯眼里,就比你次了一等吗?”蒋和颇有些受宠若惊道。   “嗯,爹不喜欢孩子,你小时候还那么不讨喜,要不是看在七叔的面子上,他才懒得搭理你。”蒋年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也没发现,继续道,“可刚才,他提起蒋封,说要让他下场考秀才,还要给他说亲,那神色,比提起你时,还亲昵三分。尤其是说要给蒋封说亲时……”   蒋和等了半天,没下文,便通过蒋年的神色猜测道:“不像个大伯,倒像亲爹?”   蒋年吃惊道:“你这么知道?”   “我听祖母说过,大伯曾有意收养蒋封做儿子,可是他们二房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事就做罢了。”   蒋年脸上讶然神情更胜:“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是老说,大伯想把蒋封培养成你的左右手吗?”蒋和糊涂道,“收为养子,不就和你们更亲近了吗?”   蒋年听了直摇头:“我不是说了吗,我爹不喜欢孩子,我是他亲儿子,他有时都懒得搭理我,更何况不是亲生的?七叔对家有恩,当年没有他,蒋家怎么可能起死回生?二十年前就败落了。他对你,更多的是在报恩。”   蒋和整理了下思绪,道:“你觉得,大伯对我们三人,该是你在前,我在中,蒋封在最后?”   “是,可我刚发现,我爹好像把蒋封放在了你之前。以我对他的理解,他绝对不单单是把蒋封当做一个出息的侄儿看。也许,也许他也欠了二房什么人情?比七房还多?不然蒋封看中了你的未婚妻,爹怎么会一点都不介意,反而笑眯眯地要给他说亲呢?”蒋年猜测道。   蒋和托着下巴,眯着眼看着蒋年:“我觉得,我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种动脑子的事不太适合我,要么你明天和我表哥、未来大舅子商量商量?”   蒋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咄!自家事,哪能都和外人说!你也不许说!”   蒋和撇撇嘴,往被子里一钻:“那你酒席上说的那些话就不做数了?你不和大伯说,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蒋封吗?”   蒋年笑着压过去,用布虎蹭了蹭蒋和的头:“不还有你吗?”   蒋和皱眉道:“蒋封可是来真的,他不是小打小闹,你别不当回事。”   蒋年道:“可让我爹相信他有心□□,就凭这么一件事,难。也许蒋封是真的喜欢苏小姐呢?或者只是单纯眼红你?”   这也是蒋和担心的,他是有了上辈子的事打底,兰家是无条件站在他身后,苏炎是因为苏小姐是女方,不能不慎重,宁可错杀不敢放过,所以他们三人目前对蒋封的态度是统一的。   但是蒋年和蒋大老爷就不同了,蒋封是蒋家子弟,还是最出息的那个,蒋家久没有能入朝为官的人了,他们把重宝都押在了蒋封身上,对他投入了如此多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他呢?   就是蒋和自己都不敢说,蒋封对苏小姐、对这门婚事,到底是单纯的利用,还是真的动心。也许蒋封后来想要□□,正是因为对苏小姐的求而不得,所以决定要把权利、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而他和苏小姐走入死局,是不是因为错了开头,所以就输了结尾?   蒋和不由陷入了狗血的漩涡里,一时难以自拔。这一年里他接触的蒋封,有血有肉的蒋封,和他上辈子最后几年里臆想出的夜叉冷血大魔王很不一样。   蒋封聪明、刻苦,非常有领导才能,他若真心想和某人亲近,那个人还真的很难抗拒,蒋和就是如此。自蒋封把他纳入了自己的交际圈后,蒋和和蒋封接触得越久,就越会忘记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   为什么现在这样一个十六岁的蒋封,会变成以后那个样子?对栽培他的大老爷毫无感恩之心,对痴心于他的苏小姐无情利用,对只是怀璧其罪的蒋和,单纯八卦的庞飞下了那样的狠手?   总不会是这个世界的错吧?蒋和甩了甩头,对蒋年道:“我觉得,咱们该和蒋封好好谈谈,也许能让他悬崖勒马。”   “会不会是和他爹有关?”蒋年想到了什么,道,“二婶是难产没的,二叔是淋雨着了凉,救治不及落了病根,然后就病死了。二房穷,看不起病,二叔来和我爹借过钱,但是我爹没借,他以为二叔又是变着花的借钱去赌。”   “二叔是个赌鬼?”蒋和冷不丁又听到个八卦,吃惊道。   蒋年说起已故长辈的破事,有些尴尬:“嗯,二房的田和房子都是二叔赌没的。”   “应该不是吧,赌鬼肯定是要把亲人都借一遍的,照这说法,蒋封该恨蒋家所有人。我觉得不像,他就是单纯针对你们大房。”蒋和否决道。   蒋年奇道:“你怎么觉得他就针对大房?我看他也针对你们七房啊!”   “我就是块砖,抛我是为了引出你们父子这块玉!”蒋和没好气道,“还不就是因为我家那点钱,你和大伯非要还我,家里其他人都不高兴了,他正好煽动起来,离间大房和蒋家其他人的感情。”   蒋年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我没说?”   “算是吧,我天天和蒋封一起玩,他的想法我多少能看出来点。”蒋和含糊道。   蒋年翻到一旁,踹掉鞋子,想了想道:“等出了正月,就把你们七房的家产都清点干净还给你。蒋封到底是针对谁,他要做什么,家里其他人又是怎样想的,到时候就都能看清楚了。”   “要是看不清楚呢?”蒋和担心道。   蒋年叹了口气,把布老虎放到脸上:“那就只能和蒋封开诚布公谈一谈了。” ☆、第二世      过年前后,是蒋大老爷和蒋年最忙的时候。老太太那也不清闲,老有来串门的女客,兰家兄弟又回去了,蒋和索性就住在了蒋年这。   家塾也放了假,蒋和闲着没事,便去七房院子溜达了一圈,看看都折腾得怎么样了。   家中只有七房院中填了假山引了活水,设了亭台楼阁,带了些江南园林的意味。如今湖水结冰,蒋和试探着在边缘踩了踩,见冰结得并不结实,也不敢往前走,就坐在亭子边团雪球玩。   “这么冷,不在屋里待着,还玩雪,不怕冻着了?”蒋封从院子外面过,见门半开着,就走了进来,在湖边碰见了蒋和,好笑道。   “你呢,怎么不在屋里看书,跑出来做什么?”蒋和扔了雪球,反问道。   “读得闷了,出来转转。”蒋封道。   蒋和看他脸色有些不耐烦,突然想到什么,笑道:“有人上门说亲了?”   蒋封瞥了他一眼,道:“和大哥住一起,消息就是灵通。”   “大伯也是好心呀!”蒋和心里一动,试探着劝了句。   “谁用他好心。”蒋封冷冷道,说完觉得语气有些过,掩饰地补了句,“我想先立业、后成家。”   “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蒋和八卦道。   蒋封没有回答,弯腰团了团雪在手上。蒋和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苏小姐?”   蒋封惊了一下,手里的雪扑索索掉在地上。他微微瞪大了眼,看着蒋和道:“你听谁说的?”   “这你不要管,我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苏小姐?”   蒋封皱了皱眉,看了眼四周,才道:“我不喜欢她,你放心。”   他坐到蒋和身边,笑道:“你是不是因为这闲话,之前才对我爱答不理的?”   “不是。”蒋和老实道,“我是觉得你好像在针对大哥,我夹在中间不太好做人。”   蒋封竟然点点头,承认道:“我是在针对他,自你开始和他走近,我就想着,你早晚要疏远我。在你们看来,长房长孙,未来的家主,自然是比我这个旁支更值得亲近。”   “你何必这样自怨自艾?咱们这一辈还有谁,日后能越过你去?”蒋和认真道,“蒋封,我想不通,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你不像我,这辈子就靠着爹娘留的老本混吃等死。你可以去参加科举,入朝做官,到时候咱们蒋家还不是要以你马首是瞻?大哥也要敬着你、供着你,蒋家家主对你来说,一点重量都没有。你的精力放在针对大哥上,不觉得浪费吗?”   蒋封没想到蒋和会和自己说这些话,盯着他好半天,才哭笑不得道:“蒋年对你这么好,你还这样埋汰他?”   “你到底要什么呢?要钱吗?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大房就是看着架子大,真要论真金白银,没我们七房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们七房竟然这么有钱,就是让家里贪了这么些年,还剩了不少呢。”蒋和道。   蒋封眼神复杂地看着蒋和,道:“你处理事情的办法,都是这么简单直接吗?”   “是啊,有用吗?”   “没有。”蒋封摇头,“我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权。”   “你是为了复仇?”蒋和问道。   “不,我是在讨债。”蒋封冷冷道。   蒋和叹了口气:“狗血,太狗血了。”   假山旁的苏小姐也叹气道:“狗血,太狗血了。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美人、不为复仇,竟然是为了讨债,俗!太俗!一点也不霸气,现在不流行苦情戏了,你知不知道?”   蒋和和蒋封齐齐惊到了:“你、你到了多久了?”   “我比蒋封还早来呢,你们俩不但瞎还聋,我一个喘气的大活人在这杵半天了,你们四只眼睛四只耳朵都没发现!”苏小姐嘟囔道,“你们是有多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呀?”   蒋和道:“咱俩成亲前是不能随便见面的,你快走!”   苏小姐看也不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蒋封道:“你要讨什么债?怎么讨?要不要本小姐帮你参谋参谋?”   蒋和怒道:“喂!你帮哪边啊?”   “反正不要帮蒋年,本小姐的婚事,他一个外人掺和得比谁都欢,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苏小姐道。   “苏小姐的好意,蒋某心领了。”蒋封一拱手就要走,被蒋和死活拉住了。   “等下,咱们还没谈完呢!”   “没什么好谈的。”蒋封没好气道。   蒋和拽着蒋封,冲苏小姐吼道:“都怪你,本来我俩谈得好好的!”   “好什么呀?是你一厢情愿,我看蒋封根本懒得搭理你!”苏小姐娇声吼了回来。   蒋和眼睛一眯,突然放开蒋封,开始解自己的斗篷。   “你、你干什么呀?”苏小姐吃惊道。   蒋和把斗篷一甩,开始解棉衣:“我要脱衣服了。”   苏小姐猛地涨红了脸,尖叫着跑了:“臭流氓!不要脸!”   蒋和见她终于走了,忙捡起斗篷裹上,得意道:“我还制不了你!”   蒋封被这么一打岔,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转身要走,蒋和忙扑到他背上,喊道:“咱们还没谈完呢,谈不出个结果来你不许走!”   “你这是在耍无赖!”蒋封气道。   “我就是耍无赖,怎么,你还要打我呀?”蒋和气喘吁吁道,“你说,你讨什么债?大伯和大哥欠了你什么?”   蒋封闭了闭眼,无奈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们道貌岸然的样,不行么?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他们是大房是家主,所以就可以随便决定蒋家其他人的命运了吗?”   “那你就想着取代他们,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决定命运的滋味?”蒋和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心想真是越来越狗血了。   “对。”蒋封扯着蒋和的胳膊,道,“你能下来了吗?你快勒死我了。”   蒋和蹦了下来,抹了把脸道:“那你算计我呢?是为了什么?我欠你什么了?”   蒋封垂眼看着蒋和,平静道:“因为你笨,又笨又蠢,自以为是,还那么有钱,所以我算计你,就像大房看重你!”   “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不,我刚发现,你还挺聪明的,之前是在装傻,还是懒得动脑子?”   “懒得动脑子,但现在看来,不动不行了。”   蒋封笑了笑,道:“你还打算继续跟着蒋年混吗?”   “怎么?我要是跟你混,你能帮我保住家产,保我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吗?”蒋和挑眉道。   “能啊!”蒋封颇自信道,“你心里清楚,我能给你的,比蒋年更多。”   “蒋年把我当亲兄弟,你能把我当亲兄弟吗?”   不知为何,蒋和觉得自己这话一出口,蒋封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之前明明谈话气氛还挺和谐的。   “他的话,你也信。”蒋封冷笑一声,推开蒋和走了。   蒋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他一拍手,决定去一趟晏城,找庞飞好好打探打探,当年二房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跟家里打了招呼,兴冲冲地去了晏城,抓住兰霏一问,才晓得庞飞跟着爹娘回乡下探亲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要过了正月十五,怎么啦?”兰霏好奇道。   蒋和失望地哦了一声,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那我就现在你家住几天啦!”   兰霏笑道:“好呀,你好好陪陪爹,我和大哥就能解放啦!”   蒋和搂着兰霏走了两步,想起对方熊熊不息的八卦之魂,试探地问了句:“庞飞和你说过,蒋封他爹娘的事吗?”   “你们蒋家的事,怎么不问蒋家人,倒来问我?”兰霏好笑道。   “问家里人,怕打草惊蛇。而且到底牵扯到长辈,我怕他们有的话不好和我说。”   兰霏点点头:“是不太好说。蒋封的爹呀,老赌鬼,真不是个好玩意啊!他娘被他爹赌输过一次,来要人的都进院门了,让你大伯带着人给打出去了。后来蒋封的娘,就是你二婶,寻死觅活了一次,你二叔呢,被你大伯打了个半死,两人都伤了身子,落了病根,才会早早地没了。”   蒋和纳闷道:“那蒋封该恨他爹啊,恨大房作甚?他看着不像是乱迁怒的人啊!”   “他是恨他爹,这么些年了,没给他爹上过一次坟。”兰霏道。   “庞飞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蒋和再次震惊道。   兰霏摸了摸下巴,迷惑道:“我也觉得,他知道得也太多了,有点吓人唉!”   蒋和哆嗦了下,总觉得自己重生的秘密会在庞飞的火眼金睛下无所遁形。   “蒋年和他爹说了蒋封的事了吗?”兰岚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出声道,“还是说,大房到底是舍不得这个做官苗子?”   兰霏嗷了一声,吓得险些踩空。蒋和好一些,扶着柱子站直了,有些尴尬道:“他,他还有多收集些罪证。”   兰岚冷笑道:“用不着给他定罪,我们兰家、苏家当不起!只盼着他不要再惦记着祸害你们小夫妻,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兰霏不满道:“他是蒋家的儿子,你就不是了?欺负你没用是不是?你虽然没用,但是你有钱啊!以后你的钱,不许再给蒋家其他人花!听到没?!”   蒋和委屈道:“大正月的,我吭哧吭哧跑过来,不是来让你们嫌弃的!”   “就是嫌弃你!”兰岚恨铁不成钢道,“你和蒋年那么亲,现在还住一起,你就不能主动点,想法子让他和你大伯向着你点?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蒋和抱着胳膊犹豫了半天,才道:“我觉得,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蒋封恨的又不是我,我没必要和他正面对上。”   兰霏叹了口气,摸了摸蒋和的头:“傻孩子,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你觉得你哪一点值得蒋封恨你?哪一点值得他正面对上你?” ☆、第二世      蒋和没能在兰家待到庞飞回来的那天,老太太病了,急招蒋和回去侍疾。   老太太的脸色暗沉,短短几天未见,就仿佛又老了十岁般。她这样的年纪,每一次病,离死亡就更近了一步。蒋和在老太太跟着坐了半响,也不见她有醒转的迹象,便先出来换了衣服,匆匆扒了两口饭吃。   “怎么病的?”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小绒回答道:“过年见客多,大夫说是累到了。”   蒋和也没往心里去,点了点头,又回到老太太旁边守着了。他守到天黑,老太太才醒了一次,喝了粥,昏昏沉沉地看了蒋和一会,便又闭目睡了。   蒋和默默算了算日子,还有八个月,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在老太太死前清点七房的家产,不想让老太太临死前还要看到家里为了钱闹得分崩离析的样子。   他想到这,突然觉出一丝不对来,抬头望了望四周,蒋和很快发现了这不对之处。   “怎么没有其他人来看祖母?”   小绒小声道:“老太太嫌吵,不许他们来,说让四少爷陪着就好了。”   蒋和微微皱了皱眉,快步走了出去,拉了个人问得蒋年人正在祠堂,便向着祠堂去了。   “大哥,祖母病了,你和大伯怎么不来看她?”   蒋年瞥了他一眼,擦了擦桌上供着的牌位,道:“你陪着就好了。”   “你在生气?”蒋和凑近了瞧着蒋年的脸色,奇怪道,“不是气我吧?”   蒋年忍了忍,不好在祖宗牌位跟前发火,压着声音道:“回去陪着祖母,别在这烦我!”   这还是蒋和第一次见到温吞吞的蒋年发脾气,他怔了下,退了几步,道:“那我回去了,你记得吃饭啊。”   回去的路上,蒋和心里浮起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想法。   老太太,是故意病的,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身子明明好好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去兰家。上辈子没事,这辈子病了,唯一的原因,就出在他重生了这个变量上。   大房想要清点七房家产,把蒋和的钱还给他。其他人不愿意,真要闹起来,蒋家就是不分家,也要元气大伤,这是老太太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老太太病了,以此逼大房退让,让他们不敢再提清点家产的事。   蒋和仰头长叹一声,在蒋家和蒋和之间,老太太到底还是选了蒋家。他不想再回正院,老太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在时,老太太就只能装睡了。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其实他是真的不在乎那些钱的,只要能让老太太最后的时日过得开心些,他一分不得都无所谓。   但是没人会问他的意见,无论是理所当然地花着他的钱,还是坚持原则非要还他钱,没有一个人问过,蒋和到底想不想要这个钱,在不在乎这个钱。   他想要的,仅仅是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钱少点就少点,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就好。这明明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心愿,是他太懦弱了吗?他太无能?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血脉相连的亲人们操纵着,以爱的名义。   蒋和突然就理解了蒋封的想法,这种被人决定命运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二房的住处在街的另一边,僻静宽敞,是族里看蒋封书读的好,特意拨给他们兄妹俩住的。   “呃,十四妹是吧?你哥呢?”   蒋家排行十四的小姐蒋弱被吓了一跳,扶着门框认了半天,才弱弱道:“你是,是哪个哥哥?我没见过你。”   “我是你四哥,在家塾,我和你哥坐一桌!”蒋和道,随手从荷包里掏了块糖,递给蒋弱道,“吃吧,甜的。”   “谁在外面?”本在屋里看书的蒋封走了出来,扬声道。   蒋和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道:“我,老四。”   蒋封讶然道:“你不在老太太跟前,跑我这来做什么?还没谈够?”   “啊,这次咱们谈下另一个话题!”蒋和勉强笑了下,推着蒋封进了屋,“你什么时候进京?带我一起去吧,我的钱都给你,你该怎么花怎么花!”   蒋封好笑道:“我童子试都没考呢,要是连秀才都中不了,还谈什么进京?”   “家里这么看重你,你怎么也得考个举人吧?”蒋和非常信任大老爷的眼光,坚定道,“我认真的,我一个人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苏小姐自己就很有钱,我的钱放着也是放着,还是投资到你身上吧!”   蒋封抱着胳膊看了他一会,道:“为什么想进京?那里花销高不说,到处都是贵人,一不小心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想在这呆了,我觉得你也不该在这呆了,呆下去咱们都要变态。”蒋和怅然道。   “我看你是叛逆期到了,想离家出走,所以才赖上的我。”蒋封笑道,明白蒋和是看清了老太太与大房角力之局,所以才会生出此想,“你想进京,别说蒋年和你舅他们不会同意,就是苏家也不会答应的。他们特意在家门口挑的女婿,就是为了方便日后照拂苏小姐,你还颠颠地跑了。”   “对,我就是想离家出走。”蒋和爽快地承认了,“你答不答应?”   蒋封想了想,道:“答应,为什么不答应呢?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蒋和纵然心情低落,听到蒋封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上前抱了抱蒋封,后者不自在地躲开了。   “你也别老惦记着跟大房讨债了,出了这一亩三分地,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大房算个P呀!就是你自己,和全国的读书人比,又算得什么呢?天下佼佼者不知凡己!”   蒋封斜了他一眼,道:“没事就滚,别打扰我温书。出去了没人迁就你,别哭鼻子诉苦,我可不是你那些哥哥们,愿意哄着你让着你。”   蒋和道:“温吧,好好考,别扑腾了半天,是只走地鸡,家里还当凤凰似的供了好几年。”   蒋封哭笑不得地捶了蒋和一拳,把人推出去了:“快滚快滚!”   老太太身体不适,大老爷提议冲喜,让苏小姐提前嫁进来。大房的想法是,就算一时清点不了家产,先给蒋和找个后援、荷包,让他脱离老太太的控制自立出来。   母子俩扯皮了几天,双方都各退了一步,婚礼定在了三月十六,老太太和大房各自掏了五百两,算在了给苏家的聘礼中。   七房的院子也布置完毕,蒋和住了进去,请了兰家兄弟、庞飞来玩。   这次蒋年没有来,蒋和先敬了三位客人一杯酒,道:“蒋封今年下场,过了童子试,就可参加秋季的乡试。我想,跟他一起进京,给他租个院子让他能安心读书,我呢,也长长见识。这都长这么大了,就去过晏城,守着这么多钱,也不知该怎么花。”   兰霏和庞飞都微微张大了嘴,兰岚放下筷子,问蒋和道:“真想劈开你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自己这头肥羊愿意主动入虎口,你去,不要连累苏小姐。”   “你不会是想撮合蒋封和苏小姐吧?”庞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当然不是!”蒋和也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我是个正常男人,怎么会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   庞飞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兰霏一拍桌子:“好什么好?不许你去,老实在家待着,要去,等我或者苏烽进京赶考时,再带你去见世面!”   “那他怕是等不到那天喽!”兰岚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庞飞好奇道:“那个,蒋小弟,你为什么要和蒋封一起进京啊?”   蒋和道:“在家里待着,你们永远当我是小孩子,要替我做主,这是其一。蒋封恨蒋家,尤其恨大房,他的恨早晚会毁了蒋家。我得把他弄走,弄到京里去看着他,给他找点事做,转移下他的注意力,这是其二。”   若只是因为第一个原因,兰岚还好劝,但涉及到蒋家的安危,他这个外姓人是真不好多说了。   “小龙,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一种迷之自信啊?”兰霏道,“你这是在玩火!”   庞飞若有所思道:“我觉得蒋小弟说得有道理,我赞同蒋小弟。”   “呸!这里轮不到你发表意见!”兰霏瞪了庞飞一眼,不满道。   蒋和道:“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我要走,谁也拦不住我。”   “你大哥知道了吗?”兰岚皱眉道。   “我会直接和大伯说,他要是答应了,大哥还能说什么?”   表兄弟三人便都不吭声了,默默地赌着气。庞飞这个外人再次感到了尴尬,惴惴坐着玩了会手指,小心翼翼道:“那个,你们聊,我走了。”   “等下,我还想问问你,蒋封他爹娘的事呢,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蒋和突然想起这茬,好奇道。   庞飞愣了下,道:“我知道的,都和小兰说了,他应该都告诉过你吧?”   “告诉是告诉了,不过我们都好好奇啊,你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兰霏勾着庞飞的肩膀,满脸困惑,“你是不是睡在蒋封床底下啊?”   庞飞无奈一笑:“这,我八卦嘛!”   “这不是八卦可以解释的。”兰霏反驳道。   兰岚没好气道:“你管人家怎么知道的!”   兰岚说完就起身走了,显然是去找外援,想法子打消蒋和离家的计划。兰霏撇撇嘴,对蒋和道:“其实我也很想离家出走,要么你带上我吧!”   “还有我还有我!”庞飞眼睛一亮,跟着说道,“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行啊,不过你们路上别太闹,吵到我们的文曲星。”蒋和笑嘻嘻道。 ☆、第二世   蒋和成亲那天,蒋封只露了下面,就借口温书,提前走了。   蒋大老爷已经同意让蒋和跟着蒋封进京,他觉得最近蒋和真是稳重了许多,好好培养,以后蒋封主外,蒋和主内,都是蒋家未来家主的左右手。两只手提前搞好关系,对蒋家有利无弊。   蒋年的反应没有兰岚那么激烈,身为蒋家子弟,他自然是愿意看到蒋家人和睦、团结的。兰岚虽然生气,却也没有采纳弟弟的意见,撺掇苏家出面截下蒋和。   一来,蒋和才刚成亲,不好就蒋家的家事打扰岳家。二来,兰岚不希望苏家觉得蒋和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做主,那日后苏小姐就更靠不上这个没用的夫君了。三来,以苏炎和蒋年的关系,苏家会向着哪一方,兰岚不想赌。   “哦!表哥可以去,那我也要去。”兰霏赌气道,“我也要进京!”   兰大老爷骂道:“别在你表哥婚礼上发小孩子脾气,没空哄你,自己玩去!”   兰霏哼了一声,一扭头,发现庞飞不晓得跑哪去了。   “老庞呢?唉,苏老二,你看见庞飞了吗?”兰霏从正厅寻到门口,看见苏烽,抓着他问道。   “刚看到他往街上去了,可能是嫌这里乱,躲清闲去了吧!”苏烽心不在焉道,越过兰霏,冲着蒋年喊道,“新娘子快到啦!”   门口立刻热闹起来,兰霏一时也忘了去找庞飞,兴奋去里面把蒋和拽出来了。   蒋和同苏小姐拜了天地,就进了卧室,兰霏、蒋九等人想去闹洞房,被蒋年、兰岚、苏炎一起给赶出来了。   苏小姐见屋里没了别人,立刻跳起来,把凤冠摘了下来:“天啊,好重啊!我的脖子都要断了。”   蒋和往床上一躺,道:“天啊,困死我了。你饿吗,桌子上有糕点。”   苏小姐道:“饿什么呀,累得什么都不想做。”   两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就这样呼呼地睡着了,一直到天黑了才被丫鬟喊了起来,换了衣服,随便吃了点晚饭。   “大哥他们都走了吗?”蒋和问道。   苏家陪嫁来的丫鬟豆豆笑道:“都走了,客人也都走了。大少爷说,让你们俩明早别误了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   苏小姐追问了句:“我哥也走了?”   豆豆点点头,苏小姐环视了下屋内,脸上带了丝怯生生的表情,她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蒋和见状,挥挥手让豆豆出去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蒋和柔声道,“你的庚贴也没人给我瞧过。”   苏小姐有些害羞道:“单名一个乔,二乔的那个乔。”   蒋和忍不住笑着重复了遍:“二乔。”   苏乔嘿嘿嘿地跟着笑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怒道:“因为我长得美,我爹才给我起的这个名!可不是因为我二!”   蒋和一本正经道:“嗯,你是长得很美,岳父大人起得好!”   苏乔得意道:“可不是嘛!这方圆百里,我还没见过比我长得美的小姐呢!”   “那我的二舅子苏烽,岂不也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蒋和道。   “他?他长得其实和我一点也不像,就是你们见得少,不熟的人才会觉得像。我长得可比他好看多了,我们家的人都这么说!”苏乔认真道。   蒋和觉得不能再纠缠这个话题了,他快控制不住笑场了。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八月蒋封乡试若是过了,我想资助他进京读书,准备明天的会试。我们在京里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我大伯的意思是,我陪着蒋封进京,帮他处理琐事,让他能安心读书。”   “进京?”苏乔的关注点第一时间落在了这上面,激动地申请道,“我也要去!带我带我!”   蒋和忙安抚道:“带你带你,自然是要带你的。到时候我们租相邻的两个院子,咱们俩住一间,他自己住一间。就是不知道,岳父岳母他们会不会同意。”   苏乔满不在乎道:“我嫁人了,他们管不着我了。你去哪,我就去哪,娘说了,让我听你的。”   蒋和道:“好,那等回门时,我亲自同岳父说。”   苏乔突然咦了一声,道:“这个蒋封,是那个读书特别好,亭子边你死扒着不放的那个?”   蒋和没想到苏乔的反应神经这么长,好笑道:“对,就是他,那个算计过你的。”   苏乔哎哟一声:“那就有点麻烦了,我大哥很不喜欢他唉,他肯定要从中作梗。”   “我大表哥也不喜欢他,他们俩会不会联手作梗?”蒋和作忧心忡忡状。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苏乔站了起来,一边转圈一边喃喃道,“还有五个月,他们得作多少次梗?还是晚点告诉他们的好,唉,你大伯不会和我爹他们说吧?”   “不会,小辈的事,我大伯不爱管。”   “那你大哥呢?他会和我大哥说吗?”苏乔担心道,“这帮哥哥们管太宽了,比我爹管得都宽!”   “所以我要先和你爹说啊,你爹同意了,他们还能怎样?”蒋和笑道。   苏乔想了想,突然释然道:“不同意又怎样,我是蒋家的媳妇了,你去哪我去哪!哈哈!他们管不着我的!”   蒋和欢呼道:“自由万岁!”   苏乔也欢呼道:“自由万岁!”   她兴冲冲地坐回到蒋和旁边,道:“这个蒋封,他要是能中进士,入朝为官,咱们是不是还要拿钱给他,啊,那什么一下?”   “打点上下?”蒋和试探道。   苏乔忙点头:“对对对,打点上下,找谁打点,打点多少,你心里有数吗?”   蒋和哭笑不得道:“没有。到时候再说,说不定这次不中呢。”   苏乔不满道:“你不要咒他嘛!对了,他还惦记着要讨债吗?”   “惦记啊,所以我得出来盯着他,拉他往正道上走。”蒋和诚实道。   苏乔恍然道:“哦!原来你是为了盯梢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玩呢。”   “也是为了玩啦!这一举多得嘛!”蒋和道。   两人又商量了下进京后该怎么盯着蒋封,苏乔越说越兴奋,最后蒋和无奈地打断她的长篇阔论,道:“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就寝了?”   苏乔猛地涨红了脸,害羞地捂着脸,道:“我不困。”   蒋和好笑着摇摇头,走到桌边,把灯吹熄了。   第二日一早,蒋和把赖床的苏乔拉了起来,去老太太那请安。老太太靠在床上,拉着苏乔的手看了她半响,道:“好丫头,委屈你了。”   “不委屈,孙媳只盼着祖母能早日康复。”苏乔忙道。   老太太闻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她的病好了,清点家产的事,就又要提上日程了。   蒋和轻咳一声,道:“祖母好好休息吧,孙儿就不打搅了。”   苏乔有些疑惑地跟着蒋和回了屋,道:“我以为你要在那侍疾呢。”   蒋和没吭声,苏乔看了他一会,恍然道:“你们关系不好?”   蒋和道:“一会我陪你去各个房转转吧!”   苏乔点点头,没有再问了,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挨个房转过后,蒋和让人把在客房住的兰大老爷请过来,和苏乔一起敬了这位舅老爷的茶。   兰大老爷打量着苏乔,放心许多。苏家到底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傻,也傻得有底线,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傻缺的女人强多了。   苏乔有些杵看起来脾气就不好的兰大老爷,蒋和瞧了出来,让苏乔回屋补觉去了,自己陪着兰大老爷说话。   “舅,你管管大表哥,让他把心多放点在他儿子和弟弟身上,别老盯着我。”蒋和无奈道。   兰大老爷眼带笑意地看着蒋和:“他呀,就是操心惯了,明天我就带他回去,他盯不着你了。”   蒋和既然提议要出钱资助蒋封,那七房的家产,怎么也要还回到他手里一部分,以这事为由头,蒋大老爷也能更好的说服其他人。而蒋和与蒋封在那晚也已经达成协议,一个没有明说、全凭默契的协议。蒋封都倒戈了,其他反对的人就不具备什么战斗力了。   兰大老爷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愿意站在蒋和这边。两日后,蒋和也以此说服了苏老爷,让他同意自己带苏乔一同陪着蒋封进京。   等到苏炎知道此事,已经是蒋封考中举人,二房、七房上下都在准备这几人进京的各项事宜了。老太太则在两个月前去世了,这一次哭灵,蒋和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哭得昏死过去。他看着灵堂,只觉得仿佛在梦里,什么都隔了一层,就是伤心的感觉,也是隔了一层,那么不真切。   “蒋和去就罢了,我管不了他。你去做什么?啊?还嫌不够添乱?蒋封之前干的那些破事你都忘了?不知什么叫避嫌?” 苏炎气冲冲地来找苏乔道。   苏乔道:“你管不了我,我嫁人了。而且蒋封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他亲口说的?”苏炎没好气道。   “对啊,他亲口说的,蒋和也听见了,不信你去问他 !”苏乔立刻回答道。   苏炎愣了下,消化了下这句话,震惊道:“等下,怎么回事?你问过他这个问题?还是当着蒋和的面?”   苏乔气道:“我有那么傻?是蒋和问的他,我在旁边偷听到的!偷听!”   苏炎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口气:“蒋和问他这个做什么?我真是要被你们俩气死了。”   “别气啦!”蒋年在屋外道,“让他们俩折腾吧,你还能管他们一辈子?去我那吧,苏兄,有事和你商量。”   苏炎一边抱怨一边被蒋年拉走了:“还以为是个省心的,才把妹妹嫁给他,他倒好,带着我妹跑了,比我妹还能折腾事!”   在蒋和等人登船启程的前一刻,在兰家闹腾了几个月的兰霏还是没有争取到一起进京的权利,只能含恨将庞飞送了过来,咬着扇面不甘心地看着船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后天待定,要去市里陪妈咪大人逛街~ ☆、第二世   船上蒋和定了三间上房,他和苏乔住一间,蒋封、庞飞各一间,带的奴婢随从住在甲板下的普通客房里。   苏乔不好随便出去走动,就和豆豆在屋里裁布做衣服,争取在下船前,给蒋和做出一身新的寝衣来。   出发前,蒋和拿回了七房的三间铺子、五千两白银,这足够支撑他在京里待个三四年了。其他的,蒋和都托给了蒋年,拿得回来就先放蒋年那,拿不回来就算了。   “我一直忘了问,你去京城做什么?要不要给你找间书院读书啊?”蒋和靠在船舷边,问庞飞道。   庞飞笑道:“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我爹许我来,也是想我出来见见世面。我就帮你们跑腿打听消息吧,别浪费了我这对顺风耳。对了,我看这房间挺大的,我一人住浪费。要么我和蒋封挤一挤吧,你退一间,能省就省。”   蒋和始终惦记着庞飞上辈子那不知真假的死亡事件,自己应该是不太可能再当一次杀人凶手了,可庞飞未必不会再当一次被害者。   庞飞看着蒋和脸上犹豫的神色,道:“你怕我打扰蒋封读书呀?不会的,我很安静的,别看我这么八卦,我是爱听不爱说,平时也就和小霏唠唠。”   见蒋和拿不定主意,庞飞索性直接去问了蒋封,得到首肯后,把行李搬了过去,找船老大退了房。蒋和也只好听之任之,让庞飞自己多注意些。   半个月后,他们抵达京城,先在客栈住了三天,三天后搬入了蒋和租下的院子中。这院子本来住的是一家人,后来分家,中间砌了一道墙,留了一间角门供两边来往。   东边院子大,苏乔和蒋和带着四个下人住;西边院子清净,蒋封、庞飞一人选了间屋子住。蒋和又在街尾雇了两个仆妇,做些洗衣、买菜之类的杂活。   蒋封很快在京城学子们中混得如鱼得水起来,时不时就有人来喊他去参加什么读书会、诗会之类的活动。苏乔也迅速地在隔壁街结识了一位性格仿佛的夫人,两人常常结伴出去逛街买东西。   庞飞则每天一大早就蹿出去,天擦黑了才回来,不多时就把京城里大小街巷认了个囫囵,常在人流量最多、消息最杂的天桥下、茶馆里一窝就是一天。   那三人每天过得忙碌且充实,蒋和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茫然地混了一个多月,连这条街都没走出去过几次。   他只想着离开蒋家,离开那些人的控制,冲动地出来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计划好,出来后具体要做什么。仿佛除了出钱外,他来京里都没做什么,也交不到什么意气相投的新朋友。   这一日,蒋和放了下人的假,把门一关,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想家了。   他想蒋年、兰岚、兰霏、大舅、大伯,尤其想念祖母。   这些人对他的人生大包大揽、替他做决定,并不完全是因为长辈的独断专行,而是因为蒋和自己实在太立不起来了,对未来一点计划都没有,所以他们才习惯了替他做决定。   不、不!蒋和摇摇头,离家这一步他是走对了,他不能在此时质疑自己的这个决定。不离家,他就会一直依赖着别人,从祖母到舅家,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不过是从一群监护人的手里换到另一群监护人手里。   那样,他永远都长不大。   蒋和深吸一口气,回屋换了身衣服,决定出去走走,琢磨琢磨在京里的这段日子,他能做些什么。   蒋和一边走,一边认真记着路,生怕一会走丢了回不来。所以他最开始并没看到路边一个茶铺里坐着的人,等到走过了好几步,那奇怪的组合才后知后觉地引起了蒋和的注意。   长高了许多的何西与庞飞对坐着,庞飞瞧着有些不高兴,何西脸上带着怒气,两人似乎怕被人听见般,一直压着声音说话,时不时给对方一个激烈的手势,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蒋和在一个招牌后面猫着,疑惑地看着那两人。最后他们应该是谈崩了,何西起身走了,庞飞又坐了会,把茶碗里的茶喝完了,将桌上一叠花生米吃了个干净,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天桥的方向去了。   蒋和和庞飞处久了后才发现,庞飞这人很节省,吃饭从来不剩菜,来京里这么久了,就买过些柴米油盐、蔬菜肉蛋之类的必需品,其他花哨的新鲜的小玩意他从来不买。   奇怪,庞飞竟然认识何西吗?何西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没听蒋封提过?蒋和心里有些郁闷,他以为自己和蒋封至少在现阶段是结成了同盟,结果蒋封的表哥来京了,蒋封却瞒着自己。   总不会是蒋封又在密谋什么破事,何西有参与,所以蒋封才不和自己说?他目前最大的事就是准备明年的春闱,蒋和实在想不明白,此时的蒋封会在什么事上浪费精力。   不过,蒋和倒是有些猜到,庞飞说的那位蒋封的身边人,是何许人了。只是现在看来,耳报神和他的线人好像谈崩了,那以后庞飞还能告诉自己有关蒋封的八卦吗?   蒋和一边想着,一边跟上了走得慢吞吞的何西,想看看他落脚何处。刚还在觉得自己来京后找不到事做,这事一下子就掉在了他的头上。蒋和一边跟踪,一边兴奋不已,既要避免被何西发现,又要控制自己的表情,省的让路人看出不对,可把他给忙坏了。   走了没多久,蒋和发现一件让他心里一沉的事。他光顾着跟踪,忘记记路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京城什么位置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院子的门牌号,大不了回头就忍痛雇个轿子把自己送回去。   蒋和一面跟着何西,一面翻荷包,算算自己钱带够了没。他再一抬头,看见前面何西走进了一个宅子里。蒋和小跑着走过去,暗暗记了门牌号,然后吃惊地发现,附近的店铺好像有点眼熟。   他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租的院子附近的街巷吗?感情何西就住在自己家附近啊,只是因为蒋和一直宅着,所以一个多月都没发现!   蒋和正吃惊着,突见门开了,他忙往旁边一躲,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他的夫人苏乔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和门里道:“别送了,就几步路,再送该送到我家了。”   里面一个女子笑盈盈道:“那明儿早你可别迟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苏乔哼着曲儿走没两步,斜里蹿出了她新嫁的相公,把她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交的那个朋友?”蒋和呆呆道,“那个岁娘?”   苏乔拍着胸口,嗔道:“是呀!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也不提前吱一声!咦?你今儿怎么舍得出来啦?”   “她夫家,是不是姓何?”蒋和追问道。   苏乔奇怪道:“是,我和你说过?我好像是和你说过,比你大几岁,也是入京的举子呢!”   她语气里带了丝对蒋和的嫌弃,不过蒋和顾不上在意这点,拉着苏乔回了家,见屋里没人,才道:“她相公,是蒋封的表哥,何西。”   苏乔倒吸一口气,道:“她没说啊!我也没见蒋封来过啊?”   “他们什么时候进的京?”   “就和我们前后脚,不过他们是坐车,不像我们还绕了路。”苏乔一时满脸失望,“难道她是故意接近我的?好过分哦!人家是真心拿她当姐妹的!”   蒋和不忍道:“也许何西没和她说?说不定是凑巧了呢!何西和蒋封之前闹僵了,都有几年没来往了。”   “你不用安慰我。”苏乔郁郁道,“租得这么近,谁信是巧合啊!哼,明儿我不去找她玩了,以后我也不去找她玩了!我要放她的鸽子,让她明儿早等着去吧!”   蒋和揉着头,坐到一旁,嘀咕道:“我得好好捋捋,这事古怪。我刚才看见庞飞和何西吵架来着,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乔惊讶道:“啥?庞飞怎么还搅进来了?哦!他之前说的那个人,就是何西吧!我说他怎么对蒋封的事那么了解呢!”   “庞飞、何西、蒋封。”蒋和喃喃道,“他们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蒋封不肯做高知府的女婿,因为这何西才和他闹翻的。但这只是庞飞的一面之词,也许,也许何西和蒋封闹翻,是庞飞在从中作梗。”   苏乔眼睛一亮,道:“哦哦哦哦!原来庞飞是这样一个挑拨离间、心机满满的小人!真是没有发现,他瞒得这样死!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纸包不住火,他还是露馅了。”   蒋和无奈道:“你兴奋什么?如果庞飞真是这样的人,我就得立刻给大表哥写信,把人给送回去!”   苏乔忙道:“别呀!那样就不好玩了!咱们现在在明处,庞飞在暗处,怕他作甚?”   “爱妻,别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一个蒋封咱们都玩不转,再来个庞飞,咱们被卖了都不晓得!我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想玩什么宫心计、捉贼记!”蒋和无力道。   苏乔委屈道:“哦,听你的。那你什么时候写信?”   苏乔挽起袖子就要磨墨,蒋和抬手道:“不急,我,我还是先和庞飞谈谈。”   苏乔哼了一声,道:“你怎么那么喜欢谈谈?万一庞飞把你绕进去了呢?”   听到这话,蒋和心里一突,有一个猜想突然划过他的心里,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如果,如果庞飞不仅仅是早就认识何西呢?也许他早就认识蒋封了呢?   那么,上辈子庞飞的“死”,会不会是他和蒋封联手做的局,把自己这个傻蛋给绕进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耶~更新~这两天就是各种吃吃吃,感觉小肚子又起来了嘤嘤嘤! ☆、第二世   被放假的下人们还没回来,苏乔便去街角买了馄饨回来做午饭。她给蒋和盛了一碗,招呼道:“先吃吧,吃完再想。”   蒋和便从窗边挪到桌边,吃了一口馄饨,道:“要么,咱,咱俩回家吧?”   苏乔讶然道:“有这么严重吗?你怕成这样?”   蒋和苦笑一声,他忘不了误以为自己杀了人,那种时刻担惊受怕、一见着官家的人就双腿打颤的感觉。他以为自己和蒋封混熟了,以为他们在想要掌控自己命运、对抗长辈安排这一点上成为了同盟,但就在刚刚,蒋和才突然意识到,这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蒋封心思深沉,他就是依然和上辈子一样,想要算计得自己钱财尽失、被逐出家门,面上也会作出一副与他无关、一心读书的样子。   而庞飞,他到底是站在谁那边?是兰霏,还是蒋封?他是在蒋封的指使下,有意接近兰霏、接近自己在这世上除了蒋家以外唯一的外援吗?他们是要内外双管齐下,把他彻底打倒,让他成为孤家寡人的吗?   就是为了他的钱?蒋和自己都没放在心里过的那些黄白之物?   “你要真怕了,我就给我大哥写信,让他来接咱们。”苏乔被蒋和弄得也有些惴惴了。   蒋和摆摆手,抹了把脸,道:“不,我还是先去找个人谈谈。”   苏乔无语道:“你还要谈?”   “我要跟何西谈谈,他为人端方正直,总不会行小人之举。”   蒋和甚至怀疑,何西和蒋封闹崩,就是因为他不赞同蒋封的讨债之举。   苏乔一想到何夫人,就一肚子火:“他端方,怎么他媳妇不端方?别有用心地接近我,这不是小人之举,是什么?”   蒋和道:“我就是奇怪这点,他为什么要在你身边安插个人。”   苏乔眨眨眼:“为了算计我?就和他那个臭表弟一样?”   蒋和和苏乔讨论了半天,没讨论出个结果,最后蒋和还是准备上门去找何西,祭出他的“谈谈”大法。苏乔觉得自己一人留在家里不太安全,让蒋和把自己送到旁边的一个茶楼里,包了个二楼雅间听曲儿。   蒋和安顿好苏乔,跟着听了一会曲儿,终于酝酿足了勇气,去了何家。何西亲自来开的门,见到蒋和,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蒋和身后。   “就我一个,没别人。”蒋和道。   何西尴尬地笑了下,侧身让蒋和进来了。何夫人在卧室窗边晃了一下,见是个外男,就没出来。蒋和瞥了那边一眼,大步走进了正厅,后面何西小跑着跟了进来,忙进忙出上了茶和糕点,就有些无措地站在那看着蒋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见此,蒋和的心稳了许多,何西真是一点没变,他的胜算更多了几分。   “你来,怎么也不和我说?我喊了你两三年的哥哥,是白喊了,你还把我当外人。”   何西还在蒋家读书时,蒋和虽然不怎么往家塾去,但也时不时地会碰见何西。何西脾气好,又是客人,蒋和常拿他做幌子,从老太太那抠钱,出去下馆子听戏,故而在蒋家,除了蒋封外,何西最亲近的人就是蒋和。   蒋封少年老成,何西这个独生子只能在蒋和身上过过当哥哥的瘾,可惜蒋和只把他当冤大头,何西回了何家后,派人给蒋和送过几次东西,蒋和都没回礼,也不曾写过信,两人就这么断交了。   “我,我也是才来。”何西道,两只眼乱飘,不敢看蒋和。   蒋和闻言失笑道:“你夫人接近我夫人,是你指使的吧?”   何西脸一白,苦笑道:“对不住,我会和拙荆说,以后不再打扰令夫人。”   蒋和抬手道:“先不急,我来,就是想问你,你当时为何会与蒋封闹翻,是不是因为他和大房之间的恩怨?”   何西皱了皱眉,坐到旁边,道:“我也有事要问你,你为什么会跟着蒋封进京,还把苏氏带了来?”   蒋和老实道:“我以为我能搞定蒋封呢。”   何西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也太自负了。我劝你,还是早点带着苏氏回家去。”   “你觉得蒋封要对付我?”蒋和试探道,“蒋封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何西没吭声,脸色有些凝重,显然是知道原因,却不好和蒋和说。   蒋和自己却猜出来了:“我们七房,是不是也欠了蒋封的债?”   何西怔了下,迟疑不回答,急得蒋和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我自己去问蒋封!”   “你回来!”何西忙拽住蒋和,往回拉了几步,“我说我说,其实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了,跟你,跟小封都没关系。”   何西挠挠头,被蒋和催促了几句,无可奈何地把原委说了。   当年,蒋家大太太还没死时,最爱登门找她玩的,就是蒋和的娘兰氏。同样爱登大房门的,还有蒋封的娘何氏,可她却不是冲着大太太去的。   后来,闲言闲语传了起来,兰氏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被何氏连累了,就去找何氏大闹了一场,还让二老爷听见了。那之后,二老爷就开始打骂何氏,赌性越来越大,何家也理亏不敢管。   有一次过年,二房连下锅的米都没了,大房管家就送了一袋米来,结果惹怒了二老爷,让他觉得何氏又与大老爷旧情复燃了。那时蒋封已经记事了,他亲眼看着二老爷把有孕的何氏打得半死,淋了水扔到后院,整整一个晚上。   何氏是活活冻死的,何家人接到消息时,蒋家已经急急忙忙把人下葬了。没过多久,二老爷也淋雨病死了,何家就是想闹也没得闹了,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这么说,蒋封真是大伯的儿子?”蒋和喃喃道。   何西已经窘得耳根都红了,含糊道:“反正小封不认他,也不认蒋二老爷。”   “天,我二伯,不会是蒋封害死的吧?”蒋和想到这,脸色更白了。   何西低着头,半响才道:“都过去了,追究这也没意思了。“   “过去什么呀?蒋封觉得我娘害死了他娘,我娘死了,他就要找我讨债?“蒋和坐立不安道,“我说他为什么要针对我,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大房,原来他恨我们七房啊!“   何西忙道:“我劝过他,劝过他好多次了,这事跟你没关系。可是他死犟死犟,根本不听我的。小和,你听我话,赶紧回家,找你大哥,找你舅,离小封远远的,别再招惹他了。”   蒋和道:“那庞飞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何西苦笑道:“就是小封的左右手,高小姐挑婿,苏小姐挑婿,都是小封授意,庞飞到处放的消息。庞飞也是傻,为了小封的事义愤填膺、恨不得两肋插刀,其实他是在与虎谋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蒋和也苦笑,可不就把自己陷进去了?上辈子庞飞就是没真死,官面上他也是个死人了,只能改名换姓离开家,再也不能出现在亲人面前了。   “蒋封若是真做了官,他想把我怎么样,我躲多远都没用。”蒋和头疼道。   此时门又响了,何西急匆匆去开门,见到来者,登时乱了分寸,下意识就要关门。   蒋封使劲挤了进来,推开何西道:“家里藏贼了,还不让我进?”   他笑着往里一看,看见呆若木鸡的蒋和,不由愣住了。一旁的何西满头大汗地站着,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那个,路上碰巧遇到,就请回家喝喝茶,叙叙旧。”何西弱弱地解释道。   “哦?都叙了什么旧?”蒋封面带笑意地看着何西问道,看得后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蒋和突然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蒋封跟前,抓着他的袍子,在那两人震惊的眼神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三哥,你放过我吧,我钱都给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冤啊!我连我爹娘的面都没见过,我不要他们留给我的钱了,也不想继承他们的债!”   蒋封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一张棺材脸,冷冷地看着哭嚎不休的蒋和。何西也迅速地回过神,开始帮蒋和说情:“对啊,你要恨就恨二老爷,为什么要针对蒋和呢?”   蒋封冷笑一声,道:“要我放过他,也行。我不要他的钱,只要他离开蒋家,和蒋家断绝关系!”   蒋和听了,一抹泪,站起来道:“好,没问题!”   何西要说情的话立刻吞回去了,他抓着蒋和,焦急道:“这怎么没问题?离开宗族,你以后是要做孤坟野鬼吗?”   蒋和蛮不在乎道:“无所谓啊,就当是对我的惩罚了,蒋封,你可满意?”   何西再劝道:“你以为没了蒋家庇佑,你这头肥羊,在外面能安生活几日?”   “没事,还有苏家呢,大不了我就去当上门女婿,我觉得苏家应该挺愿意的。”蒋和诚恳道。   还不待蒋封、何西有何反应,屋里一直听着的岁娘忍不住推开窗喊道:“那怎么行?上门女婿都是窝囊废,稍微有点骨头的男人怎么会愿意去当上门女婿?你要让小乔被人笑话死吗?”   蒋和对着蒋封一摊手,道:“你看,我活着当被人戳脊梁骨的窝囊废,死后当孤坟野鬼,你这仇算是大报了吧?你满意了吗?不会再对我做什么了吧?”   蒋封&何西&岁娘:“……” 作者有话要说:  蒋和开始耍无赖了,这是他在市井混时学来的,蒋封没见过这种伎俩,表示有点懵了。 ☆、第二世   蒋和红着眼睛回去了,把苏乔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让人打了。   蒋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苏乔讲了一通,他也顺便把两辈子得来的线索都给完整系统地捋了一下。   “你觉得,我去给你当上门女婿,成不?”蒋和问道。   苏乔嫌弃道:“你还能更没用吗?”   蒋和诚恳道:“能。”   苏乔无语半响,道:“你说,蒋封恨七房,因为他爹、他娘还有你娘以及同大房的牵扯,你不觉得你少算了一个人吗?”   蒋和茫然道:“谁?我祖母吗?”   苏乔摇头:“你爹啊!你爹哪去了?你娘骂何氏时,你爹什么反应?而且,你说过,你爹和你大伯关系很好,蒋封的身世,你爹知道吗?”   蒋和仿佛被打了一拳般,懵了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家里很少有人跟我提到他。”   说也奇怪,蒋家不怎么提兰氏倒罢了,为何正经的七房老爷蒋政也不提?和蒋大老爷寥寥无几的谈话中,这个在蒋年口中很看重七弟的大伯从未提起过蒋政一个字。   就仿佛人死了,大家就都选择性地忘记了他般。若不是因为成亲,蒋和甚至都没去过七房的院子,就是他去了,见到的也是翻整一新、再看不到旧时景象的院子。   为什么七房夫妻的一切,除了蒋和和家产外,其他都被蒋家抹了个干净?这是大房、或者整个蒋家的人有意为之的吗?   蒋和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打翻踩碎了,他甚至开始疑惑起,上辈子那几个蒋家子弟非要置他于死地的动机了。那真的是单纯看他不顺眼、痛打落水狗吗?   蒋和想不明白,索性去隔壁找庞飞打探了。   “蒋封今儿不回来了,在他表哥那过夜。”蒋和开门见山道。   正在吃葡萄的庞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嗯完才反应过来,神色略带怯意地看着蒋和:“你,你知道了?”   蒋和点头,准备在蒋封还来不及和庞飞通气前,率先把此人拿下。   “我和他都说开了,我准备去苏家当上门女婿,之前的恩怨,就都翻篇了。”   庞飞睁大了眼,吃惊道:“啥?”   “啥什么啥,我俩怎么也是堂兄弟,他没必要置我于死地吧?”蒋和故作轻松道,仔细观察着庞飞的神情。   庞飞一副不敢认同的模样,蒋和见了,心不由一沉,想着难道苏乔真猜中了,他爹和蒋封他们还有什么过节不成?   蒋和往前走了一步,抓着庞飞的手腕道:“你果然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不然我就给我兰表弟写信,让他把你干的那些破事,嚷得满城人都知道!”   庞飞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喊道:“你去问蒋封啊,你们不是堂兄弟吗?”   蒋和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庞飞虽然也混市井,但他纯粹是听八卦去的,哪像蒋和是正经过日子的,耍手段蒋和不行,耍流氓这些大少爷还真不是他对手。蒋和双指抠入庞飞鼻孔,背过身用力一勾,勾得庞飞整个人趴在他背上,疼得嗷嗷直叫,不敢乱动,也挣脱不开。   庞飞的眼泪一下子就飚出来了,哭道:“你,你哪学来的?轻点轻点,我说还不行吗?”   “说!”   “你先松开。”   蒋和作势要使劲,庞飞嗷了一声,终于哭哭啼啼地招了。   蒋封,这个让蒋家所有人都嫉妒、羡慕不已的财神爷,他赚来的钱,不是什么干净钱。蒋家几房老爷心里都清楚,但是蒋封在最开始就把他们都拉下了水,所以大家都自发地替蒋封瞒了下来。   二老爷老跟着蒋封跑来跑去应酬,慢慢地就染上了赌瘾、酒瘾,后者为了生儿子戒掉了,前者却始终没能戒掉。   二房的地和大房的地呈一个回字形,二房的地在中间,大房在四周。大房一直很想用边上的一块地换二房的地,并给钱财补贴,好让自家的地连成一块,可二老爷一直没答应。   二老爷赌瘾渐重,他的钱与何氏的嫁妆都赌没后,他只能开始卖地卖房。他卖出的地,都被大老爷买走了,也因此有人说,二老爷的这个赌瘾,是蒋政做的局。蒋家人都知道,大老爷和七老爷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好得比亲兄弟还亲。   而何氏,当年本没看上二老爷,是蒋政拿钱砸回来的二夫人。何氏恼何家卖女求财,二老爷又烂泥糊不上墙,她才一气之下勾搭上了大老爷。可惜报复来报复去,把自己和肚里孩子的命都给赔了进去。   “我就只知道这些了。”庞飞捂着鼻子,眼泪汪汪道。   蒋和洗干净手,对庞飞道:“跟着蒋封混,自己也长点脑子,别啥都听他的。”   庞飞很有些不服气,道:“你也别啥都听你家的,尤其是蒋年和苏炎,他俩是穿一条裤子的。大房是干净,但是他们的干净是其他人不干净换来的。你爹为什么要去赚昧良心的钱?不就是为了他大哥铺路吗?只是他大哥不争气,考了九次都落榜,才会把希望就放在蒋封身上,想着终归是自己的私生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哈!”   蒋和和庞飞这俩脑子都不太好使的人互相觉得对方太好骗、被人卖了还要数钱,彼此攻击、吐槽了半天。   苏乔不见蒋和回来,还以为他和庞飞打得两败俱伤了,急匆匆打发丫鬟来看情况,若人没事就喊回来吃饭,若有事就赶紧请大夫报官。   蒋和回了卧室吃饭,边吃边把庞飞的话说了。苏乔听了,很是不满道:“我哥怎么啦?我嫁了你,我哥肯定向着他妹夫啊!你放心,蒋年算什么?我哥要是敢吃里扒外,我就让我爹把他逐出家门!”   蒋和好笑地想着,真要说吃里扒外,难道不该是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吗?但是好笑之余,心里还是有些暖暖的,果然夫妻一体,苏乔小事迷糊,大事却不含糊。   苏乔呢,则是油然而生一种大姐头在罩小弟的感觉,没嫁个可以依靠的夫君,嫁个依靠自己的夫君,貌似也挺好的。尤其蒋和什么事都和自己说,对自己也不管头管脚,苏乔觉得很满意,很愿意当一当蒋和的□□,让他靠一靠自己强壮的肩膀!   第二日一早,蒋和就带着苏乔登了何西的门,苏乔进屋去找岁娘算账,蒋和则把何西约到了一旁的酒楼里,郑重其事地作揖道:“哥,小弟有事相求。”   何西木着脸道:“只要别再突然跪下,抱着我的大腿哭就好,这可不是家里,太丢人了。”   蒋和嬉皮笑脸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不说,我就只能抱着你的大腿,让街上的邻居们都给我评评理了!”   何西哭笑不得道:“你这小子,这么赖皮,怪不得非要把我请出来。”   蒋和坐到何西对面,诚恳地握着何西的手道:“哥,当年的事,你还瞒了我不少没说吧?你在何家长大,在蒋家念书,与蒋封那么要好,你知道的事,总不会比庞飞那小子还少吧?”   何西叹道:“我就知道,你会再来问我。庞飞的嘴巴也真够大的。”   何氏是被绑上花桥的,她跑了三次,都被娘家人抓了回来。嫁人后,她与何家断了关系,被二老爷揍了几次后,不敢再拿对付娘家人的手段对付二老爷,就转而投入了大老爷的怀里。   大老爷一开始是同情何氏的,为此还责怪过两个弟弟,可是同情慢慢地变了味,何氏有意投怀送抱,大老爷和大太太恰好在闹别扭,两人就这么成了。   何家知道这些,是在蒋封出生,何西的娘上门贺喜,从二老爷的咒骂话语里听出来的。那之后,何家的人再不好意思上门,一直到几年后何氏死了,何家才派了人来吊丧。   也因此,何西对蒋封特别迁就,他认为是何家害了何氏,也害蒋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何西本来在城里的书院读得好好的,后来他在一次登门时,无意间发觉到二老爷的死和蒋封有关,他知道,再不管这个表弟,蒋封早晚要走到邪路上去。   何西不可能把蒋封带走,他索性就厚着脸皮住到了蒋家,跟蒋封同吃同住,一起去蒋家家塾上课。而正是在家塾与蒋和熟悉后,蒋封才慢慢告诉了何西,蒋政曾经做过的那些破事,让他离蒋政的儿子远一点。   何西与蒋和走近,就是为了让蒋封注意到蒋和,让蒋封知道,蒋和与蒋政不同,蒋和是无辜的。然后,何西也发现了蒋和身上的不对劲,蒋和被养得太傻了,兰家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他,他愣能把兰家气得再不登门。   为什么蒋家有意切断蒋和与舅家的联系?何西一开始想着,是不是和七房的万贯家财有关,正好蒋封认识了庞飞这个耳报神,他就托庞飞去打听,结果不小心惊动了蒋年。   就如同蒋封的事一样,蒋年没和任何人说,尤其是大老爷,而是选择自己瞒了下来,一边提防一边调查。蒋年只知道有人在查蒋和,却不知此人是谁,为了什么。因此,蒋年同何西一样,开始亲近蒋和,只是这俩人都倒在了蒋和的没心没肺与习惯性的翘课上,而蒋和自己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稀里糊涂地直到何西主动坦白。   “你大哥,和你大伯有些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两人在一点上是相同的,那就是蒋家的利益大过一切。”何西道。   蒋和皱眉道:“我一直以为,蒋封针对我,是因为我和大房走得近,我有钱。他要针对大房,就要拿我去当那根撬动大房根基的棍子。大房要把七房的钱还给我,很多人会对此不满意,蒋封一煽风点火,这不满意就会变成了恨,他们会联起手来孤立大房。”   何西点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但后来,我发现不太对。蒋封想做的,是把你的家产都集中到自己手上。”   蒋和闻言吃了一惊,蒋封在他眼里什么都可能做,就是不会贪财,财与权力呀命运呀什么的比起来,在蒋封眼里都不叫个事。   “那我现在就可以把钱都给他。”蒋和立刻道。   何西忍不住笑了:“不,这不是蒋封要的。我说过,这钱来得脏,蒋封不会允许这钱脏了他的手。他要的,是钱在其他人手里过一遍,然后被他强制性地集中在他手上。”   蒋和道:“不懂,过一遍就没那么脏了?”   “不,过一遍,蒋家所有人就都被拉下水了,就和当年一样。”何西意味深长道。   蒋和终于有些明白了,蒋封到底要做什么!   蒋政当年赚这些钱,是为了给他的大哥铺路,蒋封需要这笔钱,同样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只是这铺路的方式,完全不一样。这是在大义灭亲!用整个蒋家来衬托蒋封的高大形象!更可笑的是,每一个被灭的蒋家人,都是罪有应得。   报复了蒋家,甩掉了可能会拖后腿的包袱,与舅家也决裂了,蒋封摇身一变,成了孤家寡人,这不正是刚继位的皇帝最爱用的人吗?   想明白这些,蒋和第一反应,是抓着何西的手,哭道:“哥,那我怎么办?这钱我拿着烫手,你想办法帮我还回去行吗?”   何西忙道:“其实这事,只要蒋封不举报,没人会查,都过去近二十年了。”   蒋和抹了把眼泪,道:“不行,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再安心花了。哥,我就这么点胆,你当可怜可怜我吧,想办法帮我给还了,哪来的还哪去!”   何西道:“我一个读书人,我哪懂这些?我们何家也没一个懂的,不然怎么会卖了我小姨。你去找你舅舅啊!”   蒋和眼睛一亮:“对对对,找我舅!等下,这事我舅知道吗?”   何西想了想,道:“隐约猜到一点吧,蒋家瞒得很死,你舅猜到也不会说的。”   蒋和一拍手:“那我这就写信,不,我亲自去一趟。那个,拙荆要么就先托付给嫂子了,我速去速回,不敢让她跟着颠簸。”   何西点头道:“好,蒋封那,你不用怕,至少在春闱前,他没空做什么了,我会帮你盯着他。”   蒋和简直恨不得抱着何西亲一口,喊他一声亲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蒋封这人,生平两件事,报复蒋家,做官,与此无关的人和事他一般不关注。蒋和与这两件大事都密不可分,所以才会被盯上。蒋封不算是典型的那种旁支啊私生子逆袭文的男主,他是很有原则很有追求的,不贪钱不好色,所以也格外地不好对付 ☆、第二世      蒋和在晏城城门口和鬼鬼祟祟的兰霏碰上了,他一把抓住兰霏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马上一提,道:“小表弟,你是要离家出走吗?”   兰霏见他大喜,道:“你来接我的?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你带钱了吧,我哥管我管得太死,我就攒了一两银子,怕是连船费都不够呢!”   “一两银子你就敢出走?你这是要穷游啊?”蒋和哭笑不得道,“你跟我去兰家,我还有账要和你算。”   兰霏听了大惊失色,就要跑,却挣不过蒋和的力气,只得道:“那你不要和我爹我哥他们告状啊!就说咱们是在街上碰见的。”   蒋和冷哼了一声,没有答应,兰霏就磨了他一路,知道进了兰府才换了一张欢天喜地的脸:“爹!大哥!看看谁来啦?”   兰大老爷揣着手踱出来,见着蒋和,意外道:“回来了?京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有事要求舅舅。”蒋和快步上前,扶着兰大老爷进了屋。   “就知道你来,肯定是有事。”兰大老爷笑道,不动声色地剜了兰霏一眼,显然是看出兰霏的不对劲了。   兰霏缩着脖子要溜,被蒋和一脚勾住:“别走,账还没算呢。”   “什么账呀?”兰岚凑过来道,硬是把兰霏给怼进了屋。   “那个庞飞,是蒋封的人,他巴巴地进京,就是为了继续跟随他的老大哥!”蒋和没好气道。   兰家父子俱吃了一惊,兰霏立刻道:“怎么可能?他从来没说过呀?”   兰岚捶了他一下:“他怎么可能说呢!你可真是,引狼入室啊!你气死我了。”   兰大老爷皱眉道:“那俩小子在京里,没给你惹事吧?”   蒋和喝了口茶,把京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听得兰霏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姨夫真是个能人啊,怎么你一点都没随他呢?”兰霏叹道。   “有什么好随的,我都不知道那么多钱他怎么赚的,自打知道这事后,我晚上就睡不踏实,总怕官府来人抓我!”蒋和委屈道。   兰大老爷沉思道:“当时我是有点察觉,可是月儿非要嫁,我就没多说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和你大伯商量,把七房的钱全都捐给这附近的善心堂和义学,就以月儿的名义,你觉得这样?”   蒋和想了想,道:“舅舅做主吧,我也不懂。”   兰岚笑道:“苏烽该乐死了,小龙以后就只能靠妻子的嫁妆过活,一点威风都抖不起来了。”   “我还打算去苏家做上门女婿呢!”蒋和道。   兰大老爷立刻怒了,骂道:“你敢!丢死人了!你敢去做上门女婿,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蒋和被吓了一跳,嘀咕道:“知道了,不做就是,喊那么大声,耳朵都聋了。”   蒋和在兰家歇了一天,没有回蒋家,立刻又启程进京了。兰霏闹着要去找庞飞这两面三刀的算账,磨了兰大老爷一晚上,终于被允许跟着蒋和进京了。   送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出门时,兰岚还道:“小龙,你这甩手掌柜当得也太痛快了吧!我和爹才松快几天,你就又丢个大麻烦过来。”   “能甩的就甩,不能甩的我不还自己扛着呢吗?我还得回去和蒋封交涉呢,你当我很想走吗?”蒋和无奈道。   兰岚同情地摸了摸蒋和的头,厉声对兰霏道:“在京里老实待着,别惹是生非!过年前记得滚回来!”   兰霏难掩兴奋之色,不住地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哥,别送了,回吧回吧!”   兰霏只兴奋了一个时辰,蒋和同来时一样,快马加鞭地赶路,赶得娇生惯养的兰霏苦不堪言。可他也不好和蒋和哭诉,把蒋和扭头就把他送回去,只得咬牙忍着。好在没两天就上了船,兰霏往船舱里一倒,彻底不动了。   “小庞怎么会是蒋封的人呢?”   这句话兰霏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天,他还是有些伤心的,在学堂里,他就和庞飞玩得最好,苏烽还是因着蒋、苏联姻才开始走近的。   “蒋封很聪明,很会笼络人,也很容易让人产生崇拜感。”蒋和道。   “小庞学问不咋地,所以特别崇拜学问好的人。”兰霏挠了挠头,道,“一定是蒋封蛊惑了他!”   “他心眼也好,蒋封身世坎坷,庞飞怕也是同情居多。”蒋和附和道,他看出兰霏的不舍和矛盾,既然庞飞这世还没做出什么真正伤害过他的事,蒋和也不打算和庞飞闹掰。毕竟他还要努力与蒋封和谐共处的,有个庞飞、何西在中间当桥,于他只有好处。   兰霏听了,眼里带了喜色:“小龙,你放心,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站哪边对我不重要,你又干不了啥。”蒋和不客气道。   兰霏气得嗷了一声,一转身拿屁股对着蒋和,生了一会闷气,就在颠簸的船舱里睡着了。   蒋和望着窗外,若是蒋年知道自己回来过一次,却没有去蒋家看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蒋家对七房刻意的无视,长辈们的行为影响到了小辈,小辈们就是不清楚真相,也都不约而同地无视起了年幼的蒋和。似乎也就只有蒋年、何西会主动接近他,虽然是抱着某种目的,但那些好意却是切切实实让蒋和感觉到了。   就算知道了这么多的秘闻,蒋和依然对蒋年抱着好感,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这个大哥。可是,在蒋年眼里,蒋家的利益高于蒋和,舅舅和表哥却不会这样想,所以蒋和在此时、此事,只能依赖于舅家。   蒋封就算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大房父子吧。那自己该怎么办呢?自救都如此艰难,他还能再拉大伯、大哥一把吗?   蒋和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笔给蒋年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将要把家产全部捐出的打算。这种事,不能让外人告诉大哥。他不能写得太详细,不然何西知道后,就不会再帮他了。希望蒋年能从他的这个举动中,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埋下的隐患要爆发了。   半个月后,他们进了京,蒋和先去何西那接了媳妇,果不其然看到苏乔已经被岁娘哄过去了,两人继续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一旁的何西与兰霏互相打量着对方,兰霏好奇地同蒋和咬耳朵道:“表兄弟长得真不像啊!”   “咱们俩长得也不像啊!”蒋和回道。   兰霏气道:“哪里不像了?看,咱们的鼻子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们兰家人的鼻子!”   “蒜头鼻,有什么好自豪的。”苏乔讥讽道。   这下蒋和也急了,道:“哪里蒜头了?多挺多秀气?”   兰霏附和道:“就是就是,表嫂你审美不行啊!”   苏乔大声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蒋和,迈步出去了。蒋和也匆匆和何西告了别,扯着兰霏跟了上去。   兰霏一进蒋和租的院子,就要往隔壁闯,被蒋和死死拉住了。   “蒋封还在温书呢,你要算账在这边算,我去把庞飞喊过来!”   兰霏道:“好,你去!不用跟他太客气!”   蒋和便从小门过去了,先和蒋封通报了下自己这次回去的收获,奉上糕点瓜果若干,才把院子树上祸害鸟窝的庞飞给揪了下来。   “小兰?”庞飞见着兰霏,气势立刻就矮了一截。   兰霏冷笑连连,这架势真像极了兰岚,看得蒋和都开始后背发凉了。   “走,咱们进屋谈。”兰霏抓着庞飞的后颈往客房走去,边走边道,“我没喊人,谁都不许来打搅!”   庞飞朝蒋和投去求救的视线,蒋和当没看见,回屋找苏乔说话了。   小夫妻俩交换了下情报,蒋和得知岁娘与何西是打小订的亲,蒋封的事岁娘都知道。岁娘就是怕蒋封做什么害到苏乔,才会特意接近苏乔,毕竟蒋封对何西和她都挺敬重的。   “我就知道,岁娘不会害我。像我这么人见人爱,她怎么舍得呢?”苏乔得意道。   蒋和有一种自己和苏乔就是何西、岁娘养得两只宠物的错觉,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媳妇,我以后就只能吃你的用你的了。”   “没事,我有的是钱!”苏乔大手一挥,特别豪迈道,“你可要乖乖听话,不要忤逆为妻,让为妻不高兴哦!”   蒋和马上做小鸟依人状,眨巴着眼道:“为夫都听你的!为夫很好养活的!”    ☆、第二世      蒋和在门口喊了一声,立刻有几个挑担子卖熟菜、面食的小贩围了过来。蒋和雨露均沾,挨个买了一通,心满意足地拎着一串油纸包进厨房鼓秋去了。   苏乔后知后觉地跟了进来,懊恼道:“忘了和你说,我这几日上火。”   蒋和道:“买了两份凉菜,都清爽得很,不碍事的。”   苏乔的眼睛黏在卤兔腿上,可怜兮兮道:“那你不要当我的面吃荤,可以不?”   蒋和狗腿道:“可以,都听你的!”   苏乔这才高兴了,转身回屋,好给蒋和背着她吃荤的机会。   蒋和把菜分了分,先啃了俩兔腿,先送了蒋封的晚饭,再将一个食盒放在兰霏、庞飞的屋门外,趴在门上听了会,最后端着自己和苏乔的晚饭回了屋。   “你表弟那边怎么样了?”苏乔问道。   “逼庞飞签卖身契呢,让他答应当两面间谍,在我和蒋封之间左右周旋。”蒋和回答道。   苏乔听了,对庞飞表达了深深的同情和担忧:“哎哟,这对他来说有点难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蒋和道。   苏乔叹了口气,道:“碰上蒋封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你们,哦我们也够倒霉的了。他不贪钱不好色,就图个自我追求,软肋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样子,对付他真的好难。”   “嗯,所以我也只有示弱装可怜这条路可走了。”蒋和也叹道。   苏乔脸色一变,作了一个凌厉的切手动作:“不,你还可以暗杀了他!找一个本领高强、信用良好的刺客!”   蒋和惊得没拿稳筷子,掉了粒花生米在地上:“你、你又瞎看什么了?这是犯法的!”   苏乔悻悻道:“没什么啦,就是去寺庙上香时偶然听了那么一耳朵。”   蒋和心想,幸好苏乔胆子和自己差不多,就敢过过嘴瘾,不然他真的只能贴身跟着她防止她走错路了。   这夜蒋和早早地睡下了,半梦半醒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想着该是庞飞回隔壁去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从这日起,兰霏就住在蒋和隔壁的厢房里,庞飞依然跟着蒋封住。蒋封日日闭门不出,那两人则成天早出晚归,边玩边打听八卦,看起来似乎和好了。   “你既然不和蒋封撕破脸,那我也不能和小庞撕破脸,他和何西就是你与蒋封之间的缓冲带。”兰霏很有头脑地分析道。“现在小庞对咱们还有一丝愧疚之情,这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救了你的命。”   蒋和怯生生道:“希望那个关键时刻这辈子都不要到来。”   一个月后,兰家与蒋家的信接连来了。前一封是催兰霏赶紧启程回家的,兰霏不情愿地收拾好了包裹,顺手把庞飞也带回家过年了。后一封是蒋年写的,他让蒋和与蒋封都待在京里,不要回来过年了,谁去接都不要理。   蒋、兰两位大老爷开始正式清点、交割七房的所有家产了,如今蒋家一团乱,各路牛鬼蛇神都使出浑身解数,不肯把吃下肚的吐出来不说,还想着最后关头再多贪一点。   这个年,蒋家注定过得很糟糕。   蒋和看着信上蒋年忧心忡忡的话,大哥和大伯的关心几乎破纸而出,要把蒋和给击垮。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祖母,人死了,念着的都全是她的好了。蒋和甚至怀疑,若没有祖母和大伯护着,他能平安活到长大吗?   上辈子,蒋封拿七房的家产为自己的官途铺路,那时的蒋家,也必然像现在这样,所有的龌龊和不甘、狠毒与决绝都现在了明面上,这斗争甚至都波及到了已被逐出家门的自己。   有人想要蒋和回到蒋家护住本属于他的家产,那必然就有人不希望蒋和回去。这一点,蒋和也是最近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到底还是逃不脱,间接死在了蒋封的手里。   而蒋封呢?他的心里除了他自己,还会在意谁、关心谁呢?   蒋年之后,蒋家又陆续来了十几封信,最后一个蒋和都没印象的老叔公哆哆嗦嗦地找上门,直言兰大老爷要收回兰氏的嫁妆,让蒋和回去,蒋家要替他做主。   蒋和客客气气地要请老叔公走,见人不听,去隔壁请来了蒋封,自己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看着蒋封把人不阴不阳地刺走了。   蒋和一面想着,蒋封可真好用啊!一面哀叹着,这辈子可能也就能用这么一次了,以后自己的待遇可能还不如这位老叔公呢!   这个年,他们是在何西那过的。苏乔一想到要置办过年的东西就头大,率先躲去了岁娘那,蒋和便妻唱夫随地跟过去了。他们俩带着下人一跑,蒋封的书也读不下去了,自己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找何西下棋去了。   屋里,蒋封把何西的白子逼入了绝境,屋外,蒋和和苏乔正嘻嘻哈哈地堆雪人,间或团几个雪球互扔。   蒋封瞥了一眼外面,何西注意到了,道:“若此次高中,你准备怎样?”   “我拜了一位先生,没声张。他说,我若中了进士,他就推举我入吏部。”蒋封轻声道。   何西没问这位先生是谁,他笑了笑道:“那,我若落榜了,可否去你身边谋个师爷的差事?”   何西的学问一直一般般,他也不是个做官的料,何家的意思,是希望蒋封这个外甥能带一带他。   蒋封丢了黑子在棋盘上,放弃了将白子斩尽杀绝的念头。   “我可不会发你工钱。”   “没事,我自己会赚外快。”何西笑眯眯道。   蒋封又看了一眼外面,道:“蒋和有提过回去的打算吗?”   真实答案是没有,但是何西冒了个险,先斩后奏道:“他说,若你愿意,他想先待在京里跟着你,就像现在这样,负责你吃穿住行花。”   蒋封似乎看穿了何西的把戏,只是也许是因为过年,他的心忍不住柔软了几分。蒋封沉默了会,才吐出一句:“都跟着吧!”   这下何西主外、蒋和主内,蒋封提前把自己的左右手给安置了。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快意,蒋大老爷的算盘彻底落空了,本来给他儿子定的左右手,左手自立山头了,右手被左右挖走了。   这快意很快就一闪而过,蒋封走到屋门口,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远处,就是重重叠叠、盛满白雪的琉璃瓦。他只觉胸口一股气直冲头顶,让他想要肆意地大喊出来,让天下人都看到他,让龙椅上的那位,注意到他!   蒋和看着蒋封脸上跃跃欲试、信心满满的神情,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提前将蒋封带入京城,成功地把蒋封的心从蒋家小小一方天地引到了那宫墙中,引到了这天下上,让蒋封觉得再分出精力对付大房、算计自己,是一件又掉价、又多余的事情。   四个月后,蒋封在太和殿上被皇上钦点为榜眼,这个消息彻底惊掉了蒋和与苏乔的下巴。   “他竟然有这么厉害。”两个人不由自主说出了声。   再度入京的庞飞哭笑不得道:“不然呢?你以为你大伯、大哥死活舍不得与蒋封翻脸是为了什么?蒋封在你们蒋家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而且很有可能后无来者呀!”   蒋和弱弱道:“我,我不知道啊!我学问又不好,蒋封写的策论我字都认不全呢。我都做好了他三年后再战的准备。”   苏乔捧着脸,惊恐道:“完了,之前我还对他很不客气呢!他这要当大官了,会不会找我算账啊?”   等到蒋封进了门,见到的就是一脸要笑不笑的庞飞,和谄媚狗腿的蒋和、苏乔。   “榜眼大人,您回来啦~”蒋和和苏乔齐齐行礼道,这辈子他们都没这么乖巧、温顺过。   何西跟着进了门,笑道:“我就知道,这俩就完全没想到你能高中!”   岁娘道:“别喊大人了,还没授官呢!等真当了大人,你们再跪不迟。”   苏乔口吃道:“还、还要跪?都一家人,不用拘礼吧?”   “没事没事,我跪我跪,你是女眷,平日见不着,不用跪。”蒋和忙安慰道,用眼神示意苏乔赶紧躲回屋里去。   蒋封懒得理这俩人,他有事要同何西、庞飞商量,一招手,带着那两人去了隔壁。岁娘无可奈何地冲着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两人一笑,道:“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姐姐,救我呀!”苏乔哭哭啼啼道。   “没事的,你是女眷,他不会和你计较的。”蒋和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苏乔还是安慰自己。   岁娘道:“他们这些做官的,心思都在朝廷上,在皇上身上,在自己的乌纱帽上,你们俩何德何能,能得他分一分神?小乔,我早说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乔眼睛一亮,收了泪道:“对呀!说不定以后忙得天天不着家呢!”   蒋和听了,心也安了许多,腿也没那么抖了。   “皇上对蒋封赶紧如何?他殿前应对没出岔子吧?”蒋和终于有心思关心正经事了,“我要赶紧写信给大伯,三哥怕不会回乡祭祖,蒋家自己自娱自乐一下就好了。还要让大伯把其他人管好了,别借着三哥的名头狐假虎威。啊!还要给大舅写信,给岳父写信,事好多啊!二乔,你帮我写几封,赶在城门关前送出去,早到一天是一天!”   苏乔道:“对,岁姐,你帮我们参谋参谋,这信该怎么写。”   三人便进了正厅,苏乔磨墨,蒋和写信,岁娘润色一遍后,交由字写得最好的苏乔重新抄录一遍。等到蒋封那边商量完,他们这边也完事了,信都交给驿站的人加钱送出去了。   “那个,我订了一桌席,已经送到了。三哥,何大哥,老庞,我这就把菜都端过来?”   纵是百般不愿,蒋和只能大着胆子到隔壁陪着那几位一起吃饭,他总不能跟着两位女眷同桌吧。   幸好蒋封心情很好,许蒋和坐在了下首。就过三巡,蒋封有些醉了,他斜眼看着蒋和,看得后者正胃绞痛时,突然一把搂过蒋和,狠狠揉了揉他的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力、命运,蒋封要把它们都踩在脚下,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也许十年、二十年,他会步步为营,走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今,坐在他身边的这三个人,会是他最初的助力,也会是他最忠心的同伴。这一刻,蒋封改了主意,他不打算把自己与蒋家彻底切割开来,蒋和会是他与蒋家连结的枢纽。一个连家族都可弃之不顾的人,皇上会放心用吗?他需要给皇上奉上自己的软肋,让皇上能够更加大胆地用他!   蒋和揉了揉肚子,蒋封不放开他,他索性就躺在蒋封怀里,看着庞飞在一边发着酒疯,看着何西歪着头靠在椅子上睡着的样子。酒力在他的身体里散发开来,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他们几个小的偷了大人的酒喝,从老大蒋年到老六蒋纯一个不落全喝醉了,连最沉稳的蒋封都没有幸免。   那时,他就是这样躺在蒋封的怀里,然后吐了蒋封一身。那之后好几年蒋封没给过他好脸色,蒋和也不在意,每天就只顾与姐妹们厮混。   “三哥。”蒋和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蒋封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蒋和的头:“弟。” 作者有话要说:  蒋封是很清楚蒋和胆子有多小,人有多自私怕事的,但就是这样的蒋和,在蒋年一次次的关心下,还是选择为了蒋家和蒋封周旋。这一切蒋封都能看出来,他有些被感染了,选择放弃报复大房、七房。由此他想到了自己要如何处理与皇帝的关系,他要给自己留退路,让皇帝认为自己也有软弱的一面。蒋和与蒋家就是他给自己设定的弱点,也是他的黑点,必要的时候拿来示弱或者自污,这样就进可攻退可守了。万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自私凉薄,那样皇帝要处置他就一点都不会心软了。 这一世到这就完啦~蒋封被我设定得太逆天了,蒋和能让他放弃报复真是太不容易了,蒋和也在不断地装傻充愣、卖萌撒娇来示弱或者自污呀,能抱的大腿他都抱了一遍哈哈! ☆、第三世   如果再选一次,白果还是要选入王家做妾。   五年的锦衣玉食,好过十五年的食不果腹。   她受够了没有一点油腥的炖萝卜、炖白菜,受够了天天有老鼠蟑螂在身边爬来爬去,也受够了爹娘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打她一顿出气。   她要吃饱,要吃好,要顿顿有肉,菜都是用猪油炒过的,香得要把人舌头都给一并吞下去!她要有新衣服穿,合身又漂亮,夏衣轻薄,冬装厚实,每一套她都爱惜得很,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怕压出褶子。   她不要日复一日的挨打挨骂,好像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受苦一般。她的那个家,比白家的茅厕都不如,有时白果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蛆,再怎么挣扎,都是在粪坑里。   只是,这五年,是从别人那偷来的五年,如今正主回来了,真相大白了。白果知道自己要被送回那个粪坑里时,想都没想就一头撞在了墙上。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个人待的地方,这个熏着她最爱的香、放满了她最爱的衣服首饰的闺房!   -------------------------------   白果低着头坐在一间客栈的上房里,屋里只有她一个,她不安地动了动,只觉得胃胀得难受。刚才那顿,她吃得太多了。   七年前,江南一带发洪水,许多人拖家带口地往北跑,有些就跑到了白果的村子里,和村民们为了容身之所与果腹之物天天打来打去。   白果的娘喜滋滋地捡了其中一个女孩回来,预备着给白果的哥做童养媳。那女孩贴身藏着一个玉环,刚进门就被白果娘给搜出来,嚷嚷着拿去当了。   白果跟着白果的娘去的当铺,她见系玉环的红绳好看,就讨了来做头绳。母女俩一个得钱,一个得物,俱乐呵呵地回了家,就发现到手的童养媳飞了。   那女孩趁白家父子俩睡午觉,偷偷跑了,还没跑出村就被发现了。白家一家四口追着那女孩,一直追到了林子边,因为林子里多的是野狼,他们不敢追,只能对着黑漆漆的林子骂了半天。   白果的娘和白果的哥蹲在林子边守到天黑,都不见女孩出来,想着她就是白天侥幸没被吃掉,晚上估计也逃不过,才彻底死心回来了。   七年后,有人通过那枚被当的玉佩找到了白家,把白果买走了。那时,白家并不知道,这人是为了七年前那个险些做了白家童养媳的女孩而来的,他们只是单纯以为是人牙子来村里买人了。   只有白果,在看到那人盯着自己头绳的奇怪眼神时,心里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什么。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跟着那人南下进了苏州,一路上好吃好喝好穿地养着,白果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一辈子。   所以,当王家太太身边的老妈妈问她,那红绳是哪来的时,白果下意识地撒谎了。   “我也不记得了,还有个玉环来着,让人当了。”   后来,白果才知道,那头绳是用二十股红线编织而成的,那种编法是苏州城里某位绣女的独门绝技。   白果就这样入了王家,做了王少爷的妾。王少奶奶是个贤惠人,太太赏的妾,她也不敢不供着。   白果知道,王家定是认错了人,但是那女孩肯定早就死在林子里的野兽肚中,听王家话里意思,女孩的家里人也都死了,没有谁会来戳穿自己。   梦一样的五年后,白果以为必死无疑的那个人登门了。她想不明白一个不到八岁的女孩是怎么在满是野兽的林子里活下来的,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王家的人一面倒的认了那女孩,除了王家少爷。   那一刻,白果才知道,原来王家太太一直在怀疑自己,她和那女孩先在外面相认了,女孩才登了门,要夺回属于她的身份。   只可惜,王少爷说话不算数,他被关了起来,赶白果出去的仆妇们方走到门口,就见白果一头撞在了墙上。   白果深吸一口气,真可笑,她直到死,都不知道那女孩的真实身份、真正的名字,她在王家。因为心里有鬼,她一直不敢问,就怕落了底,而王家的人也一直避而不谈,仿佛女孩的身世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般。   这辈子,她还要这样稀里糊涂地活吗?   “就是她了?”   “对,年纪也对得上,还有红绳做凭证。”   门外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一个是买下白果的赵卓,另一个,则是王家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洪妈妈。白果只听清了这两句,然后谈话声就远去了,那两人显然往走廊深处走了走。   在农家烂泥里滚大的白果自然听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她只知道,若是认下了对方以为的那个身份,她就可以继续吃饱穿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而在王家深宅大院里生活了五年的白果,再次听到这段话,却猛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洪妈妈是何等精明缜密的人,在没确定白果身份前,她怎么会允许白果听到这番话,这番听了就会让人起疑、会想顺着他们认下来的话。   从王家到客栈这么长一段路,洪妈妈在哪问赵卓不行,非要跑到白果的屋门口问?这不就是故意要让白果听到的吗?无论白果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只要白果稍微舍不得一点这唾手可得的富贵人生,她就会咬死了,玉环和红绳都是她的。   白果心里一起疑,一连串的疑点就都浮现在了她脑海里。   他们找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和王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给王家大少爷当妾呢?难不成这女孩本来和大少爷订过亲,后面家道中落或出了别的什么事,不能作妻,只能隐姓埋名作妾?   而且,他们既然找了白果来,怎么除了最开始问过那红绳的事后,就再没提过这女孩家人和过去的一个字了?白果说她忘了,这些人就不再问了?   王家太太既然一直不信她,为何还把自己给了她儿子作妾呢?总不至于是为了膈应少奶奶吧   白果思来想去,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被安排做了那女孩的替身,王家那些人精,怎么会被自己蒙混过去,要蒙,也是她被蒙啊。   只是替身,不是替灾就是替难,白果那五年过得好得不得了,怎么看怎么是她占便宜了。要么,就是利用白果去骗什么人,某些也在寻找这女孩下落的人?   还未待白果想明白,洪妈妈就推门进来了。白果警惕不安地看着洪妈妈,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来:“大娘好。”   洪妈妈捂着嘴笑了:“好懂礼的丫头,我看着就喜欢呢。”   她走到白果身边,轻轻摸了摸白果的头,指着头上的红绳道:“这是谁给你的?”   白果心电急转,脱口道:“不记得了。”   洪妈妈讶然道:“这么好看的红绳,怎么会不记得是谁给你的呢?”   “小时候发过一次烧,醒来后好多事就都忘了。”白果道,“反正自有印象起,这红绳就一直在我手上,好看又结实,我就一直戴着了。本来还有个玉环的,不知怎么丢了。”   洪妈妈就叹了声可怜,又细细瞧了瞧白果,让她起来走了几步,方对外面道:“收拾收拾,带回去吧。”   白果就顺从地跟着洪妈妈进了王家,一路上都在好奇地看着四周,一副乡下人进城的小家子样。洪妈妈不着痕迹地鄙视了她一眼,叮嘱道:“一会见了太太,不要随便说话,太太问什么,你答什么。低着头看着你的鞋面,别乱动乱看的。”   白果诺诺地应了,洪妈妈先进屋通报了,留门口撩帘子的丫鬟同白果大眼瞪小眼。   “姐姐叫什么?姐姐可真好看。”白果小声道。   那丫鬟抿嘴一笑,同样小声道:“我叫梧桐,你呢?”   “白果。”   她们不敢多说话,怕被里面听见了,说完彼此的名字,就面对面站着冲对方笑了。   梧桐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丫头,一心盼着年纪到了,求了太太配出去,和她一个从小长大的邻家哥哥成亲。结果她十七岁那年,老爷一个很喜欢的姨娘死了,太太为了安慰老爷,把梧桐给了老爷。   梧桐容貌只是清秀,但是性格讨喜、不爱生事,老爷很是宠了她一阵,还让她听到不少秘密。其中一件,就与白果有关,准确的说,和白果冒充的那个女孩有关。   赵卓是老爷的人,他不怎么听太太的话,所以太太不太喜欢他。尤其是在赵卓找回白果后,老爷隐隐嫌过太太的手下找人不力,太太更恨上了赵卓,找借口把人给撵出了王家。   梧桐知道后,就同白果说了,让她没事不要再提赵卓这个人。白果当时没往心里去,就是梧桐不说,她也不会提赵卓,王家上下最不想提起赵卓的就是她。不过,她倒也因此知道了一件事,老爷和太太有点貌合神离,一件事竟然还各自派人去做。   现在细想下,太太猜到赵卓找错了人,却没点明,难道是为了糊弄老爷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一堆自作聪明的人反被“聪明”误的故事。 ☆、第三世   白果正神游着,冷不丁听到里面喊她,忙一缩头,从梧桐撩起的帘子下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三个人,太太、洪妈妈和费姨娘。费姨娘是太太的陪嫁丫鬟,说是姨娘,做的主要还是丫鬟的活,平日也不爱往老爷跟前凑。   白果做出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往屋里一杵,干巴巴地唤了一声“太太”,就照着洪妈妈之前的叮嘱,闷不吭声地低头看鞋面了。   费姨娘看了太太一眼,才问白果道:“叫什么,多大啦?”   “白果,十五了。”   费姨娘就点点头,对太太道:“年纪也合适。”   太太略一点头,洪妈妈就道:“那奴婢就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先放在奴婢屋里养着?”   “好好教教她规矩。”太太吩咐道。   洪妈妈应了一声,就带着白果出去了,拐到后面一间小巧精致的房间里,道:“你先跟我住着吧,别乱跑,不然就撵你出去!”   白果吓了一跳,道:“别!别!大娘,我听话!”   洪妈妈对白果的反应很满意,知道怕就行。   之后的几日,洪妈妈没再带白果去太太跟前,只专心教她规矩。那红绳也被洗干净,穿了个玉石珠子,重新做回了项链带着。   白果这次学规矩和女工上手快多了,洪妈妈见状,不再一直盯着她,布置了任务后,就去正院里伺候太太了。   白果放下针线,走到门口看了两眼,见无人,就向着后面小书阁的方向走去。这几日洪妈妈的态度越发坚定了白果的想法,上辈子她为着王家没发现她说谎而窃喜,所以忽略了许多事。王家这些人,至少太太和她身边的这几位大将是一直没信过她的,老爷和赵卓嘛,就不太好说了。   这男人的心本就没有女人敏感,白果又常年生活在后院里,他们都见不到白果,又怎么会发现疑点呢?   白果要做的,就是让老爷发现她的疑点,这一次,她可不是主动冒充了!   王家的男丁都习惯在午睡起来后看会书,大少爷懒得动,就在卧房床上看,老爷则会溜达到小书阁里看。老爷喜欢清静,看书的时候不让人在身边伺候,家里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他,所以白果就这么顺畅地从正院后面绕到了小书阁中,一路上都没碰到一个人。   “谁在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飘了出来。   白果转身要跑,王老爷见到她,咦了一声,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瞧着面生?”   白果怯生生地转过身,道:“洪妈妈不让我乱跑的,我,你不和她说,我就告诉你。”   王老爷眉头一挑,道:“你,是太太屋里新买来的那个丫头吧?”   白果就低着头不说话,王老爷便皱了皱眉,道:“都七八天了,规矩怎么学得还这么差?”   “乡下丫头,让老爷见笑了。”白果畏畏缩缩道,她知道老爷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老爷见白果一副没见过世面、十足十乡下出身的丫头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该早点接你回来的,这都成了什么样了。”老爷不满地嘀咕了句。   白果疑惑道:“接?我是太太买回来的,老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爷咳嗽了一声,沉吟了会道:“赵卓说,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白果道:“七八岁的时候发了烧,那以前的事就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老爷不以为意道,“回去吧,好好学规矩,王家不会薄待你的。”   他说的是王家,而不是家里,那么果然王家和那女孩的家里是有什么渊源的吗?   白果心里想着,对着老爷似模似样地福了福:“谢谢老爷,我,啊,奴婢能进王家,是几辈子积来的福气,村里的人都羡慕奴婢呢。”   老爷见白果要走,突然多嘴问了一句:“我要把你许配给少爷作妾,你可愿意?”   白果问道:“作妾比现在吃得好、穿得好吗?”   “那是自然。”   白果咧嘴一笑:“那自然愿意。”   老爷故意道:“可少爷脾气不好,长得好像钟馗,你不介意吗?”   白果笑道:“有什么好介意的,还能比奴婢的爹和哥哥脾气更差、长得更丑吗?”   老爷听到这句话,果然面色一变,他忍了又忍,方道:“既然进了王家,就不要再提你之前的那个家了。”   白果忙唯唯应了,转身一溜小跑地回了屋,再三回忆着刚才的情形,觉得这第一步迈得还算顺利。现在老爷会觉得,她是失忆了,错把白家当自己家了,被王家买来做奴婢的。而且,更妙的是,刚才老爷可没说他在小书阁时不许人去打扰,那白果还可以再找机会去那找他,继续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了!   第二日,洪妈妈跟着太太出门了,给白果一张素帕,让她自己描花样子绣花。白果送洪妈妈出了屋,在洪妈妈留给自己的册子里寻了个最简单的,刚描了两笔就停住了。   她这个乡下丫头,才刚刚学的女工,被洪妈妈夸了几次,该是飘飘然不知几斤几两,专捡那花团锦簇的样子描吧?描个乱七八糟,绣个乱七八糟,这才是洪妈妈想看到的吧?   白果若是太有自知之明、太老实本分,太太还敢用自己吗?   这样想着,白果便翻了张并头牡丹的图样,和那日在太太手上惊鸿一瞥的很像。她随便描了个样子,选好了线飞快地绣了起来。绣得越快越容易出错,洪妈妈也越不好看出来她其实是个老手了。   而且,她一会还要再找机会去见老爷,中间不晓得会耽误多久,她要把这段时间考虑进来。   梧桐中午来送饭,白果一见她来,就把手帕藏在身后,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梧桐瞥了一眼翻开的花样册子,捂嘴笑道:“这对你来说,会不会太难了?有朵凤仙花的,简单又好看,你换一下吧!”   白果道:“换了,我上午不就白绣了吗。”   梧桐就笑笑不说话了,等白果吃完饭,她就把碗筷收走了。白果吃完饭往床上一躺,睡醒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悄悄地往小书阁那走去。   老爷再看到她,果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你怎么又来了?以后不许过来了,我不喜欢有人打扰。”   白果害怕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就想跟您确认下,您不会告诉洪妈妈我跑出来的事吧?”   老爷皱眉道:“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白果道:“您是老爷,您自然不怕。奴婢是洪妈妈管的人,奴婢自然怕。”   老爷冷哼一声,道:“她也就敢在新进门的人跟前耍威风了。你回去吧,以后别再过来了,我爱和谁说不和谁说,你也管不着。”   白果就眼泪汪汪道:“老爷,求您别和洪妈妈说,我不想被撵出去。”   老爷眼睛一瞪,道:“再不滚,这就撵你出去!”   白果原地蹦了一下,转身速度地滚了。王老爷书也看不下去,坐着生了会闷气,突然觉出丝不对来。   白果怎么口口声声提的惧的,都是一个下人呢?王老爷还以为,这丫头被接回来,该是太太亲自管教才对,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地把人许给了长子。看白果刚才那上不得台面的样,要么就是洪妈妈没好好教她,要么,就是乡下那几年的生活彻底把一个娇小姐变成了蠢笨的农家丫头。   可是,既然那丫头在七八岁那年,就能一个人平安地从苏州跑到奉城乡下,一路上都没死在难民堆里,那她就不该是个蠢笨软弱的人。王老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孩长大了,怎会变成白果这幅模样。   除非,除非赵卓找错了人。王老爷心里一惊,回想着这两次见到白果时白果的那副行事做派,越发地认定了这个可能。他暂时懒得去追究,为何妻子也跟着认错了人,妻子在这事上不上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王老爷急匆匆地回了前院,吩咐管家道:“把赵卓给我叫来!”   赵卓很快就来了,他为了找人,出门一年多,才被放了长假可以与家人团聚,这假期还没过几日,就被老爷给喊过来了。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王老爷开门见山道。   赵卓一下子懵了,急道:“可是太太发觉什么不对了?”   “她?她的心思就不在这事上。”王老爷冷笑道,“你认人,不会就只凭着一根红绳吧?”   “奴才问了好些人,史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白家村。这位白果姑娘,年纪对得上,头上戴着玉绣娘亲自编的龙鳞绳,又晓得玉环的事。而且,那玉环,就是收养了白果姑娘那户人家的村妇当的,这奴才都是打听清楚了的。”赵卓辩解道。   王老爷道:“有没有可能,这白果,就是那家人的女儿?”   赵卓竟没想到过这一点,听王老爷一说,迟疑道:“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王老爷气道:“还当你长进了,办事还那么不仔细!再去给我打听清楚,这个叫白果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偷偷的去,真要找错了人,就当买个粗使丫头了,别让太太那边发现了。若有人问,就说陇县的庄子出了事,我派你过去看看。”   赵卓满头大汗地应了,出去的时候还没门槛绊了一跤。   王老爷叹了口气,若这白果不是史家的那个丫头,那么真正的史梦,到底在哪呢?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也只能一直这样找下去。   和史家的约定,他已经违背了一次,因为史家出事,退了长子与史梦的婚,这已经让他够无言见人了。若再找不到史家这唯一的幸存者,让史家的血脉延续下去,那他以后到了地下,怎么与史家老爷交代呢? ☆、第三世   白果哼着小曲儿,在门边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在小马扎上纳着鞋底。这是她最不擅长的活,也是她如今最不需要伪装的活。   梧桐拿着一碟绿豆糕来了,喂了一块到白果嘴里:“太太那刚来了客人,上的糕点都没动多少,太太就让我们几个分了。这绿豆糕没人吃,我就给你拿来了。”   白果笑呵呵道:“我吃我吃,我什么都吃,姐姐以后有什么吃剩下没人要的,通通给我!”   梧桐笑道:“咱们这种外面买进来的,晓得什么叫饿肚子的,就是看不得别人浪费。我都在王家待了三四年了,这毛病都改不了,那些家生子老笑话我。幸好你来了,我可找到同盟了。”   “我倒不是怕浪费,我就是觉得这家里什么都好吃,都好好吃啊,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我就是馋。”白果边吃边老实道。   梧桐道:“你以后到了大少爷那,可不能再这样一幅饿死鬼投胎的样了。大少奶奶出身名门,最重规矩,大少爷呢,倒没那么讲究,但你也要注意啊,别让他把你当成猪了。”   白果就笑着不说话了,上辈子她和这两位没少打交道,大少奶奶嫌跟一个姨娘计较跌份,大少爷和气好说话,这俩正主是没给白果什么气受的。至于其他人,白果也懒得把他们放在心上,她光惦记着不要被戳穿就已经够心累了。   只是,大老爷竟然还打算把她送给大少爷吗?他可真不怕她这个村妇埋汰了他儿子。   或者说,对大老爷而言,一个姨娘而已,既不摆酒,也不去官府归档,就是家里人随便喊喊,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他根本就没当回事?   又过了一个月,白果被开了脸,送到了大少爷的院子里。这次她留心观察,发现王家是真没把她当回事。好歹也是找了好几年找回来的,进了家就立刻凤凰变土鸡了,成可怜的小透明了。   太太是知道她是假的,所以懒得给她脸面。那老爷呢?他是大男人不关心后宅的事,还是已经起了疑,去查白果的真实身份了呢?   家里唯二把她当回事的,似乎就只有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白果的屋子是单独的,还有个十二三岁、看着还算机灵的小丫头伺候。平日里大少爷不来,她每顿饭也都有荤有素两菜一汤,吃得不比在洪妈妈屋里时差。   大少爷睡她的第一天晚上,解下她脖子上系着玉珠的红绳,出神地看了很久。白果试探道:“少爷认得这个?”   大少爷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笑道:“怎么会不认得,还是我送你的呢。”   “我都不记得了。”白果就把之前同赵卓、老爷等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大少爷脸色颇有些不忍,还带了丝羞愧,道:“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们史家。”   白果听了,简直要激动得蹦起来了。妈呀,两辈子了,她终于套出点和那女孩身份相关的消息了!   “那少爷能和我多说说以前的事吗?也许我能想起点什么,就说和你有关的就好。”白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少爷,以前她每次这么看他,大少爷都要缴械投降。   这次大少爷也没坚持多久,他轻声道:“咱们俩,四岁就认识了。那时你个头比我高,让我喊你姐姐,我不愿意,你就哭了,把大人都招来了,害我挨了好一顿打呢。”   白果道:“那我到底是比少爷大还是小?”   “自然是比我小了!”大少爷立刻道。   “那怎么你还比我矮呢?”白果好笑道。   大少爷也不生气,怀念道:“是啊,当初你也这么说呢。那时,你娘说,咱俩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见面不是吵就是打。我们两家就这么定了亲,咱俩知道后,都哭了,闹着不肯呢。”   “现在肯了,反正我是肯了,少爷呢?”白果道。   大少爷叹了口气:“这样,实在太委屈你了。”   是呀,听那意思,这个史姑娘从妻变成妾,哪能不委屈呢?只是,史姑娘一个大小姐,为什么会流落到难民堆里呢?   “八年前……”白果有意开了个头,探寻地看着大少爷。   大少爷却止住了话匣子,轻咳一声道:“睡吧,不早了。”   白果按捺下心里熊熊的八卦火焰,低头作害羞状,趁着大少爷不注意,把一旁的蜡烛都吹熄了。   第二日,白果伺候大少爷起床,大少爷去了前院,白果则带着丫头小瓜去给大少奶奶敬茶。大少奶奶比大少爷大一岁,看着却像大了好几岁,看着有些老相。   大少奶奶不咸不淡地训斥了白果几句,喝了她的茶,就让她回去了。白果回屋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是中午,小瓜拿了午饭来,主仆俩就一起吃了。   “也不怎么样嘛,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吃得差不多,但是比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吃得好。”小瓜吃了两口,很不客气地评价的。她是家生子,四个姐姐都在府里当差,从当年的老太太到现在的大少奶奶,他们家都伺候过。   “和你那份比呢?”白果问道。   小瓜道:“肯定比大锅饭香,我们几个小丫头吃饭都要打架。我这是沾了姨娘的光,能安生吃顿饭。”   白果道:“那你以后都跟我吃吧,关起门来不用太规矩,你松快我也松快。我初来匝道跟谁都不熟,以后要靠你的地方多了。你听到什么好玩的八卦,可要记得告诉我啊,不然我天天待在这屋里,闷都闷死了。”   小瓜猛点头,道:“那姨娘有什么好吃的,也要记得我啊!”   两人就对着乐,吃完饭小瓜把碗筷一收拾,送去大厨房了。白果在屋里走了两圈,就见大少爷进来了。   “你已经吃完了?”大少爷闻着屋里还没散去的饭菜香味,道。   “啊,少爷若没吃,我还可以陪着是少爷再吃一次。”白果忙道。   大少爷哭笑不得道:“那怎么行?我吃过了,就是随口一说。”   白果就道:“少爷来睡午觉?”   大少爷摇头:“昨天忘了问,你这不缺什么吧?一个丫鬟可够用?不好意思和少奶奶说,就和我说。”   “没什么缺的,这哪哪都好,就是有些闷。”   大少爷听了,想了想,道:“是有些闷,要么我给你找些书看?”   白果被逗乐了:“少爷,我不认字的,你也别教我,我看到字就头大!”   大少爷闻言不由怔住了,道:“你怎么会不认字?”   白果茫然道:“我是真的不认字啊。”   大少爷几步走到墙边,指着上面的书画道:“你再仔细看看,认识吗?”   白果指着中间那一横道:“一,我就认得这个。”   大少爷只觉得无法理解,他微张着嘴,半响才道:“失忆能连这个也忘了?”   白果道:“怎么,少爷很失望吗?少爷嫌弃了?”   大少爷立刻道:“不,这倒不会,我,我就是觉得奇怪。”   白果挠头道:“你不会逼我认字吧?”   “你不愿意,就算了。”大少爷道,还沉浸在震惊里。   白果眉头一挑,试探着问了句:“我以前,认字很多吗?”   “可不是吗,史伯伯老说,若你不是女儿身,他们家就能再出个状元了。”大少爷无意识地答道,看着四周,苦笑道,“我还特地让人给你挂了这么多书画,都是真迹呢。”   白果跟着他瞅了瞅四周,捧场道:“我是不认识,但是能看出这些都是好东西,都漂亮得很,我很喜欢,谢谢少爷。”   大少爷被白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背着手,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嫌弃你。你无论怎样,都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白果拉过大少爷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少爷,过去的就过去吧,都是些无能为力的事,谁也怪不得谁。我现在很开心,我希望少爷也能开开心心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少爷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是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少爷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白果的屋子,在二门处徘徊良久,去了大老爷的书房。   “爹,这个白姨娘,真的是史家妹妹吗?”   大老爷面无表情道:“你就当她不是吧,以后不用太惯着她。”   大少爷听出大老爷的言下之意,瞪大了眼道:“爹!您,您知道她身份存疑,还让我纳了她?”   大老爷不以为意道:“一个姨娘,也就你会当回事了。你媳妇进门快一年了,肚子都没动静,你也该纳妾了。若这个不喜欢,就给你换个。”   大少爷无奈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她,她真不是吗?”   “你看她哪点像史梦?”大老爷反问道。   大少爷闭了闭眼,道:“性子有点像吧,有那么一点点像。”   大老爷哼了一声,道:“我让赵卓继续去找了,他一日找不到人,就一日不要回王家。”   大少爷别过头,看着窗外,幽幽道:“当时就该把人偷着接回来。”   大老爷闻言拍案而起,斥道:“你是嫌咱们家死得不够快?”   大少爷咬着嘴唇,囫囵行了个礼,退出去了。大老爷仰面长叹,颓废地坐回了椅子中。    ☆、第三世   白果在王家的头一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大少爷没再提过以前的事,他有时看着白果的眼神,让白果猜着,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真正的史姑娘了。   白果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大少爷再猜不到,就该是个傻子了。   这日,小瓜的姐姐出嫁,白果求了大少奶奶,被允许去小瓜家里送亲。   “姨娘,别光人到,礼也要到哦!”小瓜临出门,还不忘叮嘱道。   白果拿了俩金裸子道:“这可够重了吧?还是过年时少爷给我的,我都没舍得花。”   小瓜一针见血道:“您也没什么花的地方啊!您真是我见过最好养活的姨娘了!”   白果就哈哈大笑起来,搂着小瓜出了府,去了后面下人住的地方。   小瓜的家里人太多,他们怕有人冲撞了白果,就让白果在对门小瓜的姥姥家待着,开着大门一样能看热闹。白果坐不住,在门边兴奋地往外望,小瓜的姥姥站在她跟前,替她挡着来往的人。   也有人好奇地看着白果,白果一开始没注意,后来被盯久了,就皱眉看了过去。那是个同她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见白果看过来,就别过头,往一旁一个高个儿男人身后躲了躲。   老娘有这么美,让人看了目不转睛?白果在心里瞎想着,自顾自乐了起来。她乐了一会,突觉不对,那少年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这眼神,她似乎在哪见过。有什么人,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被自己发现后,也是这样不自在地别过头。   白果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摸到胸前的玉珠,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个史姑娘,在白果的娘抢了她的玉佩,白果讨了那红绳绑在头上时,就这样看过她!   白果再看向那少年时,见那少年和男人都围着新郎官,簇拥着他和花轿离开了。   “那都是男方那边的人吗?”白果随口问道。   小瓜的姥姥喜滋滋道:“是呀!那个个头最高的,还是同光票号的掌柜呢!我们小西嫁的这个男人,人脉广着哩!”   “这新郎官是做什么的呀?”白果好奇道。   “跑船的,成亲后就不跑了,转去管仓库了。”   白果就哦了一声,见时间不早了,就让小瓜的姥姥送自己回去了。   那个史姑娘,原来这么早就摸到自己身边了。只是她女扮男装,是为了方便出入办事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比如说,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在躲什么人?   白果正琢磨着该如何和史姑娘搭上话,史梦自己就找上门了,以一种完全出乎白果意料的方式。   王家的二小姐出嫁,家里一片忙碌景色,就连小瓜都被喊去帮忙。白果提前备了糕点茶水在屋里,准备宅一整天。她若去了前头,肯定要跟在大少奶奶身后服侍,她才不去寻那个罪受呢。   因来的客人多,不作招待用的院子屋子都先锁了起来,白果没有出屋的打算,就让管家娘子把她反锁在屋里面了。管家娘子本意是要劝白果去费姨娘那屋里待着,听到白果主动要求被锁在屋里时,一脸的囧色。   前面一直闹到午后,二小姐的花轿出门,大少爷去送亲,老爷、太太在正院接待宾客,正是酒足饭饱人困顿的时候。白果正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发呆,冷不丁听到旁边窗棂发出一声轻响。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见一把小刀从窗户缝里伸了进来,把窗栓往上一挑,窗户被推开了半扇。作丫鬟打扮的史梦谨慎地伸进来一个头,先向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时,和白果就对上了眼。   眼见着史梦要跑,白果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跑什么呀,东西还没拿呢!”   史梦把小刀横在胸前,吓得差点给了白果一刀。   白果把红绳连带玉珠一并摘下递给史梦,道:“拿走,正好省了我费工夫。”   史梦不敢置信道:“你,你就这么还我了?”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小时候不懂事才讨了来,现在懂事了,自然要还。那玉佩让我娘给当了,我替我娘跟你赔个不是。”白果坦然道。   史梦眉头一扬,翻窗跳了进来:“不是白还我的吧?”   “自然不是。他们以为我是你,才买了我来,然后发现我不是,就这么一直养着我。王老爷一直在找你,你若想表露身份,我带你去找他。”白果道。   史梦揣测着白果话里的真假,笑道:“你是因为露陷了,才想着把我换回来吧?”   白果摇头:“不是,我本来也无意冒充你。他们买我时,可从没提过史家一个字,就这,还是我和大少爷打听出来的。我是怕被你连累,老爷、太太和大少爷,他们三人对你、对史家的态度都不一样,我有点担心。”   史梦冷冷道:“王家道貌岸然,一群伪君子。他们既然猜到你不是我,那你就是个普通的姨娘,他们不会在你身上多费心思的。”   白果道:“若他们假装我是你呢?”   史梦听了,不由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白果知道自己蒙对了,急切道:“这红绳他们一直没要回去,这不就是默认了我的身份吗?他们是不是在做给谁看?”   史梦退后一步,抱着胳膊靠在窗户上,嘲道:“又想享福,又不想担风险,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白果无奈道:“谁不想好好活着呢?总要为自己拼一拼吧。”   这话触动了史梦的心,她瞥了白果一眼,转身跳到了窗外。临走时,她问白果道:“红绳没了,他们问起,你怎么回?”   白果笑道:“你放心,我自有解决办法。玉珠也给你了,就当赔礼了。”   史梦便略放了放心,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飞快地走了。她自然不知道,白果说的解决办法,就是和大少爷实话实说。   大少爷累了一天,惦记着宅了一天的白果,本来打算临睡前过来瞅一眼,结果被人拉到屋里,附在耳边叽咕了半天,瞌睡虫全都跑了。   这是白果第一次看到表情如此严肃的大少爷,后者疾步走到门口,让小瓜在外面看门,自己又快步走了回来。   “你确定,真是史梦?”大少爷压低了声音问道。   白果恍然道:“原来她叫史梦。她的脸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眼神我记得。”   大少爷听到她前两句话,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待听到最后一句,才缓了过来。   “绝对不会认错?”他又追问了句。   白果道:“不会,少爷,我看史梦她就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没打算和咱家相认。那玉佩,现在在哪,能不能还给她?”   大少爷脸色有些黯然,道:“她不想认就不认吧,玉佩在赵卓那,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速带玉佩回来。”   白果犹豫了下,道:“少爷,史梦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大少爷闻言愣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他沉吟半响,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有些郝然地问白果道:“她,她过得好不好?可有什么我,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还行吧,我把玉珠也给她了,她若手中拮据,可以当了救急。”白果回答道。   大少爷道:“我再给你买个新的,以后她若再来找你,你可还要告诉我。”   白果笑道:“当然要告诉你,我什么时候瞒过你啦!”   大少爷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白果的头,急匆匆地去找大老爷商量事情了。   等大少爷走了,白果才慢慢地坐回到窗边,盯着史梦进出过的窗户出神。   史梦、大少爷的反应,仿佛一团阴云,笼罩在白果的心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是不是有一个人,让史梦、王家都忌惮无比,让史梦不敢表露身份,让王家明知找错了人却还依然拿她顶替,就是为了给外面一个信号,史家的姑娘隐姓埋名地待在王家。   史梦要回红绳,是为了什么呢?白果总觉得,她不是为了证明身份,至少不是为了向王家证明身份。在这苏州城里,或者其他地方,肯定还有史家的故交,史梦是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要讨回红绳。   正院书房里,大少爷把史梦偷着来拿红绳的事告诉了老爷,老爷一把拽下脸上的热毛巾,僵了半响,又把毛巾放回了脸上,倒回躺椅上。   “这丫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史老弟这一个女儿,抵得上几个儿子了。”   大少爷道:“爹,现在不是指桑骂槐埋汰儿子的时候,这玉佩,到底要不要还史梦?”   “你那个姨娘,会不会有鬼?”王老爷的注意点放在了这上。   大少爷好笑道:“不会,她就是藏不住话,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王老爷闷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史老弟出事前,也这么和我说过。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啊!”   大少爷愣了愣,仔细想了想,道:“爹,她的过去,赵卓不都查清了吗?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   王老爷扔掉毛巾,看了大少爷一会,突然道:“你也该有个孩子了。”   大少爷立刻悟了,哭笑不得道:“她若真的有鬼,就是给我生了孩子,又能怎样?不过多一个无辜的人受罪,就像史梦一样。”   王老爷就叹道:“不一样,不一样啊。史梦的出身年月是假的,冯佩佩嫁给史老弟才六个月就生下了史梦,史家为了遮家丑,故意对外晚说了两个多月。若史老弟真是史梦的亲爹,冯佩佩怎么忍心出卖他?”   大少爷倒吸一口气,道:“难道史梦是,是……”   王老爷点点头,唉了一声:“我劝过史老弟,这女人沾不得,他不听我的。当初赵卓找错了人,现在看来,也是一件好事。等几年事情尘埃落定,那位若输了,咱们就可当什么都没发生。若赢了,咱们也可以提供史梦的下落。进可攻,退可守。”   “就是怕那位没那么好说话。”大少爷担心道。   “那也没法子了。史梦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把玉佩还她,问问她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别的事就都不要沾了。”   王老爷一锤定音,大少爷便研磨铺纸,给赵卓去信,让他速速带着玉佩回来。    ☆、第三世   “太太,赵卓回来了。”   王家太太眉头一皱,道:“他找到史梦了?”   洪妈妈道:“没有,奴婢正奇怪这点呢。难不成,老爷不打算再继续找史姑娘了?”   太太沉思片刻,道:“也许吧,他在这丫头身上,耗费的人力物力也不少了。”   费姨娘给太太梳好了头,在梳妆盒里挑着头饰,慢里斯条道:“也可能是找到了,只是没明说。史姑娘的身份,的确尴尬。”   太太冷笑道:“他可总算明白一回。史梦一个罪臣之后,接回家里,就是个祸害。”   费姨娘挑了对金钗,插到太太头上,对着镜子里太太的脸道:“老爷之前要把人选给少爷当妾,您为什么不拦着呢?就算知道是个假的,但万一外面有人当真了呢?”   太太淡淡道:“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急什么。”   费姨娘就叹气道:“都是一家人,还能分那么清吗?小姐,都十二年了,您的这口气,怎么还没顺过来?”   听到贴身丫鬟如此说,太太的眼神暗了暗,她嘴唇微微抖了抖,道:“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现在这样,死活又有什么分别?”   白果则是迟了几天,才知道赵卓回来的消息。   大少爷拎着一枚玉佩在白果眼前晃了晃,道:“还认得它吗?”   白果老实地摇头:“不认得,但听您语气,这是史姑娘的那枚玉佩吧。”   大少爷把玉佩丢到白果怀里,摸了摸下巴道:“你有时也挺聪明的。”   白果不满道:“我一直都挺聪明的,不然少爷怎么那么喜欢我呢。”   大少爷忍不住笑道:“我不喜欢你聪明,我喜欢你笨笨的样子。”   白果收好玉佩,语重心长道:“少爷,笨男人才喜欢笨女人,聪明的男人都欣赏聪明的女人。我与少爷,正是惺惺相惜!”   大少爷见她动作,不由哎了一声:“这玉佩不是给你的。”   白果道:“我知道,你是托我还给史姑娘的。”   大少爷往旁边一倒,枕着双手道:“嗯,聪明,真是冰雪聪明。”   白果躺到大少爷身边,道:“少爷,我帮你办事,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呀?”大少爷笑道,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白果的脸。   白果问道:“太太是不是和老爷不和?”   大少爷敛去笑意,看了白果一会,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白果小声道:“少爷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大少爷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   白果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轻声道:“就是觉得家里怪怪的,对史姑娘的事,你和老爷是一拨,太太是另一拨。若史姑娘的事真那么重要,太太那样一个态度,她是冲着史姑娘去的,还是冲着你和老爷去的?”   大少爷心里也隐约察觉到了,只是一直没往深处想。他摇了摇白果,道:“太太怎么个态度?”   “太太打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史姑娘。”白果道,“但她没有告诉你和老爷,你们俩是自己瞧出来的吧?她知情不报,是想要看热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大少爷慢慢坐了起来,半响才道:“我一直以为,她是不满我和史家的那门亲。”   白果道:“为什么不满?”   大少爷就不说话了,白果叹了口气,抱怨道:“我什么都和少爷说,少爷什么都不和我说,真不公平。”   大少爷就哄她道:“不和你说,是为你好。”   白果想了想,自己猜测道:“是老爷瞒着太太定的?还是说太太当时有别的更喜欢的人选?”   大少爷摇头,片刻才道:“太太,不是我的生母。”   白果两辈子了才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她总觉得太太有点不把大少爷当回事,感情不是亲生的啊!   “如今这位太太,是填房。她就小了我生母一岁,因是绝户女,许多求亲的都是冲着她的钱去的。太太虽是女子,却比很多男人都果决刚毅,她不肯招上门女婿,不屑嫁与那些贪财的软骨头。后来,她就嫁了我爹,那一年,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白果倒吸一口气,二十四啊,真不小了。   “她嫁进来前,就和我爹约法三章。这些年,她没用过我们王家一分钱,我爹也鲜少过问她的事。我和史家的婚事,太太一直是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直到后来,史家出了事。我以为,太太是怕我们被史家连累,才不满爹一直在寻找史家姑娘。可是,如今看来,她似乎是在……”   “看你们笑话。”白果把大少爷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补上了。   大少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会也在看我笑话吧?”   “怎么会呢!我又没有万贯家财,我所有的都是少爷给的,少爷好了我才好,我又不傻,干那损人不利己的事。”白果忙道,“不过少爷,你想过没有,史姑娘出事前,也是个大家小姐,老爷让她给你做妾,这是不是有点太埋汰人了?”   大少爷脸一红,道:“是有些,我也和爹说过,可爹,爹说,妾不妾的,就是个虚名。家里待史姑娘好就成了。”   白果用胳膊肘戳了戳大少爷,道:“少爷,这话你信吗?你不觉得,不独太太,老爷也有些事没和你说?虽然长辈不说,小辈也不好多问,但你心里,是不是也该有点数?”   大少爷闻言,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的对,我是得有点数了。”   大少爷不是不聪明,只是之前一直恪守晚辈的礼节,说白了,这人有点迂。而且,大少爷从小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习惯了顺从,不像白果这样外头进来的,待没多久就察觉到了王家老爷、太太的不对劲。   史梦的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秘密,让王老爷既惧怕又垂涎。太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所以她才没有把史梦当回事。   上辈子,史梦为什么要来王家,揭穿自己?她不可能在意大少爷一个妾的位置,她也根本不在意大少爷这个人。   自己上辈子,死得实在太糊涂太迅速了,也许,也许史梦根本没想要回这个身份,是有人“帮”了史梦一把。   白果给同光票号的掌柜去了封信,信不重要,就是张白纸,送信的人才是白果需要史梦看到的。史梦既然能打探到自己的屋子在哪,自然也会知道小瓜是她的丫鬟。   两天后,白果说要打新首饰,她惯用的首饰铺子派了两个人来送最新的样式册子,其中一人,就是伪装打扮过得史梦。   白果让小瓜陪着另一个人在对面的屋子吃茶,自己和史梦在卧房里对着坐了。   “玉佩还你,咱们可算两清了?”   史梦接过玉佩,仔细看了会,收到了怀里:“我本也没打算和你扯上关系。”   白果道:“王老爷在图你什么?”   史梦好笑地看着她,道:“你一直都这么直接的吗?”   “我脑子笨嘛!”白果笑道。   史梦不客气道:“你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白果道:“我既然跟了王家少爷,自然就只能盼着他好,我又没有换个男人的打算。”   史梦听了,也不知该说她嫁鸡随鸡,还是容易满足。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讨厌王维,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太多,我根本没有精力去想我和他要怎样。既然你已经替了我,成了他的人,那我就当老天爷帮我做了决定吧。你放心,我不恨王家,只是不屑王老爷此人。我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报复人,或者害人,我没兴趣。”   白果心道,原来少爷叫王维啊。   “你,听起来不太惦记你爹娘。”白果小心翼翼道。   史梦瞅了白果一眼,道:“彼此彼此。”   白果自嘲道:“他们都没把我当过人,我为什么要惦记他们?你呢,你爹娘对你不好吗?”   史梦怅然道:“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了,因为在这一点上,咱们是一样的。我娘,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害了史家,害了我。我爹,呵,他自打知道我不是他的种后,就再没看过我一眼。”   白果倒吸一口气,道:“绿帽子?!那你知道你亲爹是谁吗?”   史梦冷笑道:“知道,可我不想认,他跟我没关系。”   白果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爹娘要是找上来,我也不认。一袋大米就把我卖了,既不问问主家人如何,也不问问卖去哪。我走时,我娘连一滴泪都没掉,她好歹意思意思,让我心里好受点啊。”   史梦本来正悲愤着,被白果这番话给逗乐了。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若是换个方式和身份,咱们也许能做朋友。”   “现在怎么不能了?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的,又聪明又有本事。不像我,他们老说我好养活,其实我是没本事,所以不敢奢求太多。”白果忙道。   史梦板着脸摇头道:“不成,第一印象太差了,你在我眼里,就是强盗、绑架犯的同伙,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而且,咱们之间还隔着个王维,太尴尬了。”   白果失望地哦了一声,道:“那你若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吱声哦。”   史梦走了后,小瓜好奇地凑了过来,道:“姨娘,这人谁呀,你认识?”   “嗯,我家里来的。”白果随口诹道,一脸郁郁的表情,小瓜见状,以为她家里有谁不好了,唬得不敢再问了。    ☆、第三世   白果觉得,王老爷图的,约莫就是史梦的那个亲爹了。   只是,讨人家女儿作妾,这是讨好,还是埋汰人家?   她瞄了一旁躺着的大少爷一眼,要不要和大少爷通通气呢?   大少爷闭目闷声道:“送出去了?”   白果嗯了一声,往他身上一压:“史姑娘知道,咱家是冲着她那亲爹去的。”   大少爷皱眉道:“你和她说的?”   白果嗔道:“我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吗?而且我又不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想,我怎么知道?”   大少爷想想也是,翻过身把白果拨拉到一边:“她既然和你说了,倒省了我的麻烦。她的生父是谁,你不要管,能和史梦处好了就处,处不好就算了。别得罪她。”   白果道:“我想,她不想,她还嫌弃我呢。”   大少爷拍拍她的头:“我不嫌弃,乖啊。”   “我看史姑娘不会再来找我了。”白果道,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再掺和这事了。   王家这是又舍不得肥肉,又怕肥肉烫嘴。她无知无畏地走到前面,不被烫死也要腻死了。   大少爷便道:“那就算了。”   这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史梦没再出现过。久了,白果也不再惦记史梦身上的谜团。   王大老爷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大少爷房里两个女人久久没动静,后娘不急,亲爹急了。本来他是不该插手儿子的房内事的,可大太太显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只能把大少爷叫到跟前,说要再给他纳一房妾。   小瓜急吼吼地跑来告诉白果这个消息,白果只平淡地哦了一声,非常不给对方面子。   “新人进门,姨娘,你的地位就要不保啦!男人都喜新厌旧,来个比你更漂亮更年轻的,大少爷心里还能有你吗?”   上辈子约莫也是这个时候,大老爷说要给大少爷纳妾,结果不知为何没纳成,还害白果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这次白果既然已经知道结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我能做什么?和老爷说,别给少爷纳妾吗?”白果无奈道,“少奶奶还没吭声呢,我跳出来,不是找死吗?你也给我安静点,别给我招祸!”   小瓜嘴一瘪,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拿了块抹布开始擦家具了。   两天后,一对姐弟俩被接进了王家,住在大少爷隔壁的院子里。大少爷从老爷那回来后,先去了少奶奶的屋,过了一会出来了,进了白果这,并吩咐小瓜去厨房领菜。   “都去了少奶奶那,就在她那吃呗。”白果意思意思贤惠了下。   大少爷笑道:“今儿厨房买了螃蟹,我不过来,你哪有份吃?”   白果惊喜道:“呀!这是今年打上来的第一波螃蟹吧?谢少爷了,沾了您的光了!”   大少爷示意白果坐下,道:“家里新进了人,你知道吧?”   白果阴阳怪气道:“我从来不吃醋的,少爷用不着特地拿螃蟹来堵我的嘴。”   大少爷严肃道:“别耍性子,我还有事要拜托你呢。”   “什么事?”大少爷一变脸,白果也速度跟着变了脸,认真道。   “这姐弟俩,史姑娘托付给了赵卓,赵卓又秉了爹,才接进来的,对外说是投奔来的亲戚。你一会去隔壁瞧瞧,问问他们住得惯不惯,有什么缺的没。顺便旁敲侧击下,他们和史姑娘是什么关系,史姑娘为什么要把他们安置到王家。”   白果倒吸一口凉气,道:“别是犯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吧?”   大少爷叹气道:“我就是担心这个。”   “那还接进来?”白果急了,见大少爷难为的脸色,不由对史梦的那个亲爹又添了几分惧意。明知会是个烫手山芋,在神秘爹的淫威下还是不得不咬牙收了。   奇怪,上辈子又这么回事吗?说好的纳妾未遂呢?难道是被自己给扇没了?   白果担心加害怕,一不留神把螃蟹都吃了。幸好大少爷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粥,就放下筷子了   “史姑娘和赵卓,还一直有联系啊?”   “偶然碰上的,赵卓只对爹效忠,好些事也不会和我说。”大少爷无奈道,“我也只能听爹的。”   “太太那边,啥动静?”白果问道。   “没动静,听之任之。”   吃完饭,白果鼓起勇气,去隔壁探望那对山芋姐弟了。   那两位也才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溜达消食,见到白果来了,都停住了。姐姐年纪约莫二十岁,长相柔美,弟弟才九岁,瘦骨伶仃的。   “我叫白果,是大少爷派我来的。你们在这住得还惯吗,有缺的东西吗?”白果挤出一丝笑来,在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问道。   姐姐警惕地看了白果一会,道:“都惯,就是我弟弟怕生,你以后无事就莫要再来了。”   姐姐拉着弟弟要进屋,弟弟却抬手晃了晃,看向白果道:“你是白果?梦姐提到过你,说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过我看着,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白果看着这小大人一样的孩子,道:“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她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大少爷还在等她复命,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吃了一惊。   “这对真的是姐弟吗?”白果疑惑道。   大少爷好笑道:“你问我?我连见都没见过呢。怎么,看着不像吗?”   “这两人,看着是弟弟说了算,不像姐弟,倒像主仆。”   大少爷道:“他们说什么了吗?”   “让我没事不要过去。”白果回答道,“那个弟弟,叫史姑娘‘梦姐’。”   大少爷眉头一挑,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白果哀叹道:“别!别!您别跟我说,这可能是史姑娘的亲弟弟,这也太可怕了!”   “你怕,我还怕呢!”大少爷猛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道,“我去和爹商量商量,你自己睡吧。”   “我哪还睡得着啊!”白果抱怨了句,这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   “爹!”大少爷一阵风似的闯进了大老爷的书房,差点把赵卓给撞倒,“那男孩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老爷不耐道:“让你不要去打听,你偏不听。我就是怕吓着你,误了事,才不告诉你的。”   大少爷掩面道:“爹,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赌。”赵卓无奈道,“不得不赌。自与史老爷相识后,王家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咱们现在,只能指望那边能顺利了。”   “哪边?”大少爷追问道,“史梦难道真回她亲爹身边了?”   “不回又能怎样?胳膊拗不过大腿。”大老爷冷哼一声,“她折腾那么久,都躲到冯佩佩姐姐身边了,不照样让她爹给抓回去了?”   “他们家,不是有儿子吗,为什么非惦记着这个私生女不放?”大少爷想不明白,问道。   “儿子不中用呗。”大老爷说着,瞥了大少爷一眼,“女儿要回来,立刻就能嫁出去联姻。儿子这么小,身体也不好,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两说。”   “那,咱们得照顾,照顾这位小少爷多久啊?”大少爷忐忑不安地问道。   赵卓沉吟半响,道:“顶多一个月吧。”   大少爷先松了口气,立刻又紧张起来:“一个月?这么快就要出结果了?”   “死活就这么一个月了,你回吧,该怎么乐怎么乐,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大老爷道,把大少爷吓得更厉害了。   赵卓铺好了纸,递笔给大老爷,道:“老爷,当断则断。”   大少爷哆哆嗦嗦地凑过去,看到大老爷正在写休书。   “你也写一封吧,夫妻一场,不能连累人家。”   大少爷眼前一黑,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在地上。   “爹,您以后做什么,能不能先和儿子通个气?”   “不能。”大老爷干脆利落道。   白果等了大半夜,才见着大少爷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她忙迎了过去,搀着大少爷躺到床上,拿热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少爷,要不要给您弄点热的暖暖肚子?”白果压下一肚子想问的话,柔声道。   大少爷愣愣地看了她一会,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傻,要是出去了,该怎么活呢?”   白果惊道:“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什么鬼啊?她进王家还不到两年呢,重生了连上辈子的太平日子都过不够了?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把玉佩红绳都还了史梦?史梦拿这身份凭证去做了什么?   白果懊悔不已,自己为什么那么好心地想要物归原主,想要补偿史梦,这下子把自己连带王家都给赔进去了!   史梦也在懊悔,她为什么要认回姨母,她哪里想到,这个娘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好姐姐,竟然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三个月前,她跟着姨母冯倩倩搬去南京小住,隔壁是一个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小少爷。她们搬进去没几天,那小少爷就遣人来送吃食,冯氏就让史梦拿了些茶叶当做回礼,亲自送过去了。   说也奇怪,史梦和那个名叫蔡珩的小少爷一见如故,投缘得很。因为蔡珩年纪小,两人之间也不太讲究男女大防,他常邀史梦过去做客,两人很快就熟了起来。史梦本来打算继续跟着旧交跑商的,但是那阵子蔡珩身体不好,史梦担心这个新朋友,才一再拖延离开的日子。   一直到蔡辉出现的那一天,史梦才知道,原来冯氏带她来南京,就是为了把她送到亲生父亲的手上。   “姐,慌什么,爹又不会把你怎样。”蔡珩满不在乎道,走到蔡辉跟前一施礼,“爹,您可终于来了,我可终于不用强颜欢笑一再挽留她了。”   “怎么,不喜欢你姐姐?”蔡辉问道。   “男女有别,聊不到一起去。”蔡珩打了个哈欠,一反之前温顺好说话的样子,冷淡地看了史梦一眼,出了屋子,留他们父女俩单独说话。   “你和你娘长得真像。”蔡辉道,语气里没什么追忆之情,只是单纯地在谈论一个事实。   史梦这时已冷静下来,坐回以自身,冷笑道:“这世上,真是谁都不能信了。”   “你姨母也是为你好,不想你骨肉分离。”蔡辉嘲道,“她和你娘一样,太心软了。幸好你不像她们,你的性子,随了我。”   “呸!”史梦忍不住骂道,“我不认你!我谁都不认了!以后,我就当我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蔡辉大笑起来,背着手道:“你说了不算,你就是我女儿!明儿你就和我进京,我带你认认人。至于你弟弟,南京是不能待了,要给他换个地方。”   蔡辉正沉吟着,史梦突然道:“送到王维那吧,我昨儿在街上,看到了他们家的管事赵卓。”   蔡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个退了你婚的男人?”   “他爹一直想巴你的大腿,正求巴不上呢,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史梦冷笑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怎么那么讨厌王家,他们对你不好吗?”蔡辉皱眉道。   “我也讨厌你。”史梦道,“都是小人!”   蔡辉也不生气,继续道:“你不喜欢王维吧?”   史梦皱了皱眉,突然明白过来,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要认我,是要拿我去联姻吧?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反抗不了你,还折腾不了夫家吗?你当年逼着我娘嫁入史家,她心怀怨恨,不就把史家给折腾灭门了吗?”   “那我就把你嫁给我的仇敌。”   “那我就帮他,让你灭门。”   父女俩针锋相对了半响,蔡辉先退了一步,道:“那个赵卓,人在哪?”    ☆、第三世   大少爷一觉醒来,就看到白果坐在床边,一夜没睡,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了。   “少爷,家里现在变这样,不会都是我害的吧?”白果可怜巴巴道。   大少爷无奈道:“不是,不怪你。你,你一会再去隔壁探探消息,到底史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白果哦了一声,梳洗一番后,也没心情吃饭,就去了隔壁院子。   蔡珩早已起了,正在院中打拳。他常年病着,没什么力气,打的拳软绵绵的。但是白果看出他很认真,额头上都出了汗。   “不是让你没事别来吗?”蔡珩的贴身丫鬟小红不高兴道。   “我想问问,史姑娘现在好不好。”白果没理小红,走到蔡珩边上道,“她说过不想认她那个亲爹的,但现在怎么看样子又认了呢?你们逼她的?”   蔡珩终于正眼瞧了白果一眼:“你是她什么人,来替她报不平?”   “我是替自己报不平的!”白果越说,声音越大,“我好心好意还了她玉佩,我也不是故意冒充她的,王家当时明明说的是买奴婢,根本没提什么史家什么玉佩的!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有对不起什么人,为什么我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要有人把我的幸福夺走?”   蔡珩不屑道:“因为你又弱又蠢。”   白果气道:“那你就又弱又坏!看你这小鸡仔般的身体,我一个能打你俩!”   小红怒道:“你怎么敢这么跟少爷说话!”   她要扇白果巴掌,被白果一下子推到了地上。白果怎么说也是村里出来的,就算养尊处优了几年,打架撒泼的底子也还没丢。   蔡珩见小红被推倒了,脸色终于变了,转身就要回屋,被白果一把抓住了。   “少爷,我弄不过你爹,但我弄得过你。人在屋檐下,还这么嚣张!要死大家一起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要么咱俩现在就一起死吧,死个痛快!”白果狞笑着,又踢了小红一脚,这下后者彻底起不来了。   蔡珩还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又怕又气,声音都变了:“谁说要死了?我就是来避避风头,风头一过我就走!谁都不会死!”   白果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骗你作甚?老皇帝病得要死了,你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就能知道!”蔡珩急忙道。   白果眨了眨眼,道:“关老皇帝什么事?”   蔡珩猛地捂住嘴,一脸的懊悔。   白果放开蔡珩,有些晕晕乎乎地退了几步。这,这咋还牵扯到皇帝了呢?   不放心过来看情况的大少爷走了进来,见着院子里躺着哎呀叫唤的小红,吓了一跳。   “她怎么了?”大少爷厉声问白果道。   白果缩了缩脖子,指着蔡珩道:“他说老皇帝病得要死了。”   大少爷一呆,同白果一样,被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吓到了。   蔡珩没好气道:“京里现在乱得很,我爹怕有人拿我生事,才让我出来躲躲风头。看把你们吓的,至于吗?”   白果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要拿你生事,你是皇子吗?”   这下轮到蔡珩吓了一跳了:“瞎说什么?!你不要命啦!”   他怒视了大少爷一眼:“管好你的女人,管好她的嘴!”   大少爷这才回过神,拉着白果严肃道:“别瞎说啊!他不是皇子,是蔡太傅的儿子!”   “太傅?”白果疑惑道,“好像是个很大的官啊。”   大少爷冲着蔡珩赔笑几声,拉着白果急急忙忙地跑了。   “太傅,就是太子的老师。前几年太子错手伤了人,太傅代太子受过,被贬为庶民,在府里关了三年禁闭。”大少爷低声解释道,“一年前太子监国,才把太傅放了出来,恢复了他的职位。”   白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啊!这个官够大啊,怪不得老爷这么……”   她咳咳了两声,不太好意思看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也咳了声,道:“怎么回事,你把人蔡少爷得罪了?”   “你说,我回头找史梦求情,管用么?”白果诚恳地问道。   大少爷仰天长叹:“是我的错,我沉不住气,我不该让你去的。”   大少爷这么一说,白果更愧疚了。史梦也够倒霉的,生母喜爹那个德行,亲爹亲弟弟又这么个德行,连累自己这个与史梦不过是沾了一点点关系的人都倒霉。   大少爷郁郁了半响,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窃喜来。之前都是老爷太太折腾事,让他提心吊胆,如今,也终于轮到他让那两位提心吊胆一会了。   大少爷如此想着,飞快地跑去和老爷、太太通了气,直言自己不小心把家里那位金贵的客人给得罪了。   那边如何鸡飞狗跳,白果自然是不知道的。她鼓足勇气,拿着跌打损伤药跑去隔壁,把见着她就要跑的小红硬是拽到椅子上,娴熟地给她上药,完全不顾对方的意愿。   “疼就对了,疼才说明药力进去了,你忍着点啊!”白果热情洋溢地给小红推拿起来,推得小红鬼哭狼嚎。   蔡珩紧张兮兮地跑出来,在小红屋外问道:“你在拷问人吗?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果忙道:“我给她抹药呢,您别进来!”   她一开始还纳闷,这蔡珩竟然如此护仆,看来这小屁孩还有救,人性中还存了那么一点善。后来白果才反应过来,蔡珩是怕小红抗不住刑招出啥不该招的。   白果拿着药瓶,走出来冲着蔡珩讨好地笑着:“少爷,您身上有伤吗?”   蔡珩立刻退后几步,警惕道:“你别过来!”   白果道:“少爷,我不会伤害您的!我很抱歉,刚才那样蛮横地对您,请您原谅!”   她说着又要往前走,蔡珩忙不迭又退了几步,喊道:“别过来!你走!不许再来!”   白果只好道:“那我走了,您好好休息吧。”   白果凑不到蔡珩跟前,就一门心思讨好小红,吓得小红见她就躲,再抖不起什么威风了。   大少爷知道后,哭笑不得之余,还觉得有些解气,也不怪白果帮倒忙,还悄么叽地夸了白果几句。   白果心想,就算最后真的死了,她也总算找回点场子了。反正蔡珩这种人,得罪他后想要挽回,真是难于上青天,怎么卑微讨好都没用,那还不如干脆把人得罪彻底了,省得憋屈自己。   一个月后,老皇帝驾崩,蔡珩趾高气扬地上了车,进京寻他爹告状了。王老爷痛定思痛,把大少爷与白果打包好,让赵卓带着进京,寻史梦求情了。   走之前,白果顺眉顺眼地去跟大少奶奶告别,大少奶奶被家里压抑的气氛吓到了,也顾不得例行训斥几句,挥挥手就让白果走了。   进京后,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了。赵卓与史梦打的交道最多,他先去了太傅府打听了下情况,得知史梦就在府中。他不敢先递名帖,怕被蔡珩或者谁拦下,回客栈找大少爷商量对策了。   “史姑娘不是个会老老实实由人关在闺房里的人,她肯定是要出门的。”赵卓分析道。   “现在是国孝期间,姑娘不能带金带花,带个玉佩玉珠的,总可以吧?史姑娘进京没多久,府里就她一个小姐,她的首饰衣物都置办齐了吗?府里惯买的铺子送上来的东西,她喜欢吗?”白果道。   大少爷眼睛一亮,道:“还是女人能和女人想到一起去。”   赵卓立刻跑出去打听,得知史梦入府后,新选了四家店铺,给她供首饰香料衣物笔墨。既然是新选的,它们与太傅府的关系就没那么紧密,赵卓也就多了能活动的空间。   三天后,藏玉坊给史梦送了一批新的玉制首饰,里面有一条手链,是拿红绳串的九枚玉珠。   史梦拿起那手链,若有所思半响,吩咐丫鬟道:“我记得你有个哥哥在门房那,让他这几日盯着些,有没有一位,一位姓史的姑娘,来找我。”   另一边,白果对赵卓道:“蔡太傅知道你,更知道王家。蔡少爷知道我,报咱们几个的名号,都可能被拦下来。咱们,干脆就自称是史家人。从蔡少爷就能看出来,蔡太傅自负自傲得很,他是一点也不惧史家人来认亲的,而且史家的人对他而言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史姑娘不肯认他这个爹,也不肯认史家,估摸着现在,连冯家都不愿意认了。这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赵卓和大少爷都用全新的眼光看着白果,白果无奈道:“生死关头,不聪明点,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的故事不压抑了吧,这次的主角够主角了吧,哈哈~~我们家白果真是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呢~ ☆、第三世      “小姐,那位史姑娘来了,就在门房坐着呢。”丫鬟禀报道。   史梦忙道:“快请进来。”   丫鬟犹豫了下,附耳道:“这位史姑娘,有些,有些古怪。”   史梦皱了皱眉,又说了句道:“请进来。”   丫鬟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史梦,方依言退了出去。待见到来人,史梦才晓得,丫鬟刚才在纠结什么。   王维尴尬地冲她笑了笑,捏着嗓子道:“见过蔡小姐。”   史梦强忍着笑,吩咐丫鬟上了茶,请王维落座。她脑子一转,就猜到为何是王维男扮女装硬着头皮来见她的。蔡家父子见过赵卓和白果,若是不小心打了照面,那王家这几位就白来了。   “怎么,我弟弟在你家,惹了什么祸吗?”史梦问道。   王维苦笑道:“反正我们家把他给得罪了,尤其是白果,得罪得尤其狠。”   史梦笑道:“不是诓我吧?”   “你问问你弟身边那个叫小红的丫头,看我是不是在诓你。”王维摊手道。   两人打小就玩熟了,虽然中间多年不见,身份又各有各的尴尬的,话题一聊开,仍显出一丝亲昵与熟稔。   史梦低头想了想,道:“好,我帮你们,正愁没借口找蔡珩那小子算账呢。”   王维担心道:“你心里有数吗?在这府上地位还算稳当吗?”   史梦叹了口气,道:“既然跑不了,就得想法子往上走。蔡家想把我卖个好价钱,就得由着我。”   如今新皇还未立后,京里适龄、不适龄的未婚小姐们都闻风而动,有急着定人家出嫁的,也有悔婚的,还有自己没女儿,把不知隔了几房的侄女外甥女认到名下的。   蔡辉这样大张旗鼓接个私生女回来,京里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史梦自己也清楚。   就是她真成了皇后,皇上看的,也是蔡辉的面子。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依赖蔡辉,不管她想不想认他。不然,就冲宫里那诡秘危险的局势,她活不久。   皇上还是太子时,身边有一个庶妃,生了个儿子后,被册封为了东宫昭仪。皇上登基后,太后没沉住气,建议皇上封此人为后,皇上才晓得,这人本是太后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最后那昭仪疯了,小皇子夭折,太后、皇上两败俱伤。这皇后之位空悬,急于卖女的人,要么押宝于太后,要么押宝于皇上。   太后娘家势大,皇上根基不稳,谁输谁赢,众人都在观望,被推到赌局上的,就是如史梦这般可怜的女子。   上一世,白果冒充史梦这一事,之所以要闹得那样大,史梦人都还没进苏州城,城里上下便人尽皆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蔡辉的私生女,还是未嫁之身。   赵卓与白果在客栈里度日如年等了一上午,见着王维回来,立刻围了上来。   “她怎么说?”   王维疲惫地点点头,道:“答应管这事了。”   赵卓脱力般倒在椅子上,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还好吗?”白果担心道。   听到这话,王维看了她一会,方道:“不好,怎么能好?只是我看她,还没认命。”   白果服侍王维洗去脂粉,换回男装,边忙活边道:“不认就不认吧,让史姑娘心里也有个奔头嘛。”   “若让你陪她出嫁,你愿意吗?”王维问道。   白果吃了一惊,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王维酸道:“只是觉得,比起我和王家来,你似乎更在意她。”   白果好好笑:“这醋你也吃?现在是吃醋的时候吗?”   “苦中作乐吧,一时也想不到办不了什么能拜托危机的方法,就吃吃醋放松一下。”   白果拧干毛巾,擦了擦手,沉吟道:“我还是舍不得少爷,你要不是对我那么好,我肯定就跟着史姑娘跑了。”   王维侧头道:“真的?”   白果用力点点头:“真的。”   王维故意道:“可我已经答应了史姑娘,把你送给她了。”   白果笑道:“你吓唬我呢,你和史姑娘,都不是这种人。”   王维拉过白果,搂着她道:“你这丫头,是说你太直呢,还是说你在扮猪吃老虎呢?”   白果得意地一抬下巴:“当然是大智若愚啦!”   第二日,他们启程回苏州。半个月后,皇上下旨,册封太傅蔡辉之女为皇后,待国孝期满便大婚。   王家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年,没等到蔡家收拾自己,一个个才放下心来,该吃吃该喝喝了。   “老爷折腾这半天,足足老了十岁,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太连嘲讽都懒得嘲讽了,“男人啊,就是不知足,好好的富家老爷当着,不好吗?”   另一边,王维也在同白果如此吐槽自己的爹。   “不敢折腾外面,就折腾家里面。又闹着要给我纳妾呢!”   “少奶奶怎么说?”白果好奇道。   “她能说什么,我看她压根就不希望我去她那。”王维不高兴道,“她和太太一样,就喜欢一个人过日子。”   白果噗嗤一声笑出来,搂着王维安慰道:“那你就来我这呗,我欢迎你啊,随时都欢迎!”   王维推开她,往床上一扑,闷声道:“你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呐!”   白果道:“还不知道是谁不争气呢。”   王维立刻翻起来,瞪着白果道:“说谁呢?”   白果不甘示弱道:“说你呢!”   “好!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争不争气!”   正屋那边,丫鬟冲少奶奶抱怨道:“您也不管管,这大白天的,姨娘也太嚣张了。”   少奶奶平静地翻了页书,吩咐丫鬟把门窗关上了。   白果还在太太屋里时,就被下了绝育的药。王家不会允许一个心思不纯的冒牌货生下王家的子嗣,也怕蔡家会把对母亲的不满迁怒到孩子身上,干脆从最开始就断了白果生育的可能。   来给白果看病的大夫,也不会对一个妾喝过绝育药这件事,有任何的疑问,多嘴同谁叽歪一声。   这一点,太太知道,老爷知道,少奶奶猜到了,只有王维和白果,不知道。又或者,白果也猜到了,她只是不说,不说,就不会难过。   想到这,少奶奶的心,难得抽痛了一下。她可怜这个女子,更可怜自己。王家什么事都不会和自己说,自己就是一个摆设,跟着心慌、跟着受罪,然后再莫名其妙地,什么事都没有了。   就和白果一样,认命地接受了王家给自己的一切,不想,不反抗,就不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一个故事欢脱了半天,还是沉重结尾。 这里面的女人,太太、史梦、白果和少奶奶,都杀死了自己,让自己变得能融入这个社会,这个家。太太憎恨着自己绝户女的身份,她必须要嫁人才能保住自己的财产。史梦憎恨着给她生命的蔡辉,可她却还是被蔡辉找到,被送入宫中,成为蔡辉的棋子。就是有一日,她能反客为主,从棋子变成棋手,那也是牺牲了她的自由和幸福得来的。 白果和少奶奶,把自己变成深宅大院里合格的姨娘和正妻,她们不争不吵,不吃醋不算计,看起来和睦又麻木,并且苦中作乐,在这样的生活里寻找点慰藉。 写古代女人总是免不了写成这样,下一世是男主了,一个世界有多大,心就有多大,芝麻有多小,胆就有多小的人。 ☆、第四世   龙飞,是大周朝的太子,站在一个进一步便可登天,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的位置。   他在襁褓中便被册立为太子,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待了五十年,好不容易熬死了皇帝爹,在龙椅上才坐了两日,就被自己的幼弟福王逼着退位让贤了。   那一晚,龙飞坐在空荡荡的太极殿里,看着一向温润如玉的福王,在他面露出狰狞的表情。在福王激动的指责中,龙飞被迫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个早被遗忘的人。   文悦,曾任东宫侍卫长的文斌的掌上明珠,福王的一生挚爱,被龙飞仗着身份强取豪夺了去,得到了又不珍惜。最后文悦郁郁早死,福王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助龙飞平安登上皇位,然后在对方最风光无限时,把他狠狠地拉下来摔死!   龙飞看着这个从小就是被自己当儿子宠爱的弟弟,心里一片麻木。   说什么是为了女人为了爱情,给自己扯什么遮羞布?老老实实说自己想当皇帝不行吗?有造反的勇气,倒没有承认的勇气了?   为了防止这个已经疯魔了的弟弟效仿吕后把自己做成人彘(这是龙飞自七岁时知道这个典故后,伴随了他一生的噩梦),龙飞趁着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一头撞死了。   死前,许多念头划过他的脑海,龙飞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原来自己出了那么多岔子都还没被废,是福王在背后默默地替他收拾烂摊子啊!   重生后,龙飞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死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感叹此事,就恨不得打自己俩大耳刮子。   “你有病啊!”龙飞骂着自己,“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臣有病,殿下赎罪!”一个人突然在门口处跪了下来,请罪道。   龙飞吓了一跳,他睡觉时不喜欢有人伺候,刚醒来他也留意过周围,看见没人才骂出声的。   “……进来。”   龙飞冷眼看着来人,想确认下这个承认自己有病的人,是真的有病,还是个马屁精。   来人身材修长,穿一身黑红相间的武袍,走到离床几步远的位置单膝跪下,请罪道:“扰了殿下午睡,请殿下恕罪。”   龙飞眯眼看了他会儿,突然认出他的身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文斌,跟了他十几年、从侍卫做到侍卫长再到老丈人,文悦死后没多久,他也郁郁而终了。   龙飞强自镇定了会,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文斌道:“回殿下,两年了。”   哦,那么今年文斌十八,自己十七,文悦和福王龙昌都还未投胎呢。   “刚在门口做什么?”龙飞终于有兴致问罪了。   “殿下说,让臣在门口站着。”文斌犹豫道。   龙飞疑惑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可能是因为自己又做了那个人彘的噩梦,不敢一个人睡,就折中了下,找个人在外间门口站着,让自己能心安些。   想到这,龙飞有些尴尬,抬手虚虚扶了下文斌:“哦,睡糊涂,忘了。起来吧,不怪你了。”   文斌道:“谢殿下。”   他扶着龙飞的手站了起来,也是虚虚扶着并未使力,却让只是意思意思伸手的龙飞吃了一惊。看着文斌自然而然的模样,龙飞心虚地想起,最早那几年,他和文斌,以及身边几个一同长大的侍卫、伴读关系都很亲密,鲜少讲究身份之别。   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他娶了妻,开始参政,就把那套规矩礼节捡了起来武装在身,将自己和所有人都隔了开来,生怕有谁说他不识大体。   想当年,他还曾带着文斌、程然他们去逛青楼呢,为着名妓香香还大打出手过。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年轻啊……   龙飞正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冷不丁被文斌给叫醒了。   “殿下,程公子来了。”   龙飞随口问道:“他来做什么?”   今儿又不上课,咦,今天是不上课吧?他没翘课吧?   文斌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丝揶揄的神色:“还不是为着您和他约的那件事。”   龙飞疑惑道:“什么事?”   文斌还当他真的睡迷糊了,好笑道:“醉香楼啊!”   龙飞终于彻底消化了自己已经重回少年时的事实,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道:“备车!咱们这就出发!”   马车上,看着文斌和程然互相吐槽时,龙飞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啊!龙昌!可龙昌还没出生呢。要么先把他母妃杨美人给解决了?那龙昌会不会跑到别的嫔妃的肚子里?杨美人就不是个聪明人,龙昌的那股狠劲看样子都随了父皇。总不能把父皇解决掉吧?   他要是能做到这点,早当皇帝了,还轮得着龙昌长大来算计他?   “殿下,想美人想得入迷了?”程然搂着龙飞,笑道。   程然比他们都大,已经二十了,青楼没少逛,这次是带着他们俩开眼界去的。   “在想父皇。”   这话一出,车厢里陡然冷了几分。   程然苦笑道:“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我哪能顺利带你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要说出来,说得哥哥我都软了。”   龙飞道:“真不能过夜吗?”   程然严肃道:“当然不能,开眼界开眼界,看看就行了。你要真过夜,我和小文都不得掉脑袋!”   文斌也道:“殿下,您这千金之体,祸害祸害宫里的美人就好了,外面的,就留给臣与程公子这样的凡夫俗子吧!”   龙飞就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老实过头了,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皇帝爹嫌他胆小懦弱,没事就挑他的刺找他的茬。龙飞难得任性妄为了次,吃了一回窝边草,还是一把嫩草,就激出了一个筹谋十余载恨不得把他剐了的幺弟。   反正都是个死,那他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地当个坏人?至少还能痛快活几年!   他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就是当了也坐不稳当!天下、江山、这大周朝,与他何干?反正是捡来的一辈子,他这次要肆意妄为地活!   他就是要过夜!就是要宠幸了那个名妓香香!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男主给我写成了个逗比。 ☆、第四世   刚对自己许下这样的豪言壮志,一见到香香本人,龙飞就啥想法都没了。   香香还是那个香香,可龙飞,已经不是那个青葱懵懂的少年龙飞了。   作为嫔妃宫女以外、龙飞见着的第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加上名妓光环的加成,虽然只见过一此,但香香在龙飞心里占据着一小块地儿,长达二十年之久。一直到后来文悦入府,香香才被龙飞抛到了脑后,那块地儿被腾出来给了新人。   香香的美貌与才情,随着时间的发酵,在龙飞心里越来越神化、升华,最后龙飞一直怀念着的,已经不是香香本人,而是他所幻想出的神女。   然后这个神女,在再次见到香香本人的那一刻,啪叽从云朵上摔下来,死了。   更何况香香各方面都比不上文悦,这个让龙昌牵挂了一辈子的人,曾经也被龙飞好好地宠过一段时间的人。有了更美貌、更出色的新欢比着,香香一下子就被龙飞任性地踩到了泥潭里。   “不过如此。”龙飞心里想着,兴趣缺缺地听着香香弹琴。   文斌一边红着脸看着屋子对面的女人,一边还不忘本分,竖着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程然摇头晃脑地敲着扇子,冷不丁瞥到龙飞的表情,悄声道:“我的爷,这你都不满意?”   “弹的一般。”   程然笑道:“弹得比她好的,没她长得好;长得比她好的,弹得没她好。而且你别本末倒置,忘了自己是冲啥来的!”   程然一直附在龙飞耳边说,他的气息喷在龙飞的耳朵、脖子处,让龙飞那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龙飞出神地看着程然开合的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程然风流惯了,男女不忌,见着合心意的就喜欢撩拨几下,包括龙飞这个太子殿下。龙飞刚成亲时,同程然抱怨过太子妃石氏长相平庸,性情古板,整个人就和她的姓一样,像块石头。程然闻言就自荐枕席,说要用身体抚慰抚慰太子受伤的心灵。   那时,龙飞刚参政,根基不稳,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冲着石家一群得力的大舅子小舅子们才娶了石氏。他也就敢偷着和心腹抱怨两声,哪敢真的越了雷池,让守礼的太子妃晓得了,还不把人给气死?   龙飞义正言辞拒绝了程然,程然老实了几年,被外派去了扬州后,与龙飞的联系就少了。又过了十几年,石氏没了,南方涝灾,龙飞替皇帝爹去巡视,在扬州住了几晚。   程然当时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身材没走样,皮肤摸着也不搁手。他不死心地又自荐枕席时,龙飞想着天高皇帝远,在程然的地盘上也不会被发现,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现在想想,他真是太傻了,睡了个老头就乐得要死。明明年轻鲜活的程然在他身边晃了那么久,他怎么就没珍惜呢?可以吃嫩草,谁要啃老牛啊!   龙飞斜眼看着程然,道:“我困了,去你那歇吧。”   程然奇道:“乖宝宝竟然不回家睡,不怕陛下查你的寝吗?”   文斌也好奇地看过来,龙飞不耐烦道:“那我就歇这好了。”   程然忙把他架了起来,赔笑道:“走走走,去我那!”   程然本是跟着表兄住,一年前搬回了自家宅子住。程家宅子的里外院呈少见的回字形,文斌带着侍卫把外面那圈守住了,程然随着龙飞住在里面的正房里。   服侍龙飞洗漱后,程然带着宫女要走,被龙飞给喊住了。   “我今晚可还没尽兴呢,你怎么赔我?”   程然笑道:“要么我给殿下唱一曲儿?”   龙飞拿之前程然的话将他道:“我今晚是冲着听琴唱曲儿来的吗?”   程然愕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反应过来,狂喜道:“殿下今儿怎么不怂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龙飞拖长了调子道。   程然立刻把门窗关紧了,快步走到床边,搂着龙飞倒了下去:“我的爷,我的殿下,您可终于开窍了!”   龙飞摸着程然光滑的皮肤,满意道:“还是嫩草好。”   程然笑道:“您不是嫩草,是个雏儿,我猜得没错吧?”   龙飞冷哼一声,心想我可已经阅尽千帆了,现在的你和我比,才是个雏儿呢!   程然解了他衣服,用手指刮着他的脸道:“叫声哥哥。”   龙飞皱眉道:“你要死啊?”   “叫一声,死也值了。”程然见龙飞不吭声,捏了他一把,催促道,“更要命的都要做了,还少这一声吗?”   龙飞好笑道:“哥哥,程哥哥,够了吗?”   年轻程然的技术一点也不比中年程然的差,龙飞对重生后的第一次非常满意。   “就为这个,这辈子都值了。”龙飞闭眼感叹道。   这才叫活着!他就要这样活着!什么规矩、什么颜面,什么太子、皇帝,都滚一边去吧!   程然听了,眼神复杂地看着龙飞,低声道:“殿下别这么说。”   龙飞却没听到他的话,他往程然怀里一歪,就这么睡过去了。他可累坏了。   程然愣愣地看了龙飞一会,才轻轻把他推到一边,下床打了热水来给龙飞和自己擦身。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程然紧张了下,穿了件衣服走过去,将门开了一条缝。   文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沉着脸在外面道:“你怎么还不走?”   “巡你的逻去!”   文斌刀子一般的眼神在程然身上来回扫射,他咬着牙,道:“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要死啊?”   “死也值了。”程然低声道,关上门,躺回到床上,搂着龙飞睡了。   门外,文斌脸色难看地瞪着里面,半响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第二日一早,龙飞靠在床上吃早膳,程然在床脚坐着给他捏腿。文斌走进来看到这情景,眼角抽了抽,道:“殿下,陛下宣您进宫。”   龙飞条件反射地抖了下,道:“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程然安慰道:“是不是要让您参政了?昨儿还挺太傅在和丞相唠叨,说太子年纪不小,书读再多,不如实练。”   龙飞仔细回忆了下,好像上辈子的确是在这几天,皇上让他跟着石丞相熟悉各部的事。也是那时候,他瞄上了石丞相的侄女儿,想尽办法把人给娶了。那时,他对自己牛刀小试的一战非常满意,石家那么不愿意站队的主,硬是让他拉到了□□的阵营里。   龙飞洗漱完毕,整了整衣襟,冲着其他两人笑道:“一会给你们俩讨个官当当。”   程然忙道:“臣就不用了吧,当个闲散的舍人挺好的。”   文斌道:“臣就当个忙碌的侍卫长就好,殿下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龙飞气哼哼道:“真不给面子。”   待进了宫,龙飞收起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打起精神作老成顺从状,站在殿门外等着通传。   皇帝最近喜欢晾着他,总要他等个一刻钟,才肯宣他进去。龙飞等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重生后立下的豪言壮志,不要怂,就是干!怕他作甚!   龙飞想到这,抬头扬声道:“儿臣请父皇安!”   门里的太监,门外的守卫,冷不丁听到一向老实懦弱的太子如此高调地在皇帝跟前刷存在感,俱吃了一惊。   皇帝眉头一扬,冲一旁的总管福顺道:“宣他进来。”   福顺擦擦冷汗,亲自去给龙飞开了门,不着痕迹地看了龙飞脸色一眼,很正常,没发烧啊。   龙飞雄赳赳气昂昂走进了太极殿,越往里走步子越小,待看到皇帝明黄色的龙袍后,不由自主低下头,乖巧地行了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笑道:“你刚才那嗓子,倒让朕听出点男人气概。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侍寝宫女你不喜欢,就喜欢外面的莺莺燕燕?”   龙飞心里一咯噔,皇帝这是以为他昨天幸了香香,开了荤,所以今日才振了雄风。   “儿臣昨晚,并未临幸那名女子。庸脂俗粉,不提也罢。”龙飞忙解释道,生怕皇帝以为他品位低下。   皇帝奇道:“那今日怎么和往日不同,这身子板也直了,嗓门也大了,是何原因啊?”   龙飞语塞了一会,反问道:“父皇觉得儿臣这样不好吗?”   “只是让朕突然想起一句话。”皇帝有意顿了下,见龙飞探寻地看过来,方笑眯眯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龙飞一听,膝盖习惯性地一软,险些跪了。   “儿臣,儿臣并无任何不臣之心。”龙飞紧张道,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帝不知喜怒地哼了一声,道:“今日起,你就跟着丞相一同处理政事吧。有不懂的就多问,别不懂装懂好面子,知道吗?”   龙飞喏喏应是,皇帝一挥手,他就忙不迭地退出去,去崇文馆找石丞相了。   路上,龙飞不由唾弃着自己,说好的不要怂呢!怎么一见着父皇就怂得那么彻底了呢?你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白重生了你!   而且还让父皇瞧出了不对,以他的性子,肯定要好好查查昨晚发生了什么,太子才会如此古怪。他和程然的事会不会瞒不住啊?   怂什么怂,不就是幸个男人嘛!历朝历代也没少过,算什么大事!   可是,父皇要真是发怒,打自己一顿,疼是次要,他丢不起那个人啊。   龙飞心里纠结得在拧麻花,面上还一派平静,见着石丞相,还能挤出一丝颇自然的笑来。   “以后,就有劳丞相大人了。”   “臣不敢,殿下请上座。”    ☆、第四世   龙飞一回到东宫,就瘫到榻上,哼哼唧唧道:“有人来问话了吗?”   文斌给他按摩着僵硬的肩背,没好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是宁死也不会说的,但是难保其他人不说,他们都是陛下的人。”   龙飞叹了口气,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动起已是一团浆糊的脑子。   和上辈子一样,老老实实地捱几十年的窝囊气,耗死老皇帝,帮老幺娶了文悦,是不是就可以把龙椅坐稳当了呢?   难道他重生,就是单纯为了不娶一个女人,当一个不知能当多久、老得半只脚进棺材的皇帝吗?   憋屈,太憋屈了。   “死就死吧,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死了也不算白活。”   文斌冷笑道:“见着陛下时,您也能这么硬气吗?”   龙飞心虚地动了动,道:“程然呢?”   “这个时候,不在花街,就在程家。您不会食髓知味,一天都离不得他了吧?”   “没有啦,就是单纯在担心他的生命安全。”龙飞道,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痒的。男人啊,真是什么情况都阻止不了他们发、情。   文斌低头凑到龙飞耳边道:“陛下赐给您的侍寝女官还在偏殿住着呢,要么,给您宣一个来?”   龙飞犹豫了下,文斌继续劝道:“给你揉揉腿解解乏,不一定要做什么,臣看殿下也累了,怕也没那个心情吧。”   龙飞道:“叫个漂亮点的来。”   文斌笑了下,跳下床跑出屋,很快就带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宫女进来。   龙飞打量了她几眼,兴趣缺缺道:“给捏捏肩吧。”   宫女便顺从地跪坐在龙飞身边,力道恰好地给他捏着肩。文斌悄悄退了出去,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宫女谨记着文斌的话,今天殿下累了,殿下不主动,她绝对不能动。她捏得手都酸了,忍不住停下来歇了会,没等到太子的问话,凑近一看,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看来殿下是真的累了。宫女失望地想着,给太子盖好被子,默默地下了床,沮丧地去同文斌回报了。   龙飞就这样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参政生涯,熟悉着或年轻了几十岁、或还鲜活着的那些朝臣们,这感觉可真够奇妙的。   目送走兵部侍郎,龙飞出神地想着,这位侍郎大人,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长相啊。三十岁时像四十岁,六十岁时还像四十岁,人生老相,到了老了还是占便宜的。   石丞相发现太子对政事上手极快,欣慰地同皇帝夸了太子好几次。皇帝送走丞相,同福顺嘀咕道:“古怪,太古怪了。你好好查查,太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福顺吞吞吐吐的把那晚太子留程然同住一宿的事给说了,猜测道:“太子是不是怕陛下把程伴读怎么着了,所以才拼命表现,希望陛下看在他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程伴读?”   皇帝想了想,好笑道:“朕表现得有那么在乎他吗?他睡谁不睡谁,关朕什么事?只要不睡到朕的嫔妃身上就行。”   福顺赔笑道:“太子也是初尝□□,有些愣头青了。待他阅过千帆,一个程伴读,又算得了什么呢?”   “朕给他的那几个侍寝女官,他还没动过?”   “已经临幸过刘女官了,按例没有留。”福顺回答道,“太子也没说位份的事。”   皇帝哦了一声,道:“随他吧。”   待到皇帝睡下,福顺领了件差事去了趟东宫,把皇帝的态度同文斌说了。   “可放下心了?”福顺笑眯眯道,“杂家就说,你和太子殿下都太爱操心了,陛下才不爱管这些闲事呢。”   文斌感激道:“放心了,多谢福叔。”   他送走福顺,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龙飞,想着再让龙飞提心吊胆几日,好断了龙飞再琢磨歪路的念头。   结果龙飞自己先缓过来了,招了程然来,道:“要是父皇真要赐死你,你不会变成厉鬼,来索我的命吧?”   程然默然半响,道:“您憋了这几日,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龙飞认真道:“说实话,会不会?”   “当然不会,死了就赶紧去投胎,浪费那时间作甚?”   “那要是你死得特别惨呢?心怀极大的怨念呢?”龙飞追问道。   “那您就多烧点纸钱给我嘛,再喊两声好哥哥。”程然乐道。   龙飞满意了,招招手让程然坐到身边,道:“好哥哥,我现在喊,你可记着你的承诺啊。”   程然抱着他亲了一口,道:“别老说这败兴的话了。这些日子,跟着石丞相批折子,没累着吧?”   “还成吧,习惯就好。”龙飞道,反正他也习惯了这种工作强度,“你呢,这几日在家做什么呢?”   程然不知从哪摸出一个药盒来,嘿嘿笑道:“配药呢,助兴不伤身。”   龙飞打开来瞧了瞧,见是一盒浓稠的药膏,奇道:“你用的,还是我用的?”   “两人都合一人了,还分什么你呀我呀的。”程然道,“殿下现在有空吗,有空咱就试试药。”   “找太医瞧过吗?”龙飞问了一句,他很惜命的。   “这东西哪能找太医瞧,不立刻传到福公公耳朵里了?”程然失笑道,“请的相熟的大夫看的,没问题,我自己先试过了。”   “你找谁试的?”   龙飞只是好奇那么一问,程然却以为他吃醋了,道:“谁说一定要找人才能试?”   然后程然就身体力行地告诉龙飞,一个人要怎么试药。龙飞啧啧称奇地观赏了半天,赞叹程然不仅仅有着绝佳的体力和绝厚的脸皮,还有着令人叹服的想象力。   这个午休龙飞没有休成,导致他一个下午都昏昏沉沉的。幸好石丞相这两天都只让龙飞看以往皇帝批阅过的折子,龙飞早不知看了多少遍,随便扯了点话把人给糊弄过去了。   程然在文斌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眼神里悠悠然地溜达出了东宫,还没进家门,就让人给拦了下来。   若不是来人喉结明显,程然险些要把对方当成某家偷偷跑出来、女扮男装的大小姐。他飞速地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的那些风流债,心虚道:“你是何人?因何而来?”   少年抿了抿嘴,白净的脸上显出一丝怒气,让他的脸仿佛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勾得程然险些想要伸手揉一把。   “我是石纹,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程然肃然道:“原来是石丞相家的小少爷,失敬失敬!”   他心里一阵波涛骇然,太子有意抱石丞相的大腿,当他们家的女婿,他和文斌都有所察觉。程然特地翻墙进了某家后院的赏花宴,远远瞧了一眼石家小姐的长相,然后对太子报以了深深的同情。   若是石小姐有她兄弟十分之一的风韵……   哼,那便宜的也是太子不是他,没有更好!程然幸灾乐祸地想着。   石纹傲然道:“我有事要问你。”   程然忙恭敬地把石纹往自家院子里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纹看起来对程然的识趣很满意,他坐下喝了口茶,开门见山道:“听说陛下赏了太子几位侍寝女官?”   “这是天子家事,石少爷问,在下不好答。”程然道,心想曾听说石丞相一女一儿,女儿是他和四书五经生的,儿子是他从傻地主家领回来的,这比方打得可真精准。   石纹抿着嘴,一脸的不悦。只是人好看,做什么都让人赏心悦目。程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怎么,石家难道有意送女入天家?”   石纹一僵,警惕地看着程然,道:“你听谁说的?”   还不是听你说的。程然默默吐槽道,一上来就打听太子的床上事,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出来。   “在下好歹也是常出入宫中的人,消息自然比常人灵通些。石少爷莫怕,在下不会出去乱说。”   石纹被程然突然的提问打乱了计划,他慌乱地看了程然一会,摆摆手道:“告辞,不送。”   程然送他到了门口,见石家的人接了他们家傻少爷走了,又立了一会,方向东宫的去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许你过夜啊!”文斌没好气道。   程然正色道:“我有正事要和太子说。”   文斌紧紧跟在程然身后,道:“说完就走啊!”   程然没理他,见龙飞正闭目养神,轻声唤道:“殿下。”   龙飞嗯了一声,半响才睁开眼,彻底清醒了:“怎么了?”   “刚才,石家的小少爷来找臣问话,看样子石家是想要嫁女了。”   龙飞吃惊道:“什么?嫁我吗?”   程然打趣道:“不是嫁殿下,难道还要嫁臣?”   文斌喜道:“殿下,好事啊!”   龙飞莫名其妙道:“好什么啊!”   他还没发力呢!怎么石家就要把女儿嫁给他,当□□呢?总不至于是因为他这几天勤于政事,展现了天才般的政治家能力,让石家上下对他都心悦诚服?   谁信谁傻!龙飞自认不傻,所以他当然不会信。   可程然虽常嬉皮笑脸,可大事稳重得很,没有十分把握,他绝不敢下断言。   “怎么不好了?殿下,石家递了梯子,您还不赶紧接着啊!”程然道。   龙飞摆摆手,让那两人闭嘴,他好安静地思考一会,思考完毕后,龙飞不得不接受了一件令他无比痛苦的事实。   也许,可能,上辈子,就是他不折腾,石小姐依然会是他的太子妃。石丞相对他不冷不热,不亢不卑,纯粹就是为了提高身价,都是在唬他。   他自以为的牛刀小试,其实是多此一举,现在想来,真是个笑话。   好!你们不是要嫁吗?那我就不娶!看这次是你们耍我,还是我耍你们!   龙飞悲愤地想着,转头命令程然道:“明日请石家小少爷去你那,我要亲自见见他。”   从石家最蠢的人下手,多探听点消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文斌却想茬了,疑惑道:“见他做什么?都说他和他姐长得一点都不像。”   程然点头道:“可不是吗,一个天一个地啊。”   龙飞冷冷道:“是不是以后我每一个命令,还要挨个剖析给你们听动机、目的?要么这个太子你们来当?”   文斌和程然就都不吭声了,在心里不服气地想着:每次耍赖都来这套,仗着自己是太子,了不起哦!    ☆、第四世   和石纹的饭局,被各种意外打岔,一直拖到两个月后才得以请成。   龙飞与文斌在屋内下了一会棋,由程然在厅内陪着石纹说了快小半个时辰的话,晾得石小少爷脸都黑了,太子殿下方姗姗入内。   龙飞目不斜视地走到座位前坐下,施施然理了理衣服,对着右侧伏在地上的程然与石纹道:“起吧,久等了吧。”   “嗯,等了快半个时辰了。”石纹老实不客气道。   龙飞一看到石纹抬起来的脸,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今儿宴请石纹又是为的什么。程然和文斌俱不满地咳了一声,心想殿下好歹也是开过荤的人了,怎么还一副土包子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样。   龙飞还真不是看呆了在花痴,他上辈子什么俊男美女没见过,什么花样没偷着玩过,石纹虽可以说得上是他两辈子见过的容貌最出色的人之一,也不至于让他呆坐当场。   只因另一个可与石纹容貌争辉的人,就是那个早逝的红颜祸水文悦。石纹简直活脱脱是男版的文悦,或者说,文悦是柔和版的石纹。如此高的相似度,让龙飞简直怀疑,要么是文斌被人带了绿帽子,要么是石丞相被人带了绿帽子。   难道,文悦是石纹的女儿?不然怎么解释?巧合吗?   程然轻声道:“殿下,开席吗?”   龙飞随意点了点头,把目光从石纹身上移开,一边吃菜,一边默默地在心里震惊着。   他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这个阴谋之隐秘,让他重生后才窥得冰山一角。   也许,他,龙昌,都被人利用了。他们是棋子,那么谁是棋手呢?   龙飞这么一沉默,程然和文斌就不好再按着计划,给石纹下马威了。程然唱了半天的红脸,现在没人唱白脸了,他也只能接着和风细雨,哄得石纹到最后还喊了他一声程大哥,喊得他心花怒放。   文斌冷眼看着那两人哥来弟去,心想程然真是专捡会让他掉脑袋的人撩。   匆匆一席结束,程然把石纹送上马车,吩咐家丁关好门,方快步回到厅内。   “殿下,怎么了?”程然疑惑道。   龙飞用筷子拨拉着豌豆粒,苦苦思索着:“丞相,本就有意要嫁女入东宫。他这个儿子,又……我觉得我被算计了。”   文斌好笑道:“被谁?丞相吗?石纹长这样,可他姐长得可不是这样,殿下别忙着心喜啊。”   “谁喜了,吓都要吓死了。”龙飞没好气道。   程然坐到龙飞身边,给他换了新茶,道:“说出来,也吓吓我们。”   龙飞摸着程然的脸,认真道:“其实,我是重生的。上辈子活到五十岁,还差三天过大寿,被人逼死了。”   程然没绷住,别过头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您怎么突然转性了呢,是不是觉得上辈子辜负了臣,这辈子来再续前缘了?”   文斌跪坐到龙飞另一边,搂着他的肩膀道:“那时臣是不是已经死了,逼死您的人,是踏着臣的尸体过去的吧?”   龙飞嘲道:“算是吧,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喊你一声老丈人。”   文斌愕然道:“什么?我、我有女儿了?”   “嗯,还是个大美人呢。”龙飞随口道。   程然也愕然了,他和文斌面面相觑,两人脸色都诡异无比。   龙飞奇道:“怎么了?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快说,不许瞒着我!”   文斌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程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道:“殿下,您不知道啊,文斌练的是童子功啊,一近女色就破戒,十几年的功夫白练了。臣知道了,定是文斌没有守住元阳,所以废了功夫,才让那贼人近了殿下的身。殿下,您可要好好罚一罚这个重色轻义的小人!”   龙飞几乎要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他抓着文斌一迭声地问着:“你真是练的童子功?”   文斌瞪了程然一眼,不好意思道:“是,殿下。这、这没啥,您别往外说。”   龙飞捂着头,缓了半天,方道:“那你为什么会认个便宜女儿?你的那个便宜女儿,咋还和石纹那么像,就和亲父女一样。”   之前程然和文斌都当龙飞在讲笑话,一唱一和地配合着龙飞,听到这,两人方觉出一丝不对,齐齐收了笑。   “殿下,您,您是不是累着了?”程然担心道,摸了摸龙飞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象,“臣去请王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文斌的脑子飞快地思索着,这次换他抓着龙飞质问了:“殿下,您,您真重生了?那最后您当上皇帝了吗?有谁要对您不利吗?您给个名单,臣把那些人都先解决了!”   程然不满道:“殿下不正常,你还招他,你想他越来越疯啊?”   龙飞无辜地看着文斌,道:“对我最不利的,就是你便宜女儿的情郎了,逼死我的就是他。”   “谁?这情郎是谁?出生了吗?家在哪?”文斌问道。   “龙昌,明年七月初七,宫里杨美人生的,我的幺弟。”   文斌沉默了会,杀气腾腾地吐出一句道:“管他是谁。”   程然闻言一凛,正色道:“不管真假,龙裔可动不得!你要害死殿下?”   龙飞打岔道:“文斌,我很好奇,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当人的便宜爹?”   文斌想了想,道:“为什么陛下一直在提那个便宜女儿,却没提她的生母,我的便宜妻?”   龙飞干笑两声:“因为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啊。我知道她时她都死两年了,好像是难产没得吧。”   文斌幽怨道:“殿下,您是有多不关心臣?”   程然觉得自己被龙飞带得脑子也不正常了,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还未发生的、诡异所思的事。   “文斌,你有什么相好的姑娘吗?或者,你欠了谁人情吗?”程然问道,也许是那个姑娘未婚先孕,文斌出于同情或道义当了接盘侠。   听到程然的话,文斌的表情涣散开来,他微微张着嘴,对龙飞的感情与忠诚最终占了上风。   “我师父。”文斌艰难道,“他把我从街上捡回了家,抚养我长大,教我功夫,送我入宫,我才能遇见殿下。他,他有一个女儿,在我们还很小时,他的确有过招我为婿的打算。”   龙飞眼睛一亮,道:“他们父女俩,现在何处?”   文斌摇头道:“我入宫后,他们就搬走了,说是云游四方。”   “那你师父,姓甚名甚,有何故交?”程然问道。   文斌继续摇头:“老头神秘得很,除了练功外,什么都不和我说。”   “你师父一直防着你,他女儿大着肚子嫁给了你,他们是冲我来的?图我什么?他们咋知道我会娶你女儿?”龙飞纳闷道。   “殿下,您为什么要娶他女儿?”程然好奇道,“那也算您侄女儿,您也下得去手啊。”   龙飞往后一滩,委屈道:“看她漂亮、善解人意呗。不过我现在也搞不明白了,我是自己看上的她,还是被她给看上了呢?啊啊啊啊!这群人怎么这么讨厌啊!看我是个香饽饽,一个个都盯上来啊?”   程然同情地摸了摸龙飞的头,又摸了摸文斌的头:“咱们先把石纹给盯起来吧,那些人在暗,咱们就在更暗的地方,反算计他们。”   文斌沮丧道:“都是臣的错,臣失职。”   “算了,我这么聪明都没发现枕边人有问题,你一个接盘侠,就更难看透了。”龙飞安慰道。   “娘死了,女儿却还依然按着计划到了殿下身边。也许从你师父开始,一家三代的目标,就都是殿下。”程然对文斌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和你师父生活那几年,他们有没有透过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文斌胡乱点着头,看到龙飞开始打哈欠了,意识到时辰不早了,道:“殿下,回东宫吗?”   “不了,歇这,我得审一审,这个家伙有没有问题。”龙飞点了点程然的鼻子,迅速地恢复了精神。   文斌被眼前眉来眼去的狗男男再次暴击了,他捂着脸,往旁边一歪,彻底没力气了。 ☆、第四世   文斌苦苦回忆着和他师父一家共同生活的那五年中,这一大一小有没有说过有关太子、皇家之类的话。龙飞也在苦苦回忆着,他是怎么见着了文悦,又是因何纳了她作侧妃,同床共枕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文悦是否露出过什么破绽。   更重要的是,文悦真的是因为没嫁成心上人,而是嫁了一个老男人,所以才郁郁而终了吗?   龙昌和文悦,是苦命鸳鸯,还是龙昌单相思、被利用?   “殿下,您真是重生的?”程然撑着下巴趴在龙飞身侧,到现在才有精力好奇这事,“臣死在您之前,还是之后?臣娶了个什么媳妇?漂亮吗?您和臣睡过吗?”   “死在我之后吧,当时我被关着,哪知道你死了没。文斌那个便宜女儿死了后,他也很快就死了,现在想想,有鬼啊。”龙飞眯着眼,作包青天状。   “您真当上,啊?当上了吗?”程然挤眉弄眼道。   “当了两三天吧,都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和空虚呢。”龙飞怅然道,“不过那也算是当过了,当过了就没那么想了。真的,我现在对权力什么的都不在乎了。就是怕死,我这个位置,不进则死,真他么的悲催。”   “殿下,您这句脏话,说得臣都硬了。”程然软绵绵往龙飞身上一趴,开始毛手毛脚起来。   “去去去,别打扰我思考。”龙飞推开程然,推到一半想起什么,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想起来了,我写折子给父皇,求他答应把文悦赐给我做侧妃时,你就这么在我边上摸来摸去的。你当时不让我纳了文悦,我还以为你吃醋呢。”   程然立刻道:“臣才不会吃醋呢,肯定是臣发觉了什么不对,又不敢确定,所以委婉地提醒您。”   龙飞哼哼唧唧道:“是呀,你不会吃醋,你为什么不吃醋?你就是贪恋我的身体,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这个人!”   程然就笑个不停,搂着龙飞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吃醋伤心又伤身,我吃那个作甚?”   “好啦!查清此事前因后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发现得了一次,就发现得了第二次,我相信你哦!”   程然想起什么,道:“殿下,您这是第一次见到石纹吗?”   龙飞道:“嗯,上辈子我娶他姐姐时,他都离家出走半年多了。”   程然吃惊道:“为什么呀?”   龙飞耸耸肩,无奈道:“老丞相瞒得死紧,对外说病了送到乡下庄子里了。我要不是太子,他连我都不说呢。”   “离家出走。”程然喃喃道,“估摸着就是这段时间,他碰上了文斌的那个小师妹,然后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珠胎暗结了。这个石纹不晓得出了么事,文小师妹就赖上了文斌,生了个女儿,又赖上了你。”   “我可没当接盘侠!”龙飞澄清道,“也没给后宅里任何女人机会出墙!”   程然笑着捏了龙飞脸一把,道:“真的?你确定?”   龙飞想了想,心虚地不吭声了。重生后,越来越多事,他没看透看清,真是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文斌、程然绝对是忠心的,但他们也会被人利用、算计,做了过河的桥、过墙的梯子。   “反正只要盯紧了石纹就好,估计就在这两个月了。”龙飞道,“第一场雪落的那晚,这小子离家出走的,石小姐这么哭着和我说的,我记得可清楚了。”   程然纳闷道:“文姑娘为什么盯上石纹呢?看上他长相了?看上他姐是太子妃了?还是觉得要使美人计,为了生个小美人,所以找个美人爹改善后代?”   一个半月后,盯着石纹的侍卫传来了消息,小少爷打狗洞里钻出来,一条街还没走出去,已经滑到了三次了。这晚是雨夹雪,地上全是冰。   文斌哭笑不得地跟在石纹身后,石纹在城门口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了,等着第二天一早出城门。   龙飞熬不住了,让文斌见机行事,搂着程然睡了。第二日程然先起了,出去听了会消息,回屋催龙飞起床。京城里一早晨同石纹一样滑到的人不计其数,有摔骨折的,有摔死的,还有连环摔了半条街的,你拽我我拉你的,场面壮观得很。   龙飞打起精神,把负责洒盐水、煤灰的城务司骂了个狗血淋头,从各处急调了五百人来,满城洒煤除冰,折腾了一上午,险些忘了趁乱混出城外的石纹。   城外一个茶铺里,冻得不行的石纹抱着一碗姜茶,跟抱着自己的命根子般。文斌和几个脚夫缩在一起,整个人只露双眼睛,悄悄地打量着石纹。   还有一个人同文斌一样,也在打量着石纹,只是此人的眼光放肆许多,在石纹冻得红生生的脸上来回扫视着,露出了一个极满意的笑。   文南坐到石纹对面,问道:“小兄弟去哪?”   石纹老实道:“不知道。”   文南哈哈笑了起来,道:“可有落脚的地方?”   石纹摸摸钱袋子,道:“客栈。”   文南立刻盛情邀请道:“我家就是开客栈的,就在不远处,有热水热菜,比这舒服。”   石纹眼露欣喜之色,还没忘记问价钱:“多少钱一晚?”   “五百文一晚,住久了还打折。”   石纹就这么被文南骗走了,文斌看得简直瞠目结舌,老丞相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除了教他记得问价钱外,还教过他别的吗?   文南有一句没骗人,她所谓的客栈,的确很近,就在边上的村落里。   “这,这是客栈?”石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小院子,左摸摸右摸摸,坐到厨房灶台边烤火。   “是呀,客人少,所以便宜。”文南笑眯眯走到石纹身后,一掌劈晕了对方,然后把人扛到了自己房间里。   文斌一直到文南开始解石纹小衣了,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迷、奸了。   我的妈呀!几年不见,小师妹这么豪迈了?   文斌再看不下去,在外面弄出些动静,待文南惊慌地跑出来查看时,翻进屋内,用被子把石纹一裹,背着跑了,并把副手留下来继续盯着文南。   龙飞和程然四仰八叉躺在罗汉床上,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给两人捏脚捏腿,捏得两人直哼哼。   文斌头上冒汗地奔进来,见那两人如此舒服的样子,也来不及不满,开口请罪道:“殿下,事出突然,臣不小心带回来个麻烦。”   程然率先笑道:“不用说,肯定是把那傻小子给带回来了。”   龙飞就看向文斌,见他脸色,就知道程然猜对了。他戳了程然下,打趣道:“你可开心了?要么一会你带走?”   “臣可消受不起。”程然忙不迭婉拒道。   文斌挥了挥手,让那俩宫女下去了,才凑近了道:“人还晕着呢,我又捏了他一把,放我屋里了。不到天黑醒不过来。”   “又?”程然好奇道,“之前谁还捏过他?”   “我那小师妹啊,要不是我见机快,傻小子贞操就不保了。”   龙飞和程然听了,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你小师妹长得如何?”   “一般般吧,也就和石小姐姿色仿佛。”   “那看来是为了使美人计,找个小美男改善后代了。”听完文斌的汇报,龙飞摸着下巴道,“文南是不知道石纹的身份的。”   “那他们使美人计是为了什么呢?接近殿下,生下龙子,做这大周朝的主人吗?”文斌猜测道。   程然瞥了龙飞一眼,道:“臣有个猜测,不太敢说。”   龙飞瞅着程然,笑道:“约莫能猜到你要说什么,说吧,不罚你。”   “罚也行啊,就是得由着臣的意思罚。”   文斌忍无可忍道:“说正事!”   程然作正经状,轻咳一声道:“殿下说了,文悦在婚前就勾搭上了小福王,然后殿下莫名其妙就插了一脚,把狗男女给打散了。也许,文悦从一开始,的确是冲着殿下来的,但是半途发现了一个更好的人选,可惜前戏做得太足,想改都没得改了。   文悦虽然嫁了殿下做侧妃,可改弦易辙的想法一直没变。她干脆就假死了,成为了小福王背叛殿下的□□,并在小福王的心里永久升华了,成为了谁也无法替代的存在,激励着小福王十年如一日地进行着他的篡位大业。   也许,就在殿下死后,小福王当了皇帝,这个女人就换个名字、身份出现了。文家这三代人的目标,就是生下皇帝的继承人,至于这个皇帝是谁,并不重要。”   “那他们为什么觉得老幺比我合适呢?”龙飞纳闷道,“不是我自恋啊,老幺早年就是个浪荡皇子,还那么年轻,啥资历都没有。我就是再废柴,当了几十年太子,也比他强吧?”   “小姑娘嘛,肯定还是喜欢同龄人的。”文斌不客气道。   “除了文家,还有谁参与进来了呢?”程然自言自语道,“这事做得太顺利了,只有三个人,能做成吗?而且,文南难产死后,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有你师父一个老头,他多大年纪了,还有精力培养文悦继续为着这伟大的目标而奋斗吗?”   文斌问龙飞道:“殿下,是臣亲口跟您说,文南是难产死的吗?”   龙飞点头道:“是呀,我还让你节哀呢。”   “那她就是真的死了,我不会骗殿下,不方便说的,我就不说,反正殿下自己也不会想到问。”文斌道。   “好吧,那么就是你师父文老头一个人养了女儿养孙女,就为了把文家的血混入帝王血里。这老头真有追求。”龙飞叹道。   “那傻小子咋办?”程然问道。   龙飞用脚点了点文斌的膝盖:“就先放你屋里养着吧,他要闹,就送回石家。”   文斌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作西施捧心状:“臣领命。”    ☆、第四世   石小少爷醒来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何时,搂着被子茫然了好半天,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处。   文斌掐着时间端着饭回了屋,热情洋溢地冲石纹招呼道:“饿了吧,吃饭啦!”   石纹被文斌的出现以及态度吓了一跳,贴着墙警惕道:“你怎么在这?你和我爹告密了吗?”   “石大人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可也管不到我头上。”文斌摆好碗筷,也不瞅石纹了,自顾自吃起了饭。累了一天,他可饿死了。   石纹还要再说什么,肚子咕噜噜地喊了起来,他脸一红,诺诺地走到脸盆旁,就着干净的冷水洗了洗脸,感觉清醒多了。   “我不是在城外吗?”石纹打量着屋里窗外,擦干净手坐到了桌边,“这是城外吗?是你的私宅吗?”   问到最后,石纹语气里隐隐有兴奋之情,仿佛开启了什么秘密关卡一般。   “这里是东宫。”文斌无情地浇熄了石纹的热情火焰,冷冷道,“一会要不要领你四处转转,让你替你姐姐先探探道、暖暖房?”   石纹低落地吃了两口饭,竟然聪明了一回:“殿下盯着我?他知道我要离家出走?”   文斌讶然地看着他,道:“是。”   石纹继续推测下去,气道:“他抓我过来,要做什么?用我威胁我爹?威胁他们把我姐嫁过来?”   “你们家不是本就打算嫁女吗,太子何必多此一举?”文斌好笑道。   “威胁他们不把我姐嫁过来?”石纹奇怪道,“为啥?他也嫌弃我姐不好看?”   文斌忍了忍,没胆当着石家人的面,笑话未来的太子妃。   “你仔细想想,昏迷前,你在哪,见了谁。”文斌循循善诱道。   石纹就一边吃一边努力地想着,吃完了,也想清楚了。   “那个开客栈的女人……”   “她是我师妹,她不是开客栈的,是绑架的。绑了你这个漂亮的小后生,回去做压寨夫君的。”   石纹微微张大了嘴,不敢置信道:“什么?一个女人,怎会如此,如此胆大妄为、不知羞耻?她真绑了我?不行,我要去官府,抓了她,省得祸害其他人!”   文斌拉住义愤填膺的石纹,道:“用不着你,我已让人盯住了她了。”   石纹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们俩不是一伙的吧?”   “我只和太子殿下一伙。”文斌不客气道,“要我送你回家吗?”   石纹立刻道:“不行,不能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么快就被抓回去,太丢人了。让我在你这呆几天吧,怎么也要赚够了本!你没和我爹说我在这吧?”   “还没来得及说。你要待这也行,别吵别闹,我这不缺你一张床、一双筷子。”文斌道。   石纹先乐后紧张,提防道:“你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文斌眉毛一挑,威胁道:“再废话就揍你。”   石纹一缩脖子,蹿回床边,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紧张地蠕动着嘴唇,似乎是在无声地抱怨着什么。   一天后,盯着文家父女的人传了消息回来,龙飞、程然和文斌面面相觑,觉得事情越发地诡异起来。   文老头两年前聋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腿脚还算灵便,替人推拿看病赚钱。女儿文南走街串巷,倒卖过胭脂水粉,当过某个写戏本的大师的枪手,和京里几家首饰铺、成衣坊关系都不错,没事给它们出些新点子,赚的比他爹要多些。   “师父怎么不来找我?”文斌忍不住道。   “觉得还算过得下去,就不来劳烦你了?”程然也奇怪这一点,文家父女到京郊住了小半年了,为什么一直不和深受太子宠爱的大徒弟联系呢?   负责打探消息的侍卫道:“其实,文南是想过要找侍卫长的,但是文老头不愿意。父女俩吵了好几次,邻居说,文南这丫头有点小聪明,脑子活,就想走捷径,想要借着侍卫长的东风上云霄。”   程然和文斌立刻看向龙飞,龙飞摸摸下巴,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好怀念哦!   “难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文南?”屏退了下人后,程然对龙飞道,“那她死后,是文老头在帮她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吗?”   “要么,把她抓过来,审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文斌眼睛一眯,杀气腾腾道。   龙飞安慰他道:“你师妹是你师妹,你是你,我不会迁怒你的。”   文斌道:“臣不怕殿下迁怒,殿下怒也就怒个两天,就该怎样就怎样了。臣只是觉得,文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她小时候内向得很,从没起过什么攀龙附凤的念头。倒是师父,他送臣入东宫,就是指望着臣出息了,能给他女儿寻个好人家。怎的几年后文南长大了,臣当了侍卫长了,父女俩的念头就倒过来了?”   龙飞懒得动脑子,问了声:“所以?”   “是殿下给了臣警示。文南会不会也重生了?或者说,她已经不是文南了,是另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师父感觉到了,却不能、或不敢确定,但是他也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疼爱文南了,所以才拧着文南,不肯帮她。”文斌解释道。   龙飞搓搓胳膊,往程然怀里倒了倒:“你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程然沉吟道:“殿下,文斌说得很有道理啊。咱们把这父女俩都抓来审一审吧!”   龙飞就试探地看着文斌,文斌道:“抓吧,我亲自审。”   当晚,文家父女被押到了东宫附近一处偏僻的宫室内隔离关押起来。龙飞想要等第二天天亮了审,最好选日头最足的时候,省得文南作妖吓到他。文斌不肯,非要连夜审,道龙飞可以先去睡,第二天一早他会把结果呈上。   龙飞心痒难耐,挑了俩八字硬的侍卫在门外守着,自己同程然坐在屏风后,听着文斌审讯文老头。   因文老头听不见,又不识字,文斌审了半天,都没审出啥来。但是文老头显然是猜到什么了,脸色木然地看着文斌,看得文斌心里颇不是滋味。   文老头被带走后,昏迷的文南被带了进来。文南武功一般,以防万一,文斌还是把她给锁在了椅子上。   文南被浇醒后,只茫然了片刻,注意到面前的文斌后,一脸警惕和不安。   “你是谁?这是哪?你要做什么?”文南发出了经典的三连问。   “你算计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文斌冷冷道。   文南抿着嘴,没有吭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文斌就如她所愿,上了夹板。但凡仗着有点小聪明心气高的人,就没几个意志坚定能熬得住刑的。   文南很快就招了,随着文斌用刑的增加,她就算最开始想瞒着的,也不由自主都说了,说了个干干净净,把屋里其他三人听了个浑身冷汗、瞠目结舌。   文南的确已经不是文南了,但她也不是文斌一开始以为的什么孤魂野鬼。她是一个带着系统的穿越女,本来是打算走种田流,但是身份阶级的提升并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个时代,女人想要跨越阶级,只有一个办法,嫁人。文南不甘心嫁个碌碌无为的庸人,但是她想要嫁入高门大户,也是难如登天。她自然而然想到了太子身边的文斌,可是文老头已经察觉了女儿的不对,他不肯配合,一直在阻挠文南去找文斌。   正在此时,文南听说了太子眼界很高,连名妓香香都入不了他的眼。文南瞅瞅自己,长相实在一般,便动了心思,想要找个美男借种,生个国色天香的女儿,然后魂穿了这个女婴。   魂穿,是系统提供给文南的一个一次性技能,且只能魂穿直系亲属。   魂穿前,文南已给自己找好了接盘侠,就是倒霉的文斌。她在文斌身边长大,多的是机会接触太子,勾搭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文南算得极好,太子如今也不到二十,等文南长大,太子也就三十四、五,还在她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不算老。   文斌一掌劈晕了哭得涕泪横流的文南,站在原地缓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走到屏风后,看着面色惨白的龙飞和程然。   三人都没吭声,默契地去了浴室,泡着热水喝着温酒,脸上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幸好有殿下在之前打底,不然臣非吓死不可。”程然率先把自己定义成担子最小的那个,给足了龙飞面子。   “系统?穿越?魂穿?”文斌喃喃道,“我这个师妹,真了不得啊!”   “三十五怎么了,谁需要她容忍了,好像我多上赶着似的。”龙飞无比怨念道,何着上辈子文悦假死,就是因为忍不了吗?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妖女?”程然问道。   “明天午时,拖到郊外杀了,然后好好办场法事,省的她再作妖。”龙飞淡淡道。   “若她死前魂穿了呢?”程然道,忍不住看了文斌一眼。   文斌咬了咬嘴唇,道:“她的直系亲属,只有我师父。就让,让我师父跟她一起去了吧。”   龙飞唔了一声,半响才道:“杀了之后,尸体不要留,烧干净。”   “是。”程然道,“臣明日亲自去操办此事,保管一切都弄得干干净净的。”   龙飞就起身出了浴室,程然很快就跟了出去,留文斌一人在池子里泡着。   “怎么办?我就这么把他师父弄死了,天,我都不敢看他了。”龙飞在屋里团团转,纠结得不得了,“啊啊啊,父皇说得没错,当权者就不能有朋友,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我以后还要不要用他?”   程然道:“文老头对他有收养之恩,可殿下对他,亦有知遇之恩啊。要么,厚葬了文老头,给他在寺庙里捐个长明灯。然后,随便找个什么差事,把文斌派出去,待个一两年再回来,这事就算过去了。”   龙飞躺在床上,叹道:“我真对不起他。”   “殿下,文南的事解决了,小福王的事,您打算怎么办?”程然冷不丁问道。   龙飞面色沉了沉,眯着眼睛看着程然道:“怎么?你还想让我把老幺也杀了?”   “当然不是,您就是想,咱们也没那个手段,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程然平静道,“景王、齐王平庸,不足为惧。小福王聪明隐忍,您是不是打小就笼络过来,以绝后患?”   龙飞脸色稍缓,想了想道:“要么把人往废了养?”   “陛下可还没瞎呢。”   龙飞只得作罢,心思成功地被程然从文斌身上转到了龙昌身上,咬着指甲琢磨还如何笼络小弟弟了。    ☆、第四世   “程伴读刚带着人去了郊外,烧了两个大箱子,就地埋了,找了一位高僧、一位道士各做了场法事。”   皇帝眨眨眼,道:“烧了两个人吗?”   “奴才不知。”福顺顿了下,才继续道,“太子殿下打小就怕这些神呀鬼呀刑呀的,一个人彘都吓了他多少年。说不定是碰着了什么事,做了什么梦,折腾点事安安心。”   皇帝道:“你用不着替他遮掩,一国太子,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把人喊过来,真怕,就沾沾朕的龙气,什么宵小就都不敢近身了。”   福顺又道:“还有一事,石丞相的儿子离家出走,让文侍卫给捡回去了。”   皇帝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道:“让老石多着急会吧,省得成天惦记着找朕的茬。”   福顺亲自去了东宫,对龙飞道:“殿下,陛下宣您呢。”   “我估摸着,他该宣我了。”龙飞一振衣摆,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往太和殿去了。   路上,福顺低声问道:“马上就到年底了,大家都图个乐乐呵呵,殿下可怜可怜奴才们,让奴才们过个好年吧。”   最近太子殿下越来越自我,福顺真怕他惹出啥大茬子,皇帝一怒之下要废太子,那可真是朝野动荡,不知该死多少人了。   龙飞斜了福顺一眼,没吭声。上辈子他供着这位爷,盼着这位大总管就是不同皇上说自己的好话,至少也可以做到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塞钱,现在想想,真是傻。   真要论怕,该是福顺怕他。天底下,能让他怕的,只能是皇帝。   “儿臣参见父皇。”   “起吧。”   皇帝懒洋洋地打量着龙飞,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该给你说个媳妇了。”   “只要不是石丞相家的小姐,谁都成。”龙飞立刻道。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娶妻娶贤,不要太在乎容貌。”   “儿臣就是这样肤浅的人,要脸不要贤。”   皇帝揣着手,眯起眼睛看着龙飞:“朕看那个程然,也没美到哪去,你怎的就不挑了?”   “偶然兴起,懒得挑了。妻子就不同了,天天在后宅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就得好好挑?”龙飞大着胆子揶揄了句,“父皇您后宫里,可有一个丑的?”   皇帝不由想起了已逝的先皇后,伤感道:“你母后是个难得的美人,朕本是冲着家世娶了她,见到她第一面,就觉得自己赚了。”   “可惜,儿臣没能继承母后的美貌,没法让父皇睹吾思人。”   “也没继承她的脑子,要不是朕亲自在门口守着,看着稳婆抱出了你,朕真不想承认,你是朕与容儿的孩子。”皇帝嫌弃道,想到什么,又笑了,“不过你最近,言谈举止倒有了些她的影子。掌权的滋味,挺美的吧?”   “一般般,就是觉得累得慌,总怕出错。”龙飞诚实道。最开始参政他没有喜,只有惧,当了二十多年的参政太子后,留下的只有麻木。   “要么,给程然个官职,让他帮衬点你?”皇帝问道。   龙飞沉吟片刻道:“儿臣,想把程然与文斌,都外派出去。父皇看着给个差事吧,儿臣有点当局者迷,不好决断,还是避一避的好。”   皇帝奇道:“怎么了,他们惹你不开心了?”   “儿臣最近心有点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皇帝脸色一变,低声道:“你不会和程然来真的吧?”   龙飞闻言一愣,哭笑不得道:“怎么会!父皇想太多了,儿臣是那种情圣吗?”   皇帝松了口气,悻悻道:“那你这么优柔寡断地作甚?”   “儿臣乐意,儿臣天性如此。”龙飞随口回道。   皇帝瞪了他一会,又笑了:“随你吧,什么时候想了,就调回来。”   走出太和殿,龙飞的脚步轻快许多。虽然只有不到三天,但他怎么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了,缓过劲来后,与父皇的交流越发轻松、随意,就像普通的父子在唠家常般。   龙飞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父皇一定是感觉到了他举重若轻的王霸之气,所以才这样顺着自己。   “殿下怎么这么开心?”程然好奇道,“陛下说什么了吗?”   “年后,你和文斌就要被外派出去了,这几日等着调令吧。”龙飞道。   程然吃了一惊,抓着龙飞的袖子道:“您不会是在开心这个吧?臣哪里惹着殿下了?”   龙飞还没回答,程然就脸色一变,收回手道:“您不会对臣动真格的了吧?”   龙飞骂道:“臭不要脸,少给自己贴金。你们出去历练历练,回来我也好给你们升官啊!”   程然这才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那您可得给臣派个清闲点的官,寻个美人多的地方。”   “想得美,老子这个太子,还每天忙得要死呢!我还想清闲呢!”龙飞没好气道。   龙飞默默坐了会,眼神游移不定,底气不足地问道:“文斌呢?”   “和石小少爷下棋呢。”程然收了笑,道。   龙飞叹了口气,心里倒有些庆幸文斌把石纹捡了回来,给文斌找点事做,省得他胡思乱想。   一个月后,程然与文斌先后离京。石纹被送回了石家,被石丞相好一顿收拾。石小姐道堵不如疏,干脆就让家丁每天陪着石纹出门,他见得多了,对外面就没那么新鲜了。   于是石纹开始了天不亮就出门、太阳落山才可回家的日子,没多久就哭爹喊娘、赖床不肯起了。大冬天的,街上又冷人又少,什么看的都没有,谁愿意出门呀!   龙飞听说后,惊讶地发现上辈子跟自己过了十几年的妻子,竟然还挺有一套的。可能是因为当了太子妃,不得不稳重了起来,她本人,应该也是一位同母后一样的聪慧、任性的女人。   那么,这辈子石小姐当不成太子妃,于她和他,应该都是一件好事。   龙昌出生那天,龙飞亲自去瞧了瞧,这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正一派天真地睡着,半点看不出成年后逼兄退位的狠毒。   又过了两年,龙飞大婚,程然、文斌被招回京,各领了东宫詹事府的官衔。   “殿下,臣可想您想得紧呢!”出去两年,程然半点没变,待宫人退下,他就开始对龙飞动手动脚。   龙飞拍掉他的手,道:“有正事,要找你俩商讨。”   程然与文斌落座左右,龙飞左瞅瞅右瞅瞅,欲言又止半响,才道:“我觉得,老幺有点怪。”   “您觉得,他也被穿了?”程然反应极快,立刻道,“还是同您一样,重生了?”   “不好说,不好说啊。”龙飞道。   文斌疑惑道:“听说五皇子打小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爱嬉闹。他上辈子不是如此吗?”   “不是啊,非常不是啊!”龙飞揉着脸,唉声叹气起来,“他有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我知道你也是重生的。可你不敢说,有父皇在,你不敢跟我算账,怕被他瞧出来。嘿嘿,怂货,憋屈死你!”   程然笑得前俯后仰,道:“真的假的?您自己脑补的吧?”   文斌也忍不住笑了:“这听着像是您的说话风格啊,别是另一个您穿到五皇子身上了吧。”   此言一出,三人都静了。   龙飞满脸惊恐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啊!我的妈呀!好可怕啊!”   “怕什么,现在只有一个太子,就是您!其他的,谁也不会认!”程然安慰道。   “怎么办?弄死他?”龙飞咬牙道。   “不可!他要是不管不顾把重生的事说了,他和您可能都要被当做妖怪处死。没办法保证一击必中,不能冒险。”文斌摇头,否决了龙飞的提议。   “皇帝有瞧出什么不对吗?”程然问道。   “没,宫里都当老幺是个傻子,除了我和杨妃,没谁多瞅他一眼。”   “要么,审一审他?”文斌提议道。   龙飞深吸一口气,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叫你们俩回来,就是给我壮胆的。”   程然慈爱地摸了摸龙飞的头,柔声道:“殿下,没有我们俩,您可咋整呀?”    ☆、第四世   杨妃自打生了个疑似痴傻的儿子后,宠爱就日渐稀薄了。她每每对着便秘脸的龙昌,就气不打一处来。为着她和儿子的安全与健康,杨妃多是让乳母、宫女们照顾龙昌,自己常躲出去,排遣怒火,顺道琢磨如何偶遇皇帝,东山再起。   龙飞让人把龙昌带到东宫他自己的地盘,乳母和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违抗,乖乖地把人送了来。太子再蠢,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对付一个傻弟弟吧?   龙飞一摆手,文斌关了门,程然将小皇子用柔软的宽布条绑在了椅子上,一边绑,一边好奇地看着这孩子的眼睛。   龙昌面无表情由着他们折腾,只顾盯着龙飞瞧。龙飞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试探道:“福王?”   彼时弟弟们都还没长大,俱未封王。   龙昌没吭声,龙飞声音发颤,继续道:“隆庆?”   隆庆,正是龙飞登基后要改的年号,只是他还没活到转年可以改年号的时候,就挂掉了。但是礼部已经议出,他也敲定了,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龙昌嘴唇动了动,突地笑了。   “你以为,我是你?”龙昌懒洋洋道,眼中满是讽刺之色,“我表现得有那么傻吗?”   “你准备作甚啊?”龙飞道,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   龙昌沉默片刻,道:“我并不想当皇帝。”   龙飞接着他的话茬道:“我也不想呢。”   龙昌一愕,有些不敢相信:“你上辈子折腾了几十年,忍了几十年,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   “我是太子啊,不当皇帝还有命吗?”龙飞委屈道,“我只是想活下去呀!吃好喝好地活下去。”   龙昌冷冷道:“你想活?文氏也想活,可你给她活路了吗?”   程然吱了一声:“那个,小福王,文氏的事,有些复杂。请容臣细秉。”   待程然秉完,龙昌怔了好半天,才道:“怪不得,你和我说,让我断了对文悦的心思,不要步了太子的后尘。我还想,太子对文悦,不过巧取豪夺,我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呢!”   程然讶然道:“臣说过?看来臣真的是挺聪明的,一眼就瞧出了这个文悦的不对劲。”   他沾沾自喜地挺起胸,一旁龙飞不咸不淡地夸了句:“嗯,真聪明。”   龙飞让龙昌消化了一会这个消息,然后让程然给他松了绑。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龙昌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懒得处置,爱咋地咋地吧。”龙飞无所谓道,啊,无欲则无惧,他已经到达如此高的境界了吗?   龙昌冷笑道:“不怕我去和父皇说,你是个走舍上身的野鬼?你这几年,没少露破绽吧?你觉得,父皇会把你怎样?”   “我要是怕露破绽,就不会去露破绽。你准备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吗?让父皇把咱俩都给烧死?”龙飞一挑眉,继续沉浸在他高深的境界中,无法自拔。   龙昌被他唬到,一时不该如何应对,只狐疑地看着他。程然和文斌努力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掐着手心告诉自己不能笑场。   龙飞、龙昌虽是兄弟,但是龙飞在人前装惯了,与龙昌又不是日日见面,所以龙昌还真不晓得,现在这个样子的龙飞,才是真正的龙飞。   龙飞云淡风轻一笑,指了指门,道:“你走吧,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算计你、报复你。重活一世,我的精力时间都很宝贵,没空浪费在你身上。”   待龙昌昏头昏脑地走了,程然立刻抱住龙飞,吧唧亲了一口:“殿下,您刚才那样,真是狂霸酷炫拽,臣都□□!”   龙飞得意道:“这就叫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还没开打,你就赢了!”   文斌泼了他们一盆冷水:“他要真和陛下去说,怎么办?他要真拼个鱼死网破,怎么办?”   “他见得着父皇吗?”龙飞不屑道。   程然道:“怕这怕那,又找不到解决办法,有什么用?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也许他就等着我们去杀他,父皇本不在意他,他一死,倒能把父皇的眼睛引过去了。”龙飞道,“文斌,你是不想给我殉葬吗?”   “不,殿下,臣愿为殿下死!臣,臣只是不想殿下死。”文斌跪下,痛苦道。   龙飞和程然对视了一眼,小声道:“他看来真的很纠结哎,弄得我好像很没心没肺一样。”   “您本来就没心没肺。”程然不客气道。   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把文斌从地上拉起来:“好了好了,殿下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大不了就跟着殿下一起死,反正我这辈子是赚够本了,不亏,不后悔。”   文斌咬咬牙,丢下一句话,冲出了屋子。   “罢了,我不管你们了。”   五年后,畅春园,千月湖畔。   石纹亦步亦趋跟在文斌身后,一身笔挺的侍卫服穿在身上,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般。   “文大哥,什么时候开饭呀?”   文斌冷冷道:“侍卫没有宵夜。”   石纹吃惊道:“你骗人!我打听过了,明明有的!”   “东宫的侍卫,没有宵夜。”文斌道,“吃完易犯困,而且这帮小子们吃着东西还惦记着喝酒,蹬鼻子上脸!所以我把宵夜给取消了。”   石纹仰天哀嚎道:“你不早说!早知道晚上就多吃点!”   文斌突然听到什么,嘘了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   “谁在那边?”   龙昌面色不虞地从树后走出来,道:“你们俩个怎么在这?老大和父皇在湖心亭吗?”   文斌和石纹不太情愿地行了一礼,道:“夜深了,臣送小殿下回去吧。”   龙昌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文斌一招手,唤了两个侍卫来,在后面跟着护送。   龙昌自进了上书房后,锋芒渐露,只因对着皇帝依然板着一张死人脸,所以他依然不受宠爱,让杨妃捶胸顿足,气儿子不争气没眼力见。   “大晚上的,他出来做什么?看月亮?”石纹纳闷道,抬头看着乌漆墨黑的天。   文斌皱眉看了眼湖心亭的方向,道:“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问的,别问。”皇帝轻声道,棋盘已呈一面倒的局势,只是对方还不肯认输,执着地负隅顽抗着。   “老幺才几岁,您就要给他定亲?”龙飞道,他已开始蓄须,看着越发沉稳内敛起来。   “你,镇得住他吗?”皇帝冷冷道。   龙飞垂下眼,丢了把棋子在棋盘上,终于放弃了。   “儿子没用。”   “知道就乖乖听朕的安排。冯家专出傲骨贤臣,他们家的女儿,会好好帮你盯住老幺的。”   龙飞摆弄了会手指,抬头看着皇帝道:“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皇帝笑了笑,没有回答。   龙飞沮丧地往后一倒,冲着皇帝比了比大拇指:“您高!您才是高人!儿子服输了!”   皇帝道:“没办法,谁让朕当初脑子一热就立了你呢?”   “是呀,彻底断了我闲散人生的可能。”龙飞喃喃道,双眼有些失神,“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皇帝不满道:“呵!你还矫情上了!不愿当,就死去!这就死去!别再朕眼前晃荡,烦!”   龙飞在榻上左右翻动了几下,爬到皇帝身边,整个人压到他身上:“就烦您!烦的就是您!”   皇帝抖了两下,没把人抖开,就由着他趴着,看着粼粼的湖水,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这个太子,怂蛋一个,脑子也不太好使,专会闯祸,成天要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可自己为什么,始终舍不得废了他呢?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自己依然选择了保住太子。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怂蛋的身上,他才能感觉到一点当爹的喜悦与无奈。这是其他任何儿子都给不了他的,只有在龙飞的跟前,他才是一个父亲。   龙飞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湖面。上辈子,他小心谨慎、四处周全,后期又有龙昌暗地里打点,他才能熬到登基那天。这辈子,他彻底放飞自己,觉得哪一天被废都不稀奇,可皇帝却变成了那个各种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人。   这改变,这是让龙飞哭笑不得,但心里,隐隐又有一股暖流涌动。   以后乖一点吧。龙飞想着,父皇老了,让他省点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是一个重生后打算日天日地但又时不时犯怂的人,到最后回归平淡,继续老老实实继承上辈子人设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不是完美地契合了我的主题---从良?!!!!在前面几个故事都要被忽略了的,第四个故事终于点题了,泪奔! ☆、第五世   程婉猛地睁开了眼,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喘息声惊醒了一旁守夜的丫鬟。   “小姐?”佳芝掀开床帐,担心地看着满头大汗、面无血色的程婉,“您又做梦惊着了?”   “别声张。”程婉用枕畔的手帕擦了擦汗,强自镇定下拉,“给我换身衣服。”   佳芝轻手轻脚地帮程婉换了衣服,将床单撤下,放在熏笼上烤着。程婉披着外衣坐在一旁,等着床单烘烤干了,铺回去继续用。这样,才不会被家里人知道,自己连着三晚都做了噩梦。   这样能瞒多久,程婉懒得去思考,她抱着双腿,看着灯芯出神。   兰君,一想到这个称呼,一想到那个人,程婉的身子,就一阵冷,一阵热,几乎要把她给折磨死。   她是大周立国后第一位从太极宫正门入宫的皇后,前面几任不是在入宫前就已成亲,就是继后无资格走正门。只有她,以皇后之礼,被迎入宫中,做了这太极宫的女主人。   就连太后都曾用羡艳的眼神看过她,太后这辈子都没当过一天皇后,只先皇死后,母凭子贵,直接成了太后。   成为皇后的第二年,程婉就生下了皇长子,半年后皇长子就被立为太子。那时的程婉,是多么风光,多么得意啊!   年轻的皇帝许程婉喊他兰君,兰是皇帝的小字,程婉羞怯地推辞了两次,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兰君兰君,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所有。   程婉二十岁那年,天塌了。   皇帝出去游猎时被奸人掳走,禁卫军遍寻不到,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的胞弟康王就被立为了新帝。   康王未成亲,自然也无子嗣。太后虽果断立了小儿子,但也没放弃大儿子和他的妻儿。康王承诺,一旦兄长被寻回,就立刻把皇位还给兄长。他保证不会成亲,将太子视若己出,日后这个皇位,自然也是要给太子的。   那时,程婉就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如今说得好听,等位子坐稳了,肯定就翻脸了。   只是,太后、丞相、甚至她的父亲程太傅都点头了,她又能做什么?   程婉依然住在康寿宫中,太子被太后抱走抚养,她除了收敛一切锋芒,安静地接受、温顺地服从外,什么都不敢做。   利益、亲情,在暗地里交换,没人问过程婉的意见。   程婉知道,这脆弱的平衡,随着太后的衰老,新帝的羽翼渐丰,总会有一天打破。只是她没想到,结果会那样的糟糕。   太后死后,太子被新帝带在身边抚养,程婉想见一面都难。那时,她只顾着担心儿子,根本没注意到过,新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你觉得,皇兄还活着吗?”新帝眼神阴郁地看着程婉,殿内只有他们两人,门窗紧闭着,程婉推了推,发现它们都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程婉强笑道:“我自然是希望他还活着的,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不敢在新帝跟前以皇后自居,她已经什么依仗都没有了。   “回哪去?皇兄又没有在你屋里等着你。”新帝笑道,“他有让你喊过他兰君吗?”   程婉一怔,纵是如今怕得要死,她也听出了新帝语气中的不对劲。   新帝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轻划着被褥。   “我十四岁时,就在这殿内,就是这张床,他抱着我,让我喊他兰君。”新帝低下头,用轻柔的声音,说着让程婉毛骨悚然的话,“我和太后说,她让我闭紧了嘴,谁都不许提。可是我还是和别人提了,那个人,就是你爹。我信任他,他是两朝帝师,他只要一句话,模模糊糊的一句警告,皇兄就会忌惮的。   可是他没有,他和皇兄做了交易,他的女儿当了皇后,而我,因为没有乖乖闭嘴忍受,被皇兄狠狠地责罚了。我差一点就死了,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才能下地。他出事后,太后、太傅都怀疑我,可是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选择。”   新帝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快坐不住,要倒在床上。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当了皇帝。我可以对任何人,做当年皇兄对我做的那些事。比如皇兄的儿子,比如你,只要我瞒得和皇兄一样死,谁也不会知道。”   程婉瘫软在地上,哭着哀求道:“陛下,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您饶了我和太子吧,太子还那么小,他还是个孩子呢!”   新帝冷冷地注视着程婉,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你心肠好,和你爹不一样。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还是你儿子?”   程婉抽噎了几声,听懂了新帝的意思。她闭上眼,伏在地上,手指抠在砖缝里,疼痛让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脱去了外衣,走到了床边。   屈辱与疼痛,无边无际地袭来。   夫君、父亲,她不知该更恨谁。   还是恨自己身上这个被仇恨、绝望扭曲了的男人?   “你,能保证我儿的平安吗?”程婉哑声问道,她已不敢抱奢望,儿子还能当上皇帝了。   新帝微微喘着气,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程婉的睫毛:“这要看你能活多久了。”   每一夜,新帝都会用轻柔得仿佛情人呢喃的语气,告诉程婉,那个生死不明的先皇对他做过的那些事。程婉听完,还要亲身经历一遍,是儿子的安危,支撑着她没有去寻死,而是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程婉记不得过了多久,她于剧痛中昏迷,在柔软温暖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这一年,她还未被封为皇后,康王也还未封王,依然跟着太后,住在慈安宫偏殿。   重生后的这三天,程婉每日都活在恐惧中。她不知此时的康王是否已经遭了毒手,不知父亲是否已经出卖了康王,与皇帝作了交易。   还有三个月,封她为后的诏书就要下了,待她及笄后,就要被迎入宫中。曾经程婉想到皇帝,心里会有多甜蜜、幸福,如今就有多恶心、惧怕!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曾经和这样一个恶鬼同床共枕了五年!   康王同她说过的那些事太过详细,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也不是作假,程婉对皇帝的信任已经崩塌,再重建不起来了。   她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人,就会怕得想要吐出来,这辈子,她不想再和这两人有任何的接触!   但是,她要如何改变父亲的想法呢?   程太傅的眼睛一直放在朝堂上,妻子儿女不过是他用来应付双亲、长辈的摆设,是他登高的梯子。程婉长这么大,见程太傅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说过的话除了逢年过节的吉祥话、见面例行的请安话外,再无其他。   那么,就只能从自己身上想法子了。程婉默默地想着,家中只有她一个适龄女儿,长姐已出嫁,小妹才会走,就是她不成了,父亲也没办法把主意打到姐妹们的身上。   程婉吐出一口气,躺回到了床上,被褥都被熏笼熏过,既暖又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松懈下来。    ☆、第五世   慈安宫后是一片梅林,大雪过后,梅花显得越发红艳,看在眼里,和鲜血一般。   程婉闭了闭眼,回到亭子里,喝了杯茶暖着身子。   太后办了赏梅宴,请了京里二十多位年轻未婚的小姐来。皇帝和康王都还未婚,这次宴会的目的不言而喻。   上辈子,程婉本是抱着当陪衬的心思去的,一直都没敢往太后跟前凑,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这一次,她依然没有往太后面前走,却也没有在屋里老实窝着,而是跟着一群嚷着要画梅花图的小姐们一同,到了梅林旁的亭子里。   程婉盯着亭子外四角燃着的炭盆,上面的罩子是精铁打造,已烧得发红。如果是太后或者皇帝坐在这,下人们是万不敢将这种容易伤人的炭盆放过来的。   不过,也不会有人会去碰这些炭盆,除非,他们和程婉一般,是故意的。   程婉下台阶时,佯作摔倒,不偏不倚地倒在了炭盆上,她的手和脸,立刻被烫起了泡。程婉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目光在惊慌的人群缝隙中透过,看到了还少年的康王仿若湖水般的眼。   六年后,这双眼会变成一汪深潭,将所有人都吞没进去。   程婉被人抬着进了偏殿,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别人只当只疼的,只有她只知道,这是吓的。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见着那张脸,程婉的胃就一阵阵地绞痛起来。她想,康王应该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会和别人说吗?会和太后、皇帝亦或者父亲说吗?   太后竟亲自过来瞧了程婉,冷淡地让人把在亭子内外伺候的宫人们都杖毙了。程婉假装疼晕过去,不想和这个女人打照面。   为了权力、面子,为了讨好皇帝儿子,竟出卖次子,这样的女人,何其冷酷!   不过,太后的表现也让程婉确定了一件事,太傅已经与皇帝作了交易,自己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愤怒。那么,康王……   程婉在寿康宫养了两天,方能下地。她只带了一个佳芝进宫,这两日她们两人都没敢出殿门一步,老老实实地窝在屋里,就怕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人,听见、瞧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事。   这日,伺候程婉的两名宫女被叫去正殿,帮着换殿内的摆设。佳芝一直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吸引着程婉的注意力,想让她忘记身上的疼痛。   许是因为疼,许是因为太医开的安神的药,这些日子程婉没再做噩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渐渐愈合的伤疤,断送了她入宫的可能,这让她的心仿佛轻盈的鸟儿一般飞了起来,直到康王祝融仿佛幽灵一般走进来前。   程婉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佳芝不认得祝融,可认得他的服侍,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程婉也想跪,可是她身子不知是僵住了,还是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祝融背对着光线站着,程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出去。”祝融对佳芝道,声音青涩稚嫩,带着皇家惯有的不容置疑。   佳芝不敢动,程婉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跪在佳芝身边,颤声道:“民女,叩拜殿下。殿下,屋里药味重,怕熏着了您,请移步。”   祝融走近几步,突然拿起一旁的首饰盒,狠狠砸向了佳芝,后者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了。   程婉直觉不对,倒是趁祝融不备喊了一声,可惜她身体未痊愈,又被吓坏了,发出的声音,和小猫无异,根本就传不出这个房间。   “你都知道了?”祝融蹲下来,强迫程婉同他面对面,他的脸色没比程婉红润多少,两人就仿佛两个鬼般,“太傅告诉你了?他竟然会告诉你这个,他是让你放着皇兄,还是防着我?”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程婉哆哆嗦嗦道,哭都要哭不出来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毁容,还选在了寿康宫,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祝融轻声道,他的声线温柔,就是发火,也带了一丝温情脉脉在里面,“我也该学学你,这法子聪明。”   程婉本以为祝融是想把皇帝的那些破事都抖开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可祝融下一步的动作,彻底把程婉给吓呆了。   祝融轻轻摸了摸程婉完好的那半边脸,柔声道:“你想躲,我偏不让你如愿。凭什么你就能躲开,就因为你有一个好爹吗?”   他撕开程婉的衣服,不顾程婉的反抗,压了上来。上辈子的噩梦再次袭来,极度的恐惧、排斥,让程婉终于尖叫出声,这声音如此凄厉,穿透了屋门,穿透了宫墙,震惊了整个寿康宫。   宫人们跑了进来,太后身边的嬷嬷嘴唇哆嗦着,让人把大笑着的祝融给拉开了。程婉发疯了似的叫着,被女官打了一巴掌都不停,最后那女官只能拿了帕子堵住她的嘴,让两个宫女把她给压住了。   太后铁青着脸走进来,祝融挑衅似的看着她,眼睛明亮的可怕。太后仿佛被那眼神刺伤了般,别过头,冷冷地看着满脸通红、糊满了眼泪的程婉。   这若不是太傅的女儿,太后真想立刻丢下一句“这丫头疯了”,把此事给压下来。   之后的几日程婉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的,她仿佛真的失心疯了般,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在程府自己的闺房中了。   程夫人哭哭啼啼地抱着程婉,翻来覆去念叨着:“我苦命的女儿呀!我苦命的女儿!”   程婉麻木地由着程夫人抱着,等到程夫人哭够了,才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程夫人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放心,咱们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太后和陛下都已应允,聘你做七皇子妃。”   她的语气里,是无限的惋惜,明明她的女儿,是该做皇后的。皇子妃哪里能和皇后比?幸好七皇子是皇帝的胞弟,日后一个亲王是跑不掉的。   程婉木然地看着程夫人,程夫人心里一痛,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乖女儿,太后已经斥责过七皇子了。你日后成了皇子妃,身份尊贵,他不敢再这样对你的。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等成了亲,就会改好的。”   待程夫人走了,程婉呆呆地看着室内,发现自己身边的侍女已经换人了。那是程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名叫红绸,是府里出了名的锯嘴葫芦。   佳芝,怕是没命了。   程婉想哭,却哭不出来。她该庆幸吗,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如命如草菅的奴婢一般,被人随意就处置了。   可是在宫里那些人眼里,她和佳芝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为了给程家一个面子,只不过是为了安抚程太傅,她才能侥幸活着。   可是,和祝融成亲,与他朝夕相处,还不如去死!   死!死!   这个念头在程婉的头脑里盘旋着,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心。   “我累了,要睡觉。”   程婉道,红绸没有同佳芝那般听话的出去,仿佛被种在了原处般,一动不动。   程婉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个屋里,她的话不再算数了。程夫人就是怕她想不开寻思,才特地派了个心腹过来。   程家是不会允许她死在家里的,那样就不是皇家欠程家,而是程家欠皇家了。   程婉无声地笑了两声,倒头趴在被子上,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   一年后,程婉及笄,祝融被封为康王,赐府邸,两人的婚事,热热闹闹地□□办起来。宫里的皇后是一位程婉不认识的世家小姐,她代替程婉,承受着天下所有女人的羡慕。   程夫人想尽了办法,求医问药,都去不掉程婉身上的伤疤。手上胳膊上的还可以用衣服盖住,可脸上那么一大片,怎么用头发和脂粉去盖,都免不了露出一些。   程婉仿佛一个木偶一般任由人折腾着,最初的绝望、愤怒、恐惧消退后,留下的只有麻木。   她偶尔会想起祝融,想起这一年来,他都承受了什么。耳边仿佛响起祝融温柔的声音,让程婉的身体各处都习惯性地痛了起来。   成亲的那晚,程婉在屋里等了很久。红绸很快就被王府里的人带走了,只留了程婉一人。   程婉卸了妆,换了衣服,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转悠着。这以后就是她的牢笼。   祝融仿佛醉了般,跌跌撞撞地进来了,门被外面的宫人迅速地关上了。   程婉漠然地看着祝融,没有一点要过去服侍的样子。祝融看也不看程婉,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程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走了过去,拿着剪子,把祝融的衣服胡乱地剪开了。   祝融没有反抗,他没有力气动了。他的身上全是伤,那些程婉上辈子见过的疤痕曾经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样子,让程婉就算已有心理准备,也心惊不已。   皇帝生气了,上辈子祝融一直不敢成亲,也不敢要女人,贴身伺候的,俱是皇帝和太后的人。可如今,祝融成亲了,不仅要与其他女人肌肤相亲,皇帝做下的那些孽,也要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女人的眼前。   都是新鲜的、被不知第多少次再划开的伤痕。   祝融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程婉。程婉面无表情地看着祝融的身体,她倾身伏在祝融耳侧,低声道:“我们,杀了他吧。”    ☆、第五世   新婚的康王夫妻进宫给宫里三巨头请安,这是程婉第一次正式以皇家儿媳妇的身份出现在太极宫中。   年轻的帝后脸上俱带着真心实意的喜悦,皇帝更仿佛结婚的那个人是他一般,脸上的笑就没退下去过。   就是这样完美的伪装,蒙蔽了程婉,蒙蔽了大周的朝臣,蒙蔽了所有人,让他们都以为,这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与抱负的有为帝王,一个温柔的丈夫,一个宽厚的父亲。   太后细细地打量着程婉,后者脸色敷着厚厚的粉,把伤疤勉强盖住了。   “说来,朕也有件喜事,要与七弟、弟妹分享。”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喜气洋洋道,“皇后有喜了。”   程婉与祝融齐声道:“恭喜皇兄,恭喜皇嫂。”   “真是双喜临门,婉儿,你也要赶紧给哀家添个孙儿呀!”太后笑眯眯道。   程婉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来:“是,儿臣谨遵懿旨。”   皇后看着程婉那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划过一丝疑惑。她是隐约听说,这门亲事另有隐情,这位皇子妃的脸被毁容,许是与七皇子有关。   不待皇后想明白,祝融已带着程婉起身告辞,太后和皇帝各留了一次,依依不舍地放两人走了。   上了马车,程婉才收起唯唯诺诺、低眉顺目的样子。   忍,忍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人不敢反抗、不敢吐露一点风声,对他们放松警惕,他们才能找到机会,把那个人从龙椅上拽下来。   程婉不知道上辈子的祝融是如何做到的,她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祝融做的。这辈子她会倾尽全力帮祝融,更快、更隐蔽地把皇帝解决掉。   好歹,她当过五年的皇后,对宫里熟得不能再熟。   与祝融处了几日,程婉发现,十五岁的祝融,真还是个孩子。也许他表现出来的,都是强装出的谨小慎微,是仿着皇帝作出的冷酷与残忍。   皇帝并没有给祝融学太多手段、本事的机会,他一直提防着这个弟弟,防着被咬一口。   康王府里全是皇帝的耳朵、眼睛,他们两人要如何躲过这些人,策划谋逆大事呢?   祝融身上的伤快痊愈时,皇帝宣他进宫赏画,留了他一宿。这一宿,程婉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天蒙蒙亮时,程婉强打精神起来洗漱,祝融还等着她去照顾呢。她准备好药,默默坐在屋里等着,就仿佛这事已经做了无数次般。   宫女掀起眼皮悄悄看了程婉一眼,这位皇子妃,适应得可真快,也省了她们不少麻烦。红绸是一进府就被程婉主动打发回家了的,已经死了一个佳芝,她不想再死一个无辜的人。   祝融回来后,先泡了个药浴。他身上没添新伤,只是人乏得厉害,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尤在不停地发抖。   程婉在祝融出浴桶时,扶了对方一下,用厚厚的毛毯把他给裹了个严实。   “是先用膳,还是先休息?”   “休息吧,吃不下。”祝融闷声道,躺到床上后,想起什么,问程婉道,“你吃过了吗?”   “不饿。”程婉摇头,脱了鞋,躺在了祝融身边,轻轻地搂着他。   祝融的身子僵了一下,成亲半个月了,他还没有与程婉圆过房。他怕进一步触怒皇帝。   “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想补个觉。”程婉察觉到祝融的紧张,解释道。她也没想过要和祝融有什么肌肤之亲,甚至连现在隔着被子的接触,她都是强忍着不耐和呕吐感的。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无言、相敬如冰地过了大半年,祝融鲜少会去程婉的房里,只是每次祝融进宫,程婉都会在他房里等着祝融回来,然后陪着他睡一会。   这一日,祝融泡在宽敞的浴池中,氤氲的水气升腾而起,汩汩的流水声在空荡的室内回响着。   程婉在一旁慢吞吞地调着药膏,突然听到祝融道:“他每次都很温柔,可我怎么哀求,他都不肯停止。也许,他是故意诱我求他,让我以为,自己再低三下四些,哭得再惨些,他就会心软放过我。”   程婉的手顿了顿,瞥了一眼屋外,用同样低的声音道:“你是想等他良心发现吗?”   祝融自嘲地笑了笑,用手拨拉着池水,发出更多的声音扰乱视听。   “不等了,等不起了,再等下去,我就死了。”   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定,祝融只觉得心里一空,麻木的痛感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恐惧。   杀,怎么杀?如何杀?   要是半途就被发现,那么等着他们两人的,就是无尽的折磨,那还不如现在这样隐忍懦弱地承受。   就算侥幸成了,事情败露了呢?太后会把他怎样?朝廷会把他怎样?千刀万剐,剐完,也是个死,就是死得没那么痛快。   “别怕,能成。”程婉将手放在祝融的右肩上,轻轻地按了按。   这声音与重量,压下了祝融心底升腾而起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浸入热水中。这一刻,他模糊想起先帝对他的期许----做一个男子汉。   可以没本事,没野心,但是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而不是一味的退让、妥协,雌伏于暴力、权势的身下。   祝融不再每日缩在阴暗的室内,而是日日在操练场上练剑、跑步,这曾经如同摆设一般的地方,如今成了康王府最热闹的一处。   程婉不想让皇帝以为祝融的改变与自己有关,她依然扮演着一个怯懦的小媳妇,与祝融的接触越发的少了。   宫里太子病得半死不活,皇帝一时也没心思管康王,等到三个月后,太子痊愈,皇帝想起来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召他来见时,不由吃了一惊。   日头最足的三个月,祝融天天在太阳底下晒着,晒成了一块黑炭。白皙的皮肤也都变糙了,一次次爆皮脱皮,让它的手感与之前相差甚远。   祝融最开始,依然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诺诺低着头。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似乎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等了半响,祝融尚在做天人斗争,皇帝略带不耐的轻哼一声,吓得祝融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咬咬牙,终于挺直了腰板,直视着皇帝的脸,颤道:“臣弟见过皇兄。”   “你可真是出息了。”皇帝轻声赞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指了下榻上小桌对面的坐垫,“坐。”   祝融谢了恩,坐到皇帝对面,挤出一丝笑来:“谢皇兄夸奖。”   “听说你开始练骑马了?小时候被摔得还不够惨?”皇帝道。   祝融回答道:“那时胆小,现在不胆小了。”   两兄弟默默地对视了半响,祝融忍不住先移开了视线,盯着桌子上的茶碗,紧张得全身都在出汗。   皇帝得意地微微一笑,抬手接过内侍呈上的马鞭,笑眯眯道:“那朕就送你此物,祝你早日学会骑马。”   祝融一见那马鞭,身体就条件反射地开始发疼、发冷,下意识地回忆起这东西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   皇帝轻哼一声,道:“朕说过,你乖乖的,朕会收敛些,不闹太狠。娶了媳妇,自以为是个男人了,就敢反抗朕了?”   祝融咬牙道:“臣弟,臣弟皮糙肉厚,当不起皇兄垂爱。”   皇帝大笑起来,一挥手,下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朕不挑嘴。”    ☆、第五世   祝融这次是被人抬着回来的,程婉早就料到了。   可惜祝融似乎没料到第一战就败得如此之惨,他死死抓着褥子,不肯让程婉给他上药,仿佛就像这么死掉。   “殿下,您要顺着皇帝,不要逆着他。”程婉劝道,硬碰硬只会激起皇帝的脾气,一个不好就会送命。   康王府总管吉祥也阴阳怪气道:“是呀,王爷,和陛下拧着来,讨不着好,还要连累身边人遭殃,何苦呢。”   祝融冷冷地看着吉祥,道:“你是皇兄的人,可你的命,不光攥在皇兄一个人手上。”   吉祥被看得后背一凉,低头飞快地走了。   程婉皱眉看了一眼吉祥的背影,这人怎么这么蠢?不过,聪明的,遇到这种事早躲了。   “殿下,皇帝不会允许你死的,你要等着别人把你绑起来,给你上药吗?”程婉道。   祝融手一颤,终于松开了被褥,让程婉给他擦洗伤口了。   说也奇怪,一看到程婉的双眼,他满肚子的话,就无从出口了。他知道程太傅家教严,程家的女儿不会好过,可也不该教出程婉这样的人啊!   看着程婉,就仿佛看到自己一般,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秘密,谁也无法宣口,只能自己忍耐。程婉的那些话,是在劝他,也是在劝她自己。   “你都经历过什么?”祝融忍不住问道。   “所有,你曾经历过的。”程婉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年轻皇帝强加于康王的,康王都原封不动地强加给了自己。   祝融愣了下,道:“程太傅?”   程婉失笑了下,摇了摇头,不待祝融继续问,就捧着药盒离开了。   祝融趴在床上,被程婉身上的秘密,暂时牵扯去了大部分精力,没有再纠结悲愤自己大败收场的初战了。   这一年,祝融长高长壮了许多,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病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男人了。   皇帝没有再反对祝融习武晒黑,他似乎觉得这样更有趣,更经折腾,默许了此事。   吉祥被调走了,新换来的总管名叫岳静,据说曾经是个读书人,家里太穷,过不下去,自阉入了宫。他看着也是一副书卷气,见着谁都和和气气的,管事能力一般,不过他也不是来这管事的,府里的事他大都不插手,都是其他几个大太监管。   “陛下让奴才来,殿下可知是为了什么?”岳静温声问道,他的笑里总带着丝暖意,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祝融擦拭着宝剑,头也不抬道:“直说吧,懒得猜。”   岳静指着自己道:“陛下宠幸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奴才。”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祝融的注意力,他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下岳静,脸上是难忍的屈辱:“他让你来教我如何取悦他?”   “不,陛下让奴才教殿下,如何保命。”   岳静慢悠悠地走到祝融跟前,脱去身上的衣服。祝融不自在地别过头,听到衣服扑落落落地的声音。   “陛下说,想瞧瞧阉了一刀的身体,是什么样。”岳静轻轻摸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回忆着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那年,他才十三岁,刚宠幸了太后赐给他的一个小宫女。”   “奴才很害怕,陛下不说话,奴才就没话找话地同他聊,说奴才小时候的事,说进宫后的事,说到了陛下身边,看到听到的那些事。陛下一开始,是想看了新奇后,就灭了奴才的口的,不然,他完全可以看从下伺候他长大的那几个太监的身体,没必要找个负责殿外扫洒的下等内监。他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不会允许有任何一点抹黑皇家的话传出去。”   祝融道:“他没杀你,是因为你媚上惑主?”   他这话一半是嘲讽,一半是好奇。   岳静轻柔一笑,看着祝融道:“殿下瞧奴才有那个媚上的资本吗?”   祝融忍着不耐看了他一眼,骨肉匀称、肌理分明,许是因为干了几年粗活,所以不太像瘦鸡仔般的文弱书生。   岳静待他看过了,才捡起衣服,慢慢地穿了起来:“陛下喜欢听奴才说话,不拘什么话,只要他听得高兴就好。后面的几个,都没有奴才会说话,所以都丢了命。”   “还有别人?”祝融不由吃了一惊。   “在奴才之后,殿下之前,有过七个,三个死在了床上,另外四个,宠幸后就灌了药。”岳静平静道,“当一个让皇室、大臣们都满意的皇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陛下总要寻些渠道发泄出去。”   祝融冷笑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找我,是因为我是他的同母弟弟?他恨母后,恨我,所以才,才要毁了我?”   岳静眼中带了丝哀色,点点头道:“他只比你大一岁,却从小就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当皇子的时候,为了让先帝、太后满意,一直在逼迫自己。当了皇帝,依然为了让别人满意,坐稳位子保住命,不停地逼迫自己。可是康王殿下,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是小儿子,谁都不希望您太出息。”   祝融后退两步,仰头长叹道:“就为这?就为这?他自己过得不顺心了,就要毁了我?”   “太后和陛下说,您日后只会当个闲散王爷,让他留您一命。”岳静叹了口气,“太后这步棋,走得太遭了。陛下本没打算把您怎样,太后却这样防着他,把他往坏里想。就好像他无论怎么做,太后都能挑出毛病。有些明明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太后一插手,就成了陛下任性、狭隘、无情,是她老人家教导有方,才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祝融激动道:“那他怎么不去找母后算账?”   “因为他胆小。”岳静赶在祝融之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每一次陛下做错了事,太后都会用竹板杖责他,打他记事起,太后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瞧。太后是指着陛下日后能登大典,她好母凭子贵、苦尽甘来,所以不停地鞭策、督促陛下。陛下对谁都狠得下心,独对着太后,他不敢、不能,他怕,十几年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母后是过得太苦了,生我的时候,先皇后拖着不给请太医,她差一点就死了。我长到七岁,才第一次见父皇,要不是皇兄文章做得好,他都要忘了我们母子三人了。”祝融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泪流满面道。   “这宫里,所有人都过得很苦,很压抑,很无奈。”岳静笑了笑,拿帕子给祝融擦了擦脸,“我在宫外长大,虽然吃的苦也不少,但也只是吃了些苦而已。陛下喜欢的,大概就是我这点吧。”   “你怎么不自称奴才了?”祝融的关注点稍微偏了下。   岳静呀了一声,歉然道:“和陛下说习惯了,康王殿下不爱听,奴才以后不这样说了。”   祝融愣了愣,半响才道:“皇兄真的很宠你。”   他犹豫不定地看着岳静,岳静猜到他心里所想,遗憾道:“奴才不才,只有哄陛下开心的本事,没有求陛下改主意的本事。”   祝融叹了口气,忍不住嘲了他一句:“人都怕死,我不怪你。”   岳静等祝融平静下来,才道:“以后陛下再传召殿下进宫,您就多顺着他些,说些你们小时候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别让他的心思都放在您身上。”   祝融冷冷道:“说什么?说他该如何嫉妒我?他悬梁刺股时,我还在床上睡懒觉?”   岳静笑道:“就说你们两个人相处时的事,殿下愿意讲些给奴才听吗?”   祝融没吭声,岳静就坐到他身边,歪头想了会,道:“奴才家门口,有条小河,附近的孩子都会去里面游水。可奴才不会水,就趴在一个木桶里,被其他人推着飘来飘去……”   岳静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渲染出一副乡村戏水图,让祝融仿佛身临其境般。他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岳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教他如何与皇帝交谈。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情景,的确会让人被吸引住,再无暇去想别的事,做别的事。   “我不想学媚主的把戏!”祝融打断了岳静的话,无比抗拒道。   岳静住了口,静静地看着祝融,轻声道:“陛下不想您死。”   那就让他不要再找我!祝融强忍着没说出这句话,废话一句,说了只会显得自己无能。冲一个奴才发火,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给皇帝洗白的,只是想说明为啥皇帝这么BT的。兄弟俩其实是一样的,在反抗不了的人身上受了刺激,不敢报复对方,找更无辜的人下手。 ☆、第五世   程婉立在窗口,看到新来的管家在不远处的藏书楼外盯着下人在那晒书。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程婉疑惑地想着,岳静,岳静,她怎么不记得陛下身边有过这么一个人?   宫里说,是皇帝特地拨来照顾弟弟的,这个时候,皇帝不从自己身边找个心腹,难道还要在内务府挑吗?   内务府?   程婉眼角一抽,她记起来了。皇帝失踪前那次出游,她前去送,站在皇帝身边的,可不就是这个岳静吗?因是第一次见,程婉特意多瞧了几眼。她本想着回头去内务府查查,这个看起来新得宠的是个什么人,结果皇帝一出事,她震惊慌乱之下,把这人彻底丢到脑后了。   一个念头在程婉心里升起,再压不下去了。   她第一次在陛下身边见着这个岳静,然后陛下就出事了。泄密、勾结歹人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岳静?   能不能想法子把人拉拢过来?不,不可贸然行事,万一坏了这些人的局,没人去绑架皇帝了呢?   还没等程婉琢磨出个章程,岳静在康王府待了短短半个月后,就被召回宫里,调回到了御前。程婉按捺不住,去问了祝融:“岳总管很得圣宠吗?”   祝融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程婉又道:“他跟陛下,多久了?”   祝融狐疑地看了程婉一眼,反应过来后,小声道:“你想让他做间者吗?”   程婉心道,怕他早就是间者了,只是不知谁是他的主谋。   祝融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思索片刻,摇头道:“万一他就是等着我们去找他呢?”   祝融怕岳静是皇帝丢给他的饵,程婉却倾向于岳静不是皇帝的人。两人虽出了分歧,但都因为惧怕事情不成败露的后果,所以只匆匆数语,就各自分开了。   这一年,祝融接受了岳静的建议,皇帝似是觉得这样的祝融很无趣,招他的次数少了起来。岳静悄悄告诉祝融,皇帝身边,又开始死小太监了。   祝融哦了一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岳静看着他,道:“康王这模样,和陛下真像,真不愧是亲兄弟。”   祝融冷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不像你,假模假样掉几滴猫尿,就仿佛你与皇兄不是一伙的了般。”   岳静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祝融这才意识到,岳静不是在悲悯那些丢命的小太监,或者说,不全是在悲悯。他是有别的话想说,只是不敢,或者不能,而祝融又无法从他的语气表情中,推测出他意欲传达的信息。   “你……”祝融张了张口,却见有人来寻岳静,岳静急忙忙跟那人走了,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祝融回了府,下意识去找了程婉。程婉的身上有很多迷,其中一个,就是她对陛下、对宫里某些人事超出常人的熟稔程度。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这些。可是,按理说,皇兄还不该这样对他呢。理这东西,该它在的时候它不在,也是个欺软怕硬、不顾是非的家伙。   “小太监?”程婉惊讶道,她一直以为,皇帝就碰过祝融这一个男人呢。   祝融并没告诉程婉,岳静也曾服侍过皇帝。这样做,就仿佛把岳静剥光了丢到程婉跟前,他不忍。   程婉只以为岳静是负责处理皇帝阴私的经手人,倒有些明白,为何上辈子岳静虽然得宠,却鲜少出现在人跟前,这辈子又为何会被派到康王府中了。   程婉猜道:“难道,岳总管是想告诉殿下,陛下的,呃,病情,更严重了?”   “哦,那我曾经是一剂有效控制病情的药,现在药失效了?”祝融自嘲道。   程婉不敢置信道:“岳总管不会是希望殿下去给陛下治病吧?”   祝融道:“我巴不得治死他!”   程婉有些懵了,这个岳静,到底是谁的人?他在向着谁啊?扯康王下水,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希望这对兄弟俩拼个你死我活吗?   “岳总管很关心陛下吗?”程婉小心翼翼问道。   祝融不屑道:“当然关心,他的身家性命、前程富贵,可都绑在皇兄身上呢。”   程婉总觉得自己哪里想岔了,她疑惑茫然的样子,把祝融给逗乐了。他有好些年,没这样真心的笑过了。   “别管这个岳静了,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祝融轻声道,“母后的四十大寿,你准备送什么贺礼?要么我帮你一并准备了吧。”   太后喜欢什么,没人比程婉摸得更清楚。两个儿子送什么,当娘的都高兴,但儿媳妇就不同了。程婉也是下过苦功揣摩过太后心思的,只是现在,她宁可把这心思都喂了狗,也不想浪费在太后身上。   “谢殿下。”程婉从善如流道。   祝融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程婉的肩膀,但那手抬到一半就又落下了,这微小的举动,并没有引起程婉的注意。   太后四十大寿的寿诞,和程婉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若硬说有什么改变,那就只有两个了。一是皇帝身边坐着的人换了,二是祝融的模样变了。   太后对次子的变化没有发过一言,她笑着看着一切,在宫里待久了的女人,最基本的技能就是用面具代替人脸。   也许她曾经咒骂过、抗争过、为祝融争取过,但那些碰撞在皇权这面壁垒上,都粉身碎骨了。为了小儿子,把大儿子陷入泥潭中,轻则丢了皇家的颜面,重则丢了权势与性命。   两权相害取其轻,只是被妥协掉的人,并不甘心被这样对待。   程婉只略坐了坐,就道身子不适,去了后殿休息。她不想看到太后与皇帝两人的脸,既让人作呕心寒,又令人恐惧胆寒。   皇帝走进来时,程婉并没吃惊,她觉得对方早晚要与自己面谈一次,瞧瞧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依然是一副笑语晏晏的表情,他们母子三人都天生一双笑眼,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   “你天生就这么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变的脸吗?”皇帝语气里带了丝好奇,打量着程婉道。   “臣女愚钝。”程婉干巴巴道。   皇帝笑了声,背着手走到程婉跟前,道:“不喜欢热闹?”   “臣女不胜酒力,怕在席上出丑,才退的席。”   皇帝仔细观察着程婉脸上的伤,赞叹道:“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言下之意,是已经猜到程婉是自残。他会不会也以为是爹告诉了我什么?程婉想到这,心里有些快意。程太傅因他最不可能做的事情,让皇帝与康王都猜忌上了他,很可能还要为此丢命。   若爹心里有一丝一毫为女儿着想,又怎么会做那卖女求荣的事?   皇帝很快就回了前面正殿,太后是红花,他是最亮眼的绿叶,不能离开太久。   程婉一直在后殿待到宴席结束,祝融来寻,才跟着他一起回了王府。   “皇兄来找过你?”   “嗯,说了两句寒暄话。”   祝融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婉,等半天等不到其他下文,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   程婉忍了忍,没忍住,笑眯眯道:“殿下觉得,臣妾该对您知无不言?”   祝融听出她生气了,不知为何,竟为此有些欣喜。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   “随你。”他道,怕程婉以为是反话,又补了句,“我也有事瞒着你。”   程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不该接他的话。两人又冷场了,幸好王府很快就到了,他们互道晚安后,各回各屋。   伺候程婉的宫女小桃突地笑了,见程婉看她,就低头小声道:“王妃刚才应该留一留殿下的。”   程婉没有吭声,梳洗后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看着镜中的容颜。   她这朵花,早就败了,也不想再指望谁来垂幸自己。 ☆、第五世   不知不觉,程婉嫁入康王府,已过了三年。   某一日早晨,程婉醒来梳妆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惊觉自己这三年,似乎什么都没做成。   就是没有她,祝融也会起了反抗之心,自己横插一脚,除了让祝融更快地脱离了皇帝的魔爪外,似乎没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好处。   难道她的重生,是为了救祝融于水火?   想到这,程婉简直要笑出声,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她这样一个空头王妃,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程婉不甘地想着,主动去找祝融,开门见山问道:“你可拟出什么章程来了?”   祝融吹干扇面上的墨迹,打量了刚画的牡丹图一会,才道:“皇兄现在,只立了一后一妃,膝下也只有一位皇子。”   程婉眼角一抽,冷笑道:“动不了皇帝,就动他身边的人?”   “伤不了筋骨,伤伤皮肤也好。”祝融笑道,他这模样,简直像极了太后与皇帝,也是,他们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程婉后退两步,愤然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祝融不晓得程婉为何如此生气,想要去拉她,可程婉已气冲冲地走了。   宫里,康王府夫妻不知缘何吵了一架的消息,很快就有人报给了岳静知道。   岳静低声道:“这是王妃第一次去主动去找王爷吗?”   “似乎不是,之前也有过一次,没吵架,说了两句悄悄话。”   “什么时候?”   “似乎,就是您从康王府回宫后没多久。”   岳静想了想,又问道:“王爷常去找王妃吗?”   “不经常,有时一个月一次,有时候两三个月才一次。”   “之前吵过架吗?”   “没有。”   岳静便点点头,赏了那人钱,让他回去继续盯着康王府的动静了。   他理了下衣服,悄声进了殿内,坐在皇帝脚踏边,轻轻给正在看书的皇帝捏腿。   “这是要给太子殿下启蒙用的?”岳静看了一眼书名,笑着问道。   皇帝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慈爱之意,教导太子,与批折子般,都是身为帝王的分内事,他只想着完成任务。   “陛下与康王前后脚成的亲,可陛下的儿子都会跑会喊,都该认字了,康王却还膝下空虚。”岳静顿了顿,见皇帝脸色没变,继续道,“太后娘娘之前还问过去康王府出诊的太医呢。”   皇帝嗯了一声,眼睛虽还落在书上,心思却已不在这上面了。   “她也问过朕。”   皇帝低声道,瞧了岳静一眼:“你觉得,康王该有个孩子了?”   岳静意有所指道:“今儿下午,康王妃头一次同康王发了火呢。”   皇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到底是……”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里带了丝果然如此的鄙夷。   之前,皇帝对程婉是有些感兴趣的,程婉是个不一般的女人,他想看程婉能不一般到何时,到何种程度。如今,程婉为了子嗣的问题与夫君争吵,这让她沦为皇帝眼中那些一般的、庸俗的女人行列中,满脑子就是儿子、宠爱、家产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岳静略加了点力气,推了推皇帝的小腿:“陛下是准了?”   “没什么不准的,这是他们自己的事。”皇帝心不在焉道,继续看起书来。   岳静又给皇帝捏了会腿,才退了出来,望着夜色出了会神。   老让皇帝惦记着,不是什么好事。夫妻俩老这么有名无实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现在也不找康王了,康王也该走出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只是,王妃,岳静与此人没打过交道,真不好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觉得王妃的行事有些矛盾,时而精明果断,时而优柔寡断。   最开始,岳静以为王妃身边有什么高人指点,她才会选择在太后宫里自毁容貌,嫁人后又一心撺掇康王反抗皇帝。可现在开来,这似乎都是王妃自己的主意,可王妃又实在不像个精明有魄力的人啊。   岳静等着程婉出招等了快两年,都没等到什么玩意招呼过来,让他不由有些急躁起来,只能改静为动,瞧瞧程婉会怎么接他的招。   岳静亲自去了康王府,当着祝融、程婉的面,把皇帝的意思委婉地说了。唯恐这两人没听懂,岳静又自作主张地补了句:“太后娘娘还等着两位的喜讯呢。”   程婉愣了下,飞快地笑了起来:“府里要进人了,那可好,热闹,我也有能说话的人了。”   她转向祝融,笑眯眯道:“王爷就按着自己的喜好挑人吧,臣妾一切都听王爷的。”   祝融看着程婉,这明晃晃地抵抗与拒绝,他不傻,听出来也看出来了。   “不用了,我不能生,进再多人也无用。”祝融冷冷道。   程婉就惋惜地叹了口气,看向岳静,把球又丢了回去。   岳静眨眨眼,道:“奴才去请太医?”   “不用了,要传得满京城都知道吗?”祝融威胁道,一副岳静只要敢叫太医来,他就会亲自出门把这不光彩之事昭告天下的样子。   岳静哭笑不得地走了,程婉略坐了一会,也起身同祝融告别,要回屋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   程婉连停都没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俩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着岳静回宫请了道圣旨,又回康王府做他的临时主管了。   “陛下说,康王身子无碍,许是因为旧疾,落了心病。”岳静恭敬道,“奴才不才,略通晓点医治之法,斗胆毛遂自荐,来给康王治病了。”   祝融气笑了,踢了花盆一脚,没好气道:“随便你,我这王府,你倒来去自如了。”   祝融懒得搭理岳静,天天在书房与练武场两点一线。岳静耐不得晒,祝融练武时,他就在小书阁里待着。   程婉正纳闷皇帝来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就见岳静从小书阁里出来,直往她这正院里来了。   “王妃娘娘。”岳静行礼道,“娘娘是否有事,需要奴才帮忙的?”   程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瞪着岳静,这人,这人不会也是重生的吧?还是能掐会算?   岳静见程婉脸色,淡然自若道:“上一次奴才进府,娘娘就常在这偷偷打量奴才。只是奴才来去匆忙,没顾得上为娘娘排忧解难。娘娘有话尽管直说,这些话只在你我二人之间,不会进第三人的耳朵的。”   程婉想转身就走,可脚步仿佛生了根,挪不动。   “你,你到皇帝身边,是为了什么?”程婉大着胆子问道。   岳静道:“为了活命。”   程婉皱眉,道:“那我就没什么可和你说的了。”   岳静笑道:“娘娘撺掇康王,又是为了什么?您恨陛下,恨康王,想要一箭双雕,是不是?”   程婉面色惨白地瞪着岳静,半响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岳静道:“奴才还想问王妃,到底是个什么人。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王妃,更不想为人妻、人母。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整日行尸走肉般活着,您一个太傅府家的娇小姐,到底经历过什么?”   若说有一个人,让岳静看不透,那就是程婉了。程婉身上的违和感,不仅祝融瞧出来了,只远远见过几面的岳静也看出来了。   程婉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岳静只是观察力敏锐,能混成皇帝身前红人的,哪个没有几把刷子。他顶多是智多近妖,没什么别的稀奇。   “你少说了一个,我还恨太后,无论是哪个儿子出事,当娘的都不会好过。我这是一箭三雕。”程婉冷冷道。   岳静便拜了一拜:“那奴才,就助王妃一臂之力。”   “你为何助我?”   “助你,就是助我。”岳静神秘兮兮道,“在这一事上,奴才与王妃站在同一边。”   程婉疑惑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道:“你也……”   岳静平静道:“陛下宠幸奴才,不舍奴才死,奴才才侥幸活到现在。”   程婉对他,不由抱了丝同病相怜之感。她想说些什么,却觉说什么都是在伤口撒盐,便对岳静微一颔首,转身走了。   岳静回了小书阁,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没能套出来。” ☆、第五世   岳静这次待得比上次还短,只五日就回宫了。   祝融纳闷极了,这人就是来耍他玩的?   程婉倒是猜到,岳静是特地寻个机会找自己问话的,此人真的非常受宠啊,不知他是如何说服皇帝给他下的这道旨意,由着他玩闹般来来去去。   不过,上辈子皇帝失踪,果然与岳静有关。自己只要静静等待,未来就会依着上辈子的轨迹发展着。   想到这,程婉心里一片快意,还有两年,再等两年。   这两年中,皇帝爱上了游猎,最开始还晓得多带人马,但是人马多了,常惊走了野兽,玩得不够尽兴。久了,皇帝就喜欢只带几十人离营,这之前让侍卫提前把附近都清场。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皇帝执意要出营,禁卫军就派了三十名精锐骑兵跟着皇帝去了,一同去的,还有岳静。   皇帝离开没多久,就开始打雷刮风,下起了暴雨。禁卫军统领左思右想不放心,点了五百人去找皇帝,结果只找到一地尸体。   三十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全死了,先被下药放倒,然后被一个个割喉而死。皇帝与岳静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上辈子,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已经被禁卫军清场过的地方,三十个警惕性强、个个是好手的侍卫,怎么会在短短半个时辰,就全部横死在了离营地不远的林子里呢?   就算有人绑了皇帝,为何迟迟不来与朝廷谈判呢?难道就因为朝廷很快就立了新帝,所以对方觉得手里的先帝没了价值?   也有人怀疑过岳静,可禁卫军统领说过,他带出来的人,警惕性很高。岳静就算在吃食上动手脚,侍卫们也不会一起吃下,总要留一部分人防御四周。而且岳静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了,他家里人也都还在老家,都被第一时间控制住了,他要是合伙外人绑架皇帝,为什么呢?   太后怀疑康王,岳静两次去康王府做管家,会不会在此期间与康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呢?   但是,她又不得不立康王,因为她只有这两个儿子啊。   程婉第二次经历着混乱的一个月,比上一次沉稳老道了许多。先皇后没挪地,她就捡着昭阳殿住了,就与祝融的正清宫对着。   祝融正努力适应着身份的改变,他身边的那些人,都被他给换掉了,这一次,没人跳出来否决他的话。   程太傅求见程婉,被程婉拒之门外了。女儿如此不给面子,程太傅又羞又气,去祝融那又碰了个钉子,索性回家养病,把手上的活都停了。   祝融也不理程太傅,程太傅不愿做的,多的是人愿意做,都不用祝融去找,那些人就自动蹦出来了。反正祝融也无所谓这个朝廷变成怎样,蹦出来的是忠是奸。   最后太后、程太傅、刑大夫与祝融的叔公一起出面,把乱糟糟的朝廷稳定下来,暂摄了朝政大权。祝融正乐得清闲,去吓了两次先皇后与小太子,突地想起了程婉那张满是不屑的脸,一下子就觉得这种报复行为没了意思。   自仓促登基后,他还没去过程婉那呢。祝融想着,就吩咐轿子转了方向,去了昭阳殿。   “你在看什么?”祝融一进殿门,见程婉桌上铺着的一堆绢纸,好奇道。   “这是岳总管画的肖像画,宫里的人说,他闲来无事,就喜欢描几笔。”程婉回答道,“都是宫里的宫女、太监,没什么重要的人。”   祝融看了几眼,每张都是寥寥几笔,把人物的表情、神态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画得不怎么样啊,宫里画师随便找一个来,不都比他强吗?”祝融奇怪道,“皇后怎么看得那么入神?”   程婉被他的称呼叫得愣了一下,才道:“岳总管说过,他画人,全凭兴趣。”   “所以连练也不练,光画人脸,身子就随便囫囵几笔?”   程婉回忆着与岳静的那次交谈,慢慢道:“你觉不觉得,他看人的时候,最喜欢看人的眼睛?”   祝融仔细想了想,道:“是有点,偷偷地瞄一眼瞄一眼的,也就是仗着皇兄宠他,才敢这么看我。咦,他什么时候见过你?”   程婉让人把绢纸拿走,没有回答祝融的话。   “岳总管挺喜欢剖析人心的。”   祝融听了程婉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疑惑道:“不是揣摩上心吗?”   “我不觉得,他会怕先皇。”程婉笑了一声,不再理祝融,去太后宫里看小太子去了。   祝融在原地思索了一会程婉的话,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岳静时的情景。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难道那次岳静来康王府,其实不是皇兄的命令?和第二次一样,都是岳静他自己毛遂自荐?亦或是,假公济私?   祝融登基没半年,他无法生育的传闻就传遍京城内外,屡禁不绝。   “这是你自己传的?”程婉好奇道。   “省得他们老提防我。”祝融没好气道。   “你怎么不把气撒到先帝的妻儿身上了?”程婉嘲道。   祝融白了她一眼,道:“我倒是想撒到你身上。”   程婉脸色一变,僵了一会,才道:“先帝还没下落吗?”   这问题她不是第一次问,但这一次,祝融的反应有一点怪。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看着程婉没有说话。   程婉奇怪地看着他,小声道:“找到了?”   祝融没吭声,程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死了?”   祝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岳静回来了。”   程婉倒吸一口气,抓着祝融的袖子道:“什么时候?为什么?”   “就在三天前,人在太后宫里。”祝融道,“你猜怎么着?皇兄自己跑的!也只有他,才能让三十侍卫都放下心防,齐齐着了道。他嫌宫里待得闷,非要跑出去找自由。岳静苦劝不得,只能跟着一起跑了,一直在想办法劝皇兄回来呢。”   程婉消化了半天这个消息,才继续问道:“那皇帝现在人在哪呢?”   “岳静回宫前,人还在通州城里,太后现在正派了人急往通州赶呢。”祝融幸灾乐祸道,“一来一回都要七八天了,天晓得皇兄都跑出去多少里地了。”   “皇帝要是找回来,你怎么办?”程婉担心道。   祝融冲她眨眨眼,道:“你当这消息,我是怎么知道的。岳静这墙头草,出去那段时间怕没少吃苦,又怕皇兄回来找他算账,所以想着换门面呢。”   “就是岳静帮你,你能坐稳这皇位吗?”程婉道。   祝融漫不经心地捡了块糕点吃了,含糊不清道:“皇兄出去了,还当自己一言九鼎,谁都惧他呢。他行事太嚣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被人打断了腿,又毁了容,就是回来了,也不能当皇帝了。”   程婉再次被惊到了:“什么?”   “岳静都没敢告诉太后,只偷着告诉了我。”祝融快意道,“他也有今天,哈!”   程婉沉默良久,才道:“你就这么信岳静?”   “他现在除了效忠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祝融反问道。   “先帝毁容了,先帝就是回来也当不了皇帝了,先帝人在通州,这都是岳静的一面之词。”程婉平静道,“你觉得岳静在投机,觉得跟着你有利可图,所以对你说的话,就是真的?万一,他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让自己立场转变得更可信,所以,所以毁了先帝的容呢?”   祝融被她说得寒毛直竖,道:“你觉得岳静不可信?”   “他都要改换门庭了,你还敢信他?”程婉眯了眯眼,道,“我敢打赌,太后的人绝对带不回来什么好消息,太后年纪大了,刚从先帝失踪的事里缓过来,还经得起再一次的打击吗?”   “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祝融慢慢倒回到椅子上,悠悠然道。   四日后,太后突然中风,当晚就没了。   祝融审了太后派出去的那些心腹,得知岳静偷跑时,还卷走了所有的钱。先帝没钱交房租,没钱买饭、买药,很快就被客栈扫地出门,被街头的乞丐无赖活活打死了。   岳静提前躲出了寿安宫,太后直到死都没来得及收拾他。祝融把人叫过来后,岳静尤自镇定道:“奴才本以为先帝只是闹着玩,几日就该回了,谁想着事情闹大了。先帝还以为,他玩够了回去,陛下您就该乖乖的把位子让给他。他还觉得,陛下怕他,惧他,可奴才知道,陛下已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孩子了。陛下,先帝死了,太后死了,您恨的人,都死了,再没人能欺辱您、管着您,您可一手遮天了。”   要不是程婉提前给祝融打了预防针,祝融情绪激动下,真的很有可能被岳静煽动。岳静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又何尝是什么好人?他完全可以听由岳静煽动,对惶恐不安的先皇后出手,对年幼无知的太子出手,谁能耐他何?   祝融沉吟着在屋里踱步,一旁岳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件瑰丽珍宝般。   祝融从墙上摘下一把精致的匕首,狰狞道:“你说的对,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岳静上前几步,按住祝融的手,不让他拔出匕首:“陛下,您这样尊贵的身份,用不着这些俗物,一样可以达到目的。您的权力,就是最锋利的刀。”   岳静话音才落,突见祝融表情一变,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祝融几年的剑术没有白练,他抽刀刺入岳静胸口的速度,快得仿若闪电。   “你也是这样,撺掇我皇兄的吧。”祝融冷冷道,盯着岳静那双渐渐失焦的眼睛,“把两任皇帝玩弄于鼓掌间,你很得意吧!”   岳静吃力地笑了起来,吐出血沫来:“老话,果然没说错,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   他还未说完,就断了气,委顿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般。   祝融丢下匕首,后退几步,招来了侍卫,把岳静拖下去了。   他换了衣服,洗净手上的血迹,去了程婉殿内。   程婉道:“太子以后就跟着先皇后住吧。”   祝融茫然地点了点头,同意了。程婉瞧他脸色,奇怪道:“太后死了,你不高兴?”   “高兴,高兴。”祝融低声道,“皇兄也死了。”   程婉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她已有些猜到了,就是不死,也生不如死,绝对不似以前那样风光得意了。   皇帝真是有病,好好的日子不过,要瞎折腾。   祝融不会也要瞎折腾吧?   程婉想到这,有些担心,试探道:“陛下,咱过几年安生日子吧。”   祝融瞧着她,又点点头,道:“嗯,过安生日子。”   程婉听他这样说,更担心了:“陛下,您没事吧?”   祝融没头没尾道:“岳静死了。”   程婉哦了一声,不是很在意这个人的死活,小心翼翼地推了祝融一下,道:“您是要,歇这吗?”   祝融点点头,握住程婉的手,叹了口气道:“多陪我一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旅游,大概一周多回来,幸好走之前把这个故事完结了。回来再继续更,还在构思下一个故事。 ☆、第六世   封太知道,自己是个脾气不好、心眼小的人。他这样的人,不讨喜,常得罪人,没谁会愿意搭理他。他也不喜欢搭理别人,只是人活着,总免不了交际,再怎么避免都避免不了。   他的师弟封若则是另一个极端,和谁都能说上话,总是笑眯眯的,热心肠、老好人,见天地不见人影,封太都不晓得他哪来那么多朋友。   封若被逐出师门时,封太正在山下某个村子里替人做法事,他回到师门后,大家都对封若的事讳莫如深、闭口不言,只说他犯了门规。   两人的师父封议长老闭关了,封太在他老人家门外立了半天,未得一言半语,便把这个师弟丢到脑后,继续修他的真、悟他的道了。   七年后,封太辛辛苦苦修到了心动后期,再往上走,就有些走不动了。封议长老一直闭关不出,他的师兄,也就是青山派的掌门王真人建议封太下山历练,说不定碰见个什么事,就咻地一下悟了。   封太就收拾了个小行囊,从王真人那软磨硬泡讨了二十两碎银子,想着东边大海的方向去了。他常听说海的广阔,让人想象不出的广阔,也许见了这让人震惊的景象,他就能悟了。   海还没见着,封太先见到了一个让他无比意外的人。   封若在一个小客栈里做店小二,他似乎完全没认出曾经的这个师兄,热情地招呼封太住店,殷勤地帮他把行李拎上了楼。   对方不主动打招呼的话,封太就仿佛个木头般,一句寒暄客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没认出就没认出吧,省得尴尬。   封太洗了个脚,关好门窗,香甜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人鼎。   人鼎,就是把修道之人泡制在药水中,汲取他们的法力,或增加修为,或炼制法宝、丹药。   封若换了一身黑衣,笑吟吟地唤道:“师兄,这几年你有好好修行吗,怎么才心动后期?你可真不是修仙的料。”   “那你还拿我做鼎?”封太下意识问道,这个时候咒骂也无用了,看看能不能忆忆旧情,套套关系吧。   封若冲旁边努了努嘴,封太才发现自己边上还有一人鼎。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白似鬼,唇无血色,神不守舍地浸泡在药水中。   “本来是要捉他,可不巧你也跳进来了。我想着还缺一把趁脚的飞剑,也用不着太高阶,拿师兄来练,正好。”   封太拧眉看着那少年,道:“他是谁?”   “金家的小少爷。”封若慢悠悠道,“师兄,你还是这副死样子,真不好玩。”   “金日丹?”封太惊讶道,脸上终于多了些表情,“你不怕金家找上来?”   “找呗,我还怕他们不找上来呢。金家小少爷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一个人的法力不够我用,再来几个,我很快就能升到元婴了。”封若喜滋滋道。   封太又吃了一惊:“你现在,都是金丹修为了?”   封若抱着胳膊瞅着封太,好笑道:“我被逐出师门时,就已是金丹前期了,这七年也就升到金丹后期。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啊。”封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   “哼,怪不得你看到我都不躲。”封若无语道。   “你怎么会是金丹呢?”封太还在喃喃称怪,“你的进度,明明比我慢啊?你走了什么捷径,升得如此快?你就是因这才被逐出师门的吗?”   封若伸出食指,点了封太额头一下:“你慢慢猜吧,临死前,你也就这点娱乐活动了。”   他转身走了,留屋里俩人鼎在药水里泡着。   “金小少爷。”封太唤了好几次,金日丹的眼珠才转了一下,呆呆地看了过来,“你家里人知道你被抓了吗?”   “我不知道。”金日丹小声道,“我和我哥吵架了,偷着跑出来的。”   他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无声地哭了起来。   金日丹仿佛已经死心了般,之后封太再怎么与他找话说,他都没理对方了。封太本就不善言辞,久了也觉得无趣,把下巴搁在鼎炉边缘,开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突然传来了打斗声。金日丹听到动静,一下子就活过来了,高喊道:“哥!爹爹!我在这!”   封太也跟着喊起来:“我们在这!在这呢!”   结果他们喊了半天,先进来的,却是一身血的封若。金日丹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封太支吾半天,作关心状:“师弟,你还好吧?”   封若冷笑一声,一抬手,两个鼎炉立刻破了,药水洒了一地。封太只觉得天灵盖那里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般,他一翻眼,重重倒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啊,我要变成一把飞剑了吗?   失去意识前,封太如此想着。再醒来,他正躺在青山派某个小山头一张熟悉的床上,少年封若兴高采烈地同他道:“师兄,快起来,今早食堂做的大肉包!去晚了,可就只剩素包子喽!”   青山派每个月只做两次肉包子,派中的师兄弟们常为数量有限的肉包子打架,打得那叫一个忘我、那叫一个拼命,三年一度的门派比武大会与之相比都会显得逊色许多!   封太第一反应,是穿上鞋跟着封若狂奔去食堂,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一炷香后,衣衫破裂鼻青脸肿的两人躲在一个角落里,吃着来之不易的肉包子,并警惕地看着附近有无偷袭的师兄弟。   吃完后,封若心满意足地一抹嘴,丢下一句“我去找XX了”,一眨眼就不知所踪了。这个XX是谁,封太没记清,反正肯定是派中某个他不熟的人,反正是不熟,那么叫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封太也一抹嘴,抹完才意识到什么,维持这个姿势僵了半天,才低声嘟囔了句:“你是脑残吗?”   此时,距离封太下山做法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距离封若被逐出师门,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封若是如何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从融合前期一下子跳到金丹前期的?   吃了什么禁药?还是偷着练了人鼎?   封太艰难地动了会脑子,想不出个原因来,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决定一直待在山上,等着未来变成现在,那么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青山派要派十个年轻弟子下山给附近村民除妖驱邪,封太本来在名单上,只是他本人临出发前意外吃坏了肚子,泻得下不了地,王真人只能把他的名字给划掉了。   王真人那爱操心的大徒弟何轸把封太接到自己屋里养病,顺便拿他练药。何轸主修剑道,半年前开始学习医药之术,山上谁病了他都要跑去给人治一治,拿师兄弟们刷自己的熟练度和经验值。   封太在何轸那呆不住,总想往回跑,瞅瞅封若是否已经开始搞鬼了。何轸以为封太是不愿意给自己练手,气呼呼地用手指点着他的头道:“忘恩负义的家伙!下次食堂再做包子,再也不让给你了!”   封太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今天就是出事的日子。何轸坐在椅子上捻着草绳,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封太瞥了他一眼,难得好奇道:“大师兄,你想什么呢?”   “在想封议师伯这两天看着也不大精神,会不会是被你小子过了病气?”何轸道,一副很想把师伯也抓来喂两碗药的模样。   封太无语道:“我是拉肚子,又不是风寒,哪来的病气过给他?”   “那就是他也吃了啥不干净的玩意。”何轸道,说完才想起,封议已经进入辟谷期很久了。   封太站了起来,欲往门外走:“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就过去看看,若是师父真病了,再喊你过去。”   何轸激动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封太点点头,何轸的修为在年轻一辈算是数一数二,既然明知要出事,还是带个保镖去的好。   何轸拎着小药箱,兴奋地同封太往封议长老住的小山头走去。还没走到院门口,何轸就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拉着封太飞快地侧身退了几步。   一把飞剑从院内飞出,正插在两人刚才站的位置。那是封若的剑。   “师兄救我!”   惊慌失措的封若在屋门口一闪而过,屋门猛地被关上了,红光一闪,整个院子都被法术封住了。   封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何轸拉着飞快地下了山。   “师父,封议师伯这里出事了,他的院子被禁咒封住了,他和封若师弟都在里面。”何轸通过回光镜向掌门王真人禀报道。   “你在山下等着,不许任何人上去。”王真人吩咐道,很快,他就带着另外两位长老直接御剑飞上了山。   封太紧张地抓着何轸的袖子,还未说话,何轸回手摸了摸他的头敷衍道:“乖,等着,没心情理你。”   封太翻了个白眼,何轸深得他师父王真人的真传,当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嘴巴闭得更蚌壳一样,完全不似其他时间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你想不听他说话都难。   他们都说,这才是当掌门的料。   一个时辰后,王真人脚步沉重地下了山,他先看了封太一眼,才对徒弟道:“封若触犯门规,已逃了。封议师弟受了重伤,需闭关修行。封太就先跟着你吧,这座山头要封一段时间。”   封太忍不住问道:“师父他,没大碍吧?”   上辈子只说师父闭关,可没说他受伤了啊!不过突然闭关的确很蹊跷,也就是封太心大无脑,连问都不晓得问一声,直接接受了师父闭关的消息。   王真人抬手摸了摸封太的头:“傻小子,都说了要闭关修行了,能没大碍吗?”   “我师弟他……”   “已经不是你师弟了,也受伤跑了。”王真人道,背着手又慢吞吞走回山上去了。   “啥意思?”封太一头雾水地抓着何轸道,怎么这一次他在山上,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还依然啥都不知道呢?   王真人不是天塌下来又与我何干的悠哉样,就是虽然事情很严重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的深沉样,封太想从他那观察出啥来真是比成圣都难。   何轸若有所思地看着山路,半响才道:“师父的意思很明显,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压下去,谁都不许再提。”   他抬手止住封太将要喷薄而出的疑问,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来:“不过我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先去通知其他人,封若被逐出师门的消息。你先回我屋里等我,别乱跑,谁来问都不要多嘴。”    ☆、第六世   距离封若离开门派,已经过了两个月。   门派里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大多数人的疑惑不解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全身心地投入到即将开始的比武大会了。   “原来这就是师弟所谓的好人缘。”封太默默想着,他上辈子不关心,是他生性冷淡,那么这些人呢?   何轸悄么叽地去了封家师徒住的院子里摸索了几次,他不肯让封太上来,只让人在下面把风,封太只能通过他知道那天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奇怪,真的很奇怪。”何轸低声念叨着,用树枝在地上来回划着复杂的阵图,推测了半响后,道,“我怀疑,封议师伯,已经死了。”   封太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推测可信度很高。出事后,除了王真人与两位长老,再没人见过师父。   “可,掌门为何……”   何轸摇头道:“他有他的考虑,在他心里,谁都越不过青山派。”   封太诚实道:“不懂,师父不在,对青山派有什么损失吗?”   “自然是有,青山派掌门加上六位长老,以法力构筑本门派的根基---北斗阵,缺一名枢纽,阵法法力流动不畅,会影响到整个山上修行的弟子。”何轸轻声道,“如今师父是匀出法力兼了封议师伯的那个枢纽,但他能坚持多久,不好说啊。”   封太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何轸见状,无奈道:“这也是为何每一位长老都必须要收至少一名弟子的原因,枢纽所习心法特殊,掌门会全部涉猎,但是其他长老因为能力原因,多数只能修习一门。这枢纽的位子,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封议师伯走了,封若被逐出师门,那这一代的枢纽,就只能是你了。不然这些事,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为何上辈子一直没人跟自己提过?封太纳闷道,随即想到,上辈子自己随遇而安得很,啥都不问,王真人自然也啥都没说,只督促自己修习,还自掏腰包赞助他下山游学。   原来答案就在这样唾手可得的地方……   封太秉着不问白不问的心态,继续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师伯没了的?”   “阵法流动的轨迹变了。”何轸道,“这座山已经无法力流出,但奇怪的是,也没有法力在往这边流了。这里虽然不住人了,但也是一个阵眼所在啊,师父为什么要改变阵法的形状呢?”   何轸走来走去,埋头苦思。封太在一旁安静坐着的,等着何轸想明白了告诉自己,他是一向懒得动脑子的,特别有自知之明地接受了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事实。   “封若为何喊你救他?”何轸看着封太,自言自语道。   封太犹豫了下,准备提示何轸一下:“我怀疑,怀疑他在修什么禁术。”   何轸眼睛一亮,追问道:“什么禁术?”   “人鼎。”   何轸愣了下,退了几步,仿佛着魔了般,嘴里嘀咕着封太听不懂的话,半响才一拍头:“这就对上了!都对上了!”   封太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道:“对上什么了?你别光自己琢磨,告诉我呀!”   何轸拍了拍封太的头:“你不觉得,你师父有些怪吗?”   封太仔细回想了下,道:“不觉得啊。”   何轸无语地看着他:“怪不得你师父收你为徒呢,你可不就是最好的鼎。”   封太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哆嗦道:“你什么意思?”   “封议师伯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全靠他自己练的那些丹药吊着命。本来,师父是不赞同他收徒的,就是怕他背地里搞什么鬼。可是其他几位师伯都同情封议师伯,你和封若才入了他的门下。   你进门后,除了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师父就担心你会吃亏,让我常来看你。封若爱交际,我们就没担心他,结果反而是他出了事。封议师伯肯定是拿你们俩当鼎养,结果炼制过程中出了问题,封若反噬了他,吞了他的修为,没了修为,他那个空壳子,哪还维持得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怎么推断出这么多的?”封太只觉得头晕脑痛,捂着额头喘了好一会,才道,“你和掌门早就猜到了,早就猜到有一天,师父会对我或封若下手?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哪怕提醒我一句也好啊!”   何轸抱怨道:“怎么没阻止了,你以为我之前一直把你拴在身边?那些日子封议师伯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师父就是怕他对你起了歹心,特地交代我看住了你。本来想把你打发出去躲一躲,你偏还病了。”   “那封若呢,你们就没想过封若会出事?”封太气道。   何轸面色有些难看起来:“谁想到他会对亲孙子下手?他儿子死的时候,他难过得仿佛也要死了,封若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封太一天之内被雷击好几次,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扶着墙缓了半天,才道:“封若是他的孙子?”   “嗯,而且长得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师父说的,我是没看出来。”何轸耸肩道,“二十年前黑龙降世,封议师伯是参与灭龙的十一位降妖师之一,其他十位都跟黑龙同归于尽了,只有封议师伯捡了半条命回来。也因为这,师父总不想与师伯明说,他以为自己看紧了,就不会出事,也不用和师伯撕破脸。”   这事封太倒略有所闻,他怔了怔,道:“你怎么表现得这么淡定?”   “师父比我还淡定。”何轸一副我们师徒就是这幅死样子的语气道,“不然都跟你似的,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那,封若怎么办?”封太不忍道,“他是无辜的啊。”   何轸叹了口气:“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将封议师伯练做人鼎了,这种事,会上瘾,他回不了头了。”   封太冷冷道:“说得好像跟你们无关一样!”   何轸回嘴道:“说得好像你有多正直有同情心一样,封若出事前,我也没见你把这师弟当回事啊!”   封太被刺了一句,没法反驳,开始生自己以及何轸的闷气了。   何轸用脚划拉了几下刚才推测阵法流动方向时所画的图,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道:“你要是真担心封若,就去找他。封议师伯的法力,虽是血亲,可他从未修习过相关法术,想必吸收得也很费力。要是在完全吸收前吐出来,那么,还有回头的余地。”   “都两个月了,还来得及吗?”封太眼睛一亮,问道。   “半年都来得及。”何轸道,“只是,你该怎么去找他呢?”   封太立刻一脸期盼地看着何轸,何轸失笑道:“我是门派里的大弟子,每天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跟着你下山去找一个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被逐弟子呢?”   “可这锅,你师父不背,只能你背了啊!”封太道,“你们哪怕和封若提一句师父的不对劲,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封若何其无辜啊!”   何轸不高兴道:“有本事你去让我师父背去,别老拽着我。我是服气了,好人你做,好话你说,脏活累活动脑子的活都我干,我有病啊我帮你!”   封太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挺不厚道的,细算起来何轸也挺无辜的,他苦恼了半天,最后大着胆子去找了王真人,希望王真人能想办法帮忙找到封若。   “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吧,总要找些补救的法子吧。”封太小心翼翼道。   王真人又用那种我知道很多这事情很严重但是我不能说的眼神看着封太,看得封太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真没想到你会对封若这么上心。”王真人轻声道,“当年封议把你带进山门,我还以为,你与那孩子没缘分呢。既然缘起,何妨一试?”   这话听得封太心惊肉跳,他和封若有啥缘分?人鼎与炼制者的缘分吗?   王真人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封太:“此物唤追灵镜,是你师父所制,以他的法力做核。你与他的法力同源,将你的法力注入此镜中,会自动指引你核心所在的位置。”   封太千恩万谢收好,道:“晚辈一人下山,恐寻不到师弟,掌门要么再给晚辈派个帮手吧,要脑子好、法力高的。”   王真人好笑道:“非把我徒弟扯下水?罢了,就当他替我还债吧。别和他吵架,恶人就让我一个人当了吧。”   出了屋,封太意有所觉地回头看了眼里面,才慢吞吞地往自己暂住的屋子走去。   他怎么觉得,王真人是有意放封若离开的呢?掌门好像在下很大一盘棋,封若是棋盘上的棋子,何轸用意不明,而他自己呢,本来不在棋盘上,却脑子一热,执意入了局。   封太捂着追灵镜,只觉心里一片凄然。   好人,不好当呐!总觉得自己是在挖坑埋自己呐!   幸好,幸好还有大师兄陪葬。    ☆、第六世   何轸满脸不高兴地在前面走着,下山快半天了,他正眼都没看过封太一次,话更是没说过一句。   封太对此很无所谓,何轸这样,他还乐得清闲。他们循着追灵镜的指引,向西北方向进发,走了半个月,进入莽山后,追灵镜上的光点突地开始频繁移动起来。   两人被光点带着在山里转了半天,最后何轸怒了,把追灵镜一巴掌打到了地上。封太对追灵镜的灵力输送一下子中断,光点登时黯然许多,却还在执着地于光洁的镜面上四处乱蹿。   “这玩意是不是坏了?”何轸抱怨道。   封太跪在地上,伏下身子注视着镜面,道:“不,我们离师弟很近了,追灵镜已经在吸收我师父的法力了。”   何轸环顾四周,胡乱地挥着手:“那你看这附近,那么多山那么多树,你师弟很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猫着,我们咋找?而且如果他真的像这光点一样四处乱窜,这大白天的,我们怎么可能看不见他?”   封太茫然地抬头看了片刻,突地意识到什么,重又低头盯着地面道:“也许,也许他不在地上,在地下!这里山中岩洞缝隙多,师弟他可能在地下躲着呢。”   “就算他在地下躲着,为什么要跑来跑去?”何轸问道,“总不至于知道我们来了,在迷惑我们吧?”   封太想了想,道:“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掌拍在地面上,地上登时出了一个大坑,旁边的树都跟着抖了抖。封太就这样左一掌右一掌的拍,拍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以为存在的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   何轸都看乐了,瞧着封太到处瞎忙活,自个找了个地方歇息。他闭目睡了一会,感到有什么东西接近,猛地一睁眼,发现一只黑乎乎的地精正愤怒地瞪着他。   地精叽叽叽叽地喊着,显然是在控诉封太的暴行,摧毁了它美丽安宁的家园。何轸屈指想要把这吵人的家伙弹走,手才伸到一半,突然感觉这小地精身上的奇异之处。   它身上的法力,不似其他天生地养的生灵修炼出的,倒有些像修仙修道者以吐纳之术修习出的,多了丝人的刻意。   何轸正疑惑间,听到那边封太一声大喊,忙掠了过去,只见封太新打出来的大坑旁边,或站或趴着四五只地精,俱愤怒地喊着,挥舞着脏兮兮的小拳头作打人状。   “这些地精,怎么都长得一模一样?”封太奇道。   这天底下,找不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找不出长得一模一样的树,这地精自然也不该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土里长出的,随着土质成分、深浅、旁边植物的不同,形状颜色长相也都会有差异。   非要长得一模一样,除非是一抔土里紧挨着个长出来,就像人类的双生子般,但也会因后天的修行产生个体的差异。   何轸拎起一只地精瞅了瞅,这小家伙就是个纸老虎,一被拎起来,就缩着身子可怜兮兮地抖呀抖,完全不见刚才的气势了。   何轸皱着眉,将地精放到追灵镜上,见那光点闪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咱得加快速度,找到封若,不然,他就要让这群地精给吃光了。”   封太迅速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都跟着疼了起来。   封若逃到此处,再逃不动,他的法力无法吸收,不断外溢,被身下的泥土所吸收,催生出了不知多少地精。这些地精本不是天然形成,根本不会自己修行,只能靠吸收封若的法力维持灵智。   那四处乱窜的光点,就代表着这山里被封若催生出的地精,漫山遍野的,让追灵镜失去了作用。   “怎么找?”封太问道。   何轸冷漠地捏着那地精,将它一剑戳了个透。其他几只都被何轸这样解决,只留了一只逃跑。   “追呀!”何轸不耐烦道,追着那幸存的地精往山里跑去。   封太回过神,不敢看一地的地精尸体,咬牙跟了上去。这附近的地精数量庞大,何轸不断地使用翻土术,将地面灌木都搅了个天翻地覆,把地里藏着的地精都给翻了出来,四处逃窜。   何轸杀得手都酸了,终于有聪明点的地精知道拼不过这个刽子手,往它们的母体---也就是封若所在的地方寻庇护去了。   封若所在之处是一个山包上,他浑身是血的伏在地上,也不知在这伏了多久,鲜血依然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出,仿佛永远也流不尽般。这附近的土都被染红了,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药香。   植物都枯死了,黑压压地伏在地上,好像狰狞的尸体般,不甘地挣扎着。   “这是什么鬼?”何轸有些被吓到了,自言自语般道。   “师父研究的一种禁术,我想起来了。”封太轻声道,“师父说他贫血,在研究一种可以持续不断造血的法术。”   何轸在一旁转了两圈,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走到封若身边,给他检查了下身体。封若心口一个大洞,可见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除此之外,没别的伤了。   这诡异可怕的伤势,让两人想帮他治疗都无从下手,只能拿止血的药粉对着胸口大洞撒了一瓶,然后拿绷带缠了好几圈。   此时天色已晚,但这地方太过诡异,还要提防地精们联合起来反杀,所以他们虽然身体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还是打起精神,御剑带着昏迷的封若离开了莽山,赶在天完全黑透前,找到了一个破道观过夜。   何轸在院子里找到一个完好的大水缸,兴奋地运用起不太熟练的水龙术将水缸里外冲洗了个干净,然后烧了一缸热水,跳进去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   封太不会水龙术,求了何轸半天,何轸才重新给他烧了一缸干净的水,让他也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封太把封若扒了个干净,见封若的血还在不停地渗出来,就没给他换新衣服,让他光着躺在木板床上。   何轸随便给封若擦了擦身子,因为懒得给他洗头,索性把他头发全剃了,用手帕抹了两下光头,就算是给病人擦洗完毕了。   封太啃着饼,含糊不清道:“该不该给他盖床被子啊?”   “哪带了被子,而且他体温这么高,应该不会冷,不盖了。”何轸道,“回头把被子弄脏了,洗起来太麻烦了。”   “你说他胸口的伤是谁造成的?”封太道,瞅着昏迷的封若,还是于心不忍,拿了件裤子给人穿上了。   “不知啊,看伤口形状,像是爪子抓伤的。”何轸回忆道,当时实在太害怕,光顾着给人止血包扎,都没来得及细瞧伤口。现在他也没胆子再拆开绷带细瞧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血,到现在腿都还有点软呢。   “封若吸收了师父的法力,也获得了师父无限造血的能力。有谁伤了他,可能是掌门他们,也可能是某个妖兽。封若侥幸没死,因为失血过多,或者造血术耗去了他大多数的法力,所以他一直昏迷着。”封太分析着,这段推理不太费脑,所以他就自己来了。   “他这样误打误撞,倒耗去了大部分从师叔那得来的修为。”何轸检查了一下封若的法力情况,好笑道,“咱们再晚点找到他,这造血术就该消耗他自己的修为了,等到消耗完了,人也该没了。”   封太皱眉道:“也不一定,可能再晚点他自己就醒了。”   何轸道:“可能吧。也可能他是先陷入的昏迷,身体自发地开始使用造血术来维持生命,结果越使用越醒不过来。”   封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若是上辈子封若一直醒不过来,修为耗尽后,他就要死了?还是师父还有什么禁术被转移到了封若身上,快死的时候就自动被触发?   要么,怎么解释几年后自己看到的那个活蹦乱跳的金丹封若?   “他现在还是融合中期吗?”封太忍不住问道。   何轸检查了一下,道:“对,他还没吸收师叔的修为,这修为已经被造血术耗掉了,所以他的境界一直未改变。”   “真奇怪。”封太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他靠在床边,只觉得累得很了,什么都懒得琢磨了。   过了一会,何轸瞅向封太时,发现后者已经抱着腿睡着了。   “真奇怪。”何轸自言自语道,只是这一句,并不是冲着封若说的。    ☆、第六世   翌日,何轸跑到附近的镇里买了些草药,混着他自己带的药丸,一股脑都给封若灌了下去。封若被他如是折腾了大半天,侥幸没死,竟悠悠转醒了。   “师兄!”封若瞧见封太,嘴唇微微翕动,两行带着血的泪就流了下来。   封太抖了抖,往何轸身后藏了藏,冲着封若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来:“师弟,你没事了吧?”   封若晕沉沉地感受了会,老实道:“胸口疼。”   他低头要看自己胸口,可是因为失血过多实在无力,才稍微动了动,就觉得头晕目眩,差点又昏过去。   何轸轻轻抬手按住他,道:“你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封若回忆了会,脸色变了变,盯着何轸不吭声了。   封太小声道:“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青山派管不着你了。你想说啥就说啥,不要有什么顾忌。”   封若惨笑道:“顾忌?我都这样了,还顾忌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   “是他非要来,我可不是自愿的。”何轸道,显然是不太满意封若醒来后的态度。   “我就是担心你,顺便想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同门一场,那个,不好,不好就这么……”封太支支吾吾道。   封若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又慢慢地流了下来。   “有师兄这句话,就够了。”   封若喝了点水,又被迫吃了一堆药,方攒足了力气,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封若自入师门时,就知道自己与封议之间的关系。封议对他一直淡淡的,封若也就闭口不提。封太被何轸接去那几日,封若察觉到封议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也关心过几句。   那几日,封议的神态总是怪怪的,封若猜到他可能是大限将至了,心有不忍,对他难得亲近许多,就像寻常的祖父和孙儿一般。   “可谁知,他养我,就像养猪一般,养肥了,就该宰了。”封若自嘲道。   封议发动了养鼎阵法,封若拼劲全力往外跑,看见何轸与封太,只来得及求救了一句,就被抓了回去。后面的事,封若记不太清了,只感觉一阵非常强烈的、灼热的法力涌进了身体里。   他又热又难受,只觉得胸口几乎要被撕裂,心脏正以快得诡异的速度跳动着。后面的事,是封若结合何轸的话猜测的,他应该是吸收了封议的法力,融合失败后,御剑逃离了山门,一路向北,到达了莽山。   “我就觉得,胸口仿佛,仿佛爆了开来,然后我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又困得很,就倒在地上了。”封若道,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你现在觉得胸口什么感觉?”封太好奇道。   “疼,痒,有点麻麻的。”   “那是伤药起作用了,在愈合长新肉呢。”何轸道。   他俩分别摸了摸封若的头,让他躺着休息,沉着脸躲到院子里开小会。   “师弟呀,我有一个很不详的猜测啊。”   “我也有,你先说,看看和我猜得是不是一样。”   何轸的脸上带了丝恐惧,他哆哆嗦嗦道:“我觉得,有啥玩意从封若的胸口里跑出来了。”   他怎么回想,怎么觉得,封若胸口的伤口,是由内而外产生的。   “我记得师父说过,他所研究的造血术,就是从黑龙那得到的灵感。”封太惊恐道,“黑龙修习的,就是至刚至阳的法力,和无限自愈的天生神力。”   “灭龙小队其实是全死了,封议师伯,他压根就是黑龙诈死选择的壳啊!”何轸紧紧握着拳头,激动道,“师父他这么惯着师伯,其实是在养龙啊!”   “师父自己的法力不够了,所以要吸收师弟的法力继续养龙,可惜被反噬,师弟把师父连带黑龙都给吸到自己体内了。但是养龙不是那么好养的,师弟不得其道,黑龙在他身体里呆不住,就破胸而出了。”封太分析道,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聪明,虽然他巴不得啥都不知道。   那么,他上辈子见到那个伪装成店小二、绑了金家小少爷的,很可能根本不是封若,而是继承了封若身体和记忆的黑龙!真正的封若,早在刚离开师门没多久,就因失血过多死在莽山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个师弟哪里怪怪的,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对师弟了解不够多,是自己太迟钝呢。   “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何轸仿佛疯癫了一般,抓着自己的脸,“师父啊,你这棋下得太大了,徒弟我怕承受不住啊!”   “怎么,你难道还想回去继续助纣为虐?”封太不敢置信道。   “咄!我师父就是想养条龙而已,咋个就成纣了?”何轸不满道,“不兴人有点追求啊?”   封太怒道:“他拿我师父师弟的命养龙啊!他咋不自己亲自养呢!”   还把我的命也给搭进去了呢!封太气愤地想着,说不定自己下山都是王真人算计的结果!反正他是打算把所有账都算在王真人头上了,封议和自己再怎么不亲,也是师父,封太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总归是有些感情的。   两人开始把责任往对方的师父身上推,推了一会,封太想起屋里躺着的师弟,烧了锅粥给人端进去了。   “师弟,你现在还有啥特别的感觉吗?比如,法力有啥变化吗?”封太好奇地问道,眼睛一直盯在封若的胸口上。   “没有。”封若瞧了眼外面,低声道:“大师兄他靠得住吗?”   封太苦笑道:“靠不住又怎样?我还能在他眼皮子地下带着你偷着跑了?”   封若一想也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封太道:“那,师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不可能再回青山派了。”   “我……”封太愣了愣,道,“那我也不回了。这样吧,你跟我回我家吧。”   “你家?”封若惊讶道,他还以为师兄是孤儿呢,因为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   封太点点头,道:“我去给家里去封信,让他们来接咱俩。”   “大师兄会同意吗?”封若抬起下巴,冲着门外点了点。   封太笑道:“由不得他不同意。”   等到接他们的人来了,封若才晓得,封太两日前那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修真界有四大家族,号称金童玉女,最后这一家,本姓白,但因为世世代代只出女修真者,所以被人称为了“女”。封太就是白家几百年来出的唯一一个男修真者,无法修习家中只为女人所学的心法,所以才会被送到了青山派。   来接人的,是金家的大公子金日凡,何轸一见他来,就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封太一眼,客套地同金日凡叨叨了两句,就板着脸站在一边,明显是生气了。   封太才不管他,对金日凡道:“我姐姐呢?”   “你姐生你的气呢,说你都快二十了,还没结丹,幸好你已经不姓白了,算不得白家人了。”金日凡好笑道,“你们家的女人,都是及笄前便能结丹的奇才,可以说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了。倒是你,可怜托生个男儿身,处处都差了她们一头,被嫌弃地连家都不能回。”   “你俩的婚事……”   “唉打住打住!”金日凡忙道,“怕什么你问什么,白家的女人我可不敢娶。你姐最近老往玉家走动,怕是要祸害玉家的那个小子了。”   “玉器?”封太讶然道,“他比我姐小啊!”   “可人家长得好啊,你姐看到他就走不动道。”金日凡幸灾乐祸道,“好了,这旧叙到天黑都叙不完,走,先上车,安置好伤员。”   封若默默地看着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师兄与金家大少爷唠着只有四大家族才唠得来的嗑,心里颇不是滋味。   “师兄,原来你是一只丑小鸭啊。”封若忍不住吐槽道。   “可惜变不成白天鹅。”何轸不客气道。   金日凡指挥两个人把封若扶上了马车,对何轸道:“你这就回青山派了?”   “对,怎么,还有账要和青山派算?说吧,我给你原话带回!”何轸不高兴道。   封太按住金日凡的肩膀,把后者的话给堵了回去。他笑着对何轸道:“谢谢青山派这些年的栽培之恩了,师兄,你有空就来找我玩,我记得你的好。”   “顺道忘记我的不好吧。”何轸道,搂过封太往旁边走了几步,才低声道,“师父是算计你们师兄弟,我可没有。白家你回得去吗?回不去的话,金家会一直养着你俩吗?还有那黑龙,是不是还会找回来?你要知道,封议师伯是先养了龙,才养了你们师兄弟。我担心,你俩都是当龙的肥料养大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投奔金家。我没来青山派前,是在那三家轮着住的,金家靠不住,我就去其他几家嘛。大不了提前认个姐夫,帮我姐把玉器小少爷弄到手。”封太道。   何轸用和封若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封太,好像在瞧一个臭屁的暴发户般。   “显得你多能似的。”何轸非常非常嫉妒地翻了个白眼,“你咋不上天呢!”   片刻后,封太没上天,何轸上天了,他御剑飞回门派了。    ☆、第六世   “好了,现在该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劳动本少爷出马?”   车厢里,金日凡敛去温和可亲的笑,严肃道。   封太指了指后面跟着的马车,道:“我师弟胸口的伤,看到了吧?”   “你捅的?”金日凡开玩笑道。   “黑龙破胸而出造成的。”封太道,看见金日凡的脸色,忙补了句,“可能。”   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及推测都说了,把麻烦甩给别人去烦恼,这感觉怎么这么好~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找个角落乖乖缩着就好。   嘿嘿。   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七荤八素,金日凡也有余力注意到封太未加掩饰的心理活动,哭笑不得道:“你这毛病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改,还以为长大了就该成熟了呢。”   “我姐好色的毛病不也没改么。”封太道。   金日凡揉揉额头,愁道:“我该怎么安置你俩呢。”   “对了,小丹也随了你那臭毛病,开始玩离家出走了吗?”封太冷不丁想起什么,问道。   金日凡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小声道:“怎么突地翻起旧账了,我那毛病早改了。”   “我问的是小丹,谁问你了。”封太道。   金日凡耸耸肩,道:“他连穿墙术都练不利索,怎么离家出走啊?金家的院墙他都出不了,再过两年吧。”   上一次见到金日丹,还是在他的满月宴上,封太被迫抱了抱这个不安分的娃,被尿了一身,差点也跟着哭了。   “你最好看好他。”封太提醒道。   金日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地笑了:“你变了,以前你可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   封太点头道:“嗯,我变得善解人意了。”   金日凡恶寒地抖了抖,嫌弃道:“脸皮也变厚了。”   三日后,他们到达了金家大宅,金日丹几天不见大哥,几乎要把家给翻个底朝天。   “你讨厌!”金日丹盛气凌人地指着比他高了好几个头的封太道,“你把我哥拐去哪了?”   “你才讨厌。”封太四两拨千斤地回道,把金日丹气得脸都憋红了。   金日凡把弟弟往旁边一拨拉,道:“我有事和爹说,你先回屋,一会再陪你玩。”   金日丹跳脚道:“谁要和你玩了,我以后都不和你玩了!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金家的男丁打小都是烦死人的讨厌鬼,那真是人憎鬼嫌,也就只有自家人没办法只能忍着,其他人都有多远躲多远,故而他们打小就没什么朋友,朋友全是成年正常后交的。   封太算是一个异类,他算是某种无欲无求无悲无喜,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去但跟谁都能长久地相处,就和空气一样,经常会让人忘了他的存在。所以封太算是金日凡唯一一个打小认识的朋友,金日凡嫌弃且珍惜着,这样的朋友和长大后认识的,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金日凡带着封若、封太去找了他爹金大鹏,金大鹏对黑龙再次出世的消息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波动,他低头看了看封若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那是黑龙在封若身体残留的法力治愈的结果。   “这样强大的治愈能力,怪不得怎么杀也杀不死。”金大鹏沉吟道,挥了挥手,“你们俩下去休息吧,暂时就住在莲花坞吧。”   封太道了声谢,扶着封若走了。路上,封若问道:“他看起来不吃惊啊。”   “他是出了名的波澜不惊脸,今天这样已经算是很吃惊了。”封太低声道。   封若道:“你七岁就进了青山派,我以为你和以前认识的这些人都不熟呢。”   “怎么会不熟,我们年年见啊。”封太道。   封若停了下来,震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我下山又不用和你通报。”封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原来你这么不关心我啊。”   封若极力回忆了一会,发现封太的确好像每年都要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他,他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呢?难道真如封太所说,自己其实根本就没关心过他?   “你和门派里其他人,好像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亲近。”封太又道。   “是呀,最后真正关心我的,只有师兄一个。”封若顺势拍了个马屁。   封太心道,谁关心你了,我关心的是我自己。   他们俩才在莲花坞歇下,金日丹就跑了过来。   “我记起你了,你是色女的弟弟!”金日丹瞪圆了眼看着封太,大惊小怪道,“你长得和色女好像啊!”   封太觉得有些丢人,别过脸道:“我和她才不像呢!”   “个头都差不多,是你太矮了,还是她太高了。”金日丹比划着,笑嘻嘻道,“她看上玉家那个小白脸,我们一家都松了口气,真是阿弥陀佛如来佛祖!幸好我哥长得丑!”   “说谁丑呢!”金日凡没好气道,他沉着脸走进来,先抓起弟弟揍了两下,“功课不好好做,瞎跑什么?”   “金叔怎么说?”封太期盼道,“没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吧!”   “你想得美。”金日凡立刻掐死了封太心里的小火苗,“从今日起,和你师弟修习消髓经,把之前的修为全废了,一切都从头开始。”   “天啊!”金日丹惊呼道,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封若和封太倒都挺平静地接受了,这让金日丹很失望,围着他俩聒噪了半天,就是看不到一丝半点与绝望、不甘有关的表情。   “师兄,你说掌门养条黑龙,是想做什么呢?”   夜里,封若躺在床上,侧身对着封太床的方向,小声地问道。   “黑龙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师父会不会就是靠这个,才撑了这么久?这些年,我们面对的,是师父,还是黑龙?”封太回忆着王真人与封议之间的点点滴滴,疑惑道,“我觉得,掌门和师父之间,是有感情的。”   封若无语道:“能不能换个形容?算了,我理解你的意思。你说,这个,呃,这个感情,是掌门与师父之间,还是掌门与黑龙之前?会不会掌门是个龙痴?我忘了听谁说过一嘴,在师父灭龙之前,他和掌门关系一般,是在灭龙后,才被掌门力推成为的长老。当时我还以为,掌门是看在灭龙之功,才对师父青眼相看呢。”   “唉,掌门那脸,和金叔一样,旁人能看出个啥?也许就是因为师父灭龙灭没了半条命,掌门对师父的关心才浮出了水面,平时都在水底下猫着,没表现出来。”   “嗯,就像师兄对我。我是真没想到,师兄会来找我。”封若忍不住又说了一遍,看来封太来找他这件事,让他真的非常吃惊啊。   封太听到这个类比,怔了怔,脑子里飞快的划过一个念头,快得他险些抓不住。   掌门对师父,也和自己一样,存着不能明说的原委吗?掌门不会也是重生的吧?(作者:不会。)   封太猛地坐了起来,吓了封若一跳。   “真想把掌门的头劈开瞅瞅,里面都装了啥!”封太气狠狠地比划着,他最烦的就是动脑子!   “其实,还是应该和大师兄联手,门派里,就属他最熟悉掌门了。”封若嘀咕道。   “我怕的是,他最后倒到掌门那边,把咱俩都给卖了。”封太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甚至这很可能就是最终的结局。   两人琢磨了半天,先后撑不住睡着了。第二日一早,金日丹敲锣打鼓地跑进来,大喊着:“起床啦起床啦!练功啦练功啦!”   封若被吓得胸前的伤口都差点被急促跳动的心脏给挣破了,封太倒是很淡定地爬起来,趁金日丹不备,一把抓过他,对着他屁股就揍了两下。   “再敢吵我睡觉,就扒了你裤子,把你挂到墙头,让金家上下都欣赏欣赏你这两瓣肥屁股!”   金日丹小身板一抖,惊恐地看着封太:“你敢!”   “他敢。”金日凡慢悠悠地走进来,把弟弟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收,笑眯眯道,“你试试吧,我很期待。”   金日丹呸了一声,用力从封太手里挣出来,撒开丫子跑了:“我去找爹爹告状!”   金日凡待着洗漱过后的两人去了一个静室,里面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那就是教他们消髓经的人了。   消髓经不难练,只半日就能学会。但随后长达一个月的消髓过程,让师兄弟俩吃足了苦头。就仿佛用钝刀子沿着经脉来回刮一般,等到法力彻底消净,两人也去了半条命。   重新变回凡人,让两人都感觉很不适,让封若更不适的是,他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跟着金日丹这个小屁孩一起重新修炼入门基本功。   金日丹对那日封太的威胁耿耿于怀,想撺掇封若同他一起对付封太。封若被精力仿佛无穷无尽的金日丹折腾得够呛,他住在金家,不敢和金家小少爷翻脸,只能求助于师兄。   “师兄,我怎么跟他表明我对你的忠心都没用,他似乎认定了我是卧薪尝胆在做勾践,我也真是服了。”   “过阵子他就没空折腾你了。”封□□慰道,“我姐要来了。”   封若咽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色女二字,小心翼翼道:“她来做什么?”   封太道:“放心,她看不上你,你很安全。”   封若苦笑道:“师兄,莫开我玩笑了。”   封太耸肩:“好吧。她来瞅瞅我的境界到哪一级了,我还没告诉她我消髓的事,到时候她发现我不但没进步而且还退回起点了,肯定是一阵腥风血雨,金家有了更能折腾事的人,金日丹这小娃就不够看了。”   封若脸皮抽了抽,只恨不得死在莽山上,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六世   金家在附近湖边有一个别院,灵气充沛,正是修行的好地方。金日凡带着三个修真界新手搬去了别院住,等待白家大小姐白冷的到来。   修真初学者入门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开灵,有条件的都会找一个结丹以上境界的修士帮助开灵,这位修士的开灵术决定了初学者之后修为的纯度、高度与广度。   青山派中,都是掌门和各长老为弟子们开灵,封议身体不好,故而封太、封若师兄弟是王真人代为开灵。   金、童、玉三大家族中的嫡出弟子们,俱是请的白家人开灵,只在起点这一项,就甩开修真界其他人不知多少。金日凡是封太的母亲主持的开灵仪式,到了金日丹,就轮到封太的姐姐白冷了。   白冷、封太姐弟俩长得的确很像,气质也殊途同归,都非常以自我为中心,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那疏离、冷漠的气势,隔着几百米都能感觉到。   真是怎么看怎么跟“色”不沾边啊。封若悄悄打量着白冷,心里嘀咕道。   金日丹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道:“这是没见着小白脸,所以表现这么正常。”   白冷一见着封太,就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变废人了?”   “事出有因,姐,你听我解释。”封太忙道。   “谁是你姐!我没有这种废物弟弟!”白冷一把抓过金日凡,质问道,“我弟怎么了?是不是你害的?”   金日凡才不敢反问一句“你不是没这种废物弟弟吗?”,赔笑道:“不是我,是他师父,青山派害的。”   “封议?那个灭龙的?他不知道我弟是白家的人吗?白家的人都敢算计,好啊好啊!”   白冷怒极反笑,转身就要打上青山派,被金日凡和封太死命拉住了。   “我师父已经死啦!被他自己作死了!姐,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听我说几句?”封太道。   白冷才不管他,飞剑出鞘,眼见着就要再拦不住,金日凡咬咬牙,冲着某处使了个眼色,一直躲在屏风后的金家旁支弟子金湖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大哥,午饭准备好了,是不是这就开席了?”   金湖长得一副标准小白脸样,声音也极好听,白冷听得耳朵一竖,眼角余光一瞥,飞剑嗖地就回了剑鞘。   “哟,这位小哥哥,看脸上这汗,是不是屋里太热了?快擦擦。”白冷怜爱道,拿出手帕作势要给金湖擦汗,金湖忙不迭地跑了。   金日凡这才松了口气,抢过白冷的手帕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道:“先吃饭吧,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呢。”   白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金湖而去,都没注意到金日凡的举动和话,身体自发地就走过中庭,进了花厅。剩下几人担心金湖的安危,忙跟了过去,封太和金日凡一边一个夹着白冷坐下了,金湖战战兢兢地坐在了下首,头也不敢抬,用筷子扒拉着米粒吃。   封若和金日丹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幸好自己长得不像小白脸。   白冷虽然眼睛黏在了金湖身上,但是耳朵还在听金日凡说话。金日凡和封太没有避着金日丹和金湖,将事情经过都说了,这让封若有些吃惊。   白冷瞥了封若一眼,封若忙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她的眼神瞬间又移回到了金湖身上,封若只得尴尬地坐了回去。   “这可难办了。”白冷喃喃道。   “怎么难办?”金日丹好奇道。   “这小子和玉长安都好符合我的口味啊,我一女不能嫁两夫啊,娘非打死我不可。”   金日丹和封若俱倒,金日凡和封太依然一脸平静,显然对白冷已经免疫了。   “姐,能不能分点心思在我身上?”封太不满道。   “你都成废人了,我看你干啥?重头开始练吧,啥时候结丹了再喊我。”白冷不耐烦道。   “那你帮我开灵吧。”封太道。   “千年药材、法宝,或者千两黄金,随便给一个,就给你开灵。”白冷道,“这已经给你打对折了,别说姐姐不疼你。”   封若倒吸一口气,问金日丹道:“她帮你开灵的价码这么贵?”   金日丹心疼道:“可不吗!都是我哥太没用还没结丹,浪费家里那么多钱!”   金日凡打了弟弟头一下,道:“结丹了也不给你开灵,懒得听你鬼哭狼嚎。”   金日丹一惊,道:“开灵很痛吗?娘说一点也不痛啊!你吓唬我!”   金日凡乐道:“娘骗你呢,不然你能跟过来吗?”   金日丹立刻抓着封若的胳膊道:“开灵痛吗?”   封若坏心道:“我是没感觉痛,但这也要分人啊,许白家有什么特殊的开灵技巧呢?”   金日丹不敢当着白冷的面闹,脸青了又白,险些哭出来。   白冷还在那纠结要不要放过玉器,转而专注金湖,唉声叹气,愁云满布,听得金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唯二吃得欢的就只有封太和金日凡,吃过饭后,金湖带白冷去看明日开灵所需的法阵,金日丹和封若自告奋勇去保护金湖了。   屋里只剩了封太与金日凡,封太瞥了眼四周,道:“这个金湖是怎么回事?”   “让他当你未来姐夫,怎样?”金日凡试探道。   和白家联姻的好处全修真界都知道,要不是白冷是那样一个性子,金日凡都想自己上了,哪愿意便宜了别人。不过金日凡就算愿意牺牲自己,白冷也不愿委屈自己,天天瞅着自己不喜欢的脸。   “人家愿意吗?”封太好笑道,“别害了人家。”   金日凡道:“那肯定要你情我愿,我看金湖没什么不情愿的样子。”   封太心想,我看金湖没什么情愿的样子。   金日凡只略提了一提,反正封太也做不了主,他也就是顺便一问。   “说回正事,你和你师弟的开灵,想好找谁了吗?”   “我是无所谓,不开灵也是一样的修,就是进展慢、起点低而已。”封太道。   “那你师弟呢?”   “他爱找谁找谁去呗。”封太无所谓道,不过想来封若也找不到谁来给他开灵,无门无派、无亲无故的,谁愿意耗费法力白做人情?   晚上,白冷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弟了,来找封太叙旧了。   “你怎么这么蠢啊,封议和那个姓王的算计你,你自己没感觉啊!”   “谁想到他们会算计我呢,我可是金叔亲自送上山托付到他们手里的。会不会是金叔或咱家得罪过他们,所以他们才……”   “别把锅甩给别人,就是你太蠢了,不算计他们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白冷没好气道。   封太漠然哦了一声,别过头不理白冷了。白冷才不管他是不是不高兴了,继续道:“对了,你那个师弟,是双胞胎吗?”   封太一听这话 ,猛地一机灵,转过头瞪着白冷道:“不是,你是不是见着黑龙了?”   白冷茫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黑龙啊。”   又过了一会,白冷终于从美色里脱离出来,震惊道:“黑龙!”   封太几乎要喷血了:“姐,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啊!”   “唉,黑龙也是眼瞎,怎么找了这么个壳呢。”白冷还有余力分神吐槽道,“一张发面馒头般的脸,一点美感都没有。”   “怎么就发面馒头了!这叫圆润!咱俩不也是这样的脸型吗?”封太被白冷带偏了,反驳道。   “我就是不喜欢我的圆脸!”白冷委屈道,“我就喜欢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脸!”   封太揉了揉额头,努力把话题往回拉:“先说说,你在哪看见的黑龙。”   白冷想了想,道:“就是来的路上,在,嗯,凤城,有个大通钱庄,那家小少爷模样长得是真不错。”   封太翻了个白眼,敲着桌子道:“说正事!”   “马上就说到了,大通钱庄闹鬼,有个自称是除妖师的人上门除鬼,留了一个法阵在钱庄里。我路过时觉得那法阵有点意思,就去瞅了瞅。”白冷回忆道,“你说他是黑龙,怪不得他的法阵和人界的有些不一样,有点像上古时的通灵阵。”   “他不会是想害人吧?”封太好奇道。   “不,他就是赚点零花。”白冷平静道,“弄了个肉身,总要吃喝拉撒。”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他现在应该不在凤城了吧?”封太问道。   白冷道:“你们找黑龙干啥?”   封太一时被问住了,他茫然片刻,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平安出局了。万一我还在局中呢?我得弄明白,这局是掌门还是黑龙设下的,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打上青山派,抓了姓王的,姐给你拷问出来,保准他连自己腿上多少根汗毛都招得一清二楚!”白冷道,作势又要御剑飞走。   封太险些要给白冷跪下了,他抓着白冷的袖子,欲哭无泪道:“求你了,给我留点脸吧,我是不爱交际,但你也不能让我没脸在修真界混了啊!”   白冷嫌弃道:“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弟哦!”    ☆、第六世   最终,他们还是没拧过白冷,去青山派算账一事被提上了日程。给金日丹开灵、去凤城追查黑龙下落这两件事,也不过拖了她十四日时间。   封太只能悄悄给何轸去了封信,隐晦地提了自家姐姐要上门这一消息,至于何轸知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个姐姐是何方女魔头、掌门又会作何打算,他可就管不了了。   “我可已经仁至义尽了。”封太自言自语道,直到再次步入青山派的门,他才发现,自己的仁至义尽,都是无用功。   何轸压根没告诉掌门此事,他对黑龙、封太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从掌门那是撬不出来啥消息的,他正指望封太家里人大闹一场,自己好从中捡漏呢。   “白家的女人天生都是怪物,她的战斗力,越高越好,最好把我师父严刑拷打,让他把啥都给招了!”何轸兴奋道,眼睛都在发光。   封太呵呵两声,转身招呼白冷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何轸,门派大弟子。”   白冷只瞄了何轸一眼,见模样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傲然地转移了视线,盯着正厅的门匾道:“你师父呢?”   “青山派的掌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何轸有意火上浇油道。   白冷冷哼一声,拔剑猛地插在地面上,法力顺着剑注入正厅下发,位于地底深处的法阵中,只听整个青山派响起一阵嗡嗡声,所有人都惊得停止了动作。   只不过一息之间,王真人飞速地略了进来,见着白冷,倒吸一口气道:“你搞什么鬼?要灭了我们青山派不成?”   “谁让你躲着我了。”白冷道,收回了法力和剑,指着封太道,“没做亏心事,何必心虚呢?”   封太作无辜受害者状,王真人看着他,无奈道:“没躲着你,我也没想着害他。”   “是啊,你只是把他送到你那练人鼎的师弟手上,然后伙同你这臭不要脸的徒弟,天天守护我弟弟而已。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呀?”白冷笑道。   王真人突然皱了皱眉,问封太道:“你的法力呢?”   “洗没了,正打算重新练呢。”封太老实道。   王真人面色一白,气得仿佛要喘不过气了:“封若呢?不会也洗没了吧?”   “可不么,不明不白的法力,留着作甚啊?给黑龙做饲料吗?”白冷讥道。   何轸一派天真道:“什么黑龙呀?师父,这位姑娘究竟是谁呀?”   白冷瞥到门派其他几位长老都聚了过来,突然伸手拎着王真人,另一只手凭空一劈,劈出了一个结界,两人就这么嗖地一下钻进结界不见了。   何轸啊了一声,想要跟进去,无奈结界消失得太快,他捶胸顿足道:“他们俩去说悄悄话了!啊!好过分啊!”   封太道:“师兄,你刚才那样,装得也太过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何轸叹气道:“你姐拷问出啥来,会告诉你吗?你俩感情好不好呀?”   封太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了,拍着桌子道:“怎么不上茶,这就是你们青山派的待客之道吗?”   何轸瞪了他一眼,坐到他对面,道:“你和封若,真的消髓了?”   封太点头,何轸惋惜道:“你们可真舍得。”   “你这样捣鬼,不怕掌门察觉,找你算账?”封太问道。   “谁让他什么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帮倒忙了~”何轸轻松道,显然是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了。   不多时,白冷揪着王真人出现了。王真人挣脱开来,不满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放心,本姑娘看不上你,你很安全。”白冷嫌弃道,给了封太一个跟上的眼神,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封太冲着王真人行了一礼,匆匆跟着白冷走了。何轸喊道:“师弟,常联系啊!”   王真人打了何轸头一下,没好气道:“我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师父,种什么瓜得什么豆,您也别嫌弃。”何轸笑道。   这话触动了王真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何轸,自嘲地摇了摇头:“作吧,都作吧。”   山下,封太小跑着跟上白冷,问道:“姐,到底咋回事?”   白冷难得一副严肃样,她沉吟了一会,道:“你跟我回趟家。”   “这么严重?”封太惊道。   白冷叹了口气,道:“你以为,那姓王的怎么会有那个胆子,对你下手?”   封太犹豫道:“因为我姓白?”   “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事,白家的确是脱不了关系。”白冷低声道。   白冷随手又劈了个结界出来,揪着封太进去了。结界中的景象是一个湖泊,他们两人站在湖心亭中,附近是碧蓝清澈的湖水,往外是一片迷雾。   “二十年前的灭龙小队,其实是有十二个人。”白冷道,“对黑龙的围剿大大小小共有七次,有一个人只参加的两次,就中途退出了。”   “是咱们白家的人吗?”封太问道。   “也是,也不是。”白冷转过身,背对着封太道,“你知道,咱俩是同母异父吧。那个中途退出的人,就是你爹。”   封太不敢置信道:“你们不都说,他是个普通人吗?”   “他是因为被黑龙重伤,被打碎了丹田,才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被送到白家,想要重铸丹田,就这样和娘认识了。后来,丹田没铸成,倒造了个小娃娃出来,那就是你了。”   “然、然后呢?”封太道,总觉得白冷下面要说的,不是啥好消息。   “你出生后,他就死了。几乎就是前后脚,就仿佛被你吸走了生命力般,或者说,你是他生命的一个延续。”白冷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也是在练鼎,借用娘的法力和肚子,以你爹的命为引,练出的你。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你会是白家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男丁的原因吧。”   封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哦了一声,示意白冷继续。   “白家修的,是至阴之术,所以我们世代只生女儿。按理说,无论你爹怎么拼命,怎么练这个鼎,你都该是个女娃才对。除非,除非他和你师父封议一样,体内也有黑龙那至刚至阳的法力。”   “那样,白家不会知道吗?娘总该能知道吧?”封太道。   “当年黑龙诈死,躲到了你师父体内,我们所有人愣是没有发现,就可见黑龙的隐藏功力了。”白冷苦笑道,“到底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它们身上,有太多我们无法解读的秘密了。”   “所以?你不能直接说结论吗?你明知我最烦动脑子了。”   白冷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还没想好,所以要回家,问问娘。”   “怎么问?娘,你知道当年你是被人骗了吗?你把我送走,是不是因为记恨我爹,不想看到这个孽种?”封太冷冷道。   白冷小声道:“我觉得娘就是这么想的。”   白冷如此实在,倒让封太不好继续发脾气。他走到湖边蹲下,撩了点湖水拍在脸上,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姓王的说了,他不是故意算计你,是觉得你和黑龙有渊源,所以才让封议做了你师父。灭龙灭龙,一个不好,就成了灭世。龙是天地间法力最强的灵物,本来我们就不该去招惹它。”   “那当初为啥要招惹它?”   “唉,这么强大的一玩意天天在你跟前杵着,你不怕?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且龙身上都是宝,谁不惦记啊?”白冷摊手道,“姓王的就是怕灭龙不成反被灭,所以一直叮嘱了封议不要和黑龙起正面冲突,几次三番地讨好黑龙,才捡了半条命回来。这些年,姓王的和封议一直在企图和黑龙谈判,希望黑龙养好了身子后,不要杀回修真界。”   “黑龙咋说的?”封太好奇道。   “黑龙一直没搭理他。”白冷幸灾乐祸道,“他还怀疑,封议突然身体恶化不得不练了封若,是黑龙在搞鬼。黑龙想要一个身体,想自由。”   “你不觉得,这样做,和我爹当年很像吗?”封太道,“师父和我爹一样没了命,师弟和我娘一样,是个容器,黑龙练出了个身体,我爹练出了我。”   “我就是这么觉得,才害怕啊!”白冷道,“黑龙肯定会再来找你的,也许当年你爹那样做,就是黑龙指使的。”   “我觉得,黑龙目前并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渊源。”封太喃喃道。   上辈子自己都要死了,黑龙都没表现出一点对自己感兴趣的样子,他就是顺手练了自己,自己在他眼里,还没有金日丹那熊孩子来得重要。   白冷摸了摸下巴,道:“我还在奇怪一件事。”   “什么事?”封太配合地问道。   “封议若真如他所说,是被黑龙算计死的,姓王的怎么一点就不伤心、不愤怒?他和封议感情不好吗?”   “也许他喜怒不形于色,很善于隐藏自己真感情呢?”封太不怎么抱希望地解释道。   白冷摇摇头,道:“他有时候冷静得仿佛没有感情一样,又不像是个追求名利的人,他做这些,总要有点原因吧?不可能什么都不图吧?”   “图给修真界添点乱?图让被牵扯进来的人都不痛快?”封太猜测道,以他对王真人的理解,这猜测说不定很接近真相呢。    ☆、第六世      “娘,我回来啦!”   “还有我。”   白契背对着门坐着,头也不回道:“你怎么成废人了?”   封太道:“太长懒得说,让姐和您说吧。”   白冷立刻道:“自己的事自己说,怕挨骂还是怕挨打?”   白契终于扭过头,皱眉看着自己这俩不省心的娃,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她本以为是儿子太笨,修行走火入魔,所以废了灵根,怎么听来不是这样呢?   封太只得言简意赅把事情经过缩略地说了,说完问道:“娘,您和掌门有仇吗?”   白契沉着脸听完了封太的话,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白冷道:“你去青山派找那姓王的了?”   白冷心虚道:“怎么,惹事了吗?我还不是为了弟弟!”   白契嗤了一声,啪地一声把扇子拍在桌上,指着白冷道:“跪下!”   白冷不情愿地跪了,顺道拉了封太一把,没拉动,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封太道:“我不姓白了,家规对我不管用。”   白契凭空一压,把封太压得噗通一声趴在地上,鼻子都嗑出血了。   “横什么横,你又打不过我。”白契柳眉倒竖,冷笑一声。   “娘,那姓王的……”白冷不死心地吱声道。   白契漠然看着院中,半响才叹了口气:“是那死鬼的哥哥,所以我才把儿子交付给他。”   白冷瞪大了眼,忍不住脱口道:“这青山派怎么竟出些对骨肉下手的人渣?!”   “可不么!”白契赞同地骂道。   封太捂着流血的鼻子跪坐起来,含糊不清道:“你们也好不到哪去。”   白契和白冷动作整齐划一地给了他一脚,齐声道:“谁让你老惹我们生气!”   片刻后,封太换了身干净衣服,止住了血,一家三口终于安安静静坐下来一起吃个饭了。   “我爹是掌门的弟弟,他怎么没入青山派呢?”封太好奇道。   “他算是青山派的编外弟子吧,真论起来,你那个大师兄,还不算青山派的首席大弟子,你爹才是。他与姓王的是同母异父,差了近二十岁,是被姓王的当儿子养大的。他的一切,都是姓王的手把手交的。”白契叹了口气,说起第二任丈夫,她的语气很平静。   “他和我师父一样,也是被掌门算计死的吗?”封太问道。   白契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封太:“要是这样,我还敢把你往火坑里送?”   “难道我不是刚从火坑里爬出来的?”封太瞪着眼道,指着自己空空的丹田。   白契道:“谁让你消髓啦!你自己消髓,还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啊!”   封太翻了个白眼,白冷嗤嗤地笑了起来:“就是就是,都是金日凡给你出的馊主意!”   “啊说起金家,我倒的确得罪过他们。”白契恍然道,“当初要把冷丫头订给金日凡,那小子死活不同意,我一生气,给他开灵时,顺道就整了整那小子,难道,他还在记恨这个?”   白冷沉下脸道:“娘,我嫁谁要我自己说了算,您这样,好像我推销不出去似的!”   封太打小报告道:“凡哥还给我姐寻摸了个小白脸呢,想把玉器那小子给顶下去。”   白契一听,立刻紧张起来:“什么?你不嫁玉器啦?你这丫头,怎么变心变得这么快?”   白冷也立刻紧张起来:“您不会又背着我做什么了吧?”   白契悻悻道:“本来想托大姐和玉器他娘说一声,让他们来提亲的,幸好还没说,不然丢死人了。”   白冷哇地一声假哭起来:“您就不能不管我嘛!”   封太幸灾乐祸地看了会戏,把话题拉了回来:“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爹会死?掌门又为何对黑龙这么上心?”   白契慢吞吞道:“黑龙呀,他还没放弃啊。”   她静了一会,才继续道:“其实,你爹和你师父,早该死了,是黑龙的法力让他们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白家的女人都是修道的天才,因为我们的身体是最佳的吸收天地灵气的容器。你爹体内的法力,没存住,被我吸走了。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和他好,这样他也不会死了。你啊,是作为黑龙法力的容器生下来的,你爹体内最后那点撑着生命之火的法力,一点不剩地被你吸走了,他人也就没了。   至于你师父,他体内就是黑龙,这些年,你修出的这些法力,其实都是从你师父,也就是黑龙那吸收过来的。你是容器,自然是无法靠自己修炼的。没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你自己的,留着也许还是个祸害。”   “那,师父是故意的?不,掌门是故意的?”封太惊讶道。   “应该是和黑龙达成了什么协议吧。”白契猜测道,“黑龙毕竟是灵物,它不是人,它看我们,就和我们看蚂蚁一样。它一直想要个肉身,而不是寄宿在别人体内。这个肉身不好找,普通人是经不住黑龙的法力的。可姓王的也不可能允许它随便上了别人的身,只能靠你师父禁锢着它。”   “那么,最后黑龙还是逃脱了禁锢,控制了封议,利用封若造出了一个肉身?”白冷插嘴道。   白契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自然是这样,怎么也是龙,怎么会一直受凡人桎梏呢?姓王的最好祈祷,黑龙脱身后,不会报复回来。”   “那,我师弟他……”封太有些担心道。   白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哟,你还挺关心你师弟嘛。他没事,黑龙才懒得管他呢。”   “娘,我们是不是该找到黑龙,在它惹什么麻烦之前?”白冷道。   白契用更奇怪的眼神看向女儿,道:“自寻烦恼、自以为是的事,已经做了一次了,还要再来?黑龙又没惹咱们,是咱们主动去惹的黑龙,把人打个半死,关在一个老头的身体里那么多年。”   白冷一想也是,担心道:“黑龙只会去报复青山派吧?姓王的应该吸引了全部火力吧?是吧是吧?”   “看掌门那样子,他似乎不太怕呢。”封太道。   白契冷哼一声:“他多的是心眼,保不定你师父的死,和他有关呢。他心里就只有青山派,死一个封议,讨好黑龙,划算。”   封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犹豫了下,道:“黑龙,会寻四大家族的麻烦吗?它弄了个人的肉身,会不会很不方便,法力也大不如前?它肯定不甘于做一个法力平平的人吧?”   白契摊手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它打过交道!”   白冷和封太交换了一个眼神,封太道:“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主动找它。道歉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先弄明白它在想啥。”   白契怀疑道:“你不会是走捷径走惯了,还舍不得你那些法力吧?自己修不来,就想着继续吸人家的?”   封太怒道:“娘,在您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本来就没兴趣修道,是你们非逼着我修的!我这么懒一人,修那劳什子作甚啊!能吃还是能喝啊?”   白冷和白契再次齐齐露出一模一样的嫌弃神色:“真是嫌弃死你了!”   最后白契掏了两百两私房银子给封太,并对女儿保证再不管她的婚事了,才把这俩讨债鬼送走。   “王贺,你到底想做什么呀?”白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   另一边,客栈里,白冷道:“我觉得娘有些话没说,她似乎在偏袒姓王的。”   “娘觉得掌门不会害我,肯定有她的道理,她又不傻。”封太分析道,“但掌门在策划什么,而且没和娘说。反正,这事已经让娘知道了,掌门那边,交给她去解决,我们专心找黑龙就好。”   白冷看穿封太的心思,道:“懒死你算了!”   封太斜了她一眼,道:“你不懒,你再杀上青山派去!”   白冷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咱们该怎么找黑龙?”   封太装傻道:“你这么聪明,你肯定有法子了。”   白冷啐了他一口,眼珠一转,笑道:“去玉家,托长安小哥算一算。”   长安就是玉器的字了,封太好笑道:“怎么,还是舍不得他?在他和金湖之间,下不了决心了?”   白冷烦恼地一挥手,道:“要么就都娶了!让他们俩一起入赘!”   “要么就和娘一样,死了一个,再嫁另一个?”封太摩拳擦掌道,“你什么时候腻了,我就帮你暗杀掉,保准不妨碍你再嫁。”   白冷啪地给了他一拳:“什么破主意!”   她打完弟弟,开始后怕:“娘这克夫的命,不会遗传给我吧?”   封太嘿嘿笑道:“让长安小哥一并给你算一算嘛。”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脸2号要出场了~越写越觉得黑龙可怜,完全被人为地逼成反派 ☆、第六世      “长安哥!”隔了老远,封太就喊了起来,怕玉器看不见他,还举起手挥了两下。   玉器仰着完全符合白冷喜好的一张小白脸,笑眯眯道:“白姑娘,封小弟,别来无恙。”   白冷没有似往常那样黏过来吃玉器豆腐,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反复在挑猪肉般,视线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   玉器面色如常地挽过封太的手,和气道:“你怎么成废人了?被金日凡那小子忽悠了吧?”   封太叹了口气:“我现在也觉得,自己被忽悠了呢。早知道,该第一时间来找你的。”   “我家规矩严,轻易不让外人进来。”玉器道,显然已经知道了封若的事,他瞥了白冷一眼,挽着封太往自己屋里走去,“白姑娘自便吧,封小弟这风尘仆仆的,我带他去换身衣服。”   “怎么我去谁那都要换衣服,我这衣服怎么了?”封太疑惑道。   玉器面不改色地嫌弃道:“你娘还当你是小孩子呢,怎么给你穿这么幼稚的颜色?把你当年画上的金童打扮吗?”   待进了屋,玉器屏退了下人,修长的手指仿佛钳子一样死死钳住了封太的胳膊,质问道:“你姐怎么了?是不是有别的猎物出现了?”   封太好奇道:“你是觉得松了口气呢,还是松了口气呢?”   玉器一脸果然如此,不忿道:“定是金日凡搞得鬼!我就知道,他舍不得白家这门亲!”   “是个叫金湖的,旁支家的,我没见过,你见过吗?”   玉器的记忆力极好,见过听过的人和事都绝不会忘。他低头想了想,道:“没,金日凡捂得够死啊。”   封太戳了他一下,道:“你不会真要娶我姐吧?”   玉器无所谓道:“随便,反正是要成亲的,你姐法力这么高,带出去也有面子。”   封太不高兴道:“我姐可是真喜欢你啊,你的脸,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吗?你就这么对我姐的真心?”   “我会让自己的脸一直是你姐喜欢的样子,这还不算回报她的真心了?她图什么,我给什么。”玉器道。   封太心想,这一点,玉器和自己倒挺像,对大多是事都无所谓,得过且过的。   他把黑龙的事说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都说N遍了,越到后面越简洁,幸好玉器聪明,自己能根据封太的只言片语猜个大概。   玉器听完,皱眉道:“你真应该先来找我的,金家在这里面,本就不干净,怎么可能真心帮你?”   “你这么懒,我怕你不出门啊!我和你家其他人又不熟。”封太委屈道。   玉器啊了一声,低声道:“的确,去莽山要飞七八个时辰,是远了些。”   “你帮我算算黑龙的位置吧。”封太道。   玉器笑着点了点封太的胸口:“算什么算,你既然是容器,容器自然会和法力产生共鸣。你不去找黑龙,黑龙也会来找你。”   “我想主动一点,这样还有的选。”封太道,上辈子他就稀里糊涂地混,结果把命给混没了。   玉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成熟了,稳重了,是吧,是吧是吧!”   “脸皮也更厚了!”   封太笑嘻嘻地搂过玉器的肩膀,小声道:“还有件事要委托你,算算我姐这因缘,她不克夫吧?”   玉器道:“早算过了,只是一直忘了跟你说。自打你姐盯上我那天,我就算了,大凶啊!”   封太吃了一惊,改搂为抓:“你没骗我吧?”   “跟我自己性命攸关的,我一向很认真。”玉器一本正经道,“你姐的法力是白家一等一的高,这八字也是一等一的硬啊。我拿我的八字和你姐合过了,勉强可以压一压。那个金湖,他的八字你有吗?”   封太道:“我这就写信去问凡哥!”   玉器立刻拦住他,道:“问他作甚,直接问本人。这样,我正好有事要去金家,我自己去问吧,顺道见见这个颜值能和我相提并论的人。”   封太揶揄道:“你不甘心了?”   玉器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就是有些好奇。”   玉器虽然懒又宅,但真要做什么,行动起来还是很快的。玉、金两家的车程是七日,玉器不喜御剑,所以他们三人就慢悠悠地坐马车出发了。   “要么你就没事这样坐着车四处转,总有一天能碰见黑龙。”玉器提议道。   “也是,反正你很闲。”白冷附议道。   封太木然道:“懒得动。”   “谁让你动了,马车动,这你都不肯?”白冷嫌弃道。   白冷嫌车里闷,出去骑了会马,道:“我先行一步啦,跟你们这俩懒人待不到一起去。”   “你去哪啊?”封太从马车里伸出头,问道。   “去找童老七玩,仔细想想,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跟着跑前跑后,忙里忙外做啥啊?你这个本尊都不当回事,就我一个瞎忙活!”白冷越想越是如此,弹了弟弟脑门一下,“都这么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白冷御剑咻地一下就不见了,封太无奈地缩回头,对玉器道:“肯定找童七姑娘吐苦水,让她帮着参详夫君人选了。”   “童七一向不喜欢我,她肯定力荐金湖。”   没有白冷在场,玉器也不用再顾忌形象,歪躺在车厢里,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封太把小桌往旁边一推,挤着玉器躺下了。   “你为什么不帮我算黑龙的下落?”   玉器沉默了会,道:“金日凡给我写信,告知你情况时,我就已经为你算了一卦。你和黑龙的渊源,在你还在你娘腹中时,就已产生了。你们两个的事,只能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外人插手,只会越弄越糟。”   封太的关注点完全歪到一边,他气愤道:“凡哥都跟你说了,你还让我再说一遍?”   “他的话只能听一半,我肯定是要综合多方面的信息,才能下结论啊!”玉器道。   封太还是很生气,扭过身背对着玉器,半天睡不着,就扭头观察玉器睡没睡着,准备见他睡着的话,就把人给推醒。   玉器一直睁着眼,见他看过来,得意道:“防着你呢,你那点小九九,瞒得过谁?”   封太也气过了,懒得继续和玉器置气,转过身道:“我那掌门兼大伯,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你说王贺?”玉器道,玉家在修仙界辈分高,所以他虽然年纪小,却可以直呼王真人的全名,“善恶难辨,都在他一念间。”   “他真的在算计我和封若吗?”   “这,你可以去问问你那大师兄,何轸。”玉器道,“他应该是你们门派里,最了解王贺的人了。那小子,也精得很。”   “我问,他就会说吗?他的话,比凡哥还不可信。”封太犹豫道。   玉器勾了勾嘴角,道:“要么,我帮你去问他?”   “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为了我,愿意大老远跑俩地儿?”封太有些受宠若惊道。   玉器白了他一眼:“当然是写封信,把何轸叫到金家来问了。让他御剑飞过来,加上信在路上的时间,应该能和我们前后脚到。”   封太道:“你不怕凡哥在旁边搞鬼?”   玉器自信道:“有我在,他搞什么鬼?也就只敢骗骗你了。”   七日后,金家正院,金日凡一见玉器进门,就板起脸,对封太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封太眼也不眨道:“他非要跟过来,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他!”   玉器配合道:“对呀,他又打不过我,你也打不过我,我就是要来,你能怎地?”   金日丹不知从哪冒出来,兴奋道:“长安哥,色女有新欢了,你逃出升天啦!”   封若跟着跑了出来,见着封太,高兴道:“师兄,你可回来了!”   封太冲他点了点头,问玉器道:“怎么,你现在比凡哥厉害了?”   玉器傲然地点了点头,封太、金日丹看着金日凡,异口同声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啦!嫌弃!”   金日凡忍着怒气道:“他什么都不管,甩手掌柜一个!我什么都要管,境界比不过他,不是很正常吗?”   “谁让你管啦!”金日丹咋呼道,“你管什么啦,就知道添乱!”   金日凡用力点着弟弟的头,斥道:“滚回屋修炼去,这没你的事!”   金日丹捂着额头,做了个鬼脸,跑去寻金夫人告状了。   玉器这才松了口气,道:“终于安静了。”   他闭目享受了片刻难得的宁静,才睁眼对金日凡道:“我有事要和你爹说。”   金日凡黑着脸带着玉器走了,封若立刻黏过来,问封太道:“师兄,门派那,怎么说?”   “掌门是我大伯,现在就知道这点。”封太耸了耸肩道。   封若吃了一惊,片刻后,用同病相怜的眼光看着封太:“没事,师兄,你还有我呢。”   封太不客气道:“你有何用?还没我自己有用呢。”   封若被如此打击,一下子就蔫吧了,垂头丧气地跟着封太回了莲花坞。   一个时辰后,玉器来找封太,见着封若坐在一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他般,道:“这谁?”   “我师弟,封若。”封太挠头道,“刚在门口,我没和你说?”   “哦,我还以为是伺候金日丹的下人呢。”玉器漠然道,用眼神示意封若赶紧滚,他有话单独要和封太说。   封若再次受到了打击,可怜兮兮地看了封太一眼,乖乖地滚了。   “金家这俩狐狸,跟我打了半个时辰的机锋,不就是怕二十年前那点破事被抖出来么。”玉器气呼呼道,“走,我跟你去找黑龙,让他来同金家,好好算算当年的账!”   封太好奇道:“什么账?”   玉器冷笑道:“黑龙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修行,从不出来,为什么修真界要组一支小队,千里迢迢进山灭龙?还不都是金家撺掇的,说黑龙出世,天下不宁,其实就是贪黑龙的法力。而且黑龙身上全是宝,撬片鳞下来,都是上好的法器材料。黑龙当初自燃肉身,就是不想便宜了这些贪婪鬼。”   封太心想,怪不得黑龙要绑架金日丹,原来仇是这么结下的。   不过,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呢? ☆、第六世   翌日,玉器、封太、封若挥别金家上下,登上了驾着马车四处溜达碰运气找黑龙的漫漫长路。   封若被玉器赶出去骑马,这样玉器才能在车厢里毫不顾忌形象地躺着歪着睡大觉。   封□□慰封若道:“出钱的是大爷。”   封若低声道:“玉家人辈分高,掌门来了都要恭恭敬敬的,我不敢委屈。”   封太道:“那你哭丧着脸作甚?指望我买糖哄你?你都多大啦!”   封若绷不住笑了:“是我错了,师兄别生气 。”   “没生气,生气太累了。”封太诚实道,所有激烈的情感都不适合他,他就喜欢平平淡淡的懒着。   封若无奈道:“好吧好吧,是我多心了。”   封太道:“你盯着点啊,有卖好吃的的就喊我,我也回去眯一觉。”   他打着哈欠钻回马车,躺下没一会,就听外面封若颤声道:“师兄!师兄!”   玉器比封太还快地钻了出来,顺着封若的视线看去,见一个人扛着大刀站在路中央,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童铭坐到车夫的位置,扭头对着那两张黑脸道:“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小太,你可真不够意思,谁都告诉了,就不告诉我!幸好我有偷听你姐和我姐说话!”   “你听墙角的臭毛病啥时候能改!”封太道,一旁玉器翻了个白眼,钻回车厢继续歪着了。   “等长大了就改啦!人家家现在还是小孩子内~”十四岁的童铭卖萌道,“还有一年可以浪~”   封太正要钻回马车,见一旁惊魂未定的封若,意思意思介绍了句:“我师弟,封若;我发小,童铭。”   童铭饶有兴致地看向封若:“哦,这就是你师弟啊!”   封太打了他头一下:“不许捉弄他,不然揍你!”   “我还没捉弄他呢,你就已经揍我了!”童铭委屈道,“明明我年纪最小啊,你们都不让着我,都欺负我!从小被你们打到大,也不怕我心里扭曲,报复社会!”   封太和玉器在车厢里刚要睡着,突然听到外面童铭犹豫不定地吱了一声:“你师弟,长得有点面熟呀。”   两人立刻又钻了出来,一边一个夹着童铭质问道:“你在哪还见过他?”   童铭瞧着也紧张地看过来的封若,犹豫道:“在,在我家山下的茶铺里。”   玉器猛地意识到什么,抓着封太道:“不好,黑龙在跟踪你姐!”   封太惊讶道:“他跟我姐做什么?不该跟我吗?”   “怎么就这么巧,你姐来金家,他在附近的镇子里出现了。你姐去童家,他又在童家附近出现了。我们找不到,你姐无意间都碰见两回了,不是黑龙故意,难道还是他们俩上辈子有缘不成?”   封太脸一黑,担心道:“不会吧,你别吓我,他可不是我姐喜欢的长相。”   “黑龙看上谁,还管人家愿不愿意吗?”玉器冷笑道,跳下车,把马车收回玉佩中,拿出飞剑,“没空磨磨唧唧了,我带你,小童带封若,咱们速去童家。”   童铭咻地拿出大刀,别人御剑他御刀,打小不走寻常路。   “我才刚飞过来。”童铭瘪着嘴道,“还要我带人,我不管,我要带小太,那人我不熟,我不带他。”   “不是你任性的时候。”玉器瞪了眼童铭,带着封太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童铭气呼呼地看着忐忑不安的封若,没好气道:“自己上来,还要我抱你啊!”   封若小声道:“对不起,麻烦您了。”   他本想抓着童铭的衣服,没想到童铭飞起来和脚下的刀一样猛,封若一把搂住童铭,吓得险些叫出来。   童铭飞到玉器身边,蹭玉器用法力展开挡风的屏障用。封太伸手摸摸童铭的头,道:“我就不和你姐告状,说你又听她的墙角了。”   童铭怒道:“你这乱打小报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谁乱打了,我这么懒的人,没好处才不会打小报告呢。”   玉器冷冷道:“再吵就把你们丢下去。”   那两人立刻不吭声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玉器这才觉得心情略好了些。   天擦黑时,四人到达了童家所在的翠山山脚下,这以后的路就不能御剑了,只能坐车。   他们先去童铭见到黑龙的茶铺瞅了瞅,那小二还记得封若的长相,惊讶道:“客人,您怎么还没走?”   “我,想起有些事没办。”封若强作镇定道。   小二殷勤道:“天都要黑了,您想走也走不成了,住一晚吧,便宜又干净嘞!”   “这哪可以租马?”封若试探地问道。   小二道:“您不是修仙的吗,可以御剑的吧,为何要租马?”   “还有别的人一同去。”封若含糊道。   “哦,那得往镇子的方向走,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小二道。   封太眼也不眨地看着小二,突然伸手在对方脸上捏了捏,捏起一层□□。   黑龙装不下了,他笑着把面具扯了下来,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退后一步,玉器和童铭都想把封太扯到自己身后,封太忙道:“别扯别扯,扯两半了!”   封太心里默默道,同一个坑我不会摔倒两次。一旁没人扯的封若自己躲到玉器身后,捂着胸口瞪着黑龙。   “你是来找我姐的?”   “不,我找你姐做什么?”黑龙疑惑道。   封太白了玉器一眼,一副你猜错了的样子。玉器没好气地白回去。   “那你,啊,您,来鄙舍门前,有何贵干?”童铭挤出一丝讨好的笑道。   黑龙看着玉器和童铭,笑道:“你们俩,倒自己送上门了。”   封太心里大叫不好,感情黑龙是来四大家族附近绑架人鼎人选来的!   “等下,咱们谈谈!”封太立刻道,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也不知黑龙目前法力恢复得怎么样了,也许玉器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也许他们四个加起来都打不过黑龙。   黑龙好笑道:“你和王贺怎么一个德行,那么喜欢谈?好,就让你谈个够!”   他轻松一挥手,整个茶铺化作一个结界,结界外一片漆黑。玉器沉着脸走到结界边,伸手摸了摸那透明的壁,脸立刻变得和结界外一样黑。   童铭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和封若一起挤到玉器身边,紧张地看着屋里那两人,不,一人一龙。   封太道:“你,你打算练人鼎?”   黑龙脸上略过一丝讶然:“你怎么知道?”   封太道:“猜的,你别练人鼎了,违反天道,不怕雷劈啊?要么,我给你弄点灵丹法宝什么的,一样可以增进修为。”   他冲着玉器等人的方向挥了挥手:“他们家多的是,随你挑,都是我们欠你的。”   黑龙被这句话勾起新仇旧恨,冷冷道:“可不就是你们欠我的。”   他突然皱了皱眉,摸了摸封太的胸口:“你怎么成废人了?”   “哦,消髓了。”封太无奈道,怎么每个人一见他都是这句话,黑龙也不例外。   黑龙有些心疼道:“那可都是我的法力。”   “还你还你,我这有两百两,可以买点便宜丹药。”封太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给黑龙。   黑龙又气又有些无可奈何,瞅着封太道:“干脆把你练成法宝,反正你也不算是人。”   “我还没活够呢,能不能让我多活个几十年?你得成千上万岁了吧,几十年在你眼里,就是一眨眼嘛!”封太同他讨价还价道。   “可我现在,是肉体凡胎啊。几十年过去,我都成老头子了。”黑龙唏嘘道。   “不会的,我可以教你白家的驻颜术,八十了还像十八,从内年轻到外!作为交换,你不能报复我们白家哦。”封太继续划价道。   “我们童家也可以给您提供法宝和丹药,请您也不要报复我们家。”童铭见缝插针道。   玉器盯着黑龙,道:“阁下并没有报复修真界的打算吧?”   黑龙叹道:“形势比人强啊,我现在,也只能欺负欺负你们几只落单的小娃娃。”   玉器突然笑了:“王贺与金大鹏,您打算怎么办?”   黑龙眯着眼看着玉器,道:“你想让我给你作刀使?”   “纯好奇,就是问问。”玉器坦然道,“我和他们俩,都不熟。”   “不熟你还问。”黑龙没好气道。   封太出声引回黑龙的注意:“那个,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黑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封太刚才的提议,笑道:“你把何轸交给我,我就放过你。”   封太啊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到底忘了啥了。   “师兄是不是已经到了金家?”他问玉器道。   玉器估摸了下,道:“算算时间,差不多吧。”   黑龙脸色一变,道:“何轸去了金家?”   他猛地绷直了身子,再不顾这几人,一收结界,御剑嗖地就不见了。 ☆、第六世   四人交换了下疑惑的视线,童铭焦急道:“我先回家,和我爹说一声。”   他骑马飞快地上山了,玉器盯着空空的茶铺,拧紧了眉头道:“他要何轸作什么?”   “我们现在,要去金家吗?”封太问道。   玉器不太想掺和这浑水,他问封太道:“你和何轸,有什么快速联系的方法吗?”   封太老实道:“现在没有了,青山派弟子专用的玄水镜术我用不了。”   封若小声道:“我想大师兄,应该没有去金家。”   玉器立刻盯着他,肃声道:“有话快说!”   “大师兄不喜欢世家,他说过他不会踏入世家半步。”封若道,“因为世家都,咳咳,盛气凌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可长安哥喊他,他敢不来?”封太疑惑道。   封若本不想说,被玉器一盯,不知怎的,不敢再瞒,继续道:“他的爹娘,就是死在四大家族手里,和师兄你相交,是因为他不知道你身份。其实,打知道你身份那刻起,他和你,就只剩面子情了。”   封太想起那天何轸如同往常一样与自己相处,原来这都是装出来的?   “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些?”玉器怀疑地看着封若道。   封若苦笑道:“因为我爹娘,也是死在四大家族手上。不独我,青山派里至少有七个人,他们的爹娘都死在四大家族手上。”   封太震惊道:“天,四大家族这么闲,到处杀人父母?”   玉器倒吸一口气,道:“你们都是狐生子?”   封若点点头,面带讽刺地看着玉器:“当日还是你爹说,狐生子是人不是妖,我们才变成了孤儿,而不是孤魂野鬼。”   封太小声问玉器道:“什么狐生子?”   玉器懒得解释,封若主动道:“大概二十五年前吧,狐族突然流传起一个说法,与人类生下孩子的狐妖,在日后遭天劫时,躲到自己后代的身边,渡劫成功率会大大提升。许多狐狸就变成人形,在凡间成亲生子。这些狐妖都是天劫将至,急需的是凡人血统占上风的孩子,那些一生下来就显了狐形的,就都被当做劣品杀了。   人妖本不该通婚,更何况还是抱着这样目的、以血腥手段残杀不合格后代的通婚。四大家族就联合起来,杀了这些狐妖,而那些与狐妖成亲生子的,也因为中了妖毒,很快就都死了。那些婴儿,因为玉家一句话,保住了命,都被送到了青山派,由白家亲自监管。”   封太想起何轸见到金日凡时的表情,叹了口气道:“那你怎么还在金家待了那么久?一点异样都没露?”   封若自嘲道:“我爹娘死时,我才几个月,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我祖父又那样对我,家人是什么,我一点也不稀罕。师兄去哪,我就去哪,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可大师兄不一样,他爹娘死时,他都五岁,已经记事了。”   玉器道:“听你的意思,当年的灭狐另有隐情?”   “也许吧,就和灭龙一样。”封若冷冷道。   “去趟青山派。”玉器沉吟半响,作了决定。   封太道:“你一个人,带得了我们俩吗?”   玉器瞥了眼封若,道:“我没想带他。他和何轸一样,心里一堆事,都不和你说,这样的人,不能放在身边。你对他没责任,没必要一直带着他。”   封太道:“我心里也一堆事,没和你们说呢。”   玉器瞪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你那点破事,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封若退后几步,看着封太道:“算了,师兄,我们就在这分开吧。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而且,在你心里,我算得了什么呢?”   封太无语地看着封若道:“你干什么,突然喜欢演苦情戏了?你是深闺怨妇吗?”   封若扭头要走,被封太一把拉住了:“我话还没说完呢!为什么突然在狐族流传那么个一听就是骗傻子的流言?是谁想要凡人血统占优势的人妖混血孩子?怎么偏偏这些孩子就都送到了青山派?掌门可以费尽心机地养一条龙,为什么不能再费尽心机养几个混血?是掌门利用了四大家族,还是他联合了四大家族,愚弄了修真界所有人?最快知道原因的办法就是去问掌门本人,所以长安哥才说,要去青山派!”   封若愣了下,因为不关心无所谓,所以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当年那些事的隐情。他知道的一切,都是门派里的人告诉他的,换句话说,都是掌门想让他们这些狐生子知道的。   封太见他转过弯来,松开手,打开水囊喝了口水,嘀咕道:“笨死了,非要我解释这么多,累死我了。”   玉器不耐烦道:“你们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封太道,“天黑了你还走啊!你不睡觉啦?”   玉器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被你们都气糊涂了!”   他们三人就在茶铺二楼休息下了,茶铺里的人不知哪去了,既然是在童家家门口出的事,童家肯定会管,他们三人就都懒得操心了。   玉器从玉佩里取出惯用的被褥等物,童家派人送来晚饭,三人吃过后,封太就挤进玉器的被窝,和他一同睡了。封若被打发去另外一间下房,他也睡不着,坐在有些脏的被子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青山派,可真是卧狐藏龙啊。”封太小声叹道。   玉器被逗乐了:“可不是么,这王贺,真够能折腾的。”   “娘咋从没和我说过狐生子的事?”   “白家和青山派的渊源,也许在你出生前就存在了。”玉器喃喃道,“你爹和你娘好上,也许也在王贺的算计内。”   “他可真不嫌累。”封太道,他是完全不理解这种天天活在算计阴谋里的人的,他的脑子每天都处在维持生命的最低使用程度上,多一分的力气他都懒得使。   第二日一早,童铭顶着黑眼圈来了。   “爹让我不要管,他不许我跟你们去金家。”童铭不高兴道。   “我们不去金家,去青山派。”玉器专心吃着早饭,头也不抬道。   童铭眼睛一亮:“那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了!哈哈!”   童铭着急吼吼地催着其他几人赶紧出发,省得童家二老听到消息过来阻拦。玉器正好把封若丢给童铭带,四人飞了快七个时辰,直接飞到了青山派山门处。   何轸果然没有去金家,正提了一小锅胶,修补着山门石碑的裂缝。他见着玉器四人风尘仆仆地来,还以为他们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唬了一跳,转身要跑。   童铭还没落地,就指挥着脚下的大刀咻地一下插在了何轸跟前,把何轸撞了个眼冒金星。封若一个不查,从半空掉了下来,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封太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还没起来的何轸身上,好声好气道:“师兄,你和黑龙很熟吗?”   何轸顾忌一旁站着的玉器,没有开口。玉器冷笑一声,待要使出玉家独门的心法攻心术时,感到山上有一个法力高强的人正急速掠来,那是发觉他们到来的王贺。   “熟的那位来了。”玉器坐到驮着石碑的大乌龟身上,好整以暇地等着王贺过来。   童铭多动症一般跳来跳去:“咱们不是来砸场子的吗?你们怎么都不动了?要么你们指,我来砸?”   王贺人未到,声先至。他朗声道:“青山派何德何能,竟能劳动四大家族亲自来砸场子?”   “黑龙。”玉器言简意赅道。   王贺轻飘飘落地,拎着封太的领子,把人从何轸身上提到一边。   “你们找到它了?”王贺好奇道。   “啊,它大概去金家砸场子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封太刚意识到自己引了个大麻烦去金家,不过他一点都不为此感到愧疚呢。   王贺似乎觉得封太这是在报被骗消髓的仇,竟有些赞许地看了封太一眼。   “它与金家的恩怨,也到了了结的时候。”王贺道。   “是呀,折腾完金家,怕就没空折腾你啦。”童铭讥道。   “黑龙找狐生子做什么?”封太这个问题一出,王贺与何轸脸色顿时一变。   何轸飞快地瞥了封若一眼,方看向封太道:“它在找我?”   封太好笑道:“狐生子那么多,为什么它单单找你?”   “因为,那个谣言之所以被造出来,都是为了我。”何轸面色复杂道,“为了给我造个肉身。”    ☆、第六世   “你,不是人?”封太犹豫地问道。   何轸没好气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吗?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   玉器眉毛一挑,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狐妖信了这种谣言,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贺、何轸、玉器三人交换了下了然的眼神,童铭急道:“什么呀!什么呀什么呀!别卖关子了行不!”   何轸道:“你们都知道胡生吧?”   封太与童铭齐齐道:“不知道,谁呀?”   封若倒是想起了什么,犹豫道:“是,传说中的那位狐仙?”   “是,他就是人狐混血。这些年,也不知狐族怎么了,自胡生后,始终没有再出一位狐仙。所以,这些狐妖们,就开始动起了歪脑筋。”王贺开口道,“恰逢黑龙一位挚友,一只小狐妖受了伤,肉身被毁,只留一缕残魂,它便将那残魂放在了一位天生魂魄不全的狐生子身上养着。两个残魂混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成了一个不多不少、完完整整的魂魄。”   “就是大师兄?”封太接话道。   何轸拍了他一下,道:“废话!”   “那你继承了小狐妖的记忆和法力吗?”封太问道。   何轸哼哼唧唧道:“一点点吧,那小狐妖是个傻瓜,脑子不好使,记得的除了吃就是喝。”   “黑龙怎么会有这么个朋友?”封太疑惑道,“不该物以类聚吗?难道它是一个隐藏的傻瓜?”   “这个谣言,就是黑龙告诉狐族的吧?”玉器冷笑道,“它的话,狐族自然会信。为了一己之私,撺掇、蛊惑妖族残害人类,这才是灭龙的起因吧!”   王贺哂笑道:“龙么,看人和狐,就和我们看蚂蚁、蚂蚱一样,没什么分别。”   是啊,如此恐怖强大的存在,四大家族怎能容它?它要是不招惹凡人就罢了,偏偏,它还招惹了。   “那你,还有什么没招的吗?”童铭用大刀指着王贺道。   王贺道:“童小少爷还希望我招什么?”   童铭哼了一声,不欲跟这老狐狸多打交道,问何轸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和黑龙相认吗?”   “认什么认,我只想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何轸淡淡道,脸上显出几分倦色,“折腾不起哦。”   封太附和道:“就是就是,瞎折腾啥。”   何轸嗤笑道:“称了你的意了?”   “嗯,你们都安安生生的,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安生了。”封太喜滋滋道,挥手指了一圈,“都安安生生的啊,要折腾啥等我死了再说。”   “不是吧,你才多大,都开始安排身后事了?”童铭讥道,“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啊!我就要折腾事,你能怎地吧?”   “说到折腾,”封太没理童铭,转移了话题,“不知金家现在咋样了。”   “担心?担心就回去瞅瞅。”玉器道。   封若犹豫了下,对封太道:“师兄,我就不去了。”   封太纳闷地看着他:“我也没想带你去啊。要么你以后就跟着大师兄吧。”   封若心里一堵,幽怨地看了封太一眼,竟还真的乖乖走到何轸身边了。他算是看出来了,何轸、王贺不合,他顾忌的是王贺,托庇于何轸羽翼下,也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几人重新分作两团,玉器依然带着封太,同童铭一起飞向金家。王贺等三人面面相觑了会,王贺耸肩道:“要么,你重新修炼下,咱们青山派的七星阵,还少个缺呢。总让我兼着,也不是个事呀。”   “怎么不是了,能者多劳啊。”何轸拆台道。   王贺虚虚点了点他的头,冷笑道:“别以为有黑龙给你撑腰,你就能对着为师抖起来了。”   何轸报以相同的冷笑:“怎么,打我呀!”   封若突然觉得留下来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徒斗法,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封太三人抵达金家时,意外,或者说不甚意外地发现风波已经结束了,白冷正笑吟吟同金湖在池边看荷花,见着弟弟来了,喜滋滋地招呼道:“弟,滚、过来,见见你未来姐夫。”   封太讶然地看了眼金湖,由衷地叹道:“你还挺有手段啊。”   玉器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见着金湖,才想起来,和气地开门见山道:“生辰八字报一下。”   童铭兴奋地挤过来,道:“什么什么?小白脸你被始乱终弃啦!”   金日丹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叫道:“小童哥,你上次许给我的铁头将军带来了没?”   童铭早忘了随口答应给金日丹找的蛐蛐儿了,挺着胸脯道:“你开灵了?基本心法学得怎么样了?剑法学了吗?丹书看了吗?成天就知道玩!”   金日丹目瞪口呆道:“你脑子坏掉啦!每次来都拽着我和你玩,怎么才过十四岁生日就一抹脸,和那些面目可憎的大人一个样啦!”   白冷不耐烦地挥挥手:“俩小屁孩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谈情说爱 。”   金湖始终红着脸,有些局促地立在白冷身后,一副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形象。玉器和封太咬耳朵道:“原来你姐最喜欢的是这种啊。”   “欺负他一定很好玩。”知姐莫若弟,封太咬回去道。   玉器和封太齐齐用一种“原来你是这种人”的表情看着白冷,白冷不为所动,拉着金湖往湖的另一边去了。   “还算吗?”封太问道。   “不算了,反正克的也不是我。”玉器一昂头,揪着封太去找金日凡了。   “到底怎么回事?还以为来了会见着一片废墟,都做好给你收尸的准备了。”玉器在库房附近抓到了金日凡,无比惋惜道。   “还想着黑龙应不会对小丹下手,我们几个该怎么轮着照顾着娃呢。没你和金叔镇着,他不得翻天啊。”封太絮絮叨叨道,“我都考虑到最坏的打算,就是把人绑起来关着,关到成年了正常了再放出来。”   金日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道:“黑龙一来,我就知道,是你们几个祸水东引搞得鬼。”   “冤枉啊!”封太叫屈道,“我本来是要来金家的,所以才写信给我大师兄,让他来一趟,问他点事。结果事多我就给忘了,黑龙一问我才想起来 。我咋知道黑龙要找我大师兄呢。”   金日凡审视地看了他一会,道:“若是小白脸说的,我不信。你说的,还有几分可信的。黑龙找何轸作甚?”   “前世孽缘。”封太含糊道。   玉器道:“白冷的破空术练成了?”   破空术,可以破开空间,从一个地方把自己传递到另一个地方。这法术极难练成不说,还需要修炼者有着非常强的识别方位的本事。白冷是轻度的路痴患者,她练此术要比普通人更难些。   “大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金日凡唏嘘道,“一发现金湖有难,她卡了好几年的坎就一下子越过去了。”   那日黑龙登门,询问何轸下落,自然是得不到回答,黑龙就准备大打出手了。金日凡情急之下,用玄水镜和白冷联系,白冷忧心新墙头的安危,强行使用破空术来了。   白家的法术是专克黑龙这般至刚至阳的灵物的,黑龙见讨不着便宜,金日凡又趁机诚恳地解释了何轸为何不会来的原因,黑龙就离开了金家,往青山派去了。   “你们在路上没碰上?”金日凡有些失望道,他还指望这两拨人碰上能打一架呢。   “没,我们飞得低,它飞得高。”玉器道,“你也高啊,陷金湖于危难之中,激发白冷美救英雄的冲动,让她察觉到金湖在她心里更重,好让我彻底被甩。我要不要也去跳个湖抹个脖子,装装病弱美人,勾白冷回心转意呢?”   “要么你等他们成亲了,去做祸水蓝颜,把他们搅和离了?或者就把两个人的婚姻变成三个人的互相折磨?”封太兴致勃勃道。   玉器冷冷地看着他:“我为了你,家都不宅了,你就这么对我?”   金日凡强行、插、了进来:“黑龙不会再来寻我们金家的麻烦吧?当年可是它先招惹的人族啊!我们是反击,是正当防卫!”   “大师兄说懒得折腾了,他应该会劝黑龙老老实实的吧。”封太想了想道,“黑龙都这德行了,连我姐都怕,它还能折腾啥事?不过,要记得提防它找四大家族的俊才练人鼎。”   金日凡眉头一跳,道:“明白。不过你们白家不用怕,法力属性相冲,黑龙什么时候想自虐了,才会抓白家人。”   封太思索片刻,道:“感觉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啊,终于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你的道还修不修了?”玉器问道。   “修什么呀!”童铭走进院子,嘟囔道,“干脆跟我去浪迹江湖吧,我觉得江湖要比修真界好玩。”   “不,我就在这住着吧,这挺好,吃得好睡得好。”封太指着莲花坞的方向道,“还安全。”   金日凡翻了个白眼:“成,你要不嫌小丹吵就好了。”   “没事,你我都忍过了,你弟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你。”封太微微一笑道。   金日凡切了一声,环顾了下院子,道:“咱们四个,也有阵子没这样聚在一块了。”   “半年了吧,上次见还是正月里。”童铭回忆道。   玉器道:“怎么,要准备忆往昔了?”   “大吃一顿吧,奔波这几天,怪折腾的。”封太提议道。   “你除了吃和睡,还能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吗?”童铭嫌弃道。   “要么我们三合起伙来揍你一顿吧。”封太冲着童铭挥了挥拳头。   玉器和金日凡齐声道:“好主意,小童,你跑吧,给你十个数的时间。”   封太这就开始数数,童铭意识到他们是来真的,挥着大刀冲封太砍去,怒道:“先拉你做垫背的!”   封太往后一躲,金日凡平平一掌挥出,玉器飞剑出鞘,童铭虚晃一招后,几个后空翻翻出院子,随便找了个方向,撒丫子就跑了起来。   白冷揪了朵花插在金湖领边,正要调戏一句人比花娇,就见童铭连人带刀撞进了花丛里,把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撞没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啦!”白冷也顾不得情郎就在跟前,柳眉一竖,一个破空术,把逃的追的都给传送走了。   青山派正殿中,王贺、封若、何轸、黑龙四个人两两对坐着,还未开口,就见凭空掉下了几个人。   金日凡见着黑龙就立刻崩了起来,努力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玉器弹了弹衣服的灰,和气地冲四周笑了笑:“叨扰,叨扰。”   童铭被封太和纯粹是过来看热闹的金日丹压在最下面,气哼哼道:“你们俩再不起来,我可就拿刀劈啦!”   金日丹瞪着黑龙,又瞪着封若,惊讶道:“你们是双胞胎啊!”   封太把金日丹提了起来,一副主人的架势道:“这就是我师门啦,这是我掌门,这是我大师兄,他们看起来有话要说,咱们先出去吧。走,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五人仿佛本来就是计划来青山派一日游的模样,镇定自若、自然而然地走了出去。封若站起来跟了出去,唤道:“师兄,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屋里剩下的两人一龙难得愕然了下,何轸先笑了起来,对着黑龙和王贺道:“你们聊,我去找我师弟说话。”   黑龙呵了一声,王贺微笑道:“阁下还有什么要聊的吗?”   黑龙看了眼天,摇头道:“没了。”   它看着何轸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地偏向人族,也许最初,把它放在那个狐生子的魂魄里,就是一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黑龙向着何轸,何轸向着封太,封太向着四大家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所以黑龙没法不顾何轸的意愿,一意孤行地报复修真界。so,封太理想中不折腾的太平日子可以持续 很长一段时间 了,为我们的男主撒花!上辈子的人鼎也不会再出现啦~ 虽然黑龙修为不高,但是它作为灵物,还是可以用法术以外的方式折腾金家的,比如改变金宅的风水,从好变坏,改变金家人的气运等等,所以金家还是很怕它的。 这一世就皆大欢喜地结束了,下一世我还没想好写啥。这几天在补走西口,啊满囤真的好可爱啊,他和渣爹虽然都是反派人物,但是承包全剧笑点,实在讨厌不起来,太可爱太可爱了。 ☆、第七世   卫程至今都还记得初入卫家的那一天,她头一次见着卫谢的情景。   卫家两位老爷给女儿起名字时,都任性得很,把自己与夫人的姓一结合就成了。卫程打小就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不像其他一起玩的女伴一样,什么淑珍、慧儿、巧巧之类的好听。   可自己这个名字,打卫谢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竟也显出一丝女儿的娇俏来。也许,娇俏的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卫谢的声音。   “我的好妹妹来了!”卫谢立在二门往里一些的院墙边,迎着卫程快步走了过来,“卫程卫谢,我的名不孤单了,以后被取笑也有人作伴了。”   原来她也觉得这名不好听。卫程心里想着,油然而生一种找到同盟的欣喜。最初见到卫谢衣着打扮、通身气派的自惭与嫉妒不由少了些,脸上的笑也跟着真诚了些。   “姐姐。”卫程不好意思道,她打乡下来,说的话都带乡音,不像城里卫家人,说的都是略软濡的官话。   卫谢拉住卫程的手,身上清淡的香打着旋带着勾进了卫程的鼻子,她想深吸一口,辨别这是什么味道,又怕被笑话。   “咱俩一个年头、一个年尾,生日差不了几天。我昨儿还和老太太说,妹妹来了,以后我就和妹妹一起过生日,这样也热闹!”   “生日哪有这样过的,哪天生哪天过。”一个长得有些刁钻的、年纪颇大的丫鬟道,她穿的衣服料子都比卫程好,显然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   卫谢也不理那丫鬟,挽着卫程往里走去:“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春荣院等你呢,只是老太太惦着你要来,昨儿没睡好,今儿一起来精神就不太足。一会进了屋,你少说话,让老太太早点休息。”   卫程心想,老太太这是不想多听有关那个女人的事。不过,就是她想听,自己还不想说呢。   之后很多次,卫程想起那天卫谢特地来迎她时说的那些话,要是她没有听卫谢的,那么她、卫谢以及整个卫家的命运,就都会不一样了。   卫谢本是不想自己初来乍道就惹了老太太不喜,不想老太太把对那个女人的怒火都迁怒到自己身上,所以才好心特地来提醒自己。就像七年后,她好心地收养魏巧巧一般,只是她的这两次好心,带给她的全是恶报。   多年后,卫家只剩了卫程一个,她重新回到已经成废墟的卫宅,蹒跚走了许久,心里还隐隐期盼着,有一个人会站在某处,笑盈盈地等着自己,快步走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卫二老爷在发妻去世后,背着家里续了一房,这个女人嫁过人,带着一个成年了的儿子嫁了过来。卫程只知道那个女人姓赵,在一次偶然听到的长辈们的争吵中,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全名,赵一如。   赵一如,名满京城的黑寡妇,嫁了三次,死了三任丈夫。那个儿子,是她成亲前生的,谁也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也不知她为何会来南城,又如何勾搭上了她第四任丈夫。   卫二老爷娶了赵一如,卫家到底还是知道了,他们嫌弃赵一如的过去,怕她带坏了卫程,将卫程从乡下庄子接进了城里的大宅。   进了城后,卫程基本失去了卫二老爷的消息。半年后,卫二老爷如愿被克死,赵一如莫名失踪,那个被改名叫卫赵的男人,带着卫二老爷的死讯和一个小男婴第一次登上卫家的大门。   赵一如嫁给卫二老爷时,已经有身孕了。因为当时还没满三个月,所以他们没有对外说。卫程也是卫二老爷给赵一如请大夫时在一旁偷听到的。   “爹,那真是你的种吗?”卫程忍不住问道,她与卫二老爷一向是这样直来直往,卫二老爷不好摆老子的架子。   “爹又不傻,当然是我的种!”卫二老爷满面红光道,“不然我娶她作甚?”   卫程总疑心自己爹被带了绿帽子,进卫家时,有心提一提,想让家里帮着查一查。可是卫谢那一次提醒,加之后来的一系列事,分去了卫程太多精力,她就这么忘记了。   而卫家因为在卫二老爷与赵一如成亲后就与卫二老爷断绝了关系,所以一直到卫赵带着那孩子上门,他们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   同卫程一样,卫家第一反应是自家那傻老爷被人戴了帽子,当了接盘侠,根本就没让卫赵进门,听也未听他的解释。   “成亲还不到半年,儿子就生出来了,谁信!”大太太骂道。   卫程在一旁不安地动了动,想说赵一如七个多月前就与卫二老爷认识了,若第一见面就滚了床单,那这孩子的确有可能是自己弟弟。   卫二老爷的病耗光了他的积蓄,赵一如又失踪了,卫赵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一个除了哭就是睡的小婴儿?   两天后,卫赵把已经成尸体的小男婴丢在了卫家门口,离开了南城。卫家上下大骂晦气,出钱把男婴葬了,做了场法事消灾。   那时,卫谢悄悄同卫程道:“这人做事太狠了,我好担心,他不会来报复咱家吧?”   “那个孩子,可能真是我爹的种。”这句话在卫程嘴边盘桓良久,始终没有吐出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个孩子的死仿佛一个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卫程的肩上,她很快就病了,家里人还以为是那个死婴招来的晦气。   又过了一年,卫谢出嫁,就在隔壁的镇子上。她接卫程过去散心,待卫程养好了身子后,顺道给她找了个婆家。那也算是个书香世家,男人姓白,比卫程大一岁,已经中了秀才,性子好,长得也好。   只可惜,卫程没能嫁给他。   出嫁那天,有马匪劫了卫程的婚轿,把六神无主的她丢在乱坟岗,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找到。被找到时,卫程已经被吓得有些疯了,待她清醒过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退婚了。   卫程扑到卫谢怀里,还有些疯癫地哭道:“姐姐,你说的没错,那人回来了,他回来了!”   卫谢惨白着脸问道:“你说谁?”   “卫赵。”卫程牙齿打颤道,虽然只见过几面,隔了这几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卫家开始接连出事,药店卖的药吃死了人,庄子里被扔了得了疫病的牲畜,大老爷被诬陷杀人,关了一个月被放出来时,满南城都在传卫家贿赂县令才让卫大老爷捡回一条命。   卫家渐渐地败落了,卫大太太以死相逼,逼卫谢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她本意是想保住这个出嫁的女人,卫赵也的确没有去动卫谢。   只可惜,卫谢到底还是栽在了她收养的一个孤女身上,魏巧巧趁卫谢挂心娘家时,勾搭上了她的公公,气死了她的婆婆,并且成功上位。   卫谢的夫君狂怒之下打了卫谢,卫谢只觉愧对婆婆,愧对夫家,一时想不开,吞进自尽了。   卫谢死后,卫程开始失眠,也正是因为失眠,她才捡回了一命。   某日夜里,卫家着了大火,除了睡不着在院子里乱逛的卫程外,其他人全被烧死了。那火,起的真是又快又急啊,卫程跳到井里,才没被烧死呛死。   卫程被救上来后,就去城外尼姑庵出了家。她的失眠症越来越厉害,身子也越来越差。她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她要是也死了,卫赵的报复,就该结束了。   卫程选择自己回到卫家,结束这一切。她靠在断壁残垣上,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脸上浮起一丝解脱的笑。    ☆、第七世   白岭村,卫家庄,一群人正在门口对峙着。   “是老太太让奴才来接二小姐的,老太太说了,她年纪大了,亲儿子不回去尽孝,让亲孙女回去尽孝也是一样的。”   卫二老爷卫金和冷着脸看着卫家二总管满仓,嗤笑道:“我倒是想回,就是怕把娘气死。”   满仓又挺身往里挤了挤,道:“这日头不早了,二老爷请让让,让马车进去吧。这闹大了,没脸的不是二老爷您吗?反正我们以后是不会再来的,老太太说了,这个庄子就是您的了,咱这就算分家了。”   后院里,赵一如本站在二门处看热闹,门口的卫赵转头瞧见了,快步走过来,不高兴道:“看什么,回屋去。”   赵一如长得既不美也不艳,因为怀孕,胖了一圈,把本来有些凌厉的气质都磨圆了不少。   “你也回屋吧,省得他们把火撒你头上。”赵一如叮嘱了句,一转身,见卫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正呆呆地看着他们,“你奶奶要接你进城享清福啦!”   卫程犹豫了下,越过赵一如,有些惧怕地躲着卫赵绕过影壁,抓着卫金和的衣服道:“爹,先让他们进来吧。”   满仓见卫程竟跑到大门口来了,不由皱了皱眉头。卫金和看在眼里,待要骂几句,又被卫程拽了下衣袖。   “我有事和你说。”   卫金和这才侧过身,示意跟了自己多年的管事苍叔把人带到一旁的厢房招待,自己带着女儿回了正厅。   “你想去吗?”卫金和问道,他算是少有的会过问女儿意见的爹,卫程一直当这是理所应当的,这个观念根深蒂固到她知道卫谢一年里都和卫大老爷卫金奇说不了一句话时,才被改变了。   卫程怔怔地看着卫金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呜了一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舍不得爹?”卫金和吃惊道,上次见到卫程这么哭,还是在程氏死的时候。   “爹,你别死。”卫程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卫金和哭笑不得道:“死不了,我命硬,你继母克不死我。我找人算过了,她的八字正好破了我无子断后的命,不然我娶她作甚?等她肚里这个生下来,你也算是有弟弟了,年纪小就小点,比你那几个根本不熟的堂兄弟靠得住。”   老太太当年请了个算命先生给卫金和算过,算命先生说他命中无子。卫金和不知是不是被戳了逆鳞,和老太太吵了起来,说她找的算命先生咒他,而且这生的时辰是老太太定的,不是他定的,就真是无子,也都是老太太的错。   其实,那是老太太不希望卫金和娶程氏,和算命先生做的套,只是下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让卫金和给搅和了。卫金和和程氏成亲后就搬到了乡下的庄子里住,之后十几年都是没回去过,二房与大房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最后被赵一如弄得彻底断了。   卫金和一直说自己不信这个,说算命先生都是骗人的。可过了三十,发妻死后,他每每见着卫程形单影只一个,还是忍不住信了。   和大房重修旧好也晚了,而且堂兄弟表兄弟怎么比得上亲兄弟,若能给卫程生个弟弟,就是自己咽气了,卫程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卫金和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他欲盖弥彰地又加了一句:“我请的这个和其他算命先生不一样,他是真有本事的。”   卫程恍然道:“原来爹是为了这个。”   她还以为卫金和是爱上了赵一如,感情是爱上了赵一如的八字和肚子!   “那,那你也要注意,生病了就看大夫,别自己硬挺着。”她结结巴巴道。   卫金和挠挠脖子,看也不看卫程,道:“你要想去,也不用收拾啥,城里啥都有。你奶奶最重面子,不会亏待你的,还会用心给你找个好婆家。”   “可我担心你。”卫程犹豫道。   卫金和奇道:“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死了。”卫程直白道。   卫金和又笑了:“爹总是要死的嘛,但是在你弟弟长起来前,爹肯定不能死。你弟弟又不能指望你养大,更不要说……”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是卫程明白,他对赵一如也不怎么放心。   “那个,那个人,”卫程吞吞吐吐了会,鼓足勇气道,“那个卫赵,你也小心点。”   卫金和不耐烦道:“今儿是怎么了,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以前不就知道惦记吃和穿吗?”   “你要常给我写信。”卫程抹泪道,“我会想办法,不让家里拦下你的信的。”   卫金和正想说自己的信根本进不了卫家的门,听到卫程后半句话,无奈道:“成成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她有身孕的事,等过了头三个月,你就和奶奶说一声吧,她总是一直盼着你要儿子的。”卫程道。   卫金和淡淡道:“这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卫程也不想多劝,反正她肯定是要在老太太耳边念叨此事的,卫金和不说就不说吧。   刚重生时,她是打定主意不进城,就留在家里照顾卫金和的。但是后来,她仔细回想了下上辈子的事,卫赵的报复为何那么顺利,而且一戳一个准?会不会是家里有他的内应?   就比如卫金奇被诬陷杀人,卫金奇不爱出门,难得出了一次门,时间地点都被掐得正好,正好就在一墙之隔,一个多年前与卫金奇有过口角的人被人捅死了,正好卫金奇一个很珍贵的腰刀不见了,又正好卫金奇那天喝多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见过了谁,做了什么。   当时老太太就怀疑过一直跟着卫金奇的奴才,只是后来事出得太多太频繁,她很快就气死了,没来得及查,只同卫程一个人嘀咕过。   她得去卫家,好好地查一查,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揪出来!   而且,老太太对她是真不错,被次子娶了个有辱门楣的女人这一事气得躺在病床上了,还惦记着赶紧把没见过面的孙女接来抚养,生怕被带坏或者被克死了。卫程被劫了花轿,家里有人提议要把她送去尼姑庵出家,也是老太太出言否了的。   老太太虽然气二儿子与二儿媳,但是并没有迁怒到卫程身上,虽然肯定不能像疼从小养到大的卫谢一般疼卫程。老太太临死前,看出卫家快不行了,偷偷掏私房给城外的一家尼姑庵捐了不少香火钱,就是为着给卫程留一条退路。   虽然这条退路,卫程没有走到底。   “爹,奶奶也没几年了,你难道想要等她死了,再回卫家见她一面吗?”   临出门前,卫程忍不住对卫金和道。卫金和实在不知为何今天女儿老是死呀死呀的,但这话着实触动了他。他张了张嘴,含糊道:“我心里有数。”   半日后,卫程再次踏进了卫家的大门。   卫谢一如她记忆中那样,年轻鲜活。卫程眼圈又红了,她忙别过头,用手帕擦着眼泪。   卫谢怔了一下,只当卫程是想爹了,揽过她的肩柔声道:“好妹妹,别哭。”   卫谢房里丫鬟的哥哥就在门房,她之后曾和卫程提过,想写信收信的话就托那人去办,没人会拦的。只是卫程那时还以为卫金和已经忘了她娘,正在赌气,所以没有给卫金和写过一封信。她哪想着,爹会那么快就没了。   卫程勉强笑了下,道:“让姐姐见笑了。”   “乖,咱们现在去见奶奶。”卫谢道,她此时倒不敢多说什么了,万一来了个水做的妹妹,喜欢多心闹脾气的,她说多就错多。   那个名叫小翠的丫鬟也没说什么,只是她看卫程的眼神,让卫程颇有些不舒服。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了,瞅得明白这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小翠是大老爷的通房丫头,刚怀了身孕,正得意着呢。卫谢不想和小翠起冲突,一来是嫌弃掉价,二来是怕被疑心多的卫金奇怀疑自己是替母出头,加上和小翠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所以能忍就都忍着。   小翠是家生子,尤其看不上外头买进来的奴才。卫程这个打乡下来的小姐,不知怎的也上了她的鄙视名单,这还是卫程过了好久才弄明白的事。她和卫谢一样,嫌和小翠计较掉价,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幸都是些娴熟文静的类型,这本是老太太特异挑的,怕把两个小姐带坏了,谁想着挑出来两窝子和稀泥的。   卫家两位大小姐身边伺候的这几个丫鬟,说得最过的一句骂人话,约莫就是臭不要脸了。   “奶奶身子还好吗?”卫程问道,“爹一直挂念她老人家的身子呢,叮嘱我回了家,要听奶奶的话,万不能淘气气她。”   卫谢眼睛一亮,欣喜道:“二叔果然还是惦记奶奶的。”    ☆、第七世   进屋后,卫谢拉着卫程拜过老太太与大太太,推着卫程坐到老太太榻边,忙不迭地说道:“奶奶,妹妹替二叔来您膝头尽孝了。”   大太太眉头一跳,忙看向老太太,怕她被这话勾起了新仇旧恨。   老太太果然脸色一沉,冷冷道:“又提那个畜生做什么?”   卫谢道:“奶奶您这气话,可把咱们满屋子人都骂进去了。”   老太太绷不住笑了,拍了拍卫程的手道:“你可不能学你爹,干些有辱门楣的事!”   卫程道:“爹都是为了二房的香火,他说,算命的说了,那赵氏专克他命中无子的命。”   老太太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什么命中无子,都是她伙同别人乱诹的,哪想就诹这么准,这么多年了,老二竟真的就无子了。老太太悔得不行,又不愿承认,对卫金和的火是越来越盛。   大太太讶然道:“他不是不信这个的吗?”   卫程叹气道:“爹就是嘴硬,奶奶的话,他能不信吗?这些年他一直想回来,就是拉不下脸,只能没事和我念叨念叨。”   卫谢配合道:“真的吗?”   卫程点头道:“对,我临走时,他还和我说,奶奶这什么都有,不用我带,奶奶肯定都准备好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卫程见她态度有些软化,继续道:“说来,这算命先生算得还真准,赵氏已有了身孕了,也许,我真要添个弟弟了。”   老太太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怒,但是惊是肯定的。她直起身,追问道:“真的有了?”   卫程仿佛才发现自己失口般,捂嘴道:“啊呀,爹说没满三个月,不能说的,我给忘了。”   老太太神色阴晴不定半响,冷冷道:“也不知是谁的孽种。”   卫程小声道:“孙女也提醒过爹,他说,他说他也防着呢。”   “他防着?他都让那狐狸精迷了眼了!”老太太骂道,到底还是不想在小辈跟前说太多儿子的坏话,只说累了,让大太太带着两姐妹出去了。   刚才大太太和卫谢一直不好插话,等出了门,大太太才摇头看着卫程:“你呀,和二叔一样,说话都直白得很。我和你姐姐,可从来不敢这么跟老太太说话。”   卫谢笑道:“妹妹这样,倒很对我的胃口。”   大太太嗔了女儿一声,领着她们进了雕花门,指着屋里两个丫鬟对卫程道:“这是百香和百果,是老太太亲自挑来伺候你的。我还有事,让你姐姐带你熟悉熟悉吧。”   “是,大伯母。”卫程道,“大伯母忙去吧,我和姐姐还有悄悄话说。”   大太太好笑道:“刚见面就有悄悄话说啦!”   卫程性子直白爽快,让大太太放心许多,她最怕的就是再来个和小翠一样惹事的刺头,还打不得骂不得。   “奶奶是不是刚病过?”卫程问道。   卫谢让百香奉上茶,拉着卫程坐了,才道:“是,不过已无大碍了。”   卫程道:“要么我给爹写信,说奶奶被他气得重病了,让他回来一趟?”   一旁正往桌上放糕点的百果手一哆嗦,差点把盘子打了。她和姐姐百香震惊地看着卫程,这新来的主子,可真是语出惊人啊!   卫谢倒吸一口气,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咒奶奶?呸呸呸!都不算数的!”   卫程耸肩道:“我爹和奶奶这都十几年的僵局了,总要有个人来打破它嘛!就让我这个不孝女当这个恶人吧,只要爹和奶奶能重修旧好,我什么都不怕!”   卫谢无语半响,才憋出一句:“重修旧好,不是这么用的吧?”   卫程没有理她,还在认真思考该如何撺掇卫金和回来看老太太。卫谢生怕她不知轻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惹了麻烦,忙不迭劝道:“你还没吃饭吧?奶奶和娘那都有事,今天晚上咱们俩一起吃。等到明天早晨,咱们再同奶奶一起吃。嗯,你喜欢吃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   “对了,大伯什么时候回来,我是不是还该去见见他?”卫程想到什么,问道。   卫谢就笑了笑道:“他若要见你,自然会遣人来。”   若是不见,那就是不见了。虽说亲女儿一年都见不了一次,但卫程才刚来,按理怎么也要见一次吧。真是,不去大老爷那溜达一圈,哪去抓内贼去?   真要和上辈子一样,接触大老爷及他身边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遭了!   不成,还是要把爹给忽悠回来,他查什么,总比自己方便。卫程就不信了,卫家真遭了灾出了事,爹还能坐视不管!而且,卫金和住回来,也方便自己盯着他的身子,别那么快那么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在卫家平淡地过了三天,卫谢和几个丫鬟发现卫程适应得非常好,路走过一次就不会忘,且再没出什么惊人之语,不由都松了口气。她们不知,卫程刚想出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即将在卫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妹妹,写什么呢?”   卫程把信纸折好,放到信封里,印上了封泥,笑道:“给我爹写信呢。”   卫谢哦了一声,进门时一瞅,只见一页纸上满满都是字。想来卫程年少丧母,和卫金和的关系比寻常父女更深,第一次离开父亲,想说的话定是许多。   卫程侧身绕过书桌,借着身子的遮挡,飞快地把手中与袖中藏着的两封信调了包,袖中那封信封里放了一张印着黑掌印的信纸。   “姐姐,这信什么时候能送到我爹手上?”卫程问道。   “半日就可到了,骑马去,肯定比你坐车时快。”卫谢接过信看了一眼,道,“信封上怎么也不写名字?”   “写不写的,他也知道是我。”卫程嘟囔道,还是坐回去填好了信封,重又递给了卫谢。她递的时候没注意,手指在未干的墨迹上蹭了下,“卫”字的左上角便脏了一小块。   卫谢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重写!”   卫程道:“没事,我爹注意不到的!”   卫谢无奈,只得收下,让人赶紧送到门房,嘱咐那个名叫小景的下人赶紧骑马送去白岭村。   之后姐妹俩就跟着女先生练琴去了,中午和老太太吃过饭后,便一起歇在了老太太屋里。   她们午睡起来,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卫谢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雨今天是停不了了。”   “还想着把书翻出来晒晒呢,都阴了好几天了,今儿难得出了太阳,这又晴转雨了。”卫程抱怨道。   她们对坐着下起了棋,老太太精神挺好,坐在一旁看着,一会替卫程下两步,一会替卫谢下两步,本该早就分出胜负的一局棋,足足下到晚饭前都没下完。   三人正说说笑笑,就见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一个长得很像卫金和的中年男人领着披着蓑衣的卫金和快步走了进来。   “娘,老二回来了。”卫金奇板着脸道。   老太太吃惊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卫程站了起来,讶然地看着卫金和道:“爹,您怎么冒雨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卫金和面色犹豫地看了卫程一眼,摆摆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没一个人动,卫金奇不满地哼了一声,那些人才仿佛大梦初醒般,快速地遛了。   卫谢本想跟着遛,但是见着大太太竟也紧随其后来了,便站住不动了。   “怎么回事?”老太太觉出不对,问道。   卫金奇将一个信封丢在桌上,问卫程和卫谢道:“这是你们上午寄出去的信吗?”   两人忐忑地看了看,对视了一眼,道:“是。”   “没被掉包过?”卫金和追问道。   卫谢不解道:“没有,信封上的这个污渍都没变,上面这几个字,还是侄女看着妹妹写的。”   卫程道:“爹,怎么回事,您别吓女儿。”   大太太在卫金奇跟前一向话少,她走到老太太身边,轻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一脸担忧。   卫金和摇摇头,将那张印着黑手印的纸放在信封旁:“这东西,不是闺女你弄的吧?”   几个女眷都吓了一跳,卫程忙道:“不是不是,女儿哪有那个胆子!这什么东西呀!”   卫谢也帮腔道:“可不是么,本来是写得满满的一页纸,怎么突然变成这个了?”   老太太怒道:“老二,你又搞什么鬼?”   “儿子是怕,谁要搞我的鬼!”卫金和沉着脸道。   娶了赵一如这个黑寡妇,说一点也不担心,是假的。卫金和最近疑神疑鬼了许多,把女儿送走,也是怕她被影响。   初接到卫程的信时,卫金和是挺开心的,打开一看,心里就是一沉。他自然不信这是女儿做的,这个黑手印怎么看怎么邪门,他生怕女儿出事,不顾雨势,骑马飞奔而来,在大门口和卫金奇碰了个正着。   卫金奇时隔多年见到弟弟,一点也不惊奇,熟门熟路地挑下卫金和头上的斗笠,正要嘲他几句,见着弟弟脸色,忙正色道:“怎么了?吓成这样?黑寡妇发威了?”   卫金和把信给卫金奇一看,卫金奇也唬了一跳,忙带着弟弟去了老太太院里,顺便让人把大太太给喊了过来。   卫金奇把小景喊了过来,小景跪在门外,哆哆嗦嗦道:“奴才,是奴才的妹妹小朵亲自把信交给奴才的,奴才放到怀里,一直到见到二老爷才拿出来,绝对绝对没有弄错!”   小朵也跪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奴才从大小姐手里接过信,就直接送给哥哥了,路上没有碰到人,也没有让信离开过奴才的手和眼睛!”   卫谢站出来道:“爹,小朵是女儿身边最稳妥的丫鬟,不然女儿也不敢派她这个差事。”   屋里几人就都没说话,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一个问题。   若不是信被掉包,难道,真是黑寡妇发威了?    ☆、第七世      卫程见火候差不多了,端着热茶走到卫金和身边道:“爹,看把你冻的,喝口茶,女儿去打热水给你梳洗吧。”   卫金和嗯了一声,僵硬地冲老太太行了一礼,同卫程走到另一间屋,脱下蓑衣放到一边,匆匆洗了把脸。   卫程小声道:“那位还好吗?”   卫金和瞥了她一眼,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喝了半杯茶,方道:“出来得匆忙,忘记知会她一声了。”   “你们不会是怀疑,此事和她有关吧?”卫程担心道,“你不是说她不克你吗?她肚子里可还怀着我弟弟呢!”   卫金和拿捏不定主意,半响才道:“这信,是不是你搞鬼?”   这是最皆大欢喜的结论,卫金和不怎么抱希望地看着女儿道。   卫程瞥了瞥四周,点点头。卫金和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卫程又点了点头,他才后退几步,想骂又不敢骂,脸都憋红了。   卫程仗着卫金和不敢告诉别人,不敢闹大,肆无忌惮道:“爹,你看奶奶,是不是老多了。”   卫金和气呼呼道:“没注意看,没心情!”   卫程不满道:“爹,你可真不孝顺。”   “你孝顺!”卫金和瞪了她一眼,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才道,“这事不要再和别人说了!”   “爹,你以为我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把你骗回来,看看奶奶?”卫程摇头道,“当年,你和奶奶究竟是怎么闹翻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回家?”   卫金和皱了皱眉,看着卫程,道:“你是说,有人搞鬼?”   卫程一直在想,为什么赵一如刚生了个儿子,卫金和就病死了?是不是这个儿子促使卫金和做了什么,打破了一直以来所保持的平静?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卫金和有了儿子,定是要第一时间报给老太太听的,好让她知道,自己才不是命中无子的人。也就是说,这会是自卫金和离开卫家十四年后,头一次主动与卫家联系。   这,会不会就是卫金和必死的原因呢?是谁,因为什么,不希望卫金和与卫家重归于好?   “奶奶对我很好,家里人对我都很好,他们没有真的厌恶你。”卫程怅然道,“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摆设都没变过,定期都有人打扫。虽说是婶婶背着老太太在收拾,但是这个家老太太要不默许,谁敢真跟她对着干?”   卫金和神色松动许多,他突然走到门边,推开缝往外瞧了瞧,见无人偷听,才又回到卫程身边。   “你才来几天,就让他们给收买了。”卫金和嘟囔道。   “爹,婶婶和大伯关系也不好,大伯老觉得婶婶是个爱吃醋、阴里坏的刁婆。可是婶婶根本不是那种人啊,为什么大伯会这样想?”卫程上辈子就奇怪这件事了,大太太多谨小慎微、守规矩的人,卫金奇为什么要天天提防她残害小妾?   还有一句她没敢说,说了卫金和肯定要气她为什么要观察这种事。卫金奇屋里的女人,就一个没脑子的小翠爱生事,其他都和大太太一样是好性子,就算是有妾侍撺掇,以卫金奇那多疑的性子,会只疑妻,不疑妾吗?   有人在暗中挑拨卫家几位主子的关系,就是没有卫赵,卫家暗中也已是矛盾重重。她与卫谢虽然关系很好,但不知是她太敏感还是怎么,她总觉得卫谢的几个哥哥不喜欢她。   按理说,府里的小姐、少爷鲜少接触,卫谢的哥哥们都在城里读书,早出晚归,一个个心思都在学业上,怎么会那么在意她这个天天在后宅里玩耍的堂妹?卫程被退婚后,也是他们几个一心想让卫程带发出家,怕她带累了已经出嫁了的卫谢。   卫谢不是那种表面一套、背里一套,明着与自己玩得好,背地里与哥哥们说她坏话的人。那肯定是有谁在几个少爷跟前挑唆了,就如同他们挑唆两位老爷一样,目的就是让卫府家宅不宁。   卫金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讶然道:“怎么会不好?嫂子多贤惠一人,我在家时他们俩明明还新婚燕尔、举案齐眉呢!而且,孝哥、纯哥和谢丫头不都是嫂子生的吗?”   “自谢姐姐出生后,大伯就不进婶婶的门了。”卫程小声道。   若说之前的事都可当做女儿瞎猜、危言耸听,卫金奇与大太太关系的急剧恶化,总算让卫金和升起了一阵危机感。卫金奇是很自我的人,他要不是真心喜欢大太太,是不可能连着与她生了三个孩子的。   卫金和第一时间想到,会不会是大房屋里哪个女人在搞鬼。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大哥又不笨,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枕边人骗过的人。   “我知道了,我留下。”卫金和严肃道,“赵氏那,嗯,不能接回来。算了,我两头跑吧,反正离得近。”   卫程欢喜道:“好,有爹在,我就不怕了!”   卫金和冷哼一声:“你可别再折腾事了,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   父女俩终于说完后,回到正厅时,见老太太已经进里屋歇息了。卫谢与大太太不知何时走了,剩下卫金奇在那正在烧信纸与信封。   “大哥,我住几天,你让人把我屋收拾出来吧。”卫金和道。   “现下收拾也来不及了,你今晚先住我那吧。”卫金奇沉着脸道,他还有好些话要和弟弟说呢。之前因为弟弟在庄子那不回来,他又懒得过去,信里说也不放心,所以就一直憋到了现在。   卫程突然想起,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见卫金奇,忙行礼道:“侄女儿见过大伯。”   卫金奇嗯了一声:“没见面礼给你。”   卫程尴尬道:“那个,婶婶已经给过了。”   卫金和指了指里屋,卫程就顺从地进去了。老太太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奶奶,爹说,您老了。”卫程坐到床边,小声道 ,“老多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终于不再继续想那封诡异的信了:“他不也老了么!乡下的日子不好过,他看着比他哥还老。”   卫程想了想,笑道:“的确,大伯看着比爹年轻呢。”   “你大伯惜命,怕丑怕疼怕死怕老的,打小就这样,遇事就喜欢躲着,最烦的就是麻烦事。我特异给他挑了个贤惠能干的媳妇,看把家里管的,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我想着,他该满意了吧?结果这犟驴,不知和我那好儿媳妇闹了什么别扭,一闹这十几年。”   老太太时隔多年见着二儿子,感慨间不由多说了几句,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合适,笑了笑道:“今儿这事,估摸着是谁恶作剧,吓唬咱们呢,你别怕。”   “爹说了,肯定是谁恶作剧,吓唬人玩,咱们不怕就成了。”卫程附和道。   老太太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若是卫谢在跟前,她肯定就说了,可是此时她与卫程还没亲近到那个份上,所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卫程回去了。   卫谢正等在卫程屋里,见着她来,把人遣退,开门见山问道:“今儿这事,是不是你搞鬼?”   卫程心想,老爹猜出来就算了,卫谢才认识自己几天,怎么那么容易就看透了?   见卫程不否认,卫谢怒道:“真是胡闹!”   卫谢不笨 ,事后一想,便发现自己刚才的话,句句都是在砸实那封信的真假,卫程这个当事人反而不吭声。   “姐姐,刚才爹和奶奶都和我说,大伯与婶婶的关系,最初是挺好的,后来因为什么变坏了呢?”卫程坦白道,“就像奶奶与我爹的关系,我爹是小儿子,奶奶最疼他,他们俩为何十几年都不联系?”   卫谢愣了下,质问责怪的话一时就忘了说。   自打她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卫金奇来大太太屋里,她见惯了也不奇怪,哥哥们也不欲多嘴引大太太伤心,故而这十几年,她竟然从来都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小朵和小景没事吧?”卫程有些心虚地问道。   卫谢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已安抚过了,差事没丢,人吓个够呛。家里人都被吓个够呛!”   “虚惊一场,好过真惊一场吧。”卫程道,“姐姐,我不是没来由瞎胡闹,借着此事,让爹与大伯好好查一查,没坏处。”   卫谢气道:“那你也不能利用我!”   “我连自己爹都利用了,我爹都不能把我怎样,你还想把我怎样啊?”卫程耍赖道。   卫程一这样,卫谢就没辙了,她气呼呼地瞪着卫程,一跺脚走了。 ☆、第七世      “你和嫂子是怎么回事?”   卫金奇泡着脚,好笑道:“我还没问,你和那赵一如是怎么回事呢!”   卫金和略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想要个儿子,她想要个依靠,就是这么回事。”   卫金奇不解道:“能给你生儿子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为什么你偏挑了个黑寡妇?”   “我乐意。”卫金和敷衍道,“你和嫂子呢,怎么回事啊?”   卫金奇低头整理着衣服,慢条斯理道:“她出嫁前,有过一个相好。”   卫金和震惊道:“什么?”   “郎有情,妾有意,只是那男人死得早,所以才便宜了我。”卫金奇道,“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呢。”   “谁告诉你的?”卫金和问道。   卫金奇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我那一心想把孙女塞上我床的好奶妈?”   “她是怎么知道的?”卫金和纳闷道。   “我怎么知道。”卫金奇道,“自打她孙女死后,她脑子就有些不正常了,总觉得要是谢氏主动提出替我纳了她孙女,她孙女就不会死。”   卫金和揪了卫金奇耳朵一下,恼怒道:“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你都把我弄糊涂了!我可离家十几年了,你能详细地按着时间顺序因果关系捋一下吗?”   卫金奇一脸好烦啊的表情,不高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呀!”   “因为家里要出大事了,我不能不回来。”卫金和胡诌道,“我现在越想,越觉得我娶了赵一如,像是被算计了。可我有什么好算计的?”   卫金奇气道:“哦!现在反应过来啦!早脑子干啥去了?”   “被你吃了。”卫金和回嘴道。   卫金奇抱着胳膊,踹了卫金和一脚,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湿脚印。   “就是谢氏刚进门时,奶妈就把她那小孙女调到我书房伺候了。一开始我和谢氏都没往那方面想,那小丫头才十一啊。可过了没两年,那丫头就开始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我和谢氏都觉得她不是个安分的,就把人打发回家了。   结果这丫头一个想不开就投井了,自然,对外说的是得了急病死的。然后没多久,奶妈就和我说,谢氏在娘家有过一个相好,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派人一查,才晓得,当初两家都换了庚帖了。根本不是什么相好,是未婚夫,早死的未婚夫。”   卫金和道:“未婚夫又如何?难道,这个男人,是嫂子自己挑的?”   卫金奇脸色很臭地点点头,卫金和忍笑道:“原来你在介意这个。”   “她还一直在接济那男人的家里。”卫金奇道。   卫金和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着查查,你那奶妈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有什么好查,又不是啥机密,知道谢赵两家定亲的人多了去了,穷书生碰上了富家千金,多让人津津乐道啊!”卫金奇嘲道。   “赵?她未婚夫姓赵?”卫金和讶然道,“和赵一如一个姓?”   “对!”卫金奇一提到这个就来气,“天底下那么多姓,你为什么偏偏娶了赵一如!你怎么不娶李一如、王一如?”   卫金和脸色闪过一丝茫然,他坐到兄长身边,脸色凝重道:“你知道,我为何偏要娶这个赵一如吗?”   “因为你脑子被她吃掉了。”卫金奇不怎么感兴趣道。   卫金和摇头:“年初,我碰见了一个道士。”   卫金奇听到道士二字,立刻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士?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最恨这些道士啊和尚啊,说他们都是骗钱的神棍吗?”   卫金和没理他,继续道:“他说,我命硬,所以无子,但有一个命更硬的女人,恰好破了我无子的命格。”   卫金奇挑眉道:“就是赵一如?她的命是挺硬的,都克死三个男人了。你就不怕她破了你无子的命格的同时,顺道把你也给破了?”   “当时,也是急了。我都三十多了,要真是有个万一,我女儿靠谁呢?”卫金和叹气道。   “不还有我吗?我死了还有纯哥呢!”卫金奇急了,拍着胸脯道,“你就这么信不过大哥?”   “那时不是和你们关系不好么。”卫金和含糊道。   “呸!”卫金奇斥道,“关系再不好,卫程也姓卫,卫家不会不管她!”   卫金和突然觉出什么,道:“你刚才怎么提的纯哥?孝哥是你长子啊。”   卫金奇唔了一声,道:“孝哥成天给他娘鸣不平,他既不了解他娘,也不了解他爹,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我在宠妾灭妻,家里找不到目标,就认定我在外面养了小,跟踪我好几次了!”   “谁养了小不找机会天天往外跑,怎么会像你天天窝家里?”卫金和摇头道,“这孩子智商随了谁呀?”   “反正不是我!”卫金奇立刻道,“这么笨,哪担得起这个家?我放心把俩个丫头交到他手里?”   “那你赶紧给他娶个聪明的媳妇进门呀!”卫金和道,“他都十八了吧。”   “谢氏和娘都在挑呢。”卫金奇一向都是能做甩手掌柜就绝不掺和的主,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给了谢氏很大的自由度,她想找什么样的儿媳妇都行。   卫金奇擦干净脚,咦了一声:“不对,怎么话题偏到这了?咱一开始在聊啥来着?”   卫金和回想了下,道:“你那奶娘,还在吗?”   “死了,早死了。”卫金奇道,“怎么,你想查一查?”   “她和她孙女,都是,额,自己死的吗?”卫金和斟酌道。   “请过仵作,报给过官府,的确一个是自个跳井的,一个是自个病死的。在她们俩死前,和她们接触的人也多,你知道,这府里的女人,天天就喜欢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   卫金和道:“我怀疑,咱们家有内鬼。”   “有内鬼,自然也有外鬼了。”卫金奇想了想,提出一个媲美卫程的馊主意,“要么,要么我装个病,让他们以为我要死了,你要来争家产了。然后派人盯着孝哥,他们要想作妖,肯定第一个要去撺掇那傻小子。”   卫金和被气笑了,他有时真觉得,卫金奇和卫程才是一对亲父女,这俩来这世上就是真门气他的!   第二日一早,卫金和派人去给赵氏送了口信,说自己过几天才会回去。大太太让管家备了些补身子的东西,一并给送了过去。   卫金和同卫金奇吃过饭,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两个侄儿。   卫孝和卫纯两人的长相,一个随娘,一个随爹,也怪不得卫金奇偏心次子。两人俱好奇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叛逆小叔,只是卫孝的眼神里,不知为何竟还带了丝敬佩。   “这就是那个超级命硬的小叔啊!”卫孝如此想着。   “和爹长得可真像啊。”卫纯单纯地在心里感叹着。   “我记得,还有一个,叫……”   卫金奇体贴地补充道:“叫卫真。”   卫金和以眼神询问道:他为何不来?   卫纯识趣道:“爹,小叔,你们聊,侄儿先退下了。”   卫孝这才反应过来,被弟弟拉着出去了。卫金和见状,不得不承认卫金奇的忧虑与偏心是有道理的。   “卫真怎么没来?”卫金和问道。   “病了。”卫金奇顿了下,烦躁道,“被我关起来了。”   卫金和惊讶道:“为什么?”   “之前谢氏看中了一家小姐,正和那家人接触呢,结果不知怎的,真哥和那家的少爷打了一架,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卫金奇沉着脸道,“要说是故意的,真哥图什么呢?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事只有谢氏和老太太知道,我都是事后才晓得的。要说不是故意的,纯粹是俩人年少气盛起冲突,这也太过巧合了。”   “卫真不会看上那家小姐了吧?”卫金和道。   卫金奇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茫然了片刻,道:“他们倒是见过面,隔着半个花园,边上还都是人,分得清谁是谁吗?”   “这可说不准。”卫金和笑道,“我和程氏,不就是这么看对眼的吗?”   卫金奇也笑了:“我倒忘了。”   他站了起来,犹豫不定道:“要真是如此,这孩子怎么不说呢?孝哥又不是非卿不娶。”   卫金和道:“要么,我亲自去问问他。咱们家的人,这关系,为何越处越糟,就先从这孩子身上查起吧。”   卫金奇从腰间取下一枚钥匙,指着一旁的厢房:“就关那里了,安静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卫金和接过钥匙,端着桌上一盘点心和茶壶,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那厢房里摆设不多,干净整洁,被关在里面半个月的人显然并没有大闹一场,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惩罚。   卫金和放下手里的东西,左右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床边站着的少年身上。卫真虽然一直被关着,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作息规律,天一亮就醒了,穿得也很整齐,就是头发梳得有些凌乱。   这样一个人,真不像是个会挑事打架的人。   卫金和想着,把门关好,坐到桌边,并示意卫真也坐过来。   卫真犹豫了下,走过来没急着坐下,先行了一礼,试探道:“小叔?”   “我们兄弟俩,长得很像吧。”卫金和笑道。   “比我们兄弟三个,像多了。”卫真道。   的确,卫孝、卫纯、卫真三个,真是半点都不像,两个随娘,一个随爹,完美地避开了一切可能的相似点。   “为什么打架?”卫金和问道。   卫真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垂眼坐到桌子对面,给卫金和与自己各倒了杯茶。   “他笑我是小娘养的。”   卫金和道:“你知道,他妹妹和你哥哥,正在议亲吗?”   卫真笑道:“知道。”   “谁告诉你的?”   “卫家与王家并不熟,这两个月却频繁走动,王家小姐今年才及笄,一猜就猜到了。”   卫金和在心里叹道,这俩弟弟要是能分点脑子给他们大哥就好了。   “王家少爷这样笑你,说明他们家风也不怎么样,这门亲事,吹了好。”卫金和道,“你爹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你这个功臣关起来,是他不对,但是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小叔替他给你道个歉,这事就此揭过,好不好?”   卫真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惊讶地看着卫金和,半响才道:“小叔不必如此,侄儿担不起。”   “卫纯知道多少?”卫金和又问道。   卫真认真地看着卫金和,反问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当初要离开卫家?”   两人对视片刻,卫金和才自嘲道:“年轻时,太傲了些。就和你一样。”   卫孝与王家小姐议亲一事,卫真都能猜到,同母的卫纯自然也能猜到。卫家的眼睛都盯在了王家小姐身上,只有与那王少爷一起在学堂里读书的卫纯、卫真,才会看出这位少爷的秉性并不好,哥哥如此,妹妹会不会也仅是看着娴静?   卫家这三个兄弟,并不是像卫金奇担心的那样,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就起了嫌隙。他们是感情太好了,宁可自己把一切骂名都抗了,也不希望心思最单纯的卫孝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也许直到现在,卫孝都不晓得,自己曾与王家小姐议过亲。   卫金和指着自己带来的那盘糕点:“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卫真这才露出一丝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会有的腼腆来:“嗯,侄儿已经用过早饭了。”   卫金和一大早就起了,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吃早饭时也没看到有人往这个厢房来。也就是说,无论是卫真早起洗漱用的水,还是吃过的饭,都不是卫家下人送来的。   卫金奇还在气头上,他关着卫真,就是要杀杀这个儿子的性子,不可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卫真被关了半个月,天天在屋里闷着,气色还这么好,一点不见颓势,不是他人超出年龄的稳重、随遇而安,就是有人一直在往这里偷渡东西,一直在关心着他。   卫金和原封不动地把那盘糕点带回来了,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搁,无奈地看着卫金奇道:“这半个月,你就没过去瞅你儿子一眼?”   卫金奇嘴硬道:“他什么时候服软了,把打架的真正原因招了,我才会见他!他招没招啊?”   卫金和仰天长叹道:“阿弥陀佛,幸好我回来了。”    ☆、第七世   卫金和带着卫真出了门,两人都没带下人,临走前去账房支了二十两碎银子。   卫谢还在生卫程的气,理也不理她,卫程便在自己屋里闲玩了一天。   “二小姐,二老爷回来了!”百香一直盯着门房那边,卫金和一进门,她就立刻回来给卫程通报消息了。   “呀!爹回来了,不知他给我买啥好东西了没!”卫程兴奋道,急急忙忙地往前面跑去。   跑到一半她才想起,卫家在大老爷的带领下,女眷不轻易出二门,男眷不轻易入二门,想像之前那样随便见卫金和,几乎是不可能了。就是百香都不能随意出去,只能托外院伺候的下人传话。   只能等爹主动过来了。卫程悻悻地想着,转道去了老太太那。她一进门,就见到卫金和与一个年轻人坐在老太太边上,惊喜道:“爹!”   卫金和看了她一眼,指着卫真道:“这是你三哥。”   “三哥。”   卫程唤了声,卫真侧过身点点头,对卫金和道:“侄儿先回去了。”   卫金和道:“去吧去吧,你爹问起来,就说我和娘吃过饭再过去。”   卫真一走,卫程就不客气地坐到他之前坐得位置,对卫金和道:“爹,您给奶奶买什么好吃的了吗?”   老太太道:“自己想吃就直说,不要扯我这老太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早不馋嘴了。”   卫程道:“那是,家里什么好吃的不先可着奶奶这送,奶奶都吃习惯了,自然不稀罕外面的东西。”   老太太瞅着卫金和道:“你女儿比你嘴甜。”   卫金和冲卫程挥挥手:“去去去,我有正事和老太太说,你回屋玩去。”   卫程不高兴地哦了一声,拖着步子出去了。   等到屋里只剩老太太和卫金和了,卫金和才道:“娘,当年那个算命先生,是谁推荐给您的?”   老太太皱眉道:“你这是要跟娘算旧账了?”   “唉,都过这么多年了,算什么旧账。”卫金和笑了笑,道,“是不是大哥推荐给您的?”   老太太没否认,默不吭声地看着卫金和。卫金和叹道:“咱家怎么这么惨,连着两代长子脑子都不好使。”   “别埋汰你哥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老太太不太自在地动了动。   卫金和平静地看着老太太,斟酌了会,道:“儿子想把大哥身边的人,清一清。”   “你才回来,就动老大身边的人,府里难免不多想。”老太太慢吞吞道,“何先生、彤妈妈,这两人你可放心,都是我和你爹亲自掌过眼的。”   “儿子晓得,儿子做的这些事,还要劳烦这二位呢。”卫金和道,还是没忍住埋汰了卫金奇一句,“反正只要不是大哥自己选的,儿子都放心。”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卫金和嘿嘿笑了笑,起身道:“我去瞧瞧程儿。”   “她和谢丫头怎么闹别扭了?”老太太道,“那封信,是不是程丫头搞得鬼?”   卫金和嘘了一声:“娘,看破不说破,儿子已经教训过她了。”   老太太摇头道:“家里这安生日子,我看是到头了。”   卫程却不在自己屋里,而是等在半路上,见着卫金和过来,就急吼吼地走过去:“爹,查出啥了?”   卫金和点了她额头一下:“奶奶知道你的小把戏了。”   卫程吐了吐舌头,吐槽道:“看我倒是看得透。”   “我现在在想,赵一如肚子里这个,到底是不是我的娃。”卫金和突然道,“这两个算命先生,别都是被人收买的吧。”   “图什么呢?图你和奶奶决裂,搬出去住?图你给赵氏当冤大头?”卫程纳闷道。   “我要是在家,家里不至于这个样子!”卫金和无奈道,“娘年纪大精力不济,嫂子又是个不敢生事的,倒让一群牛鬼蛇神作起妖来了!”   卫程敏锐地捉住了卫金和的言外之意,道:“你觉得大伯太傻了?”   “就比你那个大哥聪明一点点,”卫金和讥道,“怎么也多吃了二十年的米呢!”   卫程被逗乐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是不是我的娃倒无所谓,就怕这娃的爹,是个麻烦。”卫金和皱眉道,“我想把赵一如接过来让娘盯着,让卫真他们盯着卫赵。”   卫程倒吸一口气:“你疯啦!奶奶和大伯不气死才怪!”   卫金和便瞅着卫程,卫程被瞅得汗毛倒竖,退后几步道:“你想让我帮你?!不可能!”   卫金和劝道:“越不放心的,越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卫程咬着嘴唇,想起上辈子那个未满月便早夭的孩子,和乱葬岗中,卫赵仇恨的眼神。   “好吧,你要我怎么帮?”   卫金和背着手,突地笑了:“你能帮上什么,我就是好奇,你不肯说的那个秘密,会让你退让、妥协到哪一步。”   卫程慌了一下,反应过来,怒道:“你诈我!”   “不诈诈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呢。”卫金和难得对女儿板起了脸,“收起你的小聪明,我不知你是怎么发现家里的不对的,但是靠小聪明是走不远的。别伤了你身边的人的心。”   卫程眼圈一红,小声道:“我已经同谢姐姐道过谦了。”   “可她也没原谅你啊!”卫金和不满道,“去给她下跪磕头,说你再也不敢了!”   卫程惊道:“啥?”   随即她明白过来,卫谢不可能真的让她下跪磕头的,卫金和这是在给自己出主意,逼得卫谢不得不原谅她。   “爹,你真坏。”卫程无语道,“你也老这么欺负大伯吗?”   “他巴不得我给他下跪呢。”卫金和冷笑一声,冲卫程抬了抬下巴,往外书房去了。   那边厢,卫程听了卫金和的话,连哭带闹,伏低做小,把卫谢给哄回来了。这边厢,卫金和连骗带吓,逼卫金奇答应将赵氏母子接回府,二房父女完胜大房父女!   刚从学堂里回来的卫孝、卫纯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爹和妹妹被人坑了,他们围着卫真,追问着他这一天的收获。   “你和小叔走在一起,有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有一股天煞孤星的气?”卫孝双眼亮晶晶地问着。   “煞什么呀!真天煞孤星,咱们都该被克死了!”卫纯不满地推开哥哥,挤到卫真跟前坐下,“你们今天都去哪了?小叔回来是做什么的?”   “是来争家产的吗?”卫孝兴奋道。   卫真慢吞吞道:“我还没吃晚饭呢。”   这两晚卫金奇都是和卫金和一起吃的,大太太一向是跟老太太吃的,所以今天的晚饭,就只有他们三兄弟一起吃了。   卫孝风一般地跑出去,喊人上了晚饭,然后轰小鸡一般把人都轰走了,让自己的书童在院门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一副巴不得全府都知道他们三人在谈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样子。   卫纯、卫真都习惯了,懒得管他,先开吃了。   卫孝殷勤地给卫真盛汤盛饭,道:“快吃快吃快吃快吃!”   他好不容易坐下来,吃没两口,嫌卫真吃得慢,作势要给卫真喂饭,吓得卫真立刻加快了速度。   “够了!”卫纯板起脸的样子,颇有卫金奇的架势,卫孝被他那么一瞪,终于老实了,三任得以安安静静吃完了饭。   “小叔带我去了金先生那。”   卫真在两个兄弟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开口了,他有意顿了下,才继续道:“就是当年给小叔算命,说他八字太硬的那个!”   “哦!他去找金先生算账的?”卫孝惊呼道,“一回来就去这嘴欠的道士那砸场子,好有魄力啊!”   “我们发现,金先生,他早就死了。”卫真道,“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卫孝哆嗦道:“那,十四年前给小叔算命的那个,难道,是,鬼?”   “别吓他了,也别卖关子了。”卫纯道,“我们明天都还要上课呢!”   卫真一脸无趣道:“当年给小叔算命的,是金先生的徒弟,金先生以后,他贴了胡子,假装是金先生,继续招摇撞骗。金先生的确是神算,但他的徒弟不是。当年,奶奶是不想小叔娶小婶,才花钱雇了这个骗子来。   这事,本来小叔早就猜到了,可巧的是,年初,他碰见了一个算命的,自称是得了金先生真传的关门弟子,名叫铜先生。铜先生说,当年他的师弟为了钱,竟然帮着骗人,有辱师门,他免费为小叔算了一卦,就当是替师弟赎罪。算卦的结果,就是小叔娶了那位黑寡妇。”   卫纯皱眉道:“小叔信了这位铜先生?”   “金先生是真神算,这是小叔和爷爷亲自验证过的。他试过铜先生,觉得和金先生算卦的架势如出一辙,比那假货强多了,所以才信了。可是我们今天去那假货那一问,才发现,金先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那招摇撞骗、不成器的假货。”   “那费扬虽说是收了娘的钱,算出的那卦,可是他的确没算错,我一直没有儿子,程氏也的确早死。”外书房中,卫金和对卫金奇道,“我想着,这费扬也许是有点真本领的,就是比不上他师父。所以见着这个铜先生,我也是急了昏了,竟就信了。”   “承认自己傻,被人骗,就这么难吗?”卫金奇幸灾乐祸道,“你也有栽坑里的时候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卫金和摊手道,“现在想想,铜先生算卦的本事是假,但忽悠人的本事挺高明的。我想,赵一如在嫁给我前后,还和某人有联系,这个孩子,真的很可能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卫金奇好奇道,“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给你戴绿帽子,这对奸夫□□够能耐啊!”   “你说,那个卫赵,是赵一如亲生的吗?”卫金和忍不住问道。   卫金奇的脸色无比精彩,他吭哧吭哧道:“你,你觉得那孩子,是卫赵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太像母子。”卫金和沉着脸道。   “怪不得你非要把他们接过来分开盯着。”卫金奇道,觉得被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卫金和瞥了他一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哥怎么这么多年还这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明明知道他嘴里没几句真话。   赵一如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卫赵的。真母子假母子他还瞧不出来吗?他又不是没见过程氏是怎么看卫程的,亲娘的眼神能作假吗?    ☆、第七世   “爹爹!”   卫金和方走进春荣院,就见卫程一派欢喜地迎过来,作天真无邪状。   “不是来找你的。”卫金和不客气道。   卫程当做没听到,眨着眼道:“家里又多了个哥哥,我和谢姐姐该怎么叫呀?”   卫赵不算卫家的男丁,只是为了方便监督,卫家才又出了笔钱,让他随着卫家另外三位少爷一起读书。虽然都在一个学堂里,但不同班,卫赵的同窗都是些开蒙不久的,年纪有大有小,大龄的那些基本都已经过了读书的黄金期。   卫家的意思,是模糊卫赵在家里的定位,只叫他赵少爷,当个远方旁支对待。因为赵一如跟着老太太住,所以卫赵连娘都不能随意见了,除非卫金和愿意带他进二门来。   “叫什么叫,跟你俩有啥关系!”卫金和没好气道。   “爹,你咋啦?”卫程敏锐地发现了卫金和对赵氏母子态度的转变,好奇道,“不是你说要我和他们和平相处、两不过问的吗?”   卫金和本不欲和她多说,但想到女儿最近突然激增的智商,还是绝对听听她的意见,说不准能瞎猫碰到只死耗子呢。   他领着女儿往旁边走了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我怀疑自己被算计了。”   “她本来就是在算计你啊,不然她一个死了三个丈夫的女人,还怎么再嫁啊?”卫程直白道。   卫金和翻了个白眼,道:“我怀疑她背后有人,在针对卫家。”   卫程敏锐道:“你什么时候对卫家这么有归属感了?哦,你是觉得有人要算计卫家,结果不开眼地找你开刀,好像你好欺负似的,你在气这个,是不是?”   卫金和咬牙道:“我是你爹!你说话注意点!”   他到底是不好跟女儿说什么爬墙不爬墙的话,咽了一半抱怨在肚子里。   卫程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的事,赵一如生了儿子、死了第四任丈夫没几天就莫名失踪了,卫赵先报了官,因为幼弟生病无钱医治,才不得已找上卫家。   “他们母子俩的关系怎么样?”   “相依如命,就和你我一样。”卫金和道,这也是他被赵一如打动的地方,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如果把自己与卫金和代入到卫赵和赵一如之间……   卫程思考着,赵一如的失踪看起来并不是母子俩故意做的局,卫赵是真的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不然他不会在明知卫家认下男婴的几率非常渺茫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上门找骂。   卫金和的死,会与赵一如的失踪有关吗?事关父亲的生死,卫程不能不重视,她必须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爹,之前赵氏那三段婚姻,之间都间隔了多久?都是她主动吗?”   卫金和愣了下,见女儿认真的神情,虽然有些尴尬,还是回答了:“除了第三段,其他都是守完孝就嫁人了。第三段是一个木匠,是赵一如倒贴钱嫁的,那时赵一如因为前两段婚姻赞了不少私房,被些青皮盯上了。卫赵还小,赵一如急着找个人撑门面。那木匠死后,到嫁给我,中间隔了三年多吧。”   三年前,卫赵满十五岁,个头也蹭蹭地长,赵一如就是不嫁人,守着儿子过,也不怕人欺负了。那她是为什么又要嫁卫金和呢?缺钱了?指望卫金和给卫赵寻个好媳妇?   至于卫金和避而不谈的前两段婚姻,卫程曾偷听过几个婆子的闲言碎语,知道赵一如命颇坎坷,因为家里遇到变故,被卖给一个过路的戏班班主,几经转手后,带着儿子嫁了一个老富商。老富商没几年就死了,他没有儿子,所以认了卫赵做儿子。   可是赵一如和卫赵到底没守住这份家业,很快就被老富商族里的人赶出去了。一年后赵一如再嫁成功,这一次依然是个老富商,赵一如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提前存下了不少钱,给第二任丈夫守完孝后,招了个上门女婿撑门户。   “她为什么要嫁你?她图什么呢?”卫程自言自语般道。   而且,赵一如经历四任婚姻,除了年轻时未婚生的那个儿子外,就只和第四任丈夫卫金和有了孩子。前两个富商可以说是年纪太大了,那么那个木匠呢?赵一如纯粹就是把他当门面摆设,所以不屑给他生孩子?   那她又为什么愿意给卫金和生孩子了呢?因为卫金和就是冲着这个孩子,才肯娶她?总不会是因为真爱吧!卫程满脸黑线地想着。   “对了,爹。”见卫金和要走,卫程忙叫住了他,“刚才,赵氏和婶子打了个照面,两人表情都怪怪的。”   卫金和好笑道:“不怪就怪了,嫂子那么守规矩的人,肯定看不上她。”   “那赵氏为什么表情还怪怪的呢?说句不客气的,她见过太多那什么她的人了,会把婶子的那什么放在心上吗?”卫程皱眉道,“而且,婶子的表情,怎么说呢,有点惊讶。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看赵氏不像个,额,狐狸精或者尖酸刻薄的长相才吃惊,但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像。”   卫金和心里一突,他神色凝重地转过头,看着卫程道:“你婶子嫁人前,有过一个早夭的未婚夫,就姓赵。”   卫程吃惊道:“你是说,此赵就是彼赵?”   “这也太巧了。”卫金和有些不敢置信道。   可是,按卫金奇的话说,谢氏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接济赵家,她会不知道赵家的女儿成了黑寡妇,嫁了她的小叔?   卫金和立刻吩咐女儿道:“去你婶子那旁敲侧击下,她现在正心神不宁,说不定会让你套出什么话来。赵氏那你就别去了,她已经习惯把秘密都埋心里了,我让纯哥他们从她儿子那边找缺口。”   卫程忙应了,心想这个时候大太太该是在卫谢那看她的女工功课,回屋揣了自己蹩脚的荷包,疾走去了卫谢屋里。   “婶子!姐姐!”卫程进了屋,把荷包伸到大太太鼻子底下,献宝般道,“看看我绣得荷花,比之前进步多了吧!”   正出神的大太太被吓了一跳,见到卫程,脸色有些尴尬,忙借着看荷包的动作掩饰过去了。   “不错,看得出是朵花了。”卫谢在一旁歪着头道。   “婶子,您说呢?”卫程对卫谢做了个鬼脸,扭头问大太太道。   “挺好,挺好。”大太太勉强笑道。   卫程坐到大太太另一边,叹气道:“婶子,您说,那位来了,我是见还是不见啊?”   大太太道:“你奶奶让你见你就见,不让你见,你就当不知道吧。”   卫谢道:“小叔说什么了吗?”   “他?他让我都听奶奶的。”卫程瞥了眼大太太,有意道,“不过他好像和那位闹别扭了,一脸的不高兴。”   大太太果然有些急了,问道:“为什么闹别扭?赵氏肚里可还怀着你爹的孩子呢。”   卫程迷茫道:“我也不知道呀!爹把她接回来,我就挺惊讶的,之前他们明明说好就在庄子里,不回来的。”   “是,赵氏不想回卫府的吗?”大太太小心翼翼问道。   “对,她说她就是个麻烦,爹肯娶她她就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望别的了。”卫程皱着鼻子哼了声,“话说得好听,怪不得把爹哄得团团转!”   大太太脸色变了又变,连卫谢都瞧出不对了。她轻声道:“娘,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大太太道,挤出一丝笑对卫程道,“都是一家人了,别老怄气了!”   “谁和她一家人了!不要脸的臭女人!”卫程气道,“等她生下孩子,我就让爹把她赶出去!”   大太太终于忍不住,道:“够了!这是你爹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操什么心?赵氏已经进了门,就是你继母,你再不愿意,也不能替你爹做主。再让我听到你这样说,我就要请老太太家法处置你了!”   卫程气鼓鼓道:“家里不都不喜欢她么!许你们说,不许我说呀!”   大太太犹豫再三,叹了口气道:“她也挺可怜的,家里遭了变故,被卖给一个戏班班主,后来又给一个年纪足够给她当爷爷的富商做填房,连着几次都遇人不淑。她既然已经嫁了你爹,只要她老老实实跟你爹过日子,咱们家,咱们家也不是容不了她。”   这和上辈子卫程听来的差不多,看来大太太对赵一如的了解也都是听别人说来的,和自己一样。   卫谢脸上划过一丝怜悯之色,轻声道:“遇人不淑,也是错。”   卫程见好就收,晃着脚道:“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话题好沉重啊。婶子,咱们晚上吃什么?我还想吃酱猪蹄!”   大太太笑道:“可不能连着两顿都吃,要积食的,咱们今晚吃素淡好不好?”   大太太出去安排晚饭了,卫程看着她的背影,用肩膀碰了碰卫谢:“婶子怎么怪怪的?”   卫谢没吭声,但卫程已经从她的脸色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亲女儿都瞧出不对劲了,那大太太的确是真的不对劲。   另一边,一直盯着门房的卫金和,等来了预料之中的消息。大太太派了贴身心腹霍婆子以给娘家送东西为名,让人准备好马车,明天就要出发。    ☆、第七世   卫孝轻咳两声,示意他要讲话了,大家都安静看过来。   卫纯、卫真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很给哥哥面子的,老老实实端坐着,作出一副洗耳聆听的样子。卫赵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抱着胳膊坐在最末端。   “弟弟们,如今摆在我们面前,有一个非常急迫、严重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们需要团结起来!”卫孝严肃道,“我们几个,就是最小的卫真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而我,还有卫孝,都十八了,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卫纯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家里一年前就在给卫孝说亲了,只是因为一直没成,就一直没告诉他,他就还真的毫无所觉了!   卫真一脸认真地配合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呢?”   卫孝眼睛一亮,立刻道:“自然是盯紧了门房,看看咱们家都在和哪家有未婚适龄姑娘的人家频繁接触呀!”   “哦!说到门房,刚刚霍妈妈让人备了辆车,说明天要去外祖家送年货。”卫纯立刻道,“离过年还好几个月呢,这肯定是借口,该不会娘想托外祖家相看姑娘?”   卫真用余光注视着卫赵,发现对方正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呢。   “对!肯定是!”卫孝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激动模样,“不行,我们也得派个人去打探消息!”   卫真思考半响,道:“家里的下人,不是奶奶的耳目,就是爹娘的耳目。还是弟弟亲自去,比较稳妥。反正我那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先生又不管事,翘一两天也没关系。”   卫纯不安道:“你一个人去吗?迷路了怎么办?”   卫孝听了,也不放心道:“对呀,你还没一人出过远门呢。”   卫真好笑道:“就两天的路程,算什么远门啊?”   “那爹娘发现你不回家,问起来怎么办?”卫纯又道。   “就说我去同窗家玩了,就,就老唐吧,我和老唐通个气,让他帮我瞒一下。”卫真沉吟道。   “可是,你怎么去呢?坐马车太慢,而且目标大容易被发现。骑马倒是快,可是,你也不会骑啊。”卫纯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苦恼道。   “我会骑,我去?”卫孝犹豫不定道。   “你不能去,铁定露馅!”卫纯、卫真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卫孝不由自主地看着屋里一直不发声的第四个人,试探道:“小赵,你会骑马吗?”   卫赵冷不丁被点名,终于回过了神。从庄子里来卫家的路上,他就是骑马来的,现在说不会,就是骗人了。而且,他正懒得去学堂,找个机会出去松快松快也好。   “我会,我和三少爷去吧。”卫赵尽量和气道,为了娘和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他要努力与卫家搞好关系。   三兄弟齐齐松了口气,卫孝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道:“叫什么三少爷呀,喊他小真就好啦!那小真就托付给你啦!”   “就说你和他一起去同窗家住了!”卫纯拍板道,“马借老唐的就好!”   卫赵本以为那三位大少爷的计划不会成功,或者说,不会那么顺利地成功,他都做好了陪少爷挨骂的准备了。谁想到卫家竟然那么好说话,难道卫、唐两家关系很好,少爷们经常互相住来住去的?(弥天大雾)   第二日一早,卫真同卫赵在学堂里晃了一下,就找了借口,同唐韵去了唐府。唐韵比卫真小两岁,长了一张娃娃脸和一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   “你们去哪玩呀?”唐韵拖着调子问道,他口音有点像南方人,听起来软绵绵的。   卫真道:“反正不带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唐韵哼了一声:“那我不借了。”   “我是去办正事的!”卫真严肃道,“大哥给我派任务了。”   唐韵险些笑出声了,卫孝能给卫真派什么正经任务啊!   “不会派你去收租吧?”唐韵嘲道。   卫真牵了马来,将缰绳递给卫孝,踩着凳子战战兢兢上了马。卫孝抬手在一旁护着,等卫真坐稳了,踩着镫子一翻身就上去了。   唐韵见状愣了下,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卫真会骑马,还是在唐家住时,唐韵亲自教的。   卫真指了指马房旁的偏门,对唐韵道:“把门开下。”   唐韵慢吞吞地过去开了门,问卫真道:“什么时候回来?”   “四五天吧,看情况。”卫真含糊不清道,催促卫赵赶紧出发。   待出了城门,卫赵道:“往哪走?”   “西边那条路,一直走大路,天黑前赶到小河镇住一晚。”卫真道。   两人骑了没半个时辰,卫赵感到有人跟踪,扭头一看,看到唐韵骑着马,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呢。见卫赵扭头,唐韵还冲他挥了挥手。   “你怎么跟来了!”卫真假意怒道。   “这不是怕你迷路么,你都没出过远门。”唐韵笑嘻嘻道,行到与那两人并肩的位置,“你过来和我一骑吧,你这兄弟块头大,我怕我的马受不了。”   卫真只得换到唐韵背后,道:“正好,我睡一觉,吃午饭了再喊我。”   卫真一闭眼,那两人也不熟,自然无话可说,各自闷头赶路。   等到了小河镇,三人要了一间上房,唐韵睡外间,卫真和卫赵睡里间。趁卫赵去楼下浴室的功夫,唐韵抓着卫真道:“你又搞什么鬼?”   卫真笑道:“说了,大哥给我派任务了。”   “光你大哥?”   “还有我小叔。”   唐韵眉毛一挑:“你那个超级命硬的小叔?”   卫真嘘了一声,换上浴衣,下楼在浴室里找了一圈,进了卫赵所在的隔间。   “唐兄弟不来?”卫赵意思意思问道。   “他爱干净,都是叫人抬浴桶在屋里洗。”卫真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长舒了口气,“家里的小儿子,打小就惯坏了。”   “他一个人出来,家里不担心?”   “他肯定和唐家说,是来卫府找我玩的。”卫真笑道,“我姨娘和他姨娘是亲姐妹,就是命不一样。唐家太太死得早,他姨娘就扶了正。”   卫赵愣了下,道:“妾侍也有扶正的?”   “说来话长。唐家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只活了一个,叫唐飞,和我同龄。唐家太太死前,害怕续娶的对唐飞不好,见唐韵的姨娘老实心善,就做主,让唐老爷把人给扶正了。”卫真仰头道,“我姨娘死后,小姨就常接我过去住,唐韵也时不时过来,只是我们两家,并没有像真的亲戚那样走动过。”   卫赵听出卫真话里的萧瑟之意,轻轻拍了拍卫真的胳膊,以做安抚之意。   卫真见近乎套得差不多了,试探地问道:“昨天,大哥的话,你听进去了吗?你和大哥一般大,你娘,没想过给你找媳妇的事吗?”   卫赵笑道:“不急,等她把肚子里那个生出来再说。”   卫真道:“我有个猜测,要是猜错了,你可别介意啊。你娘找我小叔,会不会是希望托我们 ☆、第七世   客栈上房里,唐韵嘱咐店小二喂了马,回屋见卫真、卫赵围在炭盆边烤着衣服。   “小赵头一次干听墙角的事呀?”卫真打趣道,“看把你吓的,这一身的汗。”   卫赵勉强笑了笑,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唐韵笑道:“赵兄真是正人君子,哈哈!”   过了一会,唐韵仿佛才反应过来般,道:“咦,你也姓赵呀!”   卫真立刻道:“他姓卫,是我堂哥。你知道我们家那两位老爷起名字省事,他娘姓赵。”   唐韵就哦了一声:“不过,那家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家太太欠他们啥啦?”   卫真茫然道:“不知道啊,从来不知道太太有认识什么赵家人啊。”   “反正也来了,明天就别急着走,顺势查一查吧。”唐韵道。   卫真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卫赵听得越发坐立不安起来,他突然站起来,道:“我去浴室洗个澡。”   唐韵忙道:“这家客栈没有浴室,我让小二拿浴桶来吧!”   “不了,我习惯去公共浴室,我去街上看看,来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卫赵忙道。   卫真道:“带钱了吗?”   卫赵含糊地点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卫真与唐韵对视一眼,唐韵推开窗户,往下瞅了一会,跳到一旁的屋顶上,跟着卫赵飞檐走壁起来。   唐韵从小爱武不爱文,卫金和主要是考虑到侄儿出门的安全问题,以及听墙脚需要的技术问题,才建议卫真把唐韵带过来。而且唐韵不该问的从来不多嘴,和卫真默契十足,二打一,卫赵再精明有城府都得栽他们手里。   片刻后,卫赵到了赵宅墙外,他没有敲门,直接翻墙进去了。唐韵也不客气,跟着翻进去后,见卫赵直接踹开了正屋,和里面的人低声吵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会和卫家的太太认识?她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上?”卫赵质问道。   赵家二老完全没想到卫赵会突然找上来,措手不及道:“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   卫赵冷冷道:“是我在问你们!当时你们找个什么算命先生,哄我娘嫁给那个卫金和,我就觉得不对!我娘顾念旧情,听了你们的花言巧语,我和你们可没旧情可言!”   卫赵说着,随手拿起门栓,虎虎生风地舞了两下,吓得赵老太差点坐地上。   “你吓唬谁呢!”赵老头色厉内荏道,“我是你外公,这是你外婆,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那谢氏,克死了你大舅,她倒开开心心地嫁了个好人家,可怜我的儿,我唯一的儿,被她骗了个精光!要不是你大舅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们怎么舍得把你娘卖了?咱们家落到这个地步,你和你娘吃了那么多苦,都是谢氏害的!”   “那你们还让我娘嫁了谢氏的小叔?”卫赵不敢置信道,“你想利用我娘报复谢氏?”   “卫家大房、二房不和已久,卫金奇那个蠢货,怎么玩得过卫金和?卫家早晚是卫金和的,我是希望你娘能过上好日子,才让她嫁给卫金和的!”赵老头垂泪道,“我苦命的女儿,我的就这么一个孩子了,我能不希望她过得好?”   赵老太不安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你娘叫你来的吗?”   “自然不是,你们根本没告诉过我们你们现在的住址,不就是怕我找上门来么!”卫赵冷笑道,“以后,不许你们再来找我娘,不然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卫赵猛地撅折了门栓,扔到赵家二老身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唐韵又多听了一会墙角,里面两人都吓傻了,好半天都没动静,唐韵只得失望地返回了客栈,把听来的都告诉了卫真。   卫真挑眉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唐韵问道。   “小叔给我漏过底。”卫真沉思道,赵一如与卫赵也是被蒙蔽了么?只这俩老怂货,步得了这个局吗?   难道,当年的那场算命,只是一个巧合,被人顺势利用了,引出了年初的这次算命?可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场算命的细节呢?家里果然有内鬼吗?   他们让赵一如嫁给小叔,真的只是贪图卫家的钱吗?爹的脑子比不过小叔,连外人都知道了?   卫真正思考着,沐浴一新的卫赵回来了。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还给两人带了夜宵回来。   唐韵活动了半天,正好饿了,把烧饼吃完,一抹嘴去睡觉了。卫真与卫赵继续睡在里间,卫赵小声对他道:“我觉得,大太太的事,你还是不要查了。”   卫真附和道:“是啊,毕竟不是她亲儿子,一个不好就左右不是人了。”   卫赵见状松了口气,幸好这次来的不是卫孝或者卫纯,大户人家的庶子不好当,卫真顾虑越多,越方便他说服。   回到卫府后,唐韵蹭了顿饭,才带着两匹马回家了。   卫家四兄弟一如既往开了个满府人都知道的他们在开秘密会议的秘密会议,卫真回禀道:“果真让大哥猜到了,真的是去相人家的,就是那姑娘已经订过亲了,这事就黄了。”   卫孝啊呀了一声,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黄了,还打听这个?”卫真挠头道。   卫纯道:“好啦好啦,辛苦老三和小赵了。你们快去休息吧,明儿可还要上课呢!”   待卫孝、卫赵歇息下后,卫纯、卫真悄悄去找卫金和汇合了。   卫真把赵家的事说了,着重道:“赵氏母子并不知道赵家二老的打算。”   卫金和挑眉道:“果然是一家人。”   卫纯道:“是不是再派人去一趟,好好查查这个赵家?”   卫真踟蹰了下,鼓足勇气道:“小叔,你是不是觉得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卫金和立刻沉下脸道:“你爹说的?”   卫真忙道:“不是,我路过,不小心听他嘀咕听来的。”   卫金和简直要气死了,要跑去寻卫金奇拼命,被两个侄子死命拉住了。   “小叔,你先听侄儿一句话!”卫真憋红了脸道。   卫金和气喘吁吁地被拉回桌子边,道:“说!”   “侄儿觉得,赵氏应该不会做出给你戴绿帽子的事。他们母子俩到如今,求的就是一个安稳,不会轻易涉险。尤其是卫赵,他是打心眼里希望赵氏能融入卫家。而且,十四年前那个算命先生,害得小叔与家里不和那么久。十四年后的这个算命先生,会不会是希望小叔与赵氏不和,将亲生的孩子反当孽种对待?”   卫金和的脸色随着卫真的话慢慢地平静下来,他低头想了想,道:“是有这个可能。”   “侄儿越想,越觉得,十四年前那件事,怕真是个巧合,是奶奶好心办坏了事。但是十四年后的这件事,不是巧合,不但不是,还是一石二鸟之计。看准了小叔的软肋,让赵氏嫁入卫家。然后随着小叔您的疑心越来越重,发觉自己被算计了,与赵氏离心,夫妻不睦。”   卫纯疑惑道:“赵家二老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们当年会卖了她,就说明这个女儿在他们心里,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给儿子报仇重要。”卫真摇头道。   “为什么赵氏嫁了我,我们俩不和,就能给他们的儿子报仇?”卫金和喃喃道,“他们算得到,我会回卫家?二房的不和,关大房什么事?”   “他们还指望您能打败我爹,霸占整个卫家呢。”卫纯嘲道。   “要么,就是他们想报仇想疯了,脑子也不好使,才走了这么一步赔上女儿的馊棋。”卫金和眯了眯眼,突然开始害怕起来,“要么,就是卫赵的生父,那个对赵一如始乱终弃的男人,是个狠角色,而且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们母子!”   卫金和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握拳道:“不管了,先去找大哥算账!”   他急吼吼地走了,留下卫纯与卫真一脸担忧。   “你怎么又把爹给卖了。”卫纯不满道。   “谁让爹这么靠不住,正好让小叔好好治治他。”卫真气呼呼道。   真是,连远在泰和镇的那俩老货都知道他们大房打不过二房了,都是爹和大哥扯的后腿!    ☆、第七世   二房父女日常接头中。   卫程先道:“婶子这两天心神不宁得很,替赵氏说两次好话了,谢姐姐都看出不对了。只是她和赵氏一直没再碰头,两人都在避着对方呢。”   卫金和道:“赵一如的哥就是嫂子的那个穷鬼未婚夫,我果然是被骗了!”   卫程打量他道:“你看着也没有很生气呀!”   “昨天揍了你大伯一顿,气消了许多。”卫金和甩甩手,把卫真打听来的消息与分析都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卫程。   卫程听完,惨白着脸道:“卫赵的爹?”   “对,我想,根应该是出在他身上。嫂子看上的人家,门风该是很严的,赵一如怎么会未婚先孕呢?我猜,会不会赵一如是被拐走或者掳走的,然后想办法逃了回来,但是她已经不是清白身子了,赵家二老才会将女儿卖给戏班班主。那时,赵家为了给儿子治病,可欠了不少钱呢。”   “马匪。”卫程低声道,因为她低着头,所以卫金和没有看到她此时的表情。   卫金和眼睛一亮,道:“对,马匪。那阵子,泰和镇附近的林子里的确聚了一群马匪,后来让官兵给围剿了。”   卫程闭了闭眼,这样,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个马匪找回来了,卫金和很可能就是被他害死的,他想要带走赵一如和卫赵,卫金和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一如应该是不想跟他走的,她的“失踪”,也许就是“灭口”。卫赵肯定不知道生母的死与他的生父有关,才会跟着那个马匪走了。说不定那马匪还会把赵一如的死栽在他们卫家头上!   怪不得,怪不得卫赵的报复方式那样决绝,因为马匪本来干的就是杀人掠货的买卖,在他们眼里,人命算得了什么?   “爹,这个人,不能留。”卫程抓着卫金和的袖子,低声道。此人竟敢害死她爹,她定要此人血债血偿!   “你不说,爹也知道,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他把赵一如当做他的私产,敢染指赵一如的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卫金和道。   “这个马匪,与赵家二老,应该不是一伙的。马匪要的是赵氏母子,赵家二老不知为何,知道这人早晚要找过来,所以先一步让你娶了赵氏,就是要让你引火烧身,顺便烧死整个卫家。也许,当年马匪被围剿,这个人没有被砍头,而是被关起来了,如今,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卫程想着,怪不得上辈子大房兄弟几个不喜欢她,还要逼她出家,他们是不是猜到或者发现了,卫家出的这些事,都与二房有关?   卫程顿了顿,继续道:“可还有一方,咱们还没找到。”   卫金和默契地回答道:“内鬼。”   卫程点头:“还是要从大伯那个奶娘身上查起。”   卫金和感叹道:“我女儿就是聪明,一点就透,一点都不像某人!”   某人打了个喷嚏,牵动了全身的痛处,嗷嗷地喊了两声。   专门来幸灾乐祸的卫真心疼道:“爹,怎么了,怎么摔一跤能摔得这么厉害?这全身都是伤啊!”   卫金奇板起脸,不高兴道:“怎么大中午就跑回来了?下午不上课了?”   “唐韵他哥又病了,儿子回来换身衣服,一会就要去唐家了。”卫真指着身上鲜亮的衣服道。   唐飞打小身子就不太好,唐家迷信,天天给他大红大紫地穿,指望能沾点喜气,养好身子。每次卫真去看望唐飞,也要入乡随俗地换身鲜亮衣服,生怕被人觉得晦气。   卫金奇道:“今年都病几回了?”   卫真道:“四回了。”   卫金奇就摇头道:“可怜见的。”   卫真心满意足地走了,没一会,卫孝、卫纯来了。   “爹,先生家里出事了,就放了儿子的假。”卫孝道,在卫金奇身边转了两圈,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只得给站在他背后,给他散了头发拿梳子通着。   卫纯先忍了会笑,才开口道:“爹,小叔呢?”   卫金奇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掩饰地咳嗽了声,道:“不知道呢,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爹,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讲不当讲。”卫纯道。   “你哪次不当讲过?”卫金奇道,“讲!”   卫纯端了茶先喂了卫金奇一口,才道:“有人来问儿子,卫赵的事了,他们家好像看上卫赵,想招他做女婿。”   卫金奇一惊,一时都忘了身上的疼:“不行!这不行!赶紧回了!卫赵的事你小叔做主,咱们可不能沾啊!”   “是是是,儿子就是这么回的,爹您别急!”卫纯忙道,“就是想着要和爹说一声,您看,您是不是也和小叔提一提啊。”   卫金奇好奇道:“是个什么人家啊,怎么这么着急?卫赵才进学堂几天啊。”   “我也不清楚,人托人,托了好几个人问到儿子这的。”卫纯也不太清楚,茫然道,“因为和咱们家沾了点亲,儿子才多嘴回了几句。”   “哦?什么亲?”卫金奇问到。   “好像是,嗯,您那个奶娘,王妈妈的一个什么侄子。”卫纯道。   卫金奇脸色顿时古怪起来:“都死了这么久了,各路亲戚还打着她的名号来打秋风呢。”   “他说,小时候王妈妈还带着他进过府,和您一起玩过呢。”卫纯继续道,“您还记得吗?”   卫金奇想都没想,就道:“不记得了,陪我玩的人多了。”   卫纯道:“那,以后再自称是王妈妈的亲戚的人,儿子就都打发了?一个都不见了?”   “别见了,没什么好见的。”卫金奇没好气道。   卫孝皱了皱眉,看了弟弟一眼,没吭声。   卫纯等的就是卫金奇这句话,他就是要让卫金奇说给卫孝听。卫孝小时候被王妈妈带过一段时间,王妈妈死后,他还很伤心。卫纯对王妈妈是没什么印象了,只知道府里有人传,大太太容不了人,逼死了王妈妈的孙女。   当然这话卫孝是不知道的,他和卫金奇一样,五官和脑子一样,大多数时候是个摆设。他对王妈妈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卫金和既然说过,内鬼很可能与王妈妈有关,卫纯就得先把卫孝这边的路子给掐断了。   待从卫金奇那边出来,卫孝才对弟弟道:“王妈妈还有什么亲戚在吗,我怎么不知道?既然有,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找来过?”   “我也不清楚,他是这么说的。”卫纯耸肩道,“我也觉得怪呢,要找也该找你,为什么要找我?”   卫孝突发奇想道:“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王妈妈的亲戚,找我不就露馅了,所以去骗和王妈妈根本不熟悉的你!”   卫纯恍然道:“很有可能,啊呀,那我不是被骗了!”   卫孝拍了拍弟弟的肩:“你还是太嫩了。王妈妈家里已经没人了,她儿子死后,儿媳妇就改嫁了,只留给她一个孙女,还不幸没了。她白发人送了两次黑发人,也是够惨的。对了,她曾经念叨过,她还有个小儿子,和爹一般大。因为穷,养不活,就送人了。结果没两天她就被挑进府当了爹的奶娘,把她给悔的呀!”   王妈妈寡言少语,只有和卫孝独处时才会念叨些自己的事,她觉得卫孝一个小孩子,就是听了什么也很快会忘记,不会和别人说的。   卫纯成功地套到了情报,追问道:“她有说这个小儿子送给谁了吗?”   “她也不知道,人家是当亲儿子养的,不希望亲娘找过来。”卫孝唏嘘道。   卫纯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重复道:“和爹一般大?”   “对,一般大,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卫孝回忆了下,肯定道。   卫纯倒吸一口气,娘那个早死的未婚夫,和爹不就是同年的吗?不会这么巧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一次,卫金和和卫纯亲自去了泰和镇,卫真还在唐家没回来。   卫金和先托人去官府查了档,发现赵家那个公子名叫赵焕,记载的出生日期就比卫金奇大两天。如果这就是王妈妈的小儿子被送走的那天的话,一切就都对上了。   怪不得赵家二老对谢氏嫁给卫金奇一事如此疯癫,觉得是谢氏克死了赵焕,因为赵焕与卫金奇,的确是有联系的。   小儿子的去向一直是王妈妈的心结,她死了儿子、孙女后,更加执着与这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结果好不容易查到了,她才发现,小儿子已经病死了,而他曾经的未婚妻,竟然是“逼死”孙女的谢氏!   赵家二老觉得儿子是被谢氏克死的,他们不觉得谢氏这么多年来的救济是出于好心,越发地认定了谢氏世愧疚心虚。   王妈妈觉得孙女是被谢氏逼死的,卫家特意请了仵作报了官,在她看来也是心虚,越发地坐实了谢氏的罪证。   这三个因为亲人去世、备受打击而变得偏执的老家伙们凑一块,干出什么事来,也就不稀奇了。   卫金奇听了弟弟的话,简直都要气哭了。   “这,这都什么人啊!都什么人啊!什么人啊!”卫金奇捶着桌子道,“我们招谁惹谁啦!”   卫金和深呼一口气,道:“还有一件事,十九年前剿的那伙马匪,有一个没有被砍头、半个月前刑满释放的、名叫孙老七的,很可能就是卫赵的生父。”   卫金奇立刻道:“咋地,他要找上门来吗?”   卫金和看了他一眼,道:“可能,所以我让卫赵住到唐家去了。”   唐家给唐韵请了好几个武师父,教唐韵拳脚功夫的同时顺便看家护院。   卫金奇松了口气,想起什么,满怀期待道:“能把赵一如也送过去吗?”   “她肚里可还怀了我的娃啊!”卫金和瞪了他一眼。   卫金奇一脸悻悻,继续拿冰块敷脸了。   “王妈妈在府里待了那么多年,你身边还有谁与她关系亲厚吗?”卫金和问道。   “唉,我身边的是没了,自打她孙女死后,我就清过一次了。”卫金奇道。   那这个内鬼会是谁呢?会不会,就只有王妈妈这一个内鬼?    ☆、第七世   “不,肯定还有一个内鬼!”卫程果断道,“而且绝对是大伯身边的人。”   至少卫金奇被冤杀人一事,铁定是有内鬼参与。之后卫家被人打击走了下坡路,府里人心浮动,被收买或者另跟墙头,内鬼不内鬼的,倒没那么重要了。墙倒众人推啊。   “我也觉得,谁会舍得放过大哥这只肥羊呢?”卫金和喃喃自语道。   卫程心想,要是从卫金奇这边找不到突破口,那就知道在那个死人身上找线索了。   她试探地问卫金和道:“爹,你知道一个叫费扬的人吗?”   卫金和疑惑道:“知道,不是我和你说的吗?”   “啊?你和我说啥了?”卫程茫然道。   卫金和哭笑不得道:“没和你说?唉,最近老在大哥、你和几个小的之间传话,传久了我都忘了和谁说什么了。费扬,就是十四年前,冒充他师父金先生给我算命的那个!”   卫程吃惊道:“是他?”   “嗯,他收了我娘的钱后没多久就收山了。因为你大伯觉得我离家出走是这小子办事不力,跑去砸了他的场子。”卫金和好笑道。   “那,那他们俩之后还打过架吗?”卫程焦急道。   卫金和道:“似乎,似乎打过一次。那时,费扬已经用回本名,换了个身份开了个杂货店。你大伯正好从门口过,认出了他,赶上那天心情不好,和他又打了一架。之后那个杂货店经营不善,黄了,他就搬回了当初的那个道观住,一直住到现在。”   卫程脸色无比精彩,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当时家里人都不愿多说这个费扬的事,原来有这么一段家丑在里面。卫金奇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爹,你再查查这个费扬吧,尤其是他和大伯的关系。”卫程道。   卫金和沉吟道:“对,我一直忘了问,大哥当年为何要给娘推荐这么个人。”   卫程忍不住道:“因为他脑残。”   当天下午,卫金和带着他的脑残大哥去了费扬如今住的破道观。道观的空地已经被费扬改造成了菜地,种出来的菜除了自己吃的,都被费扬拿去卖了换其他的生活用品了。   费扬见着他们俩进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蹲在菜地边,一只一只捏死菜叶上爬着的青虫。卫金奇看了一眼就忙别过头去,一副要吐的模样。   卫金和背着手在不大的道观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发现那两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只是费扬在菜地里的位置更深入了些。   “上次来,我就在奇怪一件事。”卫金和慢吞吞道,“费扬打小就怕虫子,宁可去要饭,都不会选择种菜的。”   费扬的动作停了停,他眯着眼看向卫金和,动作没变,人没变,但气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卫金奇紧张地缩了缩,一副不知该往哪里躲的样子,赤、裸、裸地宣告着他的异常。   “那个铜先生,要是把那一脸的大胡子刮了,长得和你,倒是很像啊。”卫金和笑眯眯道,“他才是真的费扬吧?金先生唯一的徒弟。”   一个半桶水的假道士,为何不继续吃老本行招摇撞骗,而是选择卖杂货、种地?卫金奇那么懒得出门的人,费扬只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好。最大的可能,就是如今在城里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费扬,一点都不懂算命的技巧。   卫金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不是我说的,跟我无关啊!”   “废物。”“费扬”忍不住骂了句,站了起来,走到井边冲去满脚的泥。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卫金和平静道。   卫金奇不停地瞥着“费扬”,大着胆子道:“我可说了啊!”   见对方没反对-----虽然也没有答应-----卫金奇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说了。   就是这么巧,这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泰和镇的那群马匪身上。   费洪、费扬是双生子,相依为命长到七岁,费扬因为口齿伶俐会忽悠人,被金先生收做了徒弟。费洪便也在这附近扎了根,常来看望弟弟,没多久被马匪半逼迫被威胁地收为了小弟。   那群马匪里有三个头,孙老七虽然是实际的领头人,但表面上一直充当着打下手的角色,杀人的事从来不沾。也因此,官兵来围剿时,他被抓后就只判了二十年的刑期,其他几个重要角色都被砍头示威了。   费洪跑得快,去山东躲了几年,再回来后,就与弟弟共用一个身份,活动在道观中。卫金奇因为举荐算命先生失误导致卫金和与卫家断绝关系一事,被老太太好一顿骂,他喝了两口酒,愤愤难平,大晚上地跑来寻费扬的晦气。   也该他们三倒霉,费扬觉得卫金奇又怂又笨,没让费洪躲回地窖,只让人在屋里藏着,自己出门去应付卫金奇。他忘了一句话,酒壮怂人胆,手无缚鸡之力的卫金奇就这样冲进了屋,要把给费扬的定金抢回来,然后与差点杀了他灭口的费洪打了个照面。   卫金奇见着费洪手里的刀,嗷了一声就晕倒了。费扬好说歹说拦住了费洪,把卫金奇弄醒后,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就这样,我成了共犯。”卫金奇抽抽鼻子道,“他们说我要是敢报官,就拉我下水,说我是窝藏朝廷重犯的同谋。”   卫金和简直出离愤怒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大哥被人欺负了多少次啊!   “这几年,费扬常往外跑,打着铜先生的名号骗钱。我也没想到,他竟又骗到你身上了。”卫金奇纳闷道,“他是为什么呀?”   “我虽然当了几年马匪,但是凭良心说,大奸大恶的事我没做过。唯一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就是二十年前,我协助孙老七拐了一个姑娘回来。我和那姑娘的爹打过一个照面,二十年后,他偶然碰见了去泰和镇算命的我弟弟,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他说,那个姑娘如今过得很不好,都是因为当年被拐,失了清白的原因。他要我弟帮忙,给她寻个好人家,就算是赎罪了。”费洪对卫金和道,“我们也奇怪,他为什么看上了你。”   卫金和冷笑道:“孙老七已经出狱了,你知道吗?”   费洪脸色难看道:“怎么,他还要来找我?”   “不找你,找那姑娘,就是我媳妇,赵一如。他在牢里被打得太狠,失去了生育能力。一旦他知道赵一如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果会怎样,不说你们也清楚吧?”   费洪眯了眯眼,显然很不想趟这趟浑水。   “赵家那死老头恨我大哥大嫂,他们要卫家死,孙老七就是绝佳的刽子手,所以,他才想让赵一如嫁给我。你要赎罪,就和我合作。”卫金和循循善诱道。   费洪怔了怔,沉吟半响道:“你要孙老七死?”   “废话。”卫金和道。   费洪立刻痛快道:“好,我帮你!说吧,你要怎么做?”   卫金奇一下子跳起来,惊慌道:“什么?你们要杀人?”   “谁说的?你说了?”卫金和指指费洪,费洪立刻做茫然状,卫金和又指着卫金奇,“你说的?”   卫金奇憋红了脸,原地蹦了两下,道:“不行,我要告诉娘!”   卫金和搂过卫金奇,重重地拍了他两下:“我只负责引君入瓮,他半夜翻墙进人家屋了偷东西,被主人家失手打伤,然后不治而亡,这可算不得杀人吧?”   卫金奇瞅瞅费洪,又瞅瞅卫金和,拿不定主意道:“反正你不能杀人,咱不能干违法的事。”   卫金和含笑道:“放心,我可是要当爹的人了,要为我儿子积福的。”   卫金和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得很,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同卫程通气,这种事,不需要卫程知道。   两天后的深夜,唐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卫赵、卫真披着外套起来,正要往那边去,就见唐韵打着哈欠来了:“没事没事,进贼了。已经打趴下,扭送去官府了。”   卫赵心神不宁道:“偷着什么了吗?”   “打碎了个花盆。”唐韵道,“我去我哥那看看,你俩接着睡吧。”   卫真就拉着卫赵回了屋,卫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卫真一眼,乖乖地躺回床上睡了。   孙老七才出狱没多久,就又因偷盗被关回打牢。唐府的武夫出手太狠,一下子把孙老七的下巴击碎了,孙老七又不会写字,堂审也是匆匆地走了个过场。   费洪易了容,买通了狱卒混进大牢,将鼠药混进了孙老七的饭里,然后飞快地离开了南城,跑去找他弟弟继续浪迹天涯了。   孙老七就这么暴毙在大牢中,知府查了半天,不敢闹大,就以伤后不治而亡做了结论。   赵家二老自谢氏断了经济来源后,没有熬过第一个缺食少炭的冬天,至于这里有没有人在推波助澜,卫程不敢问。   想方设法地让卫金和回卫家,不就是为了借他的手解卫家的危局吗?上辈子卫家被害得那样惨,卫程不想对造成这些局面的始作俑者有一丁半点的同情与怜悯。   “只有有爹在,卫家就不会有事。”卫程默默念叨着,重生后一直压在心里那沉甸甸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不是烂尾哦,第七个和第八个故事是连起来的,有连续性的,所以第七个故事在搞定暗中残害卫家的人后就结束了。 卫金和的计划很简单,利用唐家把人打伤捉回牢里,利用亡命之徒费洪把孙老七这个隐患彻底解除。唐家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之前与孙老七并无恩怨来往,也不可能仅因为孙老七偷窃就要害孙老七于死地,所以知府就算怀疑,也仅仅是怀疑了一下子而已。费洪一跑,这事久而久之就成了悬案,不会再有人追查了。 上辈子,孙老七抓了费扬,逼费洪把卫金奇约了出来,然后杀了费洪,嫁祸给了卫金奇。所以说,卫金和与卫程千方百计找的那个内鬼,其实就是卫金奇自己-_-||卫金奇并不是完全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去见一个逃犯,费洪当年的威胁真的是非常有效呢。 这个故事我应该是写得很明白了吧,赵家二老、王妈妈因为共同的敌人与共同的儿子走在了一起,设计让卫金和娶了赵一如,就是为了把孙老七的怒火引到卫家身上。 卫金和暴毙,赵一如失踪,卫金奇怀疑弟弟是非正常死亡,让卫纯去查,卫纯、卫真几乎查到了整个真相。只是他们已经错失了先机,孙老七带着满心愤怒的卫赵跑了。而此时少不经事的两人犯了第一个错误,他们以为孙老七在牢里关了二十年,当年的兄弟都散的散死的死,孙老七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偏偏孙老七真带着儿子东山再起杀回来了。 两人的第二个错误,就是一直没把关注点放在卫金奇身上,卫金奇是他们的一个盲点,他们完全没想到怕事的爹身上会藏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完全没有想过要防范费扬,或者说,费洪。他们以为铜先生就是赵家二老随便找的一个什么神棍。于是,卫金奇被约出去时,两人都没想过要跟着,然后卫金奇就出事了。 他们发现卫赵杀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弃卒保车,将二房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卫程送去出家。这既保住了卫家,也保住了卫程。他们天真地希望这样的姿态能让卫赵平息怒火,一个女孩都已经沦落到这样惨的地步了,卫赵难道还要步步紧逼吗? 卫家最错误的,就是一直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去防范、对付卫赵,他们当守法的老百姓太久了,根本不知道杀人越货的马匪都有什么手段。 而卫金和虽然在整个调查阶段,都放心大胆地任用着小辈,但真的要干事时,还是选择带着他那不靠谱的大哥。这就是长辈们特有的一个底线或者说习惯吧,他们还没老得无法动弹,所以真需要维护卫家安危的时候老头子们必须要站出来。小辈们也就默契地不刨根问底,假装牢里死的那个人跟他们没有关系。 ☆、第八世   唐飞短暂二十年的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虽然,大多数人每年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在床上或各种休息用的家具上度过,但是唐飞躺着的时间,还是要远远多过其他人的。   他的弟弟唐韵比他小两岁,跟同龄人比显得有些瘦削,但与唐飞一比,都可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了。   因为常年病着,唐飞蹿不起个,长不出肉,像一根坚强的豆芽,蜷缩在与身体相比显得略庞大的被褥中,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以为,自己会同爷爷一样,在鬼门关悬个十几二十年,留给自己足够多的时间去娶妻生子。他也如愿活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相看的姑娘,不是这出了问题,就是那出了岔子,总是相不成功。   唐飞安慰自己,他这样的病秧子,家里又不肯降低条件,娶妻之路蹉跎也是应该的。   直到有人告诉他,那些个谈着谈着就崩了的人家,全是被唐韵暗中搅和的。   猜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发了疯地向着心深处扎根,只需要一丁点的养分,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唐飞临死前的两个月,发现自己的药被换了。他问过爹与继母,也问过大夫和身边伺候的人,得来的是同一个说辞:之前的药吃着不管用,就换一副试试。   唐飞不是第一次换药方了,但是这一次,他的心里,满满都是不安。也许是因为家人闪烁的眼神、吞吐的话语,让他有了不祥之感。   若是以往,他肯定是想着,我是要死了。现在,他依然这样想,但是后面还忍不住再加一句,要被毒死了。   唐老爷突然出了远门,这是击倒唐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吃什么吐什么,吐到没得吐了,竟开始吐血了。唐夫人吓得晕了过去,唐韵跪在床脚,不敢碰他,抓着被子大哭起来。   唐飞用力去抓唐韵的手,他想问一问,问一问弟弟,到底是不是你?   他这样一个废人,对唐韵能起到什么威胁?就是娶了亲,能不能生还是两说呢,唐韵至于这样防范他吗?他就是贪心地想要多一个人关心他而已,只是如此而已。   唐飞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他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嘈杂声。   守夜的小厮小虫点了盏灯,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望了望,又走到门边开了门,让唐韵进来了。   “哥,你醒了吗?”唐韵轻声道。   唐飞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下,外面的唐韵等不到回答,掀开床帐一看,看到的是哥哥死人一般的脸,以及满身的汗。   唐韵吃了一惊,有些懊悔地想着,早知道该和唐飞通个气的,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   “没事,哥,就是进了个贼,人已经抓住了。”唐韵忙不迭地安慰道,让小虫把屋里的灯都点亮了,给唐飞换了身干净衣服。   唐飞没有躲,他并不怕死,就是唐韵真的有心害他,他也不怕,就是单纯地伤心、失望罢了。   小虫端了安神汤来,唐飞喝了两口就不肯喝了。唐韵就试探道:“我就留这了?”   唐韵睡觉不太老实,唐老爷不许他同唐飞一起睡,怕练过武的唐韵一个不小心把豆芽菜般的唐飞给戳折了。   唐飞嗯了一声,往里面让了让,唐韵用被子把唐飞盖严实了,合衣躺在床边。   唐韵看了眼外面道:“要熄灯吗?”   唐飞睡觉是一定要熄灯的,唐韵不知他是想继续睡,还是和自己说会话,故而有此一问。   唐飞侧过身,盯着唐韵的脸,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唐韵来的时候穿得整整齐齐的,若是已经睡下,被进贼的动静吵醒,以唐韵的性子,肯定是歇都不穿就会跑出去看热闹的。   唐韵笑道:“反正人也抓住了,我就和你实话说了,是替小真唱了一出引君入瓮。”   唐飞唔了一声,他对这事没什么印象。自醒来,他还没弄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脑子一直乱哄哄的。弟弟跪在床边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的现在再见,就如此坦然平静了?   “卫家……”唐飞有意开了个头,卫家最近可倒了血霉了,刚出嫁的二小姐被马匪劫了,未婚夫家正在闹退婚呢。   唐韵嘘了一声,道:“我只帮忙,不多问。反正小真欠了我人情了,哥,你帮我想想,该怎么跟他讨回来?”   唐飞心不在焉道:“你别老欺负人家。”   “要么,要他家嫁个女儿过来。”唐韵兴冲冲道,“我看他们家的二小姐就不错。”   就瞅卫金和那精明样,他的女儿就不会笨到哪去,有这么一位大嫂照顾哥哥,他和爹娘都能省心许多。   唐飞听了,脸白了又青,险些气昏过去。在弟弟眼里,自己就这么不堪,要把失了清白、被退了婚,成了满城笑柄的姑娘说给自己?   唐韵被唐飞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了?”   “你、你滚!”唐飞拼尽全力挤出这句话,软弱无力地推了唐韵一下。   唐韵顾不得穿鞋,跳下了床,退后了几步。他不知大哥为何突然被气成这样,只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不敢再继续待在这惹唐飞生气,给小虫使了个眼色,拿上鞋子飞快地跑了。   唐飞注意到唐韵最后的那个小动作,抬手制止了小虫上前询问的举动,冷冷道:“你也滚。”   小虫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忠诚地执行了命令,退到门外蹲着守夜了。   等到屋里只剩了唐飞一个,他才软绵绵地伏在被上,忍了半天的泪脱眶而出。欺负他要死了,欺负爹不在,就这样对他?   之前十几年好弟弟的样子,竟都是装出来的!装了十几年,实在是烦了,所以故意提出这样羞辱人的建议,就是要气死自己!   不,他不能死,他要耗到爹回来,让他好好地看看,这个好弟弟,还有他的那个好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小飞哥?”卫真不知何时进来了,他是被语无伦次满头大汗的唐韵劝来的,每次唐韵遇到啥想不明白或解决不了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来找他。   唐飞抬起头,有些慌乱又有些仇恨地瞪着卫真,瞪得后者一头雾水。   真的是被进贼的动静吓成这样的?也太夸张了,唐韵没有好好地与他解释吗?卫真在心里嘀咕着,试探着又往床边走了一步,道:“怎么了,我也惹着你了?”   “不敢。”唐飞低下头,喘息着吐出这两个字,胡乱抹了抹泪,别过头不去看对方。   卫真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有什么可能惹到唐飞的地方。   “你是不是哪难受?”卫真又往前走了一步,把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往床里面推了推,顺势握住唐飞的脚,冰凉冰凉的。   唐飞立刻把脚缩了回来,警惕地瞪着卫真。   卫真走到炭盆边,往里面添了些炭,又坐回到墙角,不容唐飞拒绝地拽过他的双脚放在腿上焐着。反正不是自己亲哥,用不着那么客气。   唐飞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摊开双手躺着,想像自己是一只案板上动弹不得的鱼,不由悲从中来。不过在卫真看来,唐飞是一个莫名撒气的无赖,还打不得骂不得,真是让人窝火。   亲爹亲娘他都没有这样伺候过呢!卫真愤愤不平地想着。   好不容易把唐飞的脚焐热了,卫真把被子给他盖好,顺着往上一瞅,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向下撇着。   “祝你做个噩梦。”卫真小声嘀咕道。    ☆、第八世   “我哥怎么了?”   “我还想问呢,你哥到底怎么了?”   卫真没好气道,见到卫赵过来,立刻换上一副真挚的笑脸:“睡得还好吗?你看你这黑眼圈,我去厨房要俩鸡蛋给你揉一揉。”   唐韵掐着卫真的脖子往外走去:“我带你去,我认路!”   卫真一个文弱书生挣不开常年练武的唐韵的铁爪子,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句:“我也认路。”   唐韵把他揪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满脸焦急道:“他有说在为什么生气吗?”   “没,看样子是连我都气上了。”卫真纳闷道,“他发火前,你们俩干了啥说了啥,你给我详细复述下。”   唐韵不解道:“没干啥啊,我就怕他被吓到,所以提议跟他一起睡,他也没生气啊。然后我就问他,要不要把你家二小姐说给他,他就突然变脸了。”   “什么?”卫真震惊道,“你把我小叔的女儿,说个一个病秧子?”   唐韵不高兴道:“我哥,就是身子弱了点,该有的功能他可都有!”   卫真仰头捂着脸,无力道:“臭小子,别把歪脑筋动到我堂妹身上好么!她的婚事只能她爹做主!”   “唉,我就是看上她的爹了。这么靠谱的一个老丈人,谁不心动啊?”唐韵立刻道,“表哥,你帮我说道说道?要么让他见见我哥,我哥多老实多好欺负一人啊,他见了肯定喜欢。”   “你滚!”卫真忍无可忍道。   唐韵不到一天内被两个哥哥接连喊滚,生气道:“就不滚!我就不滚!”   卫真眯了眯眼,道:“要么,你娶,小叔应该会答应。”   唐韵道:“不,我得先把我哥的婚事解决了。喂喂喂,当初你哥差点娶了那王小姐,还是我给你把风,让你好好揍了一顿那个王少爷的!你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咱们俩是互利互惠的关系,现在你提的这件事光利你不利我了,我怎么答应?”卫真道,突然皱了皱眉,“等下,你一提这婚事,他就生气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堂妹配不上他还是怎的?”   “我就是在纳闷这个啊!”唐韵都要跳脚了,“难道我说的方式不够委婉?还是他觉得我身为弟弟不该干涉大哥的婚事?啊啊啊他到底在气什么呀?”   卫真怀疑地看着唐韵道:“你和你哥说我小叔或者我那堂妹的坏话了?”   唐韵往后一跳,夸张道:“天地良心!我冤啊!简直要冤死啦!”   “反正,肯定是你说错了话,让你哥对我们家有意见了!”卫真武断地一挥手,不打算再继续和唐韵耗下去了,“我找鸡蛋去了!”   唐韵抱着胳膊在原地,整个脸都皱成了核桃。   难道,这是我无意间说了什么?啊,卫家二叔的性子,是不够忠厚端方,大哥常年蜷居后宅,心还和小娃娃一样纯洁,也许真的不太能接受这样一个老丈人。   大哥不会以为我在坑他吧?!   歪打正着的,唐韵竟想到了关窍处,他火烧屁股般转了两圈,决定去找唐老爷救火了。   “爹爹~”   唐老爷忙了一晚上,刚打发管家拿着名帖去知府那打点,才坐下悠哉悠哉地喝了口粥,就见小儿子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垂死枯木一般撞了进来。   唐老爷一口粥呛在气管中,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唐韵正要不是轻重地上前给唐老爷捶背,被唐夫人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一场子杀父的惨剧才未能酿成。   “毛毛躁躁地又做什么?”唐夫人斥道,“瞧把你爹吓的。”   唐老爷虎目含泪地申诉道:“谁被吓到了!我这是呛的,咳咳!”   唐韵抓着唐老爷的手道:“爹,我把大哥气到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唐老爷不耐烦道,唐飞那样好性的人,全家也就只有唐韵这臭小子能气着他。   “不知道,您去问问?”唐韵作天真无邪状。   唐老爷哼了一声,吃完了早饭,一抹嘴:“我出趟门,你老实点,听你娘的话。”   唐夫人见唐韵还要缠着唐老爷,忙拽住儿子:“你爹办的是正事,不许闹了,坐下吃饭。”   唐韵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包子,突然想起什么,问下人道:“大少爷吃了吗?卫家那两位吃了吗?”   下人出去转了一圈,方回禀道:“大少爷与两位卫少爷一同吃的早饭,大少爷吃了半碗粥,现在被卫真少爷抱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唐韵伸脖子瞅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怪声怪气道:“晒太阳?”   莫不是卫真气唐飞竟敢嫌弃他们卫家的女孩,在故意折腾大哥吧?   唐韵再坐不住,抓了个包子就往唐飞的院子跑。唐夫人摇头道:“怎么生了个这么个皮猴?”   唐韵的长相随了唐夫人,打小就是娃娃脸,小时候因为太过秀气,经常被当做小女孩。他醉心学武,就是想练出个爷们点的身材,不再被错认。可惜武力值与身材的强装程度没成正比,或者说唐夫人纤细、柔和的基因太过强大,唐韵目前只达到了脱衣有肉,穿上钗裙依然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因着唐韵这张脸,唐夫人还窃喜过,以为生了个文静内向乖巧听话的儿子,带起来会轻松很多。结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忍,唐韵仗着这张脸到处招摇撞骗,带着手下的孩子兵们到处惹祸,受罚的时候一装哭就能逃脱。   “哥!”   唐韵跑着进了院子,见卫真、卫赵各坐了一个小板凳,一左一右围着唐飞,三人正在玩猜小鬼。   唐飞板着的脸上已经贴了两张白条了,卫赵贴了一张,卫真的脸上干干净净,仿佛他的笑颜一般。   “和小真玩猜谜游戏,这不是找输吗?”唐韵好笑道。   “闲着无聊,陪客人玩玩。”唐飞客客气气道。   卫真道:“怎么,生气啦?要么你服个软,我就让让你。”   唐韵两口吃掉冷了的包子,在卫真的衣摆上蹭了蹭手:“该去学堂了,你今天也打算翘课吗?”   卫真还真打算翘课,他心思都在孙老七身上,哪有心思听先生叽叽歪歪。   “你爹呢?”卫真问道。   “出门了。”唐韵回答道。   两人一问一答,本是在说孙老七的事,唐老爷是去与卫金和商讨、执行收尾的事情的。但是这突兀的对话,听在唐飞耳中,却是另一种滋味了。   爹都出门好几天了,卫真能不知道?这是有意提醒自己,如今家里没人给他撑腰了,他们想把自己怎样都可以了。   卫赵见唐飞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也不知是要发脾气,还是要哭。病人的情绪都是这样喜怒无常,还是早点离开唐家为好。卫赵心想,开口道:“在这叨扰了好几天,也怪不好意思的。小真,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若没有唐飞这突如其来的闹脾气,卫真本想今天就回卫家的。他犹豫地看了唐飞一眼,见对方低着头,正在揪脸上的纸条玩。   “你回去吧,我再留几日。回家了,就不方便翘课了。”卫真道。   唐韵故意道:“那我也要翘!”   平日里,唐飞什么都顺着唐韵,独上学这事,他比唐老爷、唐夫人盯得还紧。只因他是没上过学的,字都是唐老爷得闲时手把手教的,故而唐飞尤为看重弟弟的学业。   唐韵和卫真都等了会,不见唐飞有什么反应。卫真见卫赵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便起身同卫赵去收拾东西,将他送上了回卫府的轿子。   卫真送走卫赵,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找卫金和,当务之急,是将孙老七给钉死。   院子里就只剩下唐家兄弟俩,小虫在旁边屋里拿了快抹布使劲擦着桌子,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唐韵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哥,我错了。”   唐飞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错哪了?”   唐韵心虚道:“不该惹你生气。”   唐飞冷笑一声,拽下脸上的纸条,使劲扔到地上:“你不该害我!”   唐韵在心里默默吐槽道,给你找个厉害老丈人就是害你?这凡事有利就有弊,利大于弊不就好了吗?你不能光盯着弊端看呀!   这么想着,唐韵脸上就带出了些,让唐飞看了出来。   唐飞大怒,指着唐韵道:“你还不服气?你还委屈了?”   “我就是不服气!就是委屈!”唐韵梗着脖子道。   唐飞只觉心灰意冷,他竟然还奢望着此时此刻,弟弟能迷途知返,哪怕是骗骗他也好啊!   “宋家、科家,还有容家,是不是你搞得鬼?”唐飞闭了闭眼,轻声问道。   这都是曾与唐飞议过亲的人家,唐韵一听,心就是一虚,气焰消散不少,嗫嚅地看着唐飞。   见着弟弟这样的表情,唐飞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还以为,那人是在骗他,结果,结果竟是真的。   “非要把证据甩在你脸上,无法抵赖了,你才肯承认。”唐飞失笑道,“现在可还委屈啊?”   “哥,那几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看你,看你身体不好,以为咱们家逮着个母的就肯要。那个宋家小姐,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不知从哪捡来的,就是冲着咱们家的聘礼来的。还有容家的,比你足足大了十岁啊,还谎称同龄,见人的时候脸抹得全是粉,就怕被看出来!”   唐飞挥挥手,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够了,你滚,让我安静一会。”   唐韵见状,也伤心了。他顾忌哥哥的颜面、自尊,一直不敢同他说,甚至都不敢和唐老爷、唐夫人说,都是自己暗中解决。他以为,就算家里人知道了,也会理解他的苦心,尤其是唐飞。   “是,我错了。”唐韵离开前,自嘲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也一点都不了解你。” ☆、第八世   唐飞闷闷地回床上躺着了,他躺了一会,想起大夫说,要多走动,越躺越懒,越懒越容易病。他可不想这么痛快就死掉,好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唐飞起身看了看外面,听着嗖嗖的风声,抿了抿嘴,让小虫烧起炭盆,在屋里慢吞吞地走着圈。   靠墙的那面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轻巧地翻了进来,见唐飞正勤快地锻炼着,眼里就带了丝笑意。   “一大早就听说你们府里出了事,还担心你会被吓到呢。”林耀冲小虫挥了挥手,小虫就乖巧地出去盯梢了。   林耀是唐飞的表哥,他向来不喜欢唐家的这个填房太太,以及她所生的儿子。故而林耀每次来都是翻墙,省得与唐家人打交道。   “现在,什么事都吓不到我了。”唐飞冷笑道。   林耀皱了皱眉,道:“你不会和唐韵摊牌了吧?”   见唐飞点头,林耀一拍额头,懊恼道:“就不该告诉你!打草惊蛇了!他们一计不成,肯定要再生一计,要提防就更难了!”   唐飞忍不住红了眼,带着哭腔道:“已经生了,他,他竟要把卫家那个二小姐说给我!”   林耀忙搂住表弟,哄小孩一般把人半抱半推哄到椅子上,柔声道:“别哭别哭啊,有表哥在呢,绝对不让他们欺负了你!”   唐飞抓着林耀的袖子,也觉得这么大了还哭实在太丢人,硬是把泪憋回去了。   “他和卫家可真是要好,我有时都觉得,卫真才是他的亲哥哥。”唐飞哽咽道。   林耀皱眉道:“你的婚事,他做什么主?他怕是故意说来气你的,你不要上他的当,把身子气坏了。”   唐飞担心道:“我怕爹被他说动。”   林耀笑道:“放心,还有我爹,你舅舅呢!林家还没倒呢!”   “表哥,要么,你去求一求舅妈,让她给我相看个姑娘吧。”唐飞哀求道。   林耀面露难色,没敢应承下唐飞的请求。一年前,林太太有心撮合自己的侄女与外甥,特异请了两家的长辈相见。结果那侄女当晚跟人私奔跑了,把唐老爷气得脸都绿了,羞得林太太包括林家都不敢再提给唐飞寻摸妻子的事了。   “之前那事,我不怪舅妈。你们要是怕我爹生气,就转托媒人来提亲嘛!”唐飞激动道,他如今就只能指望舅舅家了。   这时,门外传来卫真的声音:“小飞哥,我有事和你说。”   唐飞表情一变,低声道:“我猜他也要来。”   “他来做什么?”林耀问道。   “给他表弟讨回场子呗,这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呢。”唐飞故意道,边说边瞪了眼林耀。   林耀尴尬地咳了一声,扬声道:“进来吧!”   卫真就猜到今天林耀会来,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吃惊,笑眯眯地推门进来了。   “小飞哥,我们卫家是不是得罪你了?”卫真懒得同林耀客套,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唐飞问,“若是,我给你赔个不是,哪做错了,你就说,我们改!”   唐飞面无表情道:“卫家没得罪我,唐韵得罪的我,这是我们唐家自己的事,不牢你费心。”   卫真还当唐家兄弟俩闹别扭了,没往心里去,走到唐飞跟前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这话说的,那你表哥巴巴地跑来做什么?什么卫家唐家,自己的亲表弟,怎么能不上心?唐韵那张破嘴,你不比我清楚?他的狗嘴里从来是吐不出象牙的,要么,以后禁止他在你跟前说话,这样总气不到你了吧!”   唐飞没有躲,瞥了眼林耀道:“听见了吗?这才是亲表哥呢。”   卫真好笑道:“怎么了,你表哥也得罪你了?”   “这是我们表兄弟之间的事,不牢你费心。”林耀微笑道。   卫真丢给唐飞几个刚从地上捡的松果,无奈道:“好吧,好吧,那我走啦,你们俩玩。”   卫真才走出屋,就听后面林耀追了过来。   “等下,我还有事要问你。”林耀说着,拽着卫真出了院子。   林耀这一走,直到午饭时才回来。唐飞无聊地玩了一上午松果球,把它们抛来抛去,不知不觉就都抛丢了。   “问出什么了?”唐飞兴趣缺缺道。   林耀脸色有些古怪,他试探地问道:“你是不喜欢卫家,还是不喜欢卫家的二小姐?还是说,只要是唐韵母子介绍的,你就都不喜欢?”   唐飞疑惑道:“这还用问?当然以上皆是啦!”   林耀奇道:“你见过那个二小姐?”   “谁见过她!”唐飞没好气道。   林耀喃喃道:“他那个爹,倒真是个人物。”   在这方面,林耀非常理智地与唐韵想到了一处,有这么一位护犊子又精明的老丈人,唐飞日后多了一个照顾他的人了。以唐飞的身体状况,自然是照顾他的人越多越好。在卫金和的心里,自然是女儿女婿重于侄子,更何况他才回家没多久,跟大房那几个小辈能亲到哪去。   唐飞只记得卫家二老爷已经死了,貌似是被个黑寡妇克死的,这算什么人物?胆肥逞能结果搬起砖把自己砸趴下的人物?   但是听林耀的语气,又不像是反讽,总不至于他也被卫真的舌灿莲花给拉拢说服了吧!   “表哥,你要记住,你是我表哥,不是他们表哥!”唐飞有些生气道。   林耀笑道:“用不着你提醒。卫真还有心让你去见见那位二老爷,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就替你回了。”   从昨晚到现在,唐飞不知这是自己第几次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不能生气,不然就便宜那帮奸诈小人了。   让他见一个死人?这是咒他去死?!   “你还笑!”唐飞怒道,“卫真呢,喊他过来,我亲自问问,他打算让我怎么见他二叔!”   林耀忙倒了杯水给他,好声好气道:“别和他闹翻,他的心眼比唐韵只多不少,而且他见天地往这跑,跑得比我还勤,你要真把人惹火了,没你的好果子吃,我也护不住你。”   唐飞把手里的松果使劲丢了出去,沉默半响,对林耀道:“我要去你那住,我不住这了。”   林耀面带尴尬道:“不合适吧。”   林耀的新婚妻子赵氏,曾经是唐飞的梦中情人,因这,表兄弟没少闹别扭,这一年林耀翻墙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少了。   “没事,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唐飞道,跟生死比起来,小情小爱算什么呀!他都快忘了赵氏长什么样了。   林耀更尴尬了,他咳了两声,劝道:“要么,我住这陪你几日吧。”   唐飞勉强道:“那你不许替唐韵、卫真说话!”   “我什么时候替他们说话了?”林耀反问道。   唐飞又道:“也不许再提什么卫二小姐,打死我也不娶她!”   林耀笑道:“是是是,不提不提。你想娶谁就娶谁,你的婚事,你说了算!”   唐飞这才觉得好受点,想起来给他表哥一个真诚的笑脸了。   “我让小虫给你拿床新被子来。”   林耀咳咳两声,挨着唐飞坐下,诚恳道:“咱们,来谈谈卫家二老爷吧。”   唐飞心里天人交战了番,想听八卦的心占了上风。他勉强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瞅着林耀。   林耀抬头思索道:“唔,就从十五年前说起吧,卫家老太太要给这个卫二爷说亲,却不想,卫二爷自己逛庙会时,瞧上了一家小姐……”   “……就这样,他与卫家整整十四年没有联系过,直到他娶了赵一如,卫老太太下了死命令,把他的女儿接回了卫家。”林耀说到这,喝了口水,歇了片刻。   唐飞钦佩道:“这个卫二老爷,可真有魄力,我要是能像他这样……”   林耀忙道:“打住!随便就与亲人断绝关系,这种事你可不能乱学!”   “怎么,就许亲人蒙骗,还不许人反击啦!”唐飞不满道,狐疑地看着林耀,“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你是不是也有事骗我?”   “骗你怎么了,有本事就自己发现啊!你说,我哪里骗你了,你要能说出来,我再不来见你!”林耀有恃无恐道。   别说唐飞说不出来,就是他能说出来,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同林耀翻脸,只能憋屈地保持沉默。   林耀继续道:“别光看着卫二爷办事解气,他有本事独立门户,再回卫家也能呼风唤雨,你行吗?卫家那废柴大爷都比你强!”   “那卫孝呢?”唐飞不服气道。   “半斤八两吧。”林耀道,“可人家有个亲弟弟,同母的亲弟弟,你有吗?有卫纯在,卫真在卫家就翻不了天,可你怎么办?”   唐飞心慌道:“我怎么办?哥,要么我还是去你那住吧。”   林耀翻了个白眼,稍微用了点力点着唐飞的头道:“当然是娶个靠得住的媳妇啦!要么这媳妇自个靠谱,要么她的爹、她的娘家兄弟靠谱,你在这家里,就有立足之地了。”   唐飞立刻道:“对,那你赶紧帮我找个去啊!”   林耀无奈道:“给你找了啊,你不愿意啊。”   “谁呀!”唐飞茫然道,话音才落,就反应过来,怒道,“不是说好不提她吗!”   卫真那臭小子,长了张什么嘴啊,怎么他一个看不住,表哥就被卫真给忽悠过去了呢! ☆、第八世   林耀吃过午饭没一会就睡了,唐飞也躺着,毫无困意,在一旁摸着林耀的胳膊腿,羡慕对方健康的身体。   好想要这么粗的胳膊、这么宽厚的胸膛哦!唐飞默默想着。   他这么不老实地摸来摸去,也没扰了林耀的好梦,一直睡到天擦黑将要吃晚饭的时辰才醒了。   “晚饭吃什么?要不让厨房做点面条?我看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林耀洗了把脸,还有些懵懵的反应不过来。   唐飞还没想好要配什么卤,就见卫真领着两个人进了屋。年轻那个有点面熟,唐飞依稀记得是卫真的那个大哥卫孝,另一个年过三十,长得像极了卫纯。   “这是,卫家大伯?”唐飞迟疑道,站起来行了一礼,一旁的林耀后知后觉地也跟着行礼。   卫真大笑起来,介绍道:“这是我二叔,刚回来没多久。”   唐飞仿佛被雷劈了般,瞪圆了眼看着卫金和,腿一软就栽在林耀的怀里,整个人抖得跟风中落叶般。   卫金和与卫真交换了一个视线,这傻小子果然是听说了什么有关卫家二老爷的事,还不是啥好事,所以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这门亲事。卫金和虽说压根没想过把女儿嫁个病秧子,但一听卫真提起他好好的女儿竟然在外被人嫌弃,小心眼的他才从知府那告辞,就忙不迭地跑到唐家来讨回场子了。   卫金和皮笑肉不笑道:“哟,唐大少爷这是怎么了,发羊癫疯了?快找人去请大夫,扎几针啊!”   林耀被唐飞的反应吓了一跳,扳过他的脸细瞧他的双眼与舌苔,发现唐飞并未发病,只是被吓坏了。   “你怎么了?见鬼了?”林耀莫名其妙道。   唐飞牙齿打颤,只说不出话。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不对,他怕什么,他都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了,与鬼也算是擦肩而过,说不定哪天就和卫金和一样了!   咦!不对!卫真会招魂?卫家二叔死了有一阵了,怎么魂魄还在凡间没有去投胎?难道是因为他女儿出事了?卫真叫个鬼来,就是想逼自己就范?   不对!更不对了!   唐飞简直被搞迷糊了,他茫然地看着卫真与卫金和,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就这么晕过去了。从昨晚被抓孙老七的动静闹醒,到如今近十个时辰,他一直没有好好睡一觉,只喝了两口粥,久病的身体哪经得住接连那么多的打击。   林耀把豆芽菜一般的唐飞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皱眉看向卫真:“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他来时,唐飞还好好的,额,准确的说,身子不好,但精神还是正常的。怎么今天的唐飞,像个惊弓之鸟般,不是一副看破天命的淡然样,就是已众叛亲离的悲愤样,精分得让林耀都要招架不住了。   卫真好笑道:“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天天和他说我与唐韵的坏话,离间他与唐家的关系,小飞成这样,都是你吓的!”   卫金和笑眯眯地看着林耀道:“我的事,也是你同这位小朋友说的吧?”   卫真的话,林耀还可反驳,但卫金和的话,林耀就有些百口莫辩。一来,卫金和是长辈,他不敢放肆;二来,他中午才刚和唐飞说了卫金和的事。   “晚辈,晚辈只同小飞闲话几句,并未说过任何有关卫二伯的坏话。”林耀硬着头皮道。   林耀也算是瞧出来了,唐飞今天反应这么激烈,不全都是冲着唐韵去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卫金和(弥天大雾)。可是,唐飞天天被关在家里养病,有关卫金和的事,还都是刚听自己说的,之前顶多就是知道卫金和娶了一个黑寡妇,他怕卫金和什么呢?   不会就是怕,卫金和娶了个黑寡妇,黑寡妇要克卫金和全家,顺道克了未过门的女婿?林耀满脸黑线地想着,若真是如此,他真想把表弟的头撬开,看看里面究竟是咋长的!   唐韵和卫孝在外面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越听越迷糊,两人都按捺不住跑进来,异口同声道:“怎么回事?人怎么吓晕了?”   卫孝紧张道:“要不要请大夫啊?”   小叔的八字太硬了,一照面,就把病弱的唐飞给克晕了。卫孝心里想着,有心要把卫金和往外请,生怕卫金和在唐飞的屋里待久了,唐飞的小命就没了。   林耀道:“不用,他三天两头晕,躺躺就好了。”   唐韵也道:“对,醒来给他喂点蜂蜜水就成。”   卫金和捏着卫孝头顶的簪子,把人往床边推了推:“今晚你陪床吧。”   林耀立刻道:“不用劳烦卫兄,晚辈陪床就好。”   卫金和和气地对林耀道:“我还有事要问你,你们几个,都跟我过来。”   卫真、唐韵、林耀齐齐抖了抖,忐忑不安地跟着卫金和出去了。本来不满卫金和所派任务的卫孝立刻吞下了抱怨,乖乖地把唐飞往里拱了拱,躺在了唐飞身边。   他才躺下,唐飞就醒了。   “你要喝蜂蜜水吗?”卫孝谨记着唐韵的话,殷勤地问道。   唐飞晕乎乎道:“劳驾了。”   卫孝便又爬起来,去桌上壶里倒了温水,从一旁的小盒里挖了勺蜂蜜兑了,喂唐飞喝了。   “卫大哥。”唐飞喝完,低声唤道。   卫孝唉了一声,道:“还想吃什么?”   “你二叔,他,回来多久了?”   “上个月初七回来的,快一个月了吧。”卫孝扶着唐飞躺下,按捺不住好奇道,“你身子一直这么弱吗?”   他本来是想问,你的八字是不是很轻啊,但有点问不出口。   唐飞挤出一丝歉然的笑:“吓到你了吧。你二叔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知道。”卫孝诚实道,“他们一家都搬回来住了。”   “你二婶也搬回来了?”唐飞追问道。   “额,是。”卫孝脸色有些尴尬,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那是你表哥呀?长得和你不太像呢。”   “卫真和小韵也长得不像啊。”唐飞道,打量了番卫孝,“你和卫真、卫纯是亲兄弟,长得不也不像吗?”   “的确,我像我娘,二弟像爹,三弟像他姨娘。”卫孝摸了摸脸道。   唐飞认真道:“脸不像,脑子也不像,卫真、卫纯聪明,你就有点笨笨的。”   除了卫金奇,唐飞是第二个当着面如此直白地指出卫孝脑子不好使的人。   卫孝震惊之余,不甘示弱道:“你也笨笨的!”   唐飞道:“我要是也能上学读书,出门交际,应该会比你强些。”   “我觉得我比你强。”卫孝反驳道。   唐飞已经完全忘记了死而复生的卫金和,卫孝也忘了要照顾久病之人的身体,两人就谁的脑子更好使、谁比谁强开始展开了辩论。   屋外,听墙角的几人已经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卫真、卫纯、唐韵、林耀:= =   卫金和:“哈哈哈哈!”   卫金和的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好半响,猜拳失败的卫孝抱着必死的决心推开门往外看时,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那几人已不知跑哪去了。   重新躺回床上,卫孝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对我小叔,是不是也老好奇了?”   唐飞心道,可不,都好奇死了!   卫孝仿佛终于碰见同道中人了般,激动道:“我也老好奇了,可家里都不怎么提他,我也找不到个能八卦的人。我也问过小赵,可他不爱多话的样子,什么事都憋心里。”   “小赵?”唐飞好奇道。   “你见过啊,这几天住你家的那个,小叔的继子。”卫孝道。   唐飞终于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他想起早晨那个同卫真一同来陪他吃早饭的年轻人。   “我还以为……”唐飞说到一半卡壳了,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卫赵的身上,卫真一直小赵小赵的喊,他还以为那人姓赵,是卫家哪个来玩的亲戚呢!   “他,在我家住几天了。”唐飞重复着,只觉得脑子仿佛一锅煮糊了的粥。   “家里,昨晚进贼了。”唐飞突然道。   “对,已经送官了。”卫孝道,摸了摸唐飞的额头,“你怎么了,又要晕了?”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唐飞灌碗蜂蜜水,就被唐飞抓住了胳膊。   “你小叔,成亲多久了?”   卫孝皱眉道:“三四个月了,怎么了?”   唐飞回以卫孝一个茫然的眼神。   难道,他做了一个漫长、真实的噩梦?   在病床上躺着的日子平淡、重复得让他根本记不住哪天是哪天了,他对卫金和的印象,就是他离家多年,娶了一个黑寡妇,不到一年就死了。   卫赵是什么时候来得唐家做客,唐飞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   卫金和的死,卫程的被劫,他的药被换了,爹突然有事要出远门,床脚跪着哭泣的唐韵,这些,都是他的梦吗?   可是,与他说亲的那些人家,唐韵的确做了小动作,这是唐韵本人都承认了的。   “我爹呢?”唐飞问道。   卫孝很奇怪唐飞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明明唐老爷的儿子是他啊!   “额,你要见他吗?他在知府大人那喝了酒,醉醺醺地被我二叔带回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成亲?”   卫孝更奇怪了,一头雾水道:“没呢。”   唐飞沉默半响,拍拍卫孝的胸膛:“该成亲了。”   卫孝好笑道:“你还说我,你和我一般大哎!”   “我这个病秧子,就不想了。”唐飞心灰意冷道。   卫孝同情道:“没事,总有姑娘不嫌弃你的。”   他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说了:“但你这脾气得改改,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神经兮兮的,你看你今天,把大家吓的。”    ☆、第八世   唐韵屋中,卫金和坐着,唐韵、林耀站着,卫真、卫纯哥俩跪着。   站着的两人满头大汗,胆战心惊,恨不得能也跟着跪下,还能稍微踏实一点。可是卫金和道他们二人不姓卫,他不敢管,所以两人再腿再软,也不敢跪下。   “我是不知道,我的女儿,我做不了主,别人能做主了。”卫金和慢悠悠道,说得唐韵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卫二伯,晚辈错了,晚辈该罚!”唐韵哆哆嗦嗦道。   卫真也道:“小叔,侄儿也错了,侄儿听唐韵提要给二妹说亲的事时,就该往死里揍他!”   卫纯无辜道:“小叔,侄儿就是来凑热闹的,为什么也要跪?”   林耀左右看看,觉得自己也该吱一声,就道:“卫伯伯,晚辈是同小飞说了些有关您的事,但都是些陈年旧事。有关令爱的话,晚辈可一句都没说!”   卫金和扫了眼四个年轻人,道:“我和唐飞第一次见,对他了解不多。你们觉得,今儿他这反应,正常吗?”   “不正常。”四人异口同声道。   “除了你们,还有谁会去多嘴,同他说我的事?”   卫真道:“没了,他屋里的小虫老实得很,从不往他跟前递闲话的。”   “也不会是唐老爷、唐太太。”卫纯补充道。   卫金和嗤了一声:“奇了,那他怎么这么怕我?”   林耀大着胆子道:“怕是病糊涂了,脑子不好使,卫伯伯不用跟他一般计较。”   “他可一直和卫孝打听我的事呢。”卫金和挑眉道,有一种违和感在心中挥之不去。   唐飞和卫孝说话时,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语气,让他感到似曾相识。他刚成亲那阵,卫程见着他,偶尔就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和语气。   卫金和指了指卫真:“你暂时不用回家了,把唐飞的事弄明白了再回来。”   卫真乖巧道:“是,小叔。”   卫金和又指着林耀道:“你回家去吧,这没你睡的地了。”   林耀愣了一下,犹豫地应了。回家也好,他还要和爹娘商量下,给唐飞找媳妇的事,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卫金和看也没看唐韵,带着卫纯离开了。他刚欠了唐家一份人情,不好在此时找唐韵算账。   待那三人都走了,卫真才狠狠地揉了揉唐韵的脸:“被你害苦了!”   “谁让你那么大嘴巴!”唐韵委屈道,“明知你小叔不好惹,你还多嘴告诉他!”   “知道他不好惹,还敢惦记他女儿!”卫真气道,他拍了拍额头,道,“明儿,好好去和你哥聊聊。”   “我不去!”唐韵梗着脖子道。   卫真冷笑一声,道:“由不得你。”   第二日早晨,唐老爷酒醉方醒,唐夫人忙着伺候他,就命几个小的自己吃饭,不用过去请安了。   唐飞让小虫备好了早饭,请了卫孝同吃。卫孝坐下却没动筷子,问小虫道:“那俩人呢,叫过来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小虫先看了唐飞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一溜小跑到隔壁,把那唐韵、卫真喊过来了。   唐韵虽然昨晚口口声声说着不肯来,但那是在唐飞不喊的情况下,怄气归怄气,他不希望唐飞身为大哥的威严因为自己而受到质疑。   “你俩今天可得乖乖去上课啊。”卫孝非常有大哥架势地命令道,“晚上我要查功课的!”   卫真道:“我不想读了,我也不是那块料。”   卫孝眉头一皱,生气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跟着小叔,他能教我的,可比先生多多了。”卫真笑道。   卫孝就不吭声了,他对这个提议是有点心动的。   唐韵语气凉凉道:“卫家不会同意的,怕人说他们虐待庶子。”   卫孝神色立刻尴尬起来,卫金奇、谢氏怕不怕他没问过,但是他,是有点怕的。把面子、名声看得比弟弟更重,这个认知让卫孝感到有些羞愧。   唐飞有气无力道:“别人家的事,你别瞎掺和。”   “自家的事,更不敢掺和了。”唐韵赌气道。   唐飞道:“翻篇了翻篇了,没空和你置气。”   唐韵犹豫了下,接了个这个坡,顺势下来了:“要不是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哼哼!”   卫真精明道:“有事要求我们了,所以才这么快认错了吧。”   唐飞气哼哼道:“不求你们,我求卫大哥,卫大哥,你帮我个忙吧!”   卫孝问道:“什么忙?”   唐飞笑道:“一会说,不让他们知道。”   卫真翻了个白眼,唐飞这样做,明摆着这事最后依然要落在他和唐韵身上,只不过是借了卫孝的人情。他有心想打乱唐飞的计划,但看到一旁的唐韵,又有些犹豫。   虽然不知唐飞这两天到底在发什么疯,也心疼表弟平白无故受了委屈,但亲兄弟没隔夜仇,自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那两人添堵。   吃完饭,卫真和唐韵先走了。卫孝好奇夹杂着兴奋道:“到底什么事?”   “今年年底,就在除夕前几晚,崇文街王家大小姐要离家出走,从他们家坏了没来得及修的北墙那翻墙出去的。你能不能在那几晚,找人盯一下,别让王小姐翻出来。”   唐飞扭捏半响,才不好意思道。   他想验证下,那两年多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其他事他已记不太清了,也不好查证,想了一晚也就只想起这么一件,时间、地点、人物都齐全的事了。   唐飞想着,女孩家离家出走,还一直没有找到,八成没啥好下场,他也算是做件善事了。   卫孝听了,脸色诡异起来。他愣愣地看着唐飞,狠狠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问,就快步离开了。   唐飞往床上一倒,羞愤地想着,卫孝一定以为自己与那王小姐有什么苟且了!呜呜,他清清白白一个人啊!   学堂里,卫真、卫纯一左一右夹着卫孝,质问道:“那小子到底求你办什么事?”   卫孝已在脑中脑补了七八个版本的小姐少爷私会记,可他的嘴依然闭得仿佛蚌壳,什么都不肯说。他觉得,保守秘密要从自己做起,虽然唐飞没要求他保密,但这种事不需人要求!   幸好那两人就好奇了一会便甩过头不管了,卫谢马上要出嫁了,卫真退了学,回家跟着卫金和操办着卫谢出门的事了。   十二月二十,卫谢出嫁,卫孝终于腾出空来,琢磨唐飞托付的那件事了。卫孝先去王家附近踩了点,发现那家人的北墙还完好着,不像是要坏的样子。   稳妥起见,卫孝雇了附近一家杂货店的老板,让他家俩半大儿子白日黑夜轮流盯着王家。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从这面墙进出,你们就喊起来,第二日就去东边卫府的门房,找一个叫小火的人,说鸟出笼了。都记住了?”   卫孝琢磨了半天,觉得这样说最稳妥。王小姐是半夜翻墙,乌漆嘛黑也看不清她是谁,只要外面一喊起来,她肯定第一时间缩回去,跑得快的话,也许会在王家人发现前跑回屋。   杂货店的人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卫孝手上的小银锭上,十两银子,都够他们花一年了!   卫孝见状,放下银子,留下联络方式,颇满意地走了。   他心神不宁地等了六天,越临近除夕,他就越显得焦躁。幸好有两个弟弟替他打掩护,家里只当他关心卫谢,没有多想。   十二月二十七这天早晨,小火终于送来了卫孝一直等着的消息。卫孝立刻换了衣服,要去唐家给唐飞通报消息。他才刚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手里抓着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瑟缩少年,笑眯眯地挡在了他面前。   “就是你派人盯着我的?”王眠上下打量着卫孝,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那面墙翻出去?”   一天前,北院的那颗大树因为被虫蚁蛀空了心,倒了,把北墙砸了个大窟窿。年底不好找人修墙,王府就让人把那院门锁了,墙暂时就那么窟窿着。   早就有心要出走的王眠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出走机会。那院门的就是拿几个门栓一栓,从北墙那过来不好过,从家里出去,可好出去。   卫孝吃了一惊,终于认出,那个瑟缩少年,不就是杂货铺的老小吗!   他被出卖了!   不,他不能出卖唐飞!   卫孝义正言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唐府的大少爷托我哥盯你的梢。”跟在后面听了只言片语就推测得八九不离十的卫真出声道。   王眠有些惊讶地看了卫真一眼,道:“哪个唐府?”   “我带你去!”卫纯热情洋溢道,把大哥甩给卫真去解决,自己带着王眠飞快地走了。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卫孝生气道。   “怎么不能这样?”卫真好笑道。   卫孝犹豫了下,对啊,怎么不能这样?若唐飞与这位王小姐真的有情,他还算是做月老了呢!只是这王小姐可真彪悍啊。   唐府,同样心神不宁了好几日的唐飞正在用鸡蛋揉着黑眼圈,一旁唐韵叽叽喳喳地念叨着正月里身为次子要替长子做的那些事,跪来跪去装孝子贤孙,简直烦得要死。   一身凉气的卫纯领着王眠进了屋,直奔炭盆而去。   唐家兄弟好奇地看着王眠,道:“这位是?”   王眠同意打量着那两兄弟,道:“哪个是唐大少爷?”   唐韵觉出对方来者不善,警惕道:“你有什么事?你是什么人?”   王眠哈了一声,指着唐飞道:“看来是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昨晚要翻北墙的?”   一直懵懵懂懂的唐飞终于反应过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王眠,没想到对方竟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找上门来!   啊!卫家大哥怎么这么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仓促,大家凑合看吧,这两天太累了。 大腿上线了。 ☆、第八世   王眠指着唐韵、卫纯道:“你俩出去,我要单独审他!”   唐韵结巴道:“这,这,孤男寡女,不合适吧。”   王眠拍了拍自己一身男装,不以为意道:“我是男的!”   卫纯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道:“不成,你看看你这身板,再看看小飞这身板,我们可不敢留你俩单独相处。我可要为小飞的生命安全负责呀!”   王眠眼睛一眯,斜眼看着唐飞:“要么,我把你那点破事,都抖出来?”   唐飞心里一咯噔,心虚地看着王眠,这,这人不会知道什么吧?不可能啊!难道,此人能掐会算?   唐韵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他震惊地看着唐飞,不敢置信道:“哥,你,你,爹娘知道吗?”   唐飞头疼道:“罢了,你们先出去,有危险我会喊的。”   “就怕你喊不出来。”卫纯虽然这样嘀咕着,还是把唐韵给拽出去了。   唐飞不放心,喊了小虫在外面看门,然后才战战兢兢地看着王眠,赔笑道:“那个,你要审我什么?”   王眠抱着胳膊,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能掐会算?”   唐飞苦笑道:“我还想问你呢!”   王眠眼珠一转,好笑道:“哦,那是我诈你的,傻小子。谁还没点小秘密,不想家人里知道呢。”   “那你就当我能掐会算吧。”唐飞无奈道,“我也没法解释,梦里梦到的。”   “梦?”王眠若有所思道,“你还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离家后,就再没消息了。”唐飞老实道。   王眠道:“你还没定亲吧。”   唐飞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话题怎么跳跃到这里了。   “看来是没有了。”王眠高兴道,“那你把我娶了吧!为表诚意,我先分享给你一个小秘密。”   王眠一扯领口,露出虽不明显,但依然执着地彰显其存在感的喉结。   幸好唐飞已经被卫金和的死而复生历练出来了,饶是见到如此具冲击力的画面,依然可喜地保持着冷静与清醒。   “你是男的?”唐飞压低了声音道。   王眠遗憾道:“是呀,王家七个小子,生到我时,我娘魔障了,非要生个女儿不可!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就牺牲了我,从小把我当女孩养。结果我娘这病到现在都没好,还把我家里人都给带魔障了,竟然要给我说夫家了!你说我这样,怎么嫁人?他们也是疯了,找了个喜欢南风的男人要说给我,要把这戏唱一辈子!”   唐飞同情道:“所以你才跑?”   “对,不过现在,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王眠搂着唐飞,喜滋滋道,“就是嫁你啦~”   “为什么?我,我也是男的啊!”唐飞吃惊道。   “因为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啊!”王眠理所当然道,“而且,就算是要嫁人,这人也要我自己挑。我看你就不错,好欺负。唉,你看,我是当女儿养大的,我这小身板,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你了,像你弟,还有卫家那俩,我也欺负不了啊!”   唐飞急中生智道:“不然,你还是跑吧,我给你找个地方,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王眠像揉面团一般揉着唐飞的脸,失望道:“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呀?我可都打听了,你这病恹恹的身子,还指望娶个女人传宗接代?死心吧,过继你弟的儿子吧!”   “小飞兄弟!”卫孝终于摆脱了卫真,急匆匆地赶来赔罪了。   他一进屋,见王眠与唐飞正挨着坐,一副极亲昵的样子,立刻红了脸,想往外退,被早就想进来的唐韵等人硬给怼进了屋。   王眠赶在所有人开口说话之前,用一种极委屈的语气道:“我特地跑出来找他,他却不肯娶我。你们说,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唐韵、卫孝俱震惊不已,卫纯和卫真微微皱了皱眉,不敢再继续看笑话。   “王小姐,唐兄天天在家里宅着,除了我们几个亲戚常来走动的,其他人是一概不认识的额,更何况你这样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你别看他好欺负,就赖上他了。”卫真板着脸道。   王眠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又不是唐家人,没你说话的地。”   唐韵的智商终于回笼,立刻道:“我是唐家人,我代表唐家拒绝你,你哪来的回哪去!”   王眠侧头对唐飞道:“你这弟弟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你还是娶了我,让我替你跟他打擂台吧。不然你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唐飞结结巴巴道:“你别闹了!我,我不是好欺负的!”   王眠笑得前俯后仰,重复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唐飞鼓起勇气,挣脱王眠的胳膊,躲到卫孝的背后,指着王眠道:“你们别信他,他是男的!是男扮女装!”   说完,唐飞意识到不对,又补充道:“在家里男扮女装!出来了,就假装女扮男装,其实就是个男的!”   在一屋子震惊的视线里,王眠晃了晃上半身,轻松道:“我是男是女,你们上来验验就知。”   谁也不敢上前验,就怕被王眠顺势赖上。   卫真道:“嫁人有什么好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劲死了。你既然穿着男装,我们就当你是个男人了。唐家卫家,随你点一家,我们给你寻个差事,每月拿二两银子,你跟着跑跑腿、办办差,我们不需你签卖身契,也不拿你当下人看,怎样?你还可以顺便学点本事。”   王眠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就唐府啦,你家一个克妻一个克夫,风水不好,我不去。”   卫纯又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搂着唐韵道:“你们家日后可要热闹了。不过这事,要怎么和唐伯伯说?”   “就说我是你们随便谁的远房亲戚,家里没人了,无田无房,所以投奔来了。”王眠兴冲冲地提议道。   “成,就我了。”卫真自告奋勇道,“就说你是我姨娘娘家三舅的堂侄子。”   “那,我娘那……”唐韵还未说完就笑了,“她最怵的就是她那一大家子人,至今都分不清哪家是哪家的,铁定发现不了。”   他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王眠的去处,卫孝和唐飞紧张半天,插不进话,只得相视苦笑。   “飞了一媳妇,得了一个小弟。”王眠感叹道,把唐飞从卫孝背后拽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感觉怎么样?”   唐飞揉了揉被王眠碰过的地方,苦着脸道:“疼。”   王眠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不经碰。”   卫孝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殷勤道:“要不要擦点药?我给你推拿一下?我很在行的!”   卫纯、卫真一左一右拽着卫孝往外走:“好了,在这耽误够久了,再不回去,家里该找啦!”   唐韵不放心,走过来在王眠身上摸了几把,检验了下真假。王眠大大方方任他摸,道:“要不要脱光了给你瞧?”   唐韵哼了一声,背着手,对外一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爹娘。”   王眠瞅着唐飞道:“你不去?”   “这种天气,我哥是不会出屋的。”唐韵推着王眠往外走,边走边感叹道,“这都什么事啊。”   唐飞慢吞吞坐到床上,捶了捶腿,无力道:“这都什么事啊!”   卫府,书房中,卫金和温了一壶酒,给他和卫纯各倒了一杯。   “小叔,这个年,你也打算让真哥在唐家过?”   “除夕那晚,会让他回来吃个团圆饭的。”卫金和道,看样子真打算让卫真在唐家一直住下去了。   “这样也好,这个王眠,还有唐飞,太古怪了,让真哥盯着点也好。别真出了什么事,连累咱们。”卫纯沉吟道。   “你觉得王眠这人如何?”卫金和问道。   卫纯笑了笑,道:“不好说,可能是个人物,也可能就是点小聪明。”   “王家。”卫金和回忆了一会,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是十年前才搬过来的,家里有不少田,还有一个在朝做官的长子。”卫纯道,“如今正乱着,满城找人呢。”   “找吧,这种馊主意,隔谁谁不跑。”卫金和嘲道。   “那,咱们该怎样安置王眠呢?”卫纯虚心求教道。   “白天,让他和真哥一起,跟着我在外走动,晚上就回唐府睡去。他不是很喜欢唐飞吗,就让他和唐飞一起睡呗。”卫金和闭目闻了闻酒香,悠然道,“再让真哥、唐韵去听墙角。”   唐飞身上的古怪,王眠同样也很好奇,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想尽办法打探出来。    ☆、第八世   唐老爷勉励了王眠几句,客套一番,就让唐韵带着人去住客房了。客房有些日子没住人,略有点阴冷,唐韵就让人先放了炭盆暖屋子,领着王眠回了唐飞的屋。全府就那最暖和了。   “你要不要给你家里报个平安?”唐飞好心好意道。   王眠满不在乎道:“我可就是揪着报信的人,一路查到这来的。”   “那你家里人该多担心啊。”唐飞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真拎着装午饭的食盒进来了,道:“今年炭贵,我和小姨说了,咱们几人挤一挤,我和韵仔仔住,小飞和王兄弟住,省点炭,也热闹。”   唐韵恶寒地抖了抖:“不许你再这么叫我!”   王眠哈哈大笑道:“韵仔仔?好可爱的名字!”   唐飞一个激灵站起来,反抗道:“不,小真,我和你住!”   卫真晃晃食指,道:“不成,我打呼,会打扰你睡觉的。”   唐飞皱眉看向王眠:“他难道不会打?”   “当然不打,人家可装了十五年的女儿家呢,那么粗鲁的事,才不会做呢!”王眠嗔道。   说也奇怪,知道王眠是男人之前,他们怎么瞧,怎么觉得王眠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小姐。可自知道了王眠是男人后,他们怎么瞧,怎么觉得,王眠就是个身材纤细、有点娘娘腔的小白脸。   唐韵无视了唐飞求助的视线,唐飞宁可跟卫真住都不和自己住,看来还气着自己搅和他成亲的事。偏偏这种事还没法说明,他就和卫真、卫纯一样,只能一直瞒着大哥。   该死的林耀大嘴巴!唐韵默默骂了句。   四人打打闹闹过了大半天,晚饭时唐老爷过来看了眼唐飞,瞅见王眠时,又顺嘴客套了几句。   唐飞抓着唐老爷的袖子,眼圈一红,险些落泪。唐老爷习惯了长子的悲秋伤春,摸了摸他的头,晕乎乎地走了。   “爹这是喝了多少?到现在就还没醒呢。”唐飞担心道。   “年底,酒局多嘛。”唐韵心不在焉道,“昨晚还在外面睡了一宿。”   过了一会,唐飞才回过味来,讶然道:“一个人?”   唐韵耸肩道:“娘没问。”   兄弟俩心情都有些沉重,唐老爷不是个专情的人,只是不爱往家里带人。唐家两任夫人都贤惠得过了头,对唐老爷的私事一点都不敢多嘴。   “你们爹不会在外面有私生子吧?”王眠好奇道。   唐韵立刻炸了,跳起来道:“呸呸呸!才不会呢!我爹又不蠢!他才不当冤大头呢!”   王眠皱了皱鼻子,道:“我要沐浴,给我打热水来。”   “等我哥洗完你再洗。”唐韵没好气道,吩咐人扛了浴桶和热水来,亲自兑好了洗澡水。   王眠探头瞅了瞅唐飞,悻悻道:“好吧,反正你天天在屋里待着,应该不太脏。”   屋里立了屏风,唐飞被小虫、唐韵一起扶进了浴桶,卫真在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王眠说着话。   “你不会学过女工吧?”   “没,我一个大老爷们,学那作甚!”王眠傲然道,“跟着大哥学的字,同四哥学的琴,别的就都不会了。”   “那你平日也不出门?”   “偶尔去城郊的庄子住几天,可以换老六的衣服出去玩。”王眠兴奋道,“我还会骑马呢,你会吗?”   “我只能保证自己不掉下来。”卫真谦虚道,“唐府多的是马,可惜现在天气冷,路上老有冰,还是坐轿子、马车稳当些。对了,你那几个嫂子,知道你的事吗?”   “知道什么呀,一般也见不着。但是我大嫂很聪明,她应该瞧出来了。”王眠想了想,笑道,“幸好今年过年大哥在京里有事回不来,要是他和大嫂在家,我还真没那么容易跑出来。真是天助我也!不过,家里最反对我嫁人的就是大哥,我本来是想去投奔他的,让他帮我换个身份,当回男人。”   “那你该给你大哥去封信啊,他是官,真要是动用关系来找你,那影响就大了。”卫真提议道。   王眠委屈道:“可我不记得我大哥住哪啊。”   “那总该记得他的官衔吧?”   “他现在是白身,等着朝廷里派新差事呢,正到处活动,不然他就回来过年了。”王眠道。   卫真一拍额头,道:“算了,回头我去打听吧。”   王眠歪头戳了卫真一下:“你也怕他?”   “民不与官斗,我们卫家几代都没出过当官的人。”卫真笑道。   唐飞泡了一会就出来了,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转移到了床上。唐韵、卫真就告辞了,小虫往桶里又添了些热水,请王眠进去洗了。   “少爷,太太放了奴才的假,许奴才回家住一晚。”小虫小声对唐飞道,“奴才才娶了媳妇呢。”   唐飞瘪嘴道:“我看,是老二放了你的假吧!去吧去吧去吧,让我自生自灭吧!”   小虫赔笑几声,等王眠洗完澡,喊人进来收拾了浴桶和地面,关好门走了。   王眠穿的是唐韵的单衣,他抹了些羊脂膏在脸和手上,香喷喷地上了床。   “哟,你的身子怎么那么凉呀!”王眠刚一钻进被窝,就惊呼一声,本来贴着唐飞的身子立刻往一边挪了挪,“血气不足吗?”   被抢了台词的唐飞郁郁看着对方,把枕头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王眠在被窝里拱了会,将单衣脱了放到一边,揽过唐飞道:“你也把衣服脱了,这样暖和些。”   唐飞惊恐道:“不,我不脱!你,你耍流氓呀!”   王眠好笑道:“你还怕我吃你豆腐?”   他们两都是常年娇养长大的,皮肤一个赛一个白,只是王眠是如羊脂玉般的嫩白,唐飞则是死人一般的苍白。   “你这病,是天生的吗?”王眠问道。   唐飞紧了紧衣领,警惕道:“是,我爷爷和我一样,都是打娘胎里带出的血气不足。”   “那你爹和你弟怎么都那么健壮?”王眠好奇道。   “命好呗。”唐飞羡慕道。   王眠道:“你爷爷,什么时候没的?”   “二十三岁那年,那时,我爹才四五岁吧。”唐飞自嘲道,“不知我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   “也不知你有没有命留下个种。”王眠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唐飞把脸往被子里埋去,闷声道:“无所谓了,大不了过季我弟的儿子。”   王眠凑过去,小声道:“你真是做梦梦见的?”   唐飞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道:“那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呢?除了做梦,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那你还梦到什么了?”王眠边说,边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两人的头,阻止声音的外传。   唐飞意识到王眠是怕有人听见,用更低的音量回答道:“我还梦见,卫家那个二老爷,被黑寡妇克死了。”   王眠追问道:“还有呢?”   “……有人换了我的药,我似乎是死了。”唐飞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吐口了。   王眠愣了下,同意没忍住,吐槽道:“就你这病秧子,还值得特地弄死?就这么没耐心?”   唐飞差点眼泪汪汪,一把握住王眠的手,激动道:“就是啊!冒着事败被杀头的风险,就为了弄死我这个半条腿进棺材的人?”   “是你家里人干的吗?”王眠直接问道,见唐飞不言语了,他无奈道,“看来是了。”   王眠似乎很把唐飞的梦当一回事,详细地问了唐飞被换药前后的细节,中途两人停了三次,把头伸出被窝呼吸新鲜空气。   “除了你爹、继母、弟弟,还有别的人有嫌疑害你吗?”王眠道。   唐飞道:“我想不出了,你说我能得罪谁?”   “或者,唐家得罪了谁,你的死是一个引子,让某人有借口对唐家动手。”王眠思索道。   唐飞还真没想到这,他吓了一跳,紧张道:“那我得和我爹说一声,让他提防着点!”   王眠好笑道:“你怎么说,说你做梦了,梦到你被外面的人弄死了?你爹不会认真听你的话的,就像我一样,家里人,除了大哥,没人认真听我的话,他们觉得我就该这样嫁人,我的反抗我的自白,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   唐飞简直不知该为他们俩谁先鞠一把泪,最后他觉得还是自己的事更重要些,道:“那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和我弟说一声?”   “我以为,你和你弟在闹别扭呢。”王眠眼带笑意道。   唐飞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觉得不是他害的我?”   “怎么是我觉得呢?这事该你觉得。”   “我,我仔细想想吧,应该不是他。”唐飞紧张地挠了挠脖子,“那我和他说一声?”   王眠指着自己道:“你怎么不求我呢?若真有这么个人,你弟去查,只会惊动他们。我就不同了,他们不会提防我的。”   “那你要是被你们家的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从明儿起我就开始蓄须,往糙里折腾自己,他们不会认出来的!”王眠得意道。   唐飞道:“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自己的亲人,怎么就会认不出来呢?”   他想,若是唐韵穿上女装,抹个大花脸,往人群里一站,他照样可以认出来。   王眠听了,脸上渐渐显出一丝哀色。   “那我就小心点呗。”他以此句作为今晚夜谈的结尾,翻了个身背对着唐飞,将后者满肚子的话都顶了回去。    ☆、第八世   卫真自然不会傻到在这样冷得冻死人的晚上跑去听唐飞的墙角,他第二日起来带着王眠去找卫金和,留唐韵去对唐飞旁敲侧击,看看这两人昨晚都聊了些什么。   “弟,咱们家有仇人吗?”   还没等唐韵开口,唐飞就率先问道。   唐韵愣了下,道:“要说没有,那不可能。但要说像,额,顶多就是不来往吧,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他差点说漏嘴,像卫家那样一群疯子偏执狂般的仇人,他们家应该是没有的吧。   唐飞看出弟弟的吞吞吐吐,急了,追问道:“应该不会?能不能给个准话?要么你去查一查?”   唐韵拍了拍额头,对啊,在卫金和回来前,卫真他们可也完全没想到,他们家会有仇人啊。   “你说得对,我是得查查。”唐韵道,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我该从哪查起?”   “额,就从起过争执、有过利益冲突的查起?”唐飞绞尽脑汁道。   “要说有争执,那就是林耀了,他至今都看我不顺眼呢。”唐韵立刻道。   唐飞生气了,但也因此被提醒了:“对了,你搅和散的和我说亲的那几家,会和咱们结仇吗?”   唐韵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们不和他们结仇就不错了!   “你说得是,我会去查查。”唐韵敷衍道,“还有吗?”   “还有爹在外面的那些风流债。”唐飞不好意思道。   唐韵也有些尴尬起来,这种事似乎就不好劳烦卫真一起帮着查了。   兄弟俩商讨了半天,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消退了不少。等在外面跑了大半天的卫真、王眠回来时,见到的又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   四人一同吃了晚饭,卫真领走了唐韵,王眠对唐飞滔滔不绝说着今天一天的见闻。   “这个卫金和,看着一点不像短命的人啊。”王眠一脸严肃道,“但一看就是八字硬的人,离老远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气场!好吓人哦!”   唐飞点头赞同道:“对对,好吓人哦!”   王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今天都去了哪,都见了谁,都办了什么事。唐飞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其实都是唐韵、卫真等人习惯了的事,但对这两个养在深闺的人来说,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另一边,唐韵对卫真道:“我哥让我查我们家有没有仇人,他不会突然开始关注此事的,会不会是王眠跟他说了什么?”   “王眠有这个心眼?他是真的没怎么出过门、见过人,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卫真纳闷道,“是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他讲给了你哥,你哥才起的这个念头吗?”   “你说,我哥会不会是知道了你家的事?”唐韵犹豫半响,道,老实说,要不是因为唐飞最近的异常,他帮卫家办完孙老七的事,也该要想到查一查自家仇人了。   谁敢肯定自己没得罪过一两个深井冰呢?   卫真道:“他要知道,那肯定就是你说的。”   唐韵道:“才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林耀啊。”   “那王眠就更不可能了。”卫真摇头,“或者,你哥知道了什么,不敢和家里人说,只告诉了王眠?”   唐韵委屈道:“为什么?哥连我都不肯说?那爹呢?爹他总能信任的吧!”   “因为他不确定。”卫真沉吟道,“他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若是唐老爷去查,动静太大。”   “他能知道什么呢?”唐韵纳闷道。   “这可说不准,他天天在家待着,保不定听到什么、注意到了什么。”卫真虽然这么说,但也很怀疑,以唐飞的脑子,会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既然不声不响地和王眠勾搭上了,我们包括王眠都不知道他是咋勾搭上的,那他就可能真的知道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唐韵道。   卫真揉了揉额头,叹气道:“真是,才忙完自家的事,又要忙你的事。这清闲日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唐飞很快就没什么精力关注弟弟追查仇人事情的进展了,他又病了。不过鉴于他三天两头的病,这个年并没有被这已成常态的事件影响到,唐府依然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年。   唐飞的药主要以安神、养血气为主,喝了以后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清醒两个时辰就算是不错了。每次他喝完药,王眠都要紧张兮兮、偷偷摸摸地问一句:“药换了吗?”   唐飞无可奈何道:“换了我就告诉你,我不吱声就是没换。就是换,也要一年多以后了。”   唐韵趁着过年走动多,打听到跟家里有关的很多陈年八卦,捡了些讲给唐飞听。卫孝来了两趟,带了一只小鸡仔给唐飞玩:“这是肉鸡的鸡仔,养三个月就可以吃了。”   唐飞脸上慈父般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王眠忍笑把那鸡仔塞回卫孝怀里:“你还是自己吃吧。”   卫孝以为他们是等不及了,忙道:“现在吃也行啊,掐头去爪炸着吃,可嫩可香了!我再给你们多拿几只来!”   唐韵一盆冷水泼过来:“我哥吃素。”   卫孝啊呀一声:“是我疏忽了,下次我给你带盆大白菜来吧。”   等卫孝走了,王眠抓着卫真道:“以后你哥给你嫂子挑礼物时,务必帮他把下关!”   卫孝的婚事已经定了,依然是上辈子的那户人家,未婚妻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把卫孝交给她,卫家上下都很放心。   “知道,我和小纯都商量好了,让大哥把钱给我们,我们去帮他买!”卫真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唐飞晕乎乎道:“我不行了,我要睡觉,你们都出去。”   王眠立刻道:“我也睡,我天没亮就起来了呢。到了饭点记得喊我啊!”   结果两人躺下后,王眠很快就睡着了,唐飞却越躺越精神。被窝里太暖和,他懒得起来,就瞅着王眠的睡颜打发时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回男人身份了,才一个月,王眠的五官似乎就张开了些,女气消退了许多,就是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被人误认为是女扮男装了。   真好。唐飞羡慕地想着。   “看着哥哥做什么?”王眠眼也不睁道。   “你怎么醒了?”   “你一直看着我,我怎么睡呀!”王眠侧身对着唐飞,调侃道:“是不是看上我了?要么你扮成女孩,嫁给我算了。”   “不,这是我仅存的一点尊严了。”唐飞义正言辞拒绝道,“对了,你见过你的那个未婚夫吗?”   王眠没好气道:“见过,阴阳怪气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唐飞打了对折听,他好奇道:“他和你们家很熟吗?”   “一般般吧。”   “那你跑了,他们家不会上门兴师问罪吧?”   王眠忍不住笑了:“不会,他知道我是为什么跑的。你还有空担心我呀?”   “给自己找点事做嘛,省得老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死了,是不是要熬不过去了。”   王眠不高兴道:“原来不是真心关心我,白高兴了。”   唐飞又开始操心另一件事了:“你大哥知道你跑了,会不会杀回来找你啊?”   “不会,他对我很放心!”王眠自信道。   唐飞忍不住道:“放心什么?你就是不被人当做女扮男装,那喜欢南风的变、态多着呢,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谁?被拐了卖了坑了你都没处哭!”   王眠道:“对呀,所以我这不一出家门就直奔你这来了么!”   “那万一我也是个坏人呢?”唐飞努力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哈哈,我审完了杂货铺那家人才敢来的。又担心我跑了,又担心我名声,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一看就知道,是个优柔寡断的好人嘛!”王眠笑道。   隔壁院子里,卫真与唐韵也歪在床上,一脸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唐韵特地回了一趟唐家庄,与族里的叔伯兄弟们喝了几天酒,还真让他打听出了点什么。   唐老太爷只有唐老爷一个儿子,唐老太爷死后,唐老爷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业。唐老太爷被埋入祖坟后,唐老爷在唐家庄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席中,有个叫唐伟喝醉了,拉着唐老爷喊儿子。   若不是这唐伟的媳妇正好是当年给唐老夫人接生的接生婆,若不是他还有个与唐老爷差不多大的、病恹恹的女儿,若不是他在此后没几天就喝醉酒摔河里淹死了,那么那天席中的一番拉扯,就只会被当做醉汉在耍酒疯,根本不会在人心里留下多少印象。   “那个女孩,比我爹小六个月,很少出屋,见过他的人也少。他娘给我祖母接生后就回娘家住了,两年后带着那个孩子回来了,对外说是在娘家生的。一开始,邻居还以为那女人是偷了汉子,所以才躲回娘家生的孩子,就是为了把出生的时间混淆。可后来,唐伟在席上说了那句醉话,她才觉出不对来。”唐韵沉着脸道,“我假装是三堂哥家的人,才把那女人糊弄过去了。那也是个酒鬼,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说了。”   “天,偷龙换凤?”卫真咋舌道。   唐韵抹了把脸,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还不止呢!那女孩常年在家,没见过外人,可就在她死前没多久,邻居听到她屋里传出婴儿的哭声。自唐伟死后,他们家没有金钱来源,可一直没少了吃穿用药,邻居还曾经看到我爹去过他们家。”   “那女孩什么时候死的?”   唐韵憋了半天,才闭眼道:“就在我哥出生那年。”   卫真说出了唐韵不敢说出口的那个猜测:“若唐伟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很可能是被你爹灭口了。你哥,才是这个家真正的继承人。”   “我该告诉他吗?”唐韵喃喃道,“换了你,你会说吗?”   “会。”卫真毫不犹豫道。不说,这兄弟就真的做不成了。说了,以卫孝那脑子,他也有一百个法子把人哄回来。   “那他要怎么面对我爹?”唐韵道。   卫真没吭声,唐韵猜出了他的意思:“和稀泥?当做不知道,继续糊涂过?反正他也没几年了,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卫真平静道:“对。”   唐韵轻声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卫真揉了揉唐韵的脸,道:“把你查出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王眠,让他去和你哥说。”    ☆、第八世   “飞仔仔,哥哥有件事要和你说,你要不要先把安神汤备上?”   唐飞的注意力都被“安神汤”吸引去,一时忘记抗议“飞仔仔”和“哥哥”这两个词。   “很严重吗?”唐飞紧张道。   王眠轻松道:“我不觉得有多严重,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唐飞立刻跳下床,颤悠悠地给自己泡了碗,先喝了一碗稳定心神,又泡了一碗预备着一会扛不住了喝。   “你你你你说吧。”唐飞搂着小碗盘坐在床上,结结巴巴道,一副等着被砍头的囚犯样。   王眠靠在床边,先笑了一声,才道:“你祖父的病,应该是遗传。”   唐飞不知他为何会以此句开头,茫然道:“是,大夫也这么说过。”   “那为什么传了你,却没传你爹和你弟弟?”王眠循循善诱道。   唐飞认真思考了一下,道:“难道,他们不是我亲爹、亲弟弟?”   王眠失笑道:“当然是,这点应该用不着怀疑。”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唐飞急了,一迭声问道。   “因为,你是你祖父的亲孙子,你爹却不是他的亲儿子。他被产婆掉了包,也许这里也有你祖母授意。”王眠慢悠悠道,“你爹的生父,就是产婆的丈夫,名叫唐伟,因为酒后失足,已经淹死了。”   唐飞哦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吃惊。令他吃惊的事接二连三,弄得他都习惯了。   “那,那个产婆呢?”   “也死了,病死的。你祖母生的,是个女儿,一个同样先天不足、病病殃殃的女儿,那才是你的生母。之前那位唐夫人是个胆小、软弱、没主见的人,你爹将你带回来,认在了她名下。她肯定是猜出了什么,并为此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便郁郁而死了。”王眠平静道。   “我的生母,应该也早就病死了吧?”唐飞苦笑道。   王眠点头:“弄死你的,不会是你爹。”   唐飞愣了下,他的确是在怀疑此事,唐老爷很少出远门,去的时间那样巧合,还一去那么久。   “他和你生母,不管是双方自愿,还是他强迫,他让那你生母怀了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此事真的大白于天下,他手里也有守住唐家基业的筹码。你是唐家的继承人,身子是这个样子,打小见的不是你爹就是你弟,这个家交到你手里,就是交到了他们手里。你活着,他们才是唐家的主人。就算要弄死你,也要等你过继了你弟的儿子吧?”王眠分析道。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唐飞不由松了口气,不是弟弟,也不是爹,太好了,太好了!   “那你说是谁?”唐飞兴冲冲地问道。   王眠乐不可支道:“你弟真是白担心了,你压根就不在意呀!”   “我爹还是我爹,我弟还是我弟,虽然对不起我的生母,但,我没见过她,跟她没感情啊。我没几年可活了,日子啊就要这么糊涂过,那么较真做什么?”唐飞理所当然道。   “我觉得,对你下手的人,要么与唐家有关系,要么与你爹有关系。他未必知道你和你爹身世的秘密,你弟问过那个邻居,在他之前,没人问过那邻居有关此事的消息,他是第一个来打听的人。他对你动手,可能单纯就是因为你是唐老爷的长子。趁着唐老爷不在家时动手,一,可能是因为唐老爷知道他可能会下手,不希望唐老爷破坏他的计划;二,可能是因为他想一箭双雕,弄死你,把锅扣到你继母和弟弟身上。”   “私生子?”唐飞倒吸一口气,“难道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王眠轻轻拍了下自己嘴巴:“我真是个乌鸦嘴。”   “这可怎么查?”唐飞摇头道,“儿子查老子。”   “我帮你们查!”王眠毛遂自荐道。   唐飞把有些凉了的蜂蜜水递给王眠,王眠一口气喝了。   “我好像有些太冷血了。”唐飞自言自语道。   王眠道:“人,就该活得自私点。”   唐飞犹豫了下,道:“你知道我生母葬在哪了吗?替我去磕个头吧。”   王眠道:“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唐飞把床头柜里放着私房钱的荷包丢给王眠:“没多少,都被小韵讨去花了。”   王眠掂了掂荷包,本要丢回去,不知想到什么,又笑着收到怀里了:“成,那我明儿就去。”   唐飞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王眠佯装发怒道:“你觉得你们家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唐飞弱弱道:“你不会和我家有仇吧?”   王眠还真的仔细想了下:“没有,都没什么来往。”   唐飞略放心了些,喜滋滋地看着王眠,梦醒后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亲人(仅限有感情的)的嫌疑都排除了,又来个得力干将,不用什么事都托给弟弟去办,还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   王眠见状,摇了摇头:“小傻子。”   第二天,王眠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天擦黑才赶回来。唐韵躲去了卫家,他消化此事的能力,还真远不及他哥。   “你说他要在卫家待几天?难道还要我亲自喊他回来?”唐飞冲着卫真抱怨道,“还要我去安慰他?我是病人啊!”   “你还是当哥的呢。”卫真道,“这事唐老爷办得不地道,小韵一时接受不了,正常。你让他多缓缓吧。”   唐飞捧着脸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   “不觉得。”卫真诚恳道,“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唐飞不由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意,往卫真那边凑了凑。   卫真道:“对了,因着王眠,我小叔对王家上了心。王眠的大哥,名叫王鹤,刚领了杭州知府的官,马上就要上任了。”   唐飞惊喜道:“杭州知府啊!好厉害啊!”   卫真挤挤眼道:“王大人的儿子,和我那二妹同龄呢。”   唐飞立刻警惕道:“你不会想让我帮你给王眠传话吧?我我我,这事我还是不要插手了,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替你弟将功折罪啊!我小叔真发起狠来,你弟可没好果子吃。”卫真吓他道。   唐飞犹豫再三,才道:“那我和王眠说一声吧,他和他大哥感情挺好的。也不知他这大侄子有没有定亲。”   “没有,打听过了。”卫真道,“王家本想帮着王大人挑选儿媳妇,但是王大人因为王眠的事,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不许家里人插手此事了。”   “杭州啊,有点远呢,卫二伯舍得女儿远嫁吗?”唐飞唏嘘道。   “他看样子,是打算跟过去呢。”卫真忍不住笑了,“在家里天天和我爹对着,两人老掐,我爹又掐不过他。”   看看如今的卫金奇与卫金和,唐飞就能猜到日后卫孝对着俩弟弟会是怎样的下场。他这个大哥貌似也没强到哪去,算了,把那点廉价的同情心收起来给自己用吧。   王眠一进屋,就见唐飞守在桌边的小火炉,炉上是热气腾腾的一锅菜。见王眠回来了,唐飞开始往锅里下面饼,殷勤道:“坐过来暖暖身子,外边冷得紧吧?”   王眠用热帕子擦了擦脸,道:“你吃过了吗?”   “没,不太饿,就等你一起吃。”   “怎么这么贤惠?嗯?有事求我?”王眠坐到桌边,将靴子伸到火炉边烤着。   唐飞呵呵地笑,先给王眠盛了碗汤。王眠小口小口地喝了,边喝边瞅着唐飞,瞅得唐飞越发地紧张起来。   真是的,明明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娘娘腔,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像卫金和靠拢了?   唐飞给两人盛了菜和面饼,吃了个鱼丸稳了稳心神,准备先从拉家常扯闲话开始:“你和你大哥,长得像吗?”   “一个爹娘生的,自然有几分像。”王眠道。   唐飞心想,嗯,那就是长得不错了。   “那你大侄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吧。”唐飞道。   王眠眉毛一挑:“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说吧,女方是谁?”   唐飞道:“卫家二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样不重要,得看我哥和嫂子的意思。”王眠沉吟道,“卫金和的女儿,可以考虑考虑。”   唐飞愣了下,道:“你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呢?”   王眠嗤地一声笑了:“人在屋檐下,给你们面子,才喊他一声二伯。细论起来,他爹和我是一个辈分。”   唐飞惊讶道:“真的?没听你提过啊!”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爹死后,我们两家就没来往了。也不算熟,卫金和不知道这事,你别多嘴说出去。”王眠警告道。   唐飞忙道:“不说不说。不知道也好,不然计较起辈分来,这婚事咋谈?啊对了,你哥要去杭州任知府了,要不要托人带封信给他?”   “消息蛮灵通嘛。”王眠笑道,“就让卫金和亲自去吧,让他和未来亲家亲近亲近,顺便考教考教我那侄儿。”   唐飞没想到王眠这么好说话,长舒一口气,道:“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王眠拍了拍胸口:“以后你的私房钱,都上交给我。”   唐飞爽快道:“没问题!你缺钱就和我说,数额不大的话,我去和我爹讨!”    ☆、第八世   卫金和一走,卫真、王眠就没了顾忌,开始专心地跟踪起唐老爷来。唐韵总觉得跟踪自己爹有点大不敬,在卫家又老被卫纯欺负,便耷拉着头回了唐家住。   兄弟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尴尬了两天,便重归于好了。   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唐飞在雨声中昏昏欲睡着,感到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他一个激灵醒了,昏暗的屋里,王眠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卫家二夫人生了个儿子,卫家刚送了喜蛋过来。”王眠沾了一手红,随手抹了点在唐韵脸上,“你也沾沾喜气。”   唐韵道:“卫二伯无子的命格被破了,黑寡妇果然不同凡响。”   “克妻、克夫之争还未见分晓,这两人命都好硬啊。”王眠感叹道。   两人一时无话,王眠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唐飞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也想成亲了?”   王眠道:“再猜。”   唐飞再接再厉道:“想家了?”   王眠点头道:“一点点。”   “那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远远地瞧上那么一眼?”   “自投罗网吗?”王眠嘲道,“等你的事了了,我就该投奔我大哥去了。在这待着,不是长久之计啊。”   唐飞有些唏嘘道:“你算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小虫小跑进来道:“少爷,表少爷来了。”   “快请!”唐飞忙道,理了理头发坐了起来。   林耀一进来,见到王眠,先愣了下,方道:“这位是?”   “额,我朋友。”唐飞想起自己还没同林耀说过王眠的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反正王眠也要走了,就敷衍过去好了。   林耀皱了皱眉,见王眠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只得道:“上次提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唐飞茫然道:“什么事?啊!说亲的事啊!哪家姑娘?”   林耀道:“城南皮货铺的小姐,我娘已经见过了,性子也好,模样也好,她倒是都挺满意的。”   唐飞道:“我这样子,她们家不嫌弃吧?”   “我实话和你说,她有个弟弟在念书,想要供去好一点的书院,凭他们家的财力人脉是不可能的。不过也正因为他们家有所图,咱们各取所需,也不怕他们出啥幺蛾子。”林耀放缓了语气道,“哥哥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懂。”唐飞笑了,“我无所谓。”   林耀不满道:“别无所谓啊,还想找机会让你相看一眼呢。这是给你挑媳妇,你别最不当回事。”   “好的好的,当回事当回事,多谢表哥和小姨了。”唐飞作了个揖,笑嘻嘻道。   林耀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身子,争取这个堂能自己拜!”   待林耀走了,王眠才道:“你这身子,娶亲不是害人吗?”   唐飞叹气道:“我死了,让那姑娘再嫁就是,我会帮她备份嫁妆的。”   这个亲,不是为自己娶的,是为唐家、为林家娶的。他没有说不的权力。   王眠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道:“原来你不想娶亲。”   “不是不想,只是,哪家姑娘会喜欢我这个病秧子?谁愿意年纪轻轻就守寡?”唐飞苦笑道。   王眠摸了摸唐飞的头,笑了笑,将碎鸡蛋壳丢到炭盆里,噼里啪啦地烧了。   唐韵阴着脸走了进来,卫真则一脸要笑不笑的尴尬神色。   “没有什么私生子。”卫真道,“你爹被个道士忽悠了。”   “道士?”唐飞吃惊道。   “嗯,你爹在他身上砸了快五百两了,幸亏发现得及时,钱大半都被我们讨回来了。”卫真摇头道,“真没想到,我以为唐伯伯挺精明一人呢。”   “心里有鬼的人,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了。”王眠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道。   “人扭送到官府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事了。”唐韵冷冷道,“白知府正缺政绩,这老东西就撞进来了。不把他之前干的那些破事翻个底朝天,把他关大牢里一辈子,我就不姓唐!”   “就是可怜唐伯伯,要委屈一下,当个头脑不清的被害人提供点证词了。”卫真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不成,我得回家给我爹紧紧他的皮!”   唐韵追了出去:“我也要和娘说一声,不能再不闻不问了,爹从账房支了那么多钱,她难道真不知道?”   唐飞疑惑道:“道士害我做什么?”   王眠猜到了原因,反正唐飞也是要死的人,拿他做文章,换来唐家锦绣前程或平安富贵,唐老爷该是愿意的吧。   “也许你爹跟他求了给你治病的新药方?”王眠道,“他学艺不精误害死了你?”   唐飞满脸黑线道:“爹真是什么都信啊!给我换药前不能找个大夫瞧一瞧吗?”   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却不敢深究。   王眠晃着腿道:“那,你的事,是不是就算了了?”   唐飞支吾道:“这,你要走了?”   王眠笑道:“卫金和快回来了。”   唐飞想不明白这里面的联系,纳闷道:“你和卫金和不和吗?”   “嗯,算是吧。”王眠敷衍道。   当晚,唐飞睡得正香时,感觉身边的王眠轻手轻脚地起来了。他只当王眠是去起夜,继续睡了会,突然被王眠连被子一起卷起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唐飞吃惊道。   王眠没回答,扛 ☆、第九世   钱薇当了二十一年的独户女,她在十九岁那年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个男人卷了钱家给他爹娘的恩养钱,在临成亲那晚跑了。   钱薇穿着刚绣好的红嫁衣哭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抱着那个男人的牌位拜了天地,平静地当起了寡妇。   许是天也怜她,钱夫人竟老树开花,给钱家生了一个儿子。钱家热热闹闹地给这个迟来的小少爷过完了周岁,张大帅就打进了通州城。张大帅走了,李天王又来了,眼看着交通要道通州城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了,钱家只能挥泪拜别祖宅,轻车简行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行至同安时,钱夫人没了。刚到渭水河边,钱老爷又去了。不知是哪边的乱军占了码头,人们哭喊着、奔跑着,钱薇只能死死抱住弟弟,被人流裹挟着、没头没脑地跑着。   待天色渐暗,钱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与管家、下人都走散了,唯一还在身边的,就是怀里的弟弟钱游。   钱薇早就已经做了男人打扮,她紧张地摸了摸夹衣里缝着的暗袋,见碎银子和银票还在,方松了口气,突然觉出不对了。   钱游已经好久没动也没出声了,钱薇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弟弟的鼻息时,崩溃地发现,钱游已经没气了。   混乱中闷死弟弟的罪恶感几乎击垮了钱薇,她再顾不上安危,放声大哭起来。哭到没有力气了,钱薇才抹去泪,把弟弟埋了,神情就如当初她抱着那个牌位成亲时一样平静。   三日后,钱薇进了汉阳城,在一众歪瓜裂枣、乡音浓重的女人中脱颖而出,被郡王府的管家挑中,成了小郡王朱建光院子里的丫鬟。   彼时,小郡王九岁,名义上是郡王府的主子,实际上郡王府的大权,都牢牢掌握在郡王太妃的手里。这位太妃也是个狠辣角色,在老郡王弥留之际养了一个小白脸,给老郡王生了一个遗腹子。   如今,那小白脸还在郡王府招摇,见谁不顺眼就撵谁出去,府里的老人已经走了小半。如今小郡王身边的,除了一位开蒙先生是老郡王钦点的,其他全是太妃新换进来的。   钱薇很快就成了小郡王的心腹,无他,整个院子里,就她识字。小郡王说什么都有人报给太妃听,他有什么话,只能偷偷写给钱薇看。   小郡王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太妃为小儿子在铺路了。钱薇也是鬼迷心窍了,她勾搭上了那个小白脸王逸,把朱建光的而弟弟朱建业扔到了枯井里。   府里着急上火地找了两天,才找到了朱建业的尸体。太妃痛哭了两声,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将幼子发丧下葬。这让钱薇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朱建光彻底坐稳了郡王的位子,太妃仿佛彻底放弃治疗了般,各种花天酒地,珍宝、华服流水一样的买进来,看样子是准备在朱建光掌权前把家败光。   钱薇便指使王逸,撺掇太妃酗酒、日夜不停地狂欢,已经不年轻的太妃没几月便垮了身子,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一次,钱薇没有瞒着朱建光,朱建光越发地倚重她,把自己的小金库都交予钱薇掌管。钱薇正精神抖擞,预备着要和将要嫁进来的郡王妃斗一斗时,老天爷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才稳定了没几年的局势又变了,昌王反了,在北都血洗了一批门阀,其中便有朱建光未来的老丈人一家。离北都仅两天马程的汉阳城眼看着也不太平了,钱薇轻车熟路地命人备了几车衣服吃食,点了二十名精干的侍卫,护送朱建光直奔京城。   至于太妃,自然是留在府里守着老郡王的牌位了。钱薇本来想要顺势处理掉王逸,这人心太冷,弄死朱建业,弄废太妃,他眼眨都没眨一下。钱薇都被此人的行为弄迷糊了,到底朱建业是不是王逸的种,太妃宠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点旧情都不顾吗?   不过王逸对钱薇倒是一直很体贴,甜言蜜语没少说,钱薇要还是二八青春少女,少不得还要跟他来一场虐恋情深。   结果昌王的军队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郡王府这边的行李还没装齐,那边军队就已经攻破了北城门。   钱薇当机立断,喊来几名侍卫,把厨房里刚蒸好预备给下人做午饭的馒头用布一兜,拽着朱建光直奔马厩,一行人飞快地骑马往南门赶去。   等火烧火燎地出了南门,赶出了约莫有十几里地,朱建光才缓过神,命马队原地休整。钱薇在逃命的过程中飞速地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她颤颤巍巍地下了马,旁边有人来扶,她一扭头,竟是王逸。   这人倒是精乖。钱薇心想,环视了一圈后,一拍额头:“刘先生忘带了!”   朱建光脸色一沉,咬牙看了眼汉阳城的方向,什么也没说。   跟着他们出来的共有五名侍卫,钱薇担心一路上碰见难民流寇,人少了不好对付,所以勉强留下了王逸。王逸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主动肩负起了巡逻、守夜、恫吓他人的活,不挑吃也不挑穿了,让钱薇越发地找不到借口打发他。   且钱薇跟着一群男人也有很多不便,每次远离人群去方便的时候,都是王逸陪着。久了,朱建光悄悄问过钱薇,需不需要他给他们两人指婚。   钱薇强忍着没露出嫌恶的神情,板着脸道:“奴婢已嫁过人了。”   朱建光就笑笑,没再提过此事。   抵达京城后,朱建光先进了宫,同皇帝哭了一场,又去太后跟前哭了一场,哭回一个大宅子。几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个饱饭,换了身干净、柔软的丝绸衣服,钱薇训了一通新来的下人,心满意足地躺在高床软枕上睡了一觉。 ☆、第九世   钱薇避着厨房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下人,走到管厨房的婆子蔡娘子跟前,露出奉承、讨好的笑来:“蔡管事,奴婢来领小郡王的午膳了。”   蔡娘子头也不抬,闭着眼剃着牙,摆足了架子,晾了钱薇一会,才指着自己桌上的三层食盒道:“拿走吧。”   说句实在话,蔡娘子很喜欢这个新来的侍女,嘴巴不算甜,但极恭敬,第一次见就称她作管事,口称奴婢,行礼俯首,把她当半个主子般对待。这极大地满足了蔡娘子的虚荣心。她在其他主子跟前伏低做小惯了,手底下的人没一个似钱薇这般懂规矩、会奉承。   朱建光院子里那几个新来的小丫头,以为自己是小郡王的人,规矩还没学利索,就先会摆架子,狐假虎威,也要看你们那只老虎是不是纸糊的。每次那几个来领饭,蔡娘子都要晾她们许久,或者有意拉着她们说进餐的规矩,等到她们拎着食盒回到院子,朱建光就只能吃半凉的饭了。   还有一次,蔡娘子做了汤面,却未和侍女说,反而假模假样夸那丫头新打的首饰好看,哄得对方真以为自己有迷倒小郡王的风采。朱建光等了半天,等来一碗糊成团的面,他默不吭声地吃了,然后将那个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的侍女打发去扫院子了。   跟一群压根就没有在高门大户里生存经验的、被故意养坏、养刁了的黄毛丫头比,钱薇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大小姐、难民里逃出来的,都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脱颖而出了。   太妃要养废小郡王,小郡王一倒,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进府第一天晚上,钱薇就看明白了这点,自此当了一名坚贞不移的朱建光党。   要不是后来一直需要她为其清扫道路的朱建光突然开了挂一般,一步登天,展现出让与他生活了近十年的钱薇瞠目结舌的人脉与本领,钱薇的路,就该这样一直平静、坚定地走下去。   掌管一个郡王府的后院,和掌管整个太极宫的后宫,区别就算不是云泥之别,其突发性也足够让钱薇脑子混乱一阵,竟然想都没想便跟着王逸跑了。   重新回到刚入府头一个月的某天,钱薇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遗憾。可惜,要是再早几个月,爹、娘、弟弟,就都不会死了。见多识广的钱薇,半点都没有对重生这事感到吃惊或惊讶呢!   院子里新进来的十二个侍女,除了那个带回碗面糊的,让朱建光难得发了次火外,其他的,暂时都看不出朱建光对谁有什么喜恶上的偏颇。   这时的钱薇,因为会讨好厨房的各路人马,所以总能及时地将膳食带回来,让朱建光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饭,朱建光便将领饭的活交给她去管。   这样,钱薇便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朱建光,除了上饭撤盘外,与朱建光的交流近乎于无。朱建光的眼睛大多都放在了餐桌上,瞅也不瞅将佳肴带回的钱薇一眼。   其他侍女自然是幸灾乐祸的,钱薇话少,年纪大,模样也不出众,没谁把她当成竞争对手,倒让钱薇落了个清净。   这些眼高手低的女人,根本不是来做奴婢的,全是冲着朱建光的床来的。幸好朱建光晚上不喜屋里有人服侍,每次都关严了门入睡,不然他的清白早晚死在这些指着身子出人头地的女人手里。   拎着食盒往回走的路上,钱薇看见了王逸。王逸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服,脸抹得白白的,头发上还抹了头油,正对着湖面顾影自怜呢。   要是以为,钱薇肯定当做没看见,换条路绕过去。可这次,她笔直地冲着王逸走了过去,腼腆的笑道:“借过,公子。”   王逸闻声看了她一眼,钱薇忙停住了,行礼道:“公子好。”   王逸扭过头去,继续盯着湖面看,表情和动作都与刚才一般无二,钱薇的路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果然,他上辈子看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是朱建光的心腹。钱薇想着,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去。   王逸是觉得太妃赢不了,所以才转投了朱建光的阵营吗?自己主动献身,正好给了对方靠过来的借口?   那自己岂不是亏了。   今天朱建光是在书房吃的饭,钱薇被挤兑到屋外等着撤盘了。她正要把食盒放到一边的栏杆上,偷会懒,就见到刘先生过来了。   钱薇忙把食盒重新拎好,规规矩矩道:“刘先生好,刘先生是要见郡王吗?郡王正在用膳。”   刘先生对院子里唯一一个懂规矩的人印象颇深,他和气一笑,道:“那我就等一等。”   钱薇左右看看,推开一旁耳房的门:“先生请里面坐。”   钱薇把食盒往旁边柜子上一放,去茶水间沏了茶,拿了糕点,端给刘先生用。   “你是哪的人?”刘先生问道。   “通州城。”钱薇低声道,她知道,刘先生这是替朱建光问的。   “哦,逃难来的吧?”刘先生唏嘘道,“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   “你可许过人家?”   “嫁过人。”   刘先生便顿了顿,道:“娘家、夫家都没人了?”   “先生,奴婢是独户女。”钱薇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   刘先生哦了一声,一脸惋惜。   “家境不错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然是不能和郡王府比的。”   谈话便告一段落了,钱薇等了会,见刘先生没有要问的了,便续上茶,掩门出去,在外面候着了。   过了一会,朱建光吃完了饭,钱薇进耳房拎食盒准备收盘子,顺道把刘先生请回到了书房外。   朱建光的眼神在钱薇的身上一触即走,他让人重新上了茶,请刘先生落座。   “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临时有事,来向郡王告假。”刘先生恭敬道,“老娘病了,做儿子的要回家一趟。”   朱建光担忧道:“严重吗?我这有些养身的药材,你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草民不敢,谢郡王厚爱。”刘先生道,“草民这就走了,约莫三五天便回来。”   “在家多留几日也无妨,正好我也躲个懒。”朱建光笑道,看着刘先生走了出去,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   是刘先生特意站在钱薇身边,让他能顺道看到钱薇,还是钱薇有意站在刘先生身边,让他能顺道看见她?   钱薇并不像是会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聪明的人,那样反而会引人反感。   该启用她了吗?不,还不到时候。可是先生刚特意提点过他。   朱建光低头想了会,走到窗边向院里望去。钱薇刚送完食盒、从厨房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盒蔡娘子“赏”她的酥饼。   钱家的习惯,每日除了一日三餐,是不许吃东西的。逃难时自然是顾不上守规矩,进了郡王府,钱薇便又将这习惯捡了起来。她鲜少同那些侍女一般嗑花生、瓜子,吐一地的果壳,只在早、午饭吃得半饱后,就着茶水吃一块糕点。   因为不用在主子跟前伺候,钱薇几乎都不上妆,只戴一对银耳环,头发只梳最普通的双垂鬓,两边各簪一朵清晨摘下的夹竹桃花。   钱薇的这些“特异”之处,就算朱建光不主动去注意,他身边那些叽叽喳喳不得安生的侍女在嘲笑钱薇土老帽的时候,全都一字不落的抖搂给了他听。   两个侍女堵住了钱薇,将那酥饼讨了去,当即打开盒子开吃。钱薇淡然地绕过她们,回了自己的屋子,消失在朱建光的视线中。   她不气不恼,不鄙夷不抗拒,是因为多年良好的教育让她不要和这些人计较,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在这个院子,待不久的。   朱建光和钱薇的沉默不是纵容、默许、无可奈何,他们的眼睛,从来也没放在这些宵小的身上。   那么,刚才书房外的那幅画面,只不过是一个侍女应履行的本分,她将客人带到了朱建光面前,就是这么简单。   想到这,朱建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爹还在时,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习以为常啊!这个郡王府都要被那个老妖婆,祸害成什么样了啊!   半个月后,刘先生回来了,一同回来的,是他在城外村里的母亲、妻子。太妃拨了郡王府后面那条街的一个小院子给刘先生一家三口住,朱建光让人取了些被褥、布料等物,命钱薇送过去了。   刘先生的母亲王氏是个面容严厉的老妇人,儿媳英氏是个典型的孝顺小媳妇,一切唯婆婆、丈夫马首是瞻。这次她们进城,是王氏的意思,刘先生已经二十七了,还没有子嗣,王氏这是急了。   王氏一见到钱薇那身打扮,就猜到她是在守孝。年轻姑娘,谁不喜欢戴点红戴点金的,就是英氏,腕子上都带个金镯子呢。   反正以钱薇和小郡王的年龄差,她绝对不可能是在避宠。   钱薇恭恭敬敬地转达了朱建光对王氏婆媳到来的欣喜之情,以及对刘先生的倚重之意。   英氏听了,虽未说话,眼中全是喜意,和对夫君的自豪之情。王氏不亢不卑地收下了东西,只说了一句:“老身多谢郡王厚爱,愧不敢当。”   钱薇粗略环视了一眼屋内,道:“可有什么缺的?”   “没有缺的。”王氏道。   “老太太身体可大好了?”   “这个年纪,大好是不可能了,不拖累人就好了。”王氏忍不住念叨了句,“就是希望在闭眼前,能抱一抱孙子,不然去了地下,怎么跟他爹交代啊!”   这事是王氏的一个心魔,压在她心里很久了,所以才会对着钱薇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王府侍女念叨。   钱薇笑道:“老太太是有福之人,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俗话说,好事多磨,也许一来就来一对孙子呢!”   王氏听了,难得露了一丝笑意:“借你吉言了。”   就在一年后,英氏生下了一对男婴,让王氏终于能够如愿,笑着溘然长逝了。   只可惜,当年离开汉阳城时,他们没能带上刘先生一家。后来朱建光登基后,第一时间下旨去寻刘先生,也不晓得找到了没。   钱薇又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她走后,王氏才对英氏道:“郡王身边,难得有个懂规矩的人。”   “媳妇看,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怕是落难了,才会到郡王府做奴婢。”   王氏叹了口气,望着郡王府的方向,喃喃道:“郡王也是不容易。”   英氏有些担心,丈夫跟着这么个主子,不会一起倒了吧?可是老郡王对刘家有恩,婆婆和丈夫都铁了心要追随小郡王,她做儿媳妇的,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九世   上辈子,钱薇并没有过多地将注意力放在刘先生以及他的家人身上,郡王府后宅的事就已经够她耗神的了。   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朱建光绕过她,绕过他们所有人,做好了登基的准备工作。钱薇才不信,朱建光的皇帝位子,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她甚至暗搓搓地怀疑,昌王就是被忽悠给朱建光当垫脚石的。昌王反了,死了,成就了朱建光的风光。   那么,最有可能成为朱建光喉舌,替他去铺展人脉、游说各方的,就是刘先生了。刘先生也许不是被朱建光落在了汉阳城,而是他们事先就是如此商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钱薇既然已经到了朱建光身边,也不打算走了,这一次,她可要好好地抱紧了朱建光的大腿,决不能让以后后投诚的王逸把她给挤下去了。   她跟了朱建光快十年啊!结果出逃后发生的很多事,王逸看着都比她要明白。那座郊外的山,那个道观,是王逸领着她与朱建光进去的,那是他找的地方,让朱建光信任的地方。   时间又到了朱建光十一岁那年,钱薇出了孝,开始戴些鲜亮的首饰,穿明艳的衣服了。在府里再碰上王逸时,对方不会再拿她当空气,最开始只是看着,后面就会主动搭话了。   给刘先生家里送东西的活,钱薇也一直揽在身上,王氏、英氏对她越来越亲近,这不仅仅是因为果如钱薇所说,英氏很快就得了一对男婴的原因。   她再次成为朱建光的左右手,因着这次,她没有再将朱建光当做小孩子看待,朱建光对她的宠信,更胜于上一世。   权力就是这样美妙。钱薇心满意足地想着,按捺下心底挥之不去的一丝焦虑。   她该再次害死那个孩子吗?   既然朱建光证明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人揉捏的软柿子,皇帝他都坐得,那么一个太妃,他真的对付不了吗?需要自己用那样歹毒、决绝的手段,保住他的郡王位子吗?   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坐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手上沾血。杀死朱建业的心,在得知朱建光真正实力的那一刻,就已经动摇了。   朱建光是在等着自己提他动手,还是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自己该去试探下朱建光的态度吗?   不,太冒险了,若朱建光真没这个意思,却发现自己有这个意思,那么自己的路,也就到头了。   上一世,朱建光知道时,一切都木已成舟,他没有问一句,只是默许了这有利于自己的事态发展。他才十一岁,死的是他的亲弟弟,他真有他表现出的那样平静吗?   该不会,他其实一直记着这事,打算秋后算账?钱薇心里一凉,反复地回忆着朱建业刚死的那几天,朱建光的神情、话语。可惜朱建光是当皇帝的好手,根本没给任何人瞧出他真实想法的机会。   钱薇巴不得朱建光对自己仁慈,却指望朱建光能对其他人残忍,好让钱薇能心安理得地去害人,而不用担心受到朱建光的清算和忌惮。   要么,要么这次自己不要动手了?也许,也许王逸会主动替她做了?   钱薇犹犹豫豫了半天,冷不丁被人用水泼了一下,眼睫毛都被打湿了。   “兰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小生替你参谋参谋?”王逸晃着刚摘下来的荷花,在几步外冲着钱薇笑道。   她们这些外面买进来的,通通被改了名字,“兰花”这个名字俗得要死,钱薇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小郡王病着,我能不烦?”钱薇道,她对着王逸的态度,两辈子都很随意,既不巴结,也不谄媚。当然,心里怎么看,那就只有钱薇自己清楚了。   王逸忙收起了笑脸:“哎呀,我都忘了,小郡王病了。嗯,这几日,太妃也虑结于心,担心地茶饭不思呢。”   四周无人,钱薇觉得诈一诈王逸。   “哦?难道不该是,开心得茶饭不思吗?”钱薇冷笑道,“小郡王若真的有个万一,我这个兰姑娘也当不下去了。还是趁着现在,府里还有人愿意买我的面子,捞个够本吧!”   王逸奇道:“你要作甚?贪了小郡王的私房钱?”   “那我也要有命花啊!”钱薇摇头,“小郡王有一瓶西域来的葡萄酒,据说是上等货呢。”   王逸馋道:“这我知道,太妃那也有一瓶,我喝过两口。光顾着兴奋,还没喝出好来,酒就下肚了。”   钱薇眉头一皱:“可若是小郡王好了,发现我偷喝了他的酒,那我照样没命啊。”   “没事,他最宠你,一瓶酒算什么。”王逸立刻道,“不知兰姑娘可否也赏小生一杯?小生保证不跟别人说。”   钱薇看了王逸一会,摇头道:“算了,小郡王好与不好,这酒喝或不喝,都不影响你,你当然是无事一身轻。”   王逸忙道:“哪有,小生与姑娘共进退!”   钱薇噗嗤一声笑道:“我与小郡王才共进退呢!”   王逸也笑,只看着钱薇,不说话了。他长了一双含情的眼,这一刻他盯着钱薇,眼中却没有以往那样脉脉的、不知真假的情意。   就仿佛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孩子,包容着她浅薄的心机。   “是我唐突了,公子莫怪。”钱薇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朱建光在午饭时醒了一会,钱薇喂他喝了一点粥,轻声道:“刘先生刚来过了,见您没醒,便又走了,说明天再来。”   “他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朱建光哑声问道。   钱薇愣了下,道:“他没说,只是看着,有些焦急。要么,奴婢去问问?”   “不用问了,他再来,就和他说,我不同意!”朱建光沉默了一会,道,话里难得带了丝怒气。   钱薇不晓得朱建光和刘先生这是在唱哪一出,一头雾水地答应了,等朱建光沉沉睡去后,方坐到一旁,轻轻地给朱建光摇着扇子。   这还是少言寡语的朱建光第一次这么鲜明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呢。他不同意什么?   刘先生在策划什么?   朱建光病成这样,刘先生除了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就只会挂心两件事,两件他们已经策划了很久的事。一是让朱建光坐稳郡王位子,二是更进一步,让朱建光当上皇帝。   钱薇唤了个侍女进来接替自己给朱建光摇扇,自己去了刘先生家里。刘先生不在家,王氏接待的她。   “有句话,不知是不是该当面转告给先生。”钱薇叹了口气,“刚刚小郡王醒了一会,得知先生有事要同他商量,他动怒了,说不同意先生的做法。”   王氏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冷冷道:“我就说了,这法子有伤天和。我知道了,我会告诉那孽障的,你快回去吧,小郡王那也离不得你。”   钱薇道:“那,就劳烦老夫人了。”   她回到正院,才有心思琢磨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还真不太记得有没有这出戏了。那时的她,光顾着勾搭王逸,弄死朱建业,釜底抽薪,哪有精力……   等下!钱薇猛地坐直了身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弄死朱建业!   刘先生没有说出口的,朱建光只片刻就猜出来的,王氏口中有伤天和的!   难道、难道?!   她还可笑地自以为成了朱建光的大功臣!不会自那时开始,朱建光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了吧?   该死,不是说天家无亲情吗?朱建光为什么对这个威胁到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有感情?   还说说他想杀时才能杀,不许外人擅自做主?   不急,不急,这一次,她还有机会补救。不对,补救什么,她还什么都没做呢!钱薇刚刚松了口气,又猛地绷紧了身子。   等下,自己想到了,王氏想到了,刘先生想到了,朱建光也想到了,那么,王逸呢?他不会想用朱建业的死,做投名状吧?   钱薇倒不是怕王逸上了朱建光的黑名单,她是怕,王逸死前还拉自己垫背,把这说成是她指使的。   苍天可鉴啊!这辈子她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第九世      见到树旁阴影里站着的钱薇,王逸脸上显出些惊讶的神色。   “什么事这么急?”他皱眉道,“小郡王出事了?”   钱薇摇头,过了会,又点头,弄得王逸真有些急了,才道:“小郡王念叨着小少爷的名字,我想,让小少爷去见见郡王。”   王逸松了口气,道:“你可吓死我了。太妃不会同意的。”   他刚要说,要么我去求求太妃,就见钱薇很干脆道:“那就算了,我想也是,要是过了病气给小少爷,郡王又要自责了。他可关心弟弟了。”   最后一句,钱薇加重了语气,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一个混乱程度不下于今天下午钱薇那般的王逸在夜风中凌乱着。   这个女人,在搞什么?   王逸拍了拍额头,这种要紧关头,钱薇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来找他的。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小郡王关心弟弟。   越是聪明人,越爱说明白话,将不能明说的意思说得明白易懂,而不是故作高深地说一些需要人去猜的话。因为一个人一个看法,万一猜茬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钱薇的话,他只需按着字面意思去理解即可。只是,钱薇突然说这些话的缘由,王逸倒需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有人把主意打到朱建业身上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朱建光不同意,这就有些,妇人之仁了。   王逸同钱薇一样,希望朱建光能对自己仁慈,可朱建光并不是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他要对谁好,对谁不好,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朱建业没有死,朱建光的病,慢慢地好了。   钱薇守了朱建光好几晚,这天见小主子的精神好了许多,便放心地把人交给其他侍女,自己回屋补觉了。这些日子,可把她累坏了。   她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被人推醒时,还迷迷瞪瞪的,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漆黑黑的屋子里,王逸压低了声音,笑道:“可逮着你一个人的时候了。”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她也没少和王逸在床上勾搭过,钱薇淡定地拢了拢头发,问道:“有事?”   “明人不说暗话,宝贝,替我给小郡王传个话呗!”王逸笑嘻嘻道。   “公子要是想找相好的,请另寻佳人,我没兴趣。”钱薇道,“你要换个山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王逸似乎觉得钱薇的说法很有意思,笑了好一会,才继续道,“需要投名状吗?”   钱薇道:“别,你可别擅自做主,我可不想揽一身是非在身上。这样,我去和郡王说,他要你怎样,你便怎样,如何?”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他就是让我从此亲信寡欲当了和尚,我也只能,呜呼哀哉、唯命是从喽!”   王逸似乎在对钱薇挤眉弄眼,屋里太暗,钱薇不敢确定。她推了推王逸,道:“话说完了,你该走了,我还要补觉呢。”   王逸讶然道:“真是暴殄天物!有我在身边,你竟然还惦记着睡觉?”   “我不喜欢小白脸,你脸上敷的粉,比我还厚。”钱薇好笑道,“府里多的是女人,你去她们身上寻成就感去。”   王逸悻悻地起来了,嘀嘀咕咕地翻窗出去了。   “我天生肤白,谁敷粉了。”   这回钱薇一觉睡到天亮,她有意磨蹭了会,才梳洗打扮,去了朱建光跟前。   朱建光果然还没醒,自己刚才的赖床果然是一个英明的决定。钱薇品尝了一会人生的这个小美好,将新采的花插进了花瓶,放在屋子的角落里。   “刘先生又来了吗?”床上,朱建光迷迷糊糊地问道。   “还没来,奴婢昨天下午去了先生家里,给老夫人送药时,把您的话交由老夫人转达了。”钱薇凑到床边,给朱建光掖了掖被角,“主子要起吗?”   朱建光缓了会,眼神慢慢清明起来:“扶我起来,今天感觉不错,可以下地溜达溜达。不然就真要长蘑菇了。”   “刚才奴婢出去了下,外面不太热,也没风,主子可以赶着日头没升起来前,在院子里走走。”   朱建光先擦了身子,换了身衣服,才扶着钱薇,走到院子的阴凉处,虚弱地立了一会。   “王公子想投靠您呢,托奴婢来探您的口风。”钱薇低声道,给朱建光擦了擦汗。   朱建光毫不意外道:“我估摸着,他也该来了。”   “奴婢看,王公子全身上下,就那双眼睛长得最好。”钱薇笑道。   “上次,刘先生与我说,琼州产的一种果酒,不易醉人,易上瘾。喝多了,人就嗜睡,精神不好。”朱建光眯着眼睛,看着树上趴着的蝉,慢悠悠道,“这些蝉太吵了,让人都粘走。”   以往朱建光最喜院子里有声音,风声雨声、笑声蝉声,他都爱听,觉得热闹。所以满府独他的院子,夏天时从不粘蝉。   许是因为,朱建光自己,总是被迫沉默,所以想要寻个发泄的地方。如今,他不想、也不需再沉默了。   王逸推荐给太妃的美酒,香甜腻人,很快就瓦解了太妃的意志,让她日日都离不了了。半年后,太妃一次喝了太多酒,竟然中风了,此后就只能躺在床上,再起不来了。   王逸立刻一抖衣袍,换了身成熟稳重的,蓄起了胡子,成了府里的二管家。大管家是被刘先生亲自请回来的,他在老郡王死后被太妃赶走,一颗忠心始终未改,一直留在汉阳城郊外。   府里的格局登时一变,钱薇重回郡王府后院第一人的宝座,她面临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如何安置好小少爷朱建业。   因为这道题,上辈子她没机会做,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资料了。   若朱建业什么都不懂倒罢了,可问题他虽然年纪不大,脑子半点不比他哥哥逊色。太妃、朱建光之间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朱建业看得明白。   形势比人强,朱建业不敢和朱建光来硬的,只拿钱薇、王逸这俩软柿子捏。   尤其让钱薇纳闷的是,朱建业要折腾,也优先该去折腾王逸啊,为什么反而最爱来找她的麻烦呢?   难道王逸的甜言蜜语,不光是对女人使的?他该不会和朱建业说,他是做双面间谍,心里还是向着太妃的。太妃本来该死,是他巧舌如簧,说服了朱建光,才留了太妃一命。他如今,是在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是为了太妃、为了朱建业的将来,才与朱建光虚与委蛇?   钱薇正炯炯有神地脑补着,脑补对象王逸就从旁边探头出来,冲着她乐道:“想我呢?”   钱薇老实不客气道:“对,想你呢。”   王逸讶然道:“呀!还真想我呢?想我什么?不太过分的话,我可以实现你的幻想。”   “想能不能把给小少爷送饭的活交给你,厨房的人都来跟我哭过好几次了,送什么都给扔出来。这要是饿出个好歹,郡王该多心疼呀?”   王逸听了,一下子失了兴趣:“你心里,除了郡王,就是你手底下的这些活?还能不能有点别的了?”   “我最近好像胖了点。”钱薇摸了摸脸,“不行,得控制。算了,今天的午饭我给小少爷送去,大不了陪他一起绝食。” 作者有话要说:  QAQ啊各种忙啊真是忙死了,这几天更新不能定了啊啊啊 ☆、第九世   “兰姑娘呢?”   “兰姑娘去给小阎王送饭了,去了快半个时辰了,都没回来。”   “哎呀,我这还有事要问兰姑娘的准话呢。”   “要么你去秋华园找兰姑娘去?”   “算了,我还是等会再来吧!”   刘先生默默地听了一会,见那两人都走了,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郡王。”他到了书房,对朱建光道,“小少爷的事,您是不是该早些解决?”   老郡王有一个弟弟,在山西做官。他成亲多年无子,曾与老郡王惋惜过,他们兄弟俩都子嗣艰难。老郡王曾说,若是再生一个儿子,定要过继给这个弟弟。   “荣老爷为人正直忠厚,小少爷在他那,不用担心会受委屈,或者被什么人教坏了。”见朱建光不说话,刘先生再接再厉地劝道。   朱建光捏着盆栽里捡的鹅卵石子,低声道:“不亲自盯着,总觉得不放心。”   刘先生忍不住笑了:“有的事,该放手就放手。要么,让王公子跟着去?”   朱建光掀起眼皮,瞥了刘先生一眼,眼神里含着的锐利,让后者心里不由一紧。   “先生,我翅膀硬了,心还没硬,我的家事,我的兄弟,就让我自己做主吧。”   刘先生不敢再劝,只得无奈退了出去。   王氏看到儿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冷笑道:“我早说过,小郡王和他爹一样,和那些为了权势不要亲人的混球不一样。你就死了心,老老实实地替小郡王看好这个郡王府吧!”   刘先生诺诺应了,道:“儿子有件事,想求娘。”   王氏皱眉道:“说吧,我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小少爷的奶娘被辞了,府里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儿子想让英氏去。”   王氏闻言,蓦然睁大了眼,半响才笑道:“好,你还是不服气,这么快就将我的军了。好!让她去!”   英氏吃惊不已,害怕道:“可是儿媳,儿媳笨嘴拙舌,要是惹怒了小少爷怎么办?”   “那你就少开口,多做事。”刘先生与王氏异口同声道,话音才落,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另一边,朱建业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钱薇立刻殷勤道:“小少爷,饿了吗?奴婢这就让人热饭?”   “不饿!闭嘴!”朱建业尖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奴婢怕小少爷一会饿了,院子里的奴才不晓得给您热饭,故而一直在这候着。”钱薇笑容可掬道。   “我不饿!我不吃!你走!”朱建业对着钱薇拳打脚踢起来,可惜他忘记了,或者说不知道,钱薇可是难民堆里跑出来的人呀。   钱薇灵活地左躲右闪,带着朱建业在院子里团团转,口中喊着:“少爷,您小心手疼,千万别为了奴婢这卑贱之身伤了自己!”   “你、你不许动!给我站住!”感觉更饿了的朱建业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钱薇估摸着差不多了,冲着朱建业羞愧一笑:“罢了,奴婢还是走吧,不在这继续惹小少爷生气了。”   她脚底抹油,咻地遛了,朱建业在原地咬牙切齿半响,决定还是先塞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剧烈活动后吃了一肚子热汤面,朱建业还没想出该怎么找钱薇算账,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再醒来,就见到自己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英氏讨好地对朱建业行礼道:“小少爷早,草民刘英氏,奉郡王的命令,来伺候小少爷的饮食起居。”   朱建业敏锐道:“刘?你是,刘先生的什么人?”   “草民是他的妻子。”   “进了府,就该自称奴婢。”朱建业冷冷道。   “草民并未签卖身契,等到府里有了合适的人选,草民自然就不在这里了。”   朱建业哼了一声:“姓刘的派你来监视我的吧?他有没有说,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都要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是。没有。”英氏言简意赅道。   朱建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英氏竟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这、这!   “好!我就跟你们耗!看谁耗得过谁!”朱建业怒道,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到了英氏和她背后的刘先生身上,终于没有再去找钱薇的麻烦了。   没有了朱建业的纠缠,钱薇只觉得满身轻松,终于可以腾出空来,专心琢磨如何在朱建光跟前刷存在感了。   要想在主子跟前立得住,立得久,就要让主子知道,你是无法替代的。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再表表忠心,拍拍马屁,这位子就能坐稳了。   上辈子,她以为替朱建光除掉了绊脚石,为朱建光成为名副其实的郡王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便大意了。她既没看出朱建光其实早就对她起了提防之心,也没有再继续做些什么事来稳固地位,光盯着未来的郡王妃去了,实在是太蠢了。   只是一个侍女而已,朱建光凭什么离不得她呢?就是王逸没带走她,朱建光也没想杀她,后宫里的那些人,也多的是手段把她扯下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必须要时刻警醒着,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只是单纯地管家、伺候人,在朱建光的心里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之前是因为矮子里面拔将军,一群二百五里显出了她钱薇。如今府里的一切在老管家的操持下都回到了正轨,能人多了,她想在这方面出头,就更难了。   此后朱建光这么久,她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偏爱的东西,从这方面琢磨也是白费功夫。而且朱建光似乎不喜欢别人看他看得太透,那马屁很容易拍在马腿上。   那,那还有什么呢?帮他当皇帝?这更不行了,这种事只要朱建光不和她说,她就必须当不知道,一丁点的苗头都不能露出来,不然只会死得比上一世更快。   啊啊啊啊真难想啊!钱薇痛苦地在心里呐喊着,怪不得那么多人上位的办法就是靠睡,出卖色相的确是最简单易懂容易操作的办法了。   只是,她愿意睡朱建光,朱建光愿意睡她吗?   愿意睡钱薇的人笑眯眯道:“兰姑娘,又在愁什么呢?”   钱薇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王逸这个后投靠来的,难道不比自己更迫切地想要立功,讨好朱建光吗?要不要和他交流一下想法?   “你有想好,以后怎么办吗?”   王逸笑道:“小生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换阵营?”   “自然是为了多醉几日了。”   钱薇冷冷道:“给点有用的建议,我知道你很聪明的。”   王逸受宠若惊道:“姑娘竟然如此高看王某!”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钱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被王逸扯住袖子拦下了。   “姑娘,是想同以前一样,做小郡王的左右手,与刘先生平分秋色?”   “我哪里能和刘先生比,刘先生是真正的左膀右臂,我就是郡王的一根小手指头罢了。”钱薇失笑道,“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我这个位子,多的是人想要,不进则退,我有些危机感,不为过吧?就算哪天,郡王真的不要我了,我也得先把棺材本攒够了。”   王逸道:“你缺钱?”   “在府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那些银子,也不值得我在账上做手脚。郡王用得着我,那比多少银子都重要。”钱薇道。   王逸叹了口气:“你要是缺钱,那事情还好办点。”   “好办我找你做什么?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王逸狐疑道:“姑娘,你这是在与小生打情骂俏吗?”   “新鲜不?我是不是第一个对你这样做的女人?”钱薇逗他道。   王逸忍不住笑了,抱着胳膊装模作样愁了一会,道:“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郡王是个念旧的,他用惯了的,就不爱换了。”    ☆、第九世   因为一时也琢磨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钱薇便诚诚恳恳、兢兢业业地按着王逸的话做了。朱建光年纪渐长,越发老成稳重,少言寡语,让钱薇越发地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这个时候,黄雀计划到底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昌王这只张牙舞爪的大螳螂爪子磨利了没?无论是朱建光还是刘先生,都一副正常过日子的样子,完全看不出要造反啊!   朱建业开蒙后老实多了,似乎想从书里面找出对抗朱建光的办法,一门心思地认字看史书,最喜欢的故事就是玄武门之变。   哎,难道就这样老老实实地等着昌王的人打过来,然后跟着朱建光一路颠簸跑去京里,见机行事?   说来奇怪,若昌王真是朱建业设计反的,或者朱建业就是在等昌王反,那么他为什么撤退得那么仓促?   就带了五个侍卫,真不怕路上出事吗?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一切不就都白搭了?   也许,这就是朱建业的一个疏忽,他也没想到昌王能来得那么快?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替自己争一个大功劳?   钱薇双眼亮晶晶地想着,昌王打过来的日子她可记得牢牢的呢!   朱建业开始选郡王妃后,王逸来找钱薇的次数频繁了起来。他似乎很在意郡王妃的人选,按他的话说,妻贤夫祸少,要是娶个老太妃那样的,府里人的清闲日子就又到头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就这么说你的老情人?”钱薇嘲道。   王逸懒洋洋地靠坐在栏杆上,敞着领子吹风:“她找我,就是为了气老郡王。容氏傲了一辈子,结果嫁了个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的男人,她怎么受得了?”   钱薇纳闷道:“老郡王怎么受得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啊?”   王逸暧昧地冲她笑了笑:“因为他知道容氏是为了气他才找的我。”   “好吧,贵族们的想法,我是理解不了了。”钱薇无语道。   “是情趣,情趣呀!”王逸晃晃手指,“你呀,这么不懂揣摩贵族的心思,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钱薇心想,怎么不知道,自己挖个坑把自己活埋死的呗!   “那怎么办?”钱薇虚心求教道。   每当这个时候,王逸都要摇头晃脑、扭来扭去,自认为吊足了钱薇胃口了,才会开恩告诉她答案。钱薇也不急,看似目不转睛地瞅着王逸,其实心早不知道飘哪去了。   几次之后,王逸也看出来了。他弹了弹钱薇的脑门,好气又好笑道:“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这是求知的态度!”钱薇顺势抓住王逸的袖子,笑嘻嘻道,“先生,求告知!”   王逸正要说什么,瞥见钱薇身后,忙扯回袖子,笑着站了起来:“真的先生来了,你去问他。”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钱薇回过身,见到一脸尴尬的刘先生。   “打扰了,打扰了。”   刘先生边倒退边道歉,用比王逸更快的速度遛了。   钱薇好笑地站了一会,突然想到不对,赶在刘先生之前,先走近路回了书房,找到了朱建光。   “郡王,奴婢有件事要同您说。”   朱建光抬头看着钱薇,示意她说。   “刚才奴婢在同王公子说话,让刘先生看见了,他怕是以为我与王公子有什么苟且。最近刘家老夫人曾与奴婢提过几次,要给奴婢找夫家的事,都让奴婢婉拒了。奴婢担心,刘先生以为奴婢之所以拒绝老夫人的美意,就是因为王公子。但其实不是的,奴婢嫁过人了,不想再改嫁了。”   朱建光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他抿着嘴唇,似乎在忍笑。   “我知道了。”半响,朱建光才神情奇异道,“这事,说来还怨我。先生以为,你一直不嫁,是因为我。”   钱薇叹了口气,道:“先生是不是太闲了?要么,给他找点别的事做?”   朱建光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什么,快得几乎让钱薇以为是错觉。等到离开书房,回到自己屋里,钱薇才隐约猜到了,那是想起自己怀揣着的秘密、谋划,条件反应般升起的警惕和随之而来的强迫般的放松。   若不是自己知道这一点,她恐怕依然会将那当成是在这句之前的、朱建光的忍笑神情。   朱建光十七岁这年定了亲,等三年后女方及笄便会过门。钱薇猜测,他给自己找这么个小媳妇,就是为了把这门婚事拖没。   他不可能一直不成亲,但又不愿意委屈娶一个只能当郡王妃的女人。朱建光为自己挑的皇后,会是怎样一个人呢?钱薇迷茫着,那样的女人,自己是不是只能俯首帖耳了?   “小少爷最近几日,不太老实。”   这一日,王逸来找钱薇话家常时,仿佛不经意般地提了一句。   “你不能解决吗?”钱薇道。   “当然不能。”王逸冲她抛了个媚眼,“我是负责□□脸的。”   钱薇好笑道:“好吧,就让我去唱这个黑脸吧,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结果这一次,朱建业的反应,让钱薇大吃一惊,险些以为他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仔细看看,你长得也还行。”   钱薇倒退几步,惊疑不定地摸着自己的脸:“还,还行吧,谢小少爷夸奖。”   朱建业背着手,少年老成地围着钱薇转了一圈,摇摇头道:“也看不出什么好来。”   “这,小少爷,是王公子说了奴婢什么吗?”   朱建业道:“他年纪也不小了。”   朱建业侧头望着天空一叹,那架势,仿佛比他哥哥朱建光都老了一辈,年纪直逼老郡王去了。   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真本事没学到,装腔作势倒先学会了。   钱薇纳闷地想着,难道这就是王逸所谓的不对劲?   “他这辈子过得都很苦,你对他好一点。”朱建业丢下一句老气横秋的话,悲天悯人地看了钱薇一眼,踱着老人步一颤一颤地进屋了。   钱薇当机立断,去了王逸屋里,把人从床上扯起来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逸顺势搂住她腰,披散着头发道:“哪里是我搞鬼?你不觉得小少爷的样子,更鬼吗?”   钱薇眼睛一眯,道:“他在学老郡王?”   王逸赞许道:“傻孩子,真以为府里会有人吃这套呢。”   钱薇松了口气,把王逸甩回床上:“这下我可放心了。”   她拍拍手,步子轻松地往门外走去。王逸挣扎起来,不甘心道:“喂!就这样?你就不问问,我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钱薇扭头白了他一眼:“占我便宜的话呗!你这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王逸眼睁睁看着钱薇走了,半响,伏在被子里,吃吃地笑了起来。   “昨天,王逸来找我了。”朱建光轻咳两声,用一种钱薇前阵子才看到的、略带尴尬和忍笑的奇异神情道。   “奴婢不改嫁。”钱薇斩钉截铁道。   朱建光好笑地看着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要么,先成亲,不一起住着,你要实在不愿意,再离?”   钱薇惊道:“这鬼主意,是您想出来的,还是他想出来的?”   朱建光道:“怎么,不愿意?”   “不愿意。”   看起来,这是朱建光更期待的回答,他似乎很乐于见王逸吃瘪。   钱薇福了福身,去厨房查看晚饭准备情况了。再去厨房前,她先绕道去了王逸的屋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外,对王逸道:“别折腾事了,你就是能把老郡王招魂了,让他来逼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王逸失望道:“难道郡王殿下没直接指婚吗?哪有还要过问奴婢意愿的?这还算是主子吗?尊卑有序哪去了?”   钱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他不希望咱们成。要么是不希望我嫁你,要么,是不希望你娶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王逸笑道:“女生外向呗,怕你跟了我,心就不在他身上了。”   “就是不给跟你,我的心也不在他身上。”钱薇小声道,“我的心只在我自己身上。”   王逸大笑起来:“我就知道!”    ☆、第九世   不久之后,更雷的事情发生了。   钱薇真是没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牵动着这么多人的心。   这日,去例行替朱建光看望太妃时,钱薇问了侍女几句套话后就想走,不想那侍女吞吞吐吐地把她拦住了,说太妃有话要和她说。   钱薇小心翼翼地进去了,见一脸老态的太妃斜倚在床上,仿佛鬼魅一般幽幽地看着她。   “他要成亲了?”   “是,是朔方胡家的三小姐。”钱薇道。   太妃嗤了一声,道:“一个黄毛小丫头,进来就捡现成的。你呢?你什么时候成亲?”   钱薇不想话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纳闷道:“奴婢嫁过人了,无意再嫁,只想专心伺候郡王与未来的郡王妃,谢太妃美意了。”   太妃冷冷道:“你不嫁王逸吗?”   钱薇愣了愣,没有回答,福了福身,飞快地离开了。   太妃虽然滩了,但是府里的眼线还在,毕竟,她还有一个儿子呢。钱薇与王逸这几年经常来往,府里以为他们俩好上的,也不是少数。   只是,太妃为何有此一问?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会关心一个叛变了的小情人的婚事吗?太妃的精力,不该都放在朱建业、朱建光的身上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钱薇问道,她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不问明白这件事,可能还逃不了一个惨死的下场。   “你就不怕,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吗?”王逸笑道,将盒里的鱼食都撒到池里,引得鲫鱼疯狂地吃食,那架势看来是要撑死几只。   钱薇的目光被那些鲫鱼吸引过去,它们无法判断,自己吃的是不是太多了。自己呢?自己到底该知道到什么程度,才是恰好的?   钱薇坐到王逸身边,盯着他道:“那,你就斟酌地告诉我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命,可都攥在你手里了。”   王逸奇道:“你是那种把命运教到别人手里、任人主宰的女人吗?”   “我不是,可是这事我说了不算。”钱薇摊手道,“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府里,谁都能咬我一口,包括你。”   王逸瞧了钱薇许久,才道:“认识你越久,你就越让我欣赏。”   “不好意思,我是为活命才长成这样的,不是为了让你欣赏。”钱薇笑眯眯道。   王逸把食盒往水里一扔,也不知有没有砸晕几条鱼。他示意钱薇跟上,带着她左饶右饶,到了一个偏僻的、已经被废弃多年的院子里。   钱薇本以为他是为了找一个说秘密的好地方,结果王逸看着院子那破败的几间屋子半天,指着其中一间道:“我就是在那出生的。”   钱薇讶然道:“你是府里的人?”   王逸点头:“我是老郡王的私生子,我娘怀孕时,正赶上皇后娘娘为堂妹选婿,府里就隐瞒了我娘的存在。我出生那天,就是老郡王与那位堂妹赵氏大婚的日子。我长到四岁,赵氏才知道了我的存在,我被送到庄子里,一直到如今这位太妃进了门,府里才派人将我接了回来。   最开始,老郡王不敢承认我的身份,假装我是什么亲戚家的孩子。太妃便认了我做义子,其实是给她当情人。太妃捏着老郡王的把柄,老郡王对我又没有感情,我便就真的得了这不明不白的身份。我再当不了老郡王的儿子了,朱建光、朱建业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他们都耻于认我。”   钱薇眨眨眼,表示对贵族的想法真心不懂了。这个倒是说法完美地回答了,为何从太妃到朱建光、从刘先生到朱建业,都在关注她和王逸的事-----主要是在关心王逸。   怪不得,怪不得王逸能参与到朱建光□□的事里,因为他是朱建光的亲哥哥,根本无法站到太阳底下、只能依附朱建光的血亲。朱建光登基后要杀他,也是为了遮丑,这事太有损皇家颜面了。   “那你还要娶我?”钱薇都没力气生气了,“你明知,明知自己有多危险!”   王逸笑了笑,道:“你倒怪我了。要不是我,你怎么能进府?”   “你?我进府是你的注意?”钱薇震惊道。   王逸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怎么,这件事反而更让你吃惊?对,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被那群女人毁了,那些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周,怎么能伺候好他?几十个人里,就你看着最像样,年纪大也稳妥,所以我自作主张,把你的名字添上了。可惜,你后来有些太像样了。”   钱薇皱眉道:“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不,你什么都做得太好了,不亢不卑、不争不抢,等着朱建光重用你。我怕你心机深沉,最开始说要娶你,也是因为这,我要替弟弟盯着你。我怕他心肠在不该软的时候软,舍不得舍弃你。你要是和我成了亲,他定会像防我一样防你。”王逸叹了口气,“现在,倒有些是因为真的喜欢你了。”   钱薇大笑两声,气道:“我谢谢你们哦!怪不得你那么明白郡王的意思,还说我不懂贵族的想法。对,我不懂,你们这帮贵族的想法,因为你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我做得好也是错了?我想过好点也是错了?只许你们争名夺利,不许我有点追求了?”   王逸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警惕:“谁争名夺利了?”   糟糕!他疑心自己是在指朱建光谋划篡位的事了?他们兄弟俩在这方面倒是一样的敏感多疑。钱薇这样想着,面上没有露出半点,依然气愤不已。   “合着这几年府里折腾的这些事,都不是为了名和利?太妃、郡王,还是你,刘先生,不都是冲着这郡王府一把手的位置来的吗?”钱薇冷笑道。   王逸松了口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不愿嫁,可谁担保你的心没动过,不会往我这偏袒几分?”   “为什么要偏袒你?烦你恨你都来不及!”   “万一你是嘴硬心软、口不对心呢?”王逸道,抬手制止了钱薇反驳的话,“好了,你再吵下去,府里的人就都该听到了。我把这事告诉你,也是担着命的。现在,咱们俩的命,可算是拴在一起了。”   钱薇强忍着怒火,用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缓了缓,方道:“他娘的,想当个忠仆还当不了了。”   王逸惊道:“你、你怎么说脏话?”   “没打你,就不错了。”钱薇冷冷道,“不行,你必须给我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我苦日子过够了,不想再出去折腾了。我就想在这府里安老,你就当是为你自己吧,想个能救咱俩的办法。”   “那我要是不想呢?”   “那我就跟你拼命!”钱薇怒道,“咱俩就一起死在这吧!”   王逸一本正经道:“是个好主意,我正愁下不了手自己解决呢,多谢你愿意主动帮我一把!”   钱薇深吸几口气,王逸软硬不吃、生死不惧,倒真让她无从下口了。   “郡王很信任刘先生,我去给他当小吧。”钱薇认真地思考起来,“设个套把人灌醉了,然后扯了衣服喊非礼,再去老夫人跟前哭一哭,寻死觅活一番,把握应该能有八成。”   王逸瞠目结舌道:“这么损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我也考虑过小少爷,可是他太小了,还没有行为能力呢。”钱薇苦恼道,“而且他自身也难保呢,比你强不到哪去。”   王逸委屈道:“反正你老的小的都考虑了,就是不考虑我。”   “郡王我也考虑过,但是他太聪明了,不好骗。”   王逸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钱薇,终于服了软:“好吧,我会想的,会为咱们的将来考虑的!我就把这当做你给我的一个考验,要是我办好了,你是不是就该嫁给我了?”   “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乱子,就该你解决!”钱薇没好气道,“还一副施恩的嘴脸?我欠你了?是你欠我!你在坑我!”   “你这样,弄得我一点积极性都没有。”   “三天之内给我个答案,不然我就提刀砍你!”钱薇丢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王逸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才走到自己出生的那间屋子门口,透过破了的窗户向里面望去。   “娘,这是我为自己选的媳妇,您还满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钱薇决定弄死朱建业时,朱建光和王逸就同时对他下了此人冷血、不可交心的结论。王逸后来带走钱薇,主要是抱着怜悯、同病相怜之意。 这辈子,钱薇机智地选择不弄死朱建业,解了来自朱建光的一个死局,却又亲手开启了一个来自王逸的死局。王逸是打这之后才开始注意到钱薇,觉得她聪明、善良(????)。 兄弟俩是一样的自私,一个是虽然觉得此人不可用,但暂时没的用,用到有了替代品便可杀之。一个呢,是虽然知道娶她就是多一个陪葬的,但自己的感情需求是第一位的,在还活着一起生活的时候多补偿即可。 可怜我这难得的一个机智的不掉线的女主。 ☆、第九世   钱薇回到屋子里,发热的脑子才冷静下来。   我的妈呀!我这是知道了什么!   死亡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钱薇眼前,狠狠地砸晕了她。   这种阴私之事,和朱建光不可告人的篡位野心,钱薇简直分不清这两个秘密哪一个的杀伤力更大。   反正命只有一条,谁还能让她死两次?啊不对,她已经死了一次,重生大神是可以让她死两次的。   钱薇用冷水洗了把脸,借着重新上脂粉的举动,慢慢地平息了情绪。   王逸会怎样做?朱建光会怎样做?   他是真的打算娶自己了,在他和朱建光的关系面前,自己的坚持显得那样可笑。既然结果事已是必然,那么过程就无需再拖延,省得朱建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尤其是钱薇身上,投入过多的关注。   自己该去朱建光跟前表表忠心吗?就算嫁了王逸,心里依然是将朱建光放在第一位的。   不,太鲁莽了。按着王逸之前说过的,老老实实的做好分内事即可。就让朱建光自己去看看吧,看看她钱薇到底是个什么人。朱建光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你说的再多他也不会听,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分析观察得来的。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撩拨她命运的手不属于她,她除了尽人事、听天命外,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   只是,终究是有一些不甘心吧。   千般筹谋,抵不上别人的一句话。   钱薇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心茫然。两辈子,几十年,她做的这一切,都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到,谁轻轻一拨,便竟成碎影。   不甘心、不甘心啊!   王逸,你不是喜欢我吗?哼,敢坑老娘,让你看看,咱们到底谁坑谁!   半个月后,王逸再次请朱建光出面,为自己向钱薇提亲,这一次,钱薇答应了。   朱建光惊讶道:“为什么?”   钱薇忍不住笑了:“王公子这些日子常来找奴婢谈话,谈了很多,让奴婢觉得他对我们两个以后的日子考虑还挺多的。之前,奴婢主要是觉得王公子太轻浮,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但现在,奴婢对他已经改观了。他人长得也不错,看样子也蛮得郡王重视,奴婢似乎也没什么不嫁的理由。只是,奴婢先是郡王的人,再是他的人,他要是有什么触怒了郡王的,郡王看在奴婢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可千万别因他的过错,殃及了奴婢呀!”   “那若真有一日,我厌弃了他,你是否会与他和离?”   “那自然是听郡王的吩咐,郡王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朱建光笑着摇头:“你把问题又甩回给我了,算了,知道你难办,就不难为你了。”   “郡王如此体恤,奴婢感激涕零!”钱薇道。   钱薇与王逸的婚事办得很简单,女方是再嫁,男方是小白脸出身,郡王府也就没有大操大办。   成亲当晚,钱薇与王逸喝了交杯酒,小声道:“有听墙角的吗?”   “怎么,害羞啦?”王逸善解人意道,“给了卫兄弟五两银子,让他买了几桌酒席,把那些混账小子都拐走了。”   他指的是府里的侍卫总管卫兰,有卫兰出面,府里只有朱建光兄弟俩和刘先生不会买此人的面子。想来这三人也不会自降身份来偷听他们两人的墙角。   钱薇依然觉得不太保险,拉着王逸上了床,把厚厚的床幔放了下来。王逸激动道:“别急别急,我还准备了几个荤段子想讲给你听呢。”   钱薇笑眯眯道:“郡王要篡位,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王逸的身子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钱薇指了指上面道:“神仙告诉我的。”   两人对视半响,彼此都在揣测对方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   “放心,这事很隐蔽,我可以告诉你,郡王会当上皇帝。只是那时候,咱们俩还有没有命,就不好说了。”   王逸叹了口气,往红艳艳的被子上一倒:“我就知道,你嫁得不情愿,可我万没想到,你要这样报复我!”   钱薇往他身侧一趴,摸着他的胸脯道:“夫君,我的话已问完,你想作甚就作嘛,没拦着你!”   王逸唉声叹气地别过头,不去看钱薇的脸,闷声道:“你想怎样?”   “我想活着啊!”钱薇理所当然道,“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温饱地活着,夫君,你不想吗?”   王逸竟道:“不太想,我就想娶个媳妇说说话,别的都无所谓。”   “可你娶的媳妇有所谓啊!”   “我理想中的媳妇,这个时候可不该说这种话。”   “你觉得我该说什么?只要咱们在一起就好了?有情饮水饱?有一日赚一日,管它以后如何?”钱薇笑眯眯说完,突然变了脸,轻飘飘地给了王逸两巴掌,“不好意思,老娘不是按着你理想的那种女人长的,要么你重新投次胎,看看能不能碰上个更好的?”   王逸噗地一声笑出来,握着钱薇的手,道:“要么你重新投次胎,看能不能变得更好些?”   钱薇心道,我已经重新投过一次了,虽然不是从头开始。   王逸沉默了一会,道:“你说得对,既然成了亲,就不能还像以前一个人似的瞎混了。”   钱薇立刻道:“对,赶紧去抱你弟大腿去啊!多立功劳套近乎哭惨,让他觉得你没有威胁!”   王逸赞同地点点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朱建光的书房,出来后就离开了郡王府,失了踪迹。   “这是要新婚变新寡吗?”朱建业惊道,见钱薇一脸无所事事的表情,气道,“你就一点不担心他?”   “郡王放了奴婢三天假,说让奴婢和夫君多聚聚。结果夫君一声不吭的跑了,奴婢也不好回去销假,这三天可怎么过呀?”钱薇发愁道,“要么出去逛逛街?小少爷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这个府里,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关心他吗?”朱建业气急败坏道。   “这个府里,只有小少爷您一个人会把什么事都放在脸上。”钱薇笑道。   朱建业愣了下,迅速地恢复了平静:“不要给我带什么,我这什么都是齐的。”   钱薇猜到,王逸定是从朱建光那领了什么任务,八成是与昌王有关。她没想到的是,王逸会离开那么久,再见面时,已是三年后了。   昌王血洗北都的那晚,王逸趁着夜色入了郡王府,并带回了一个年幼的男孩。   那是未来郡王妃的亲弟弟、朱建光的小舅子,秦冉。   “郡王,昌王已经疯了,咱们必须连夜走!去京城,禀告皇上,他这是要谋反啊!”王逸一脸忠义道,“草民无能,只救回了秦小公子,其他人,其他人都……”   刘先生配合地把秦冉搂在怀里,王逸泣不成声,情难自已。朱建光见状方松了口气,让他表现出什么悲痛、震惊或者跟着哭两声,他是做不到的。   反正刘先生已经挡住 ☆、第九世   因为带了一群老弱妇孺,所以他们到达京城的时间,比上辈子晚了五天。   鉴于京里已然血流成河,进城无异于送死,他们在离京城约五十里的一处小镇住了下来。刘先生于午饭后不知所踪,朱建光神色平静,仿佛刘先生只是吃撑了出去散步消食般,其他人也只得咽下惊疑。   “你怎么不走?”钱薇扯住王逸,悄声问道,“关键时刻,赶紧表现表现呀!”   王逸忍笑道:“总要留点功劳给别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爱妻总明白这个道理吧。”   钱薇道:“咱们要在这待多久?”   “怎么,伺候这么多人,嫌累了?”王逸善解人意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如今,钱薇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她不光要伺候朱建光,还要兼顾朱建业与秦冉。王氏一个人既要孝顺婆婆,还要照顾两个儿子,根本匀不出精力帮钱薇一把。   钱薇苦兮兮道:“要么,两位小少爷教给你?我是真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   朱建业倒好些,他极会见风使舵,如今他除了跟着兄长,别无出路,所以这些日子乖得很,生怕朱建光把他趁乱甩下,去哪都粘着两位哥哥中的一个。   秦冉除了哭就是睡,吃得也少,低烧都发了两回,钱薇真怕他哪天一口气没喘上来,抽抽噎噎地没了。   王逸眼带笑意,捏了捏钱薇的脸:“好吧,但你也不能全当了甩手掌柜,偶尔也要过来关怀关怀。我跟你透个底,你的女主子,还是要从秦家挑,和秦小少爷处好了没坏处。”   钱薇吃惊道:“秦家?秦家还有适龄的姑娘?”   “适龄的没有,刚满九岁、在外祖家做客所以逃过一劫的,倒是有一个。”王逸唏嘘道,“他是真喜欢当单身汉啊,挑的媳妇一个比一个小。”   钱薇心道,朱建光是防外戚呢。仗着皇室血亲死了大半,众人选无可选,他既然已可水到渠成地登基,自信可依靠自己便坐稳皇位,那么来自皇后这方的助力便可有可无了。   王逸把两个小少爷接手过去,钱薇终于腾出空来,把朱建光的屋子收拾了,被褥都拿到院子里晒了。朱建光在一旁坐着,身子依然挺得板直,给死去的皇帝和众位堂兄弟们叠着金元宝。   “你们才成亲就分开了,现在又赶上国丧,真是可惜了。”   钱薇拍被子时,冷不丁听到旁边朱建光如此说道。她愣了下,笑道:“奴婢又不急着要孩子,可惜什么?现在我们人都好好的,还有命在,跟主子在一起,奴婢感觉很知足了。”   “可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   钱薇就笑笑,没说话了。她有些摸不准朱建光是想让他们生,还是不想让他们生,这人冷不丁就圣父一下。   “我年纪也不小了。”朱建光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我讨厌小孩,建业出生后,我抱也没抱过他一次。”   王逸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他坐到朱建光对面,狐疑道:“你不想要小孩?”   朱建光缓缓摇头:“成亲已经是我忍让的极限了。我就想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和这世上的牵扯,越少越好。”   钱薇与王逸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朱建光会突然说起这个。钱薇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朱建光撺掇昌王反了,祸害死一堆皇子皇孙,就是为了斩断他在世上的牵扯?这人也太反人类了吧?   不是吧?那他怎么要留着朱建业和王逸?   王逸指着自己道:“那我呢?”   “你凡事都顺着我,不怎么惹我讨厌。”朱建光道。   “刘先生和建业呢?”   “等尘埃落定,就都打发了,锦衣玉食地养着便可。”朱建光道,看样子是早就打算这样做了。   可怜刘先生辛辛苦苦替他出谋划策,为他篡位铺路,还落个被厌弃的下场。应该感激朱建光没有把他“走狗烹”吗?   这朱建光皇帝还没当上,就已经提前做好称孤道寡的准备了。还是说,他就因为天生就是个孤寡之人,所以才升起了篡位的念头?   王逸同钱薇一样,也被雷得够呛。他忍不住道:“那让建业生个儿子,过继给你?”   朱建光摇头道:“不,那就趁了那女人的意了。你们生一个,过继给我吧。”   钱薇震惊之下,不小心把真话脱口而出了:“您疯了?”   王逸道:“这,不是我不想。我打小喝的花酒太多,身子其实都掏空了,就是个花架子。能不能生先放一边,这生出来的孩子身体情况也堪忧啊。”   钱薇愣了下,瞅着王逸,怪不得上辈子每次和她欢好此人都不做任何措施,原来是不能生啊。   朱建光有些不高兴了:“真没用。”   他闷头在那继续叠元宝,王逸颤颤巍巍起身,拉着钱薇跑了。   “他说得是真心话吗?”钱薇抓着头发道,“总不至于是为了不让你有后,拿这么离奇的话来试探警告你吧?”   王逸走来走去,焦急不安道:“我看着像真心话。这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我还以为他只是内向呢!”   钱薇压抑着尖叫道:“你管那叫内向?!”   王逸撇嘴道:“对!怎地!内向不好吗?多乖巧不生事啊?”   钱薇深吸几口气,对着水缸把头发用手重新弄整齐了。她要是早知道朱建光有这么疯,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怎么可能还执着地做着抱紧对方大腿、安稳度过下半生的梦?   “你现在知道,他不是内向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还能控制住局面吗?”   王逸咬着手指关节,皱眉思考了会,道:“能。以不变应万变,尽量顺着他。”   钱薇闭眼道:“也只能如此了。”   “好了,别瞎想了。去做饭吧,我帮你生火。”王逸柔声道。   钱薇愤愤地打了他两下,欲哭无泪道:“我真是倒霉死了。”   王逸也不躲,只是笑,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又过了两天,一行人出现在了他们租住的小院外,将朱建光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勤王的大军终于姗姗来迟了。   人前的朱建光依然稳重、谦逊,为先帝哭了一场,痛斥了昌王和其党羽,推辞数次后才勉强接过了大军的指挥权,自然,仅是名义上的。   初雪降临的那天,他们攻回了京城,将昌王扑杀于内城某条长长的甬道内。朱建光于次日宣布登基,入主太极宫。   在上辈子被王逸带着逃离的那一晚,钱薇陪着朱建业、秦冉,坐在空荡荡的偏殿中,围着熏笼发呆。   “他并不喜欢我姐姐,秦家也没什么值得他图的了,他为什么还要娶我们家的女儿?”   这是秦冉被王逸带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好名声,重情、忠厚的好名声。”朱建业讥笑道,“我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钱薇板着脸道:“是,请节哀。”   朱建业突然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这样子,让钱薇想起不久前,王逸也曾这样在她跟前走来走去,满脸烦躁。   “无论他当不当皇帝,你也是仰人鼻息、看他脸色活着的命。此刻与之前,没有区别。”王逸疲倦地走进来,一把将朱建业按回到椅子上,“老实待着,保你们没事。”   秦冉道:“我要回家。”   “放心,不会留你在宫里常住的。皇帝拨了个宅子给秦家,他们很快就要送小皇后入京待嫁了。等那宅子收拾完了,你就可以搬去住了。”王逸坐到钱薇身边,吃着钱薇剥的核桃仁。   秦冉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很想说那不是他家,但是强忍住了。   “我呢?”朱建业挑眉问道。   “皇帝打算让刘先生陪着你回汉阳城,封你个郡王当当。”王逸讥道,“你娘可算如愿了呢。”   朱建业冷冷地回望着王逸,道:“那你呢?阉了当个太监总管,哈巴狗似的伺候你的新主子?”   王逸没吭声,拉着钱薇走了出去,闷头走了好久,才停了下来。   附近没有人,风吹影动,钱薇看着害怕,总担心闹鬼,毕竟这里刚死了不少人呢。   “有事回屋说吧。”钱薇哆哆嗦嗦道。   王逸道:“就在这说吧。小皇后年纪太小了,就是成了亲,这后宫里的事,还要你管着。他也只放心让你管,小皇后就是个摆设,你懂吗?”   “我懂。”钱薇忙点头道,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场谈话,赶紧回到有人有灯光的地方去。   “无论是皇后,还是妃子,都是摆设。皇上不可能不宠幸她们,但也不会允许她们有孩子,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钱薇愣住了,她听懂了这暗示下的血腥与残忍,这个头,死活点不下去了。   “非要我来做吗?”钱薇咬牙道。   王逸认真地看着她,突然笑了:“逗你呢,傻丫头。他娶一个皇后就够不情愿了,怎么还会再纳妃子呢?”   钱薇反应过来,怒道:“你耍我?!”   “太极宫与郡王府不一样,这里的斗争更可怕、更残忍。我不希望你被这后宫改变,我喜欢的,是那个警告我不要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的你。皇帝也需要这样一个你,他是个心狠的人,但是见不得其他人心狠。”王逸轻声道,“我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有我陪你走,会让这条路变得更加曲折。”   “可你比我更懂他,有你在,我活下去的几率更大。”钱薇扯了扯嘴角,不甘心道,“谁让咱摊上这么个主子呢。”   “是啊,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弟弟呢。”王逸搂住钱薇,见头放在她的肩膀上,闷声道,“我遇到他,你遇到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只会浪费时间。”钱薇平静道。   王逸抬头,盯着钱薇的眼,郁闷道:“你,到底听没听出来?”   “什么?”   “我在告白啊!”   钱薇一把推开王逸,气道:“谁有空听你告白啊!还有事吗?没事老娘回去睡觉了!”   “一起一起吧!”王逸牛皮糖一样黏过来。   钱薇瞅了瞅四周,道:“是得一起,我不认路,你这是把我带哪来了?”   王逸一拍额头:“完了,我也不认路了。”   钱薇笑眯眯道:“掐死你哦。”   王逸转身一弯腰,把钱薇背了起来,大笑起来:“认了认了,这就回去睡觉了!”   钱薇伏在他的背上,道:“我碰上你,是不幸。你碰上我,是幸。所以你得好好地听我的话,把皇帝陛下哄高兴了,咱俩才能有好日子过。”   王逸拖长了调子道:“得~令~”   “你碰上皇帝,是不幸。皇帝碰上你,是幸。”钱薇低声道,“他能有你这么哥哥,真有福气。”   王逸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也会对你好的。”   钱薇伸手,摸了摸王逸的鼻子,笑道:“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最后一个是HE啦,钱薇搞定了王逸,也就搞定了朱建光了。王逸是很了解朱建光的,对于朱建光异于常人的地方,他最初的吃惊褪去后,留下的都是包容和溺爱,所以他和朱建光的矛盾是最小的,近似于无。 至于上辈子,朱建光主要是生气,觉得王逸在兄弟和女人之间选择了后者,所以才派人把他们俩都杀了。王逸呢,在弄死朱建业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他的一个迷茫期,他在思考自己与朱建光、朱建业到底算不算兄弟,自己是否应该在明知很难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对两个弟弟好。钱薇帮他下了决心,他杀死了朱建业,也就把自己身为哥哥的身份丢弃了。偏偏朱建光因为朱建业的死,仅存的那点兄弟情都洒到了王逸身上,结果王逸还不自知,so,朱建光就气上加气了。 这一世依然是钱薇帮助王逸下定了决心,不同的决定带来了不同的后果,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做一个好人,好人才有好报。\(^o^)/~又完美地契合了我的主题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